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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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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這場滂沱的秋雨來勢洶洶,足足下了五日,才漸漸停歇。

而裴彥蘇就帶著人,出城外整整找了五日,片刻未停。

可是裴溯和蕭月音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幾乎摸遍了城外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發現她們半點蹤影。

到第六日時,裴彥蘇下了令,就地微服,準備前往鄴城。

但就在他們就地準備換裝的時候,一行中卻有幾人突然病倒,直接昏迷不醒。

而與此同時,前方探路回來的人卻說,冀州附近有疫病正在傳播,具體的方向還未探明。

“冀北,咱們也出來五日了……整整五日了。”眼看裴彥蘇絲毫不受影響,已經將身上的胡服除下,拿起了漢服,裴彥荀只能更加賣力勸阻。

“五日又如何?找不到她們,我不會罷休的。”裴彥蘇毫不猶豫地將長臂伸入袖籠中,“我一定要找到音音,必須找到她。”

“冀北,你聽表兄一句勸。”裴彥荀死死拉住了他另外那邊的袖籠,正色道:

“疫病本就是極為棘手之事,這五日的秋雨又來得太不湊巧,疫病來勢洶洶,大雨滂沱恐怕會讓疫病的傳播更加迅猛更加兇險,你看,咱們這幾個兄弟也算是精壯中的精壯,遇到疫病,不也病來如山倒?”

裴彥蘇緊緊抿著薄唇。

另一頭,裴彥蘇帶著人快馬趕回冀州時,城內城外尚算平靜。

那幾名病倒的手足早已被隔.離起來,為防止疫病蔓延,裴彥蘇等人也主動自我隔.離,甚至讓郎中大夫們將所有與那幾名染病的士兵有過接觸之人全部排查了一遍。

等待結果的時候,裴彥蘇突然想起一樣東西。

蕭月音上次在沈州病倒之後,曾被神醫秦娘子醫治大好,秦娘子還為她留下了兩瓶補藥。上一次他自己中了大嵩義毒箭,也正是因為昏迷中吃了幾顆那個藥丸,身子才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恢覆。

防治疫病,除了治療已經染病之人,防患於未然也是重中之重。而既然那補藥主要為強身健體,此時拿出來增強康健之人體魄,自然是上上良策。

裴彥蘇便趕緊命戴嬤嬤,將蕭月音那兩瓶藥找出來。

蕭月音一心救貓,眼見送上門來的助益,自然沒有半點猶豫,當下帶著人回到了臨陽府。

而薩黛麗檢查完畢,開始認真為北北接駁斷腿時,戴嬤嬤方才抓準了時機,對目光一直未從北北身上移開的蕭月音耳語道:

“公主難道忘了,這姑娘可是和公主同日入門,日後要與公主爭寵的呀!” 堅硬與柔軟的碰撞,恰似他與她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聯,她總想理智又疏狂地厘清自己,卻總是反覆沈迷。

“乖,真兒最乖了。”而每當他聽到她的嘆吟之後,便會滿意地選擇另一個讓她記憶猶新的方式,擒住她,撞得她七零八落。

如瀑青絲隨意散亂,發根被涔涔浸濕,發尾又像被摩擦出火花,劈啪作響。

那個時候,蕭月音翩然想,痛與快樂,也許確乎只有一線之隔。

可是,眼下的刺痛與那時完全不一樣,佘尖連著心臟,她越是想用這樣的痛來飲鴆止渴,心頭的抽痛便像是在與她作對一般,愈發張狂跋扈。

如同在逼著蕭月音面對,面對心中那面鏡子裏的自己。

這就是愛。

原來愛一個人,就會為他不能自已,為他痛徹心扉。

藥湯順利送入裴彥蘇的口,蕭月音用手沿著他的胸口輕撫,嘴上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只確認他已盡數咽下,便只將他唇角殘留的藥湯吻去。

然後撤了他後背的軟枕,又放平他。

飲了苦藥的裴彥蘇俊容似乎更苦了,深鎖的眉心擠出了一個“川”字,蕭月音靜靜地看了片刻,又終於忍不住伸出柔荑,放置在他眉心的褶皺上。

因為常年抄經、練習篆刻,她的指腹也有一層淺淺的繭,雖不如他的那般粗糲,卻也不完全柔軟嫩滑。也許真是因為如此,在她輕輕地為他揉撫眉心的紋路時,他眼皮之下動了動。

“公主,您也疲倦奔波了整整一日,不如把這裏交給奴婢?”身後響起戴嬤嬤的聲音,她雖不知蕭月音與靜泓決裂之事,此時看著公主,卻也忍不住。

像是易碎的琉璃盞,再多碰哪怕一下,就會要碎掉,滿地散落,無法拾起。

“不,我陪著王子。”蕭月音轉過身,目光掃過仍然立侍在一側的劉福多公公等人。

他們剛剛看她這樣對待裴彥蘇,會不會覺得她是個怪人?

大周皇室最璀璨奪目的明珠蕭月楨,是不會這樣癡狂的。之所以從未穿過,當然是因為這些早已在大婚之前便為她備好的寢衣,款式十分暴.露,面料是軟紗,薄透無比,穿在身上欲說還休,和沒.穿區別不是很大。

等到了此刻,蕭月音才後知後覺,有些惱恨設計這件寢衣樣式的人,誰家好人,會在寢衣的月,匈口處特意挖一個大洞啊?

而剛好,毓翹為了配合這件寢衣,還專門準備了抹月,匈式的裏衣,眼下裴彥蘇從後抱著她,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只需要將目光微微下落,便可見平日她刻意隱藏起來的,越來越洶湧的春瑟。

……難道說,毓翹聰明機敏、城府頗深,那些震驚都是裝的,她早就看穿自己和裴彥蘇在演戲,也猜到了今晚這“棄婦遠去”的漠北王子會回來,夜闖深閨?

在外間耳房值夜的毓翹“阿嚏”一聲,不耐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你這樣過來,阿娘他們,可是都安置好了?”蕭月音自然是不願意懷疑自己身邊的人,只把一切都當做巧合之中的巧合,當務之急,是趕緊讓自己遠離危險,一面用指尖撚著話本子的書頁,一面強行轉了話題。

“有宋潤升暗中接應,自然是妥當的。”裴彥蘇當然知曉她這個“他們”兩個字中包含了她那青梅竹馬的靜泓,故意隱去,懷抱收緊,又吻了吻她滾燙的耳珠,沈聲道:

“如此驚心動魄之事,公主只顧著阿娘,都不關心關心微臣?”

每一次,他需要將姿態放低的時候,便會用“公主”來喚她,用“微臣”來自稱。

這樣的游刃有餘,蕭月音雖然已經掌握了規律,卻難免還是要上他的套。

今晚亦是如此。

“你假裝負氣離開之後,我在窗前看著外面天色不大好……南浦離平壤很近,但凡行船海上,遭遇些風雨,都是大事,”一想起從直沽來時那路上的事,她難免心有戚戚,正聲道:

“何況要躲避金勝春和樸正運的耳目,讓他們相信你和阿娘他們真的已經乘船離開,對我放下警惕……”

她手裏的話本子和裴彥蘇的巴掌差不多大,線裝書的書背筆直,包角方正,他就著她的手將其合上,拉住書頁,忽然用書背,抵住她柔軟的月,覆部。

即使隔著寢衣和裏衣兩層,即使那話本子是冷冰冰的物件,她仍然覺得,他的溫度在透過那書本傳來,不由僵直了自己,又聽他同時再次沈了聲線:

“所以才故意穿了這樣的寢衣,在這裏等我?”

書本再次向上,距離開口之處,只有一寸,蕭月音強忍起伏,勉強明白了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因為“擔憂他在海上‘去而覆返’的種種危險”,所以穿了這樣的寢衣,來表達對他的“關心”。

言語和邏輯的陷阱是他最擅長的,在他的絕對掌控裏,她仿若置身蒸籠,只好用盡一切,讓自己跳脫出來:

“你長著這樣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綠眸,我以為……你不會再冒著風險,回到平壤了。”

遑論漏夜造訪太德公主府,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院。

可誰知,最後幾個字的話音剛落,她極力想要掩飾的地方,竟也突然跳脫了出來。

線裝書的包角滑到衣領,勁力沿著書背上達,淺薄的包裹和她的意識一樣羸弱不堪。乍然失了保護,她先是感到一陣風過的涼意,之後又覺燠熱,從下往上,蔓延她的四肢百骸。

“你……你……”比起昨晚他為她上藥之時,現在她的羞.臊多了百倍千倍,惶惶愕愕語無倫次,“我……我……”

使命已然達成,裴彥蘇慢條斯理地將那線裝的話本子扔在了床頭,然後在她身後找到那早已失了風骨的系帶,輕輕一拉,讓它不再繼續參與她的虛張聲勢。

向上,再向上,隔著透紗的淺薄,他堪堪攏住一端,任其夾在指縫之間。

蕭月音的眼前朦朧一片。

她囁嚅著,唇瓣止不住地抖,聽見他又在她耳邊,靠得更近了:

“別出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我共謀之事,你只告訴了韓嬤嬤一人。”

也就是今晚在外值夜的毓翹對此不知情,她不能鬧出動靜來,讓更多的人知曉他竟然會來這裏找她。

“我、我沒有故意換了這個,”她的話語夾著哭腔,卻也終於多了幾分理智,盡管雙頰羞得通紅,“你、你怎麽能這樣……”

“哪樣?”裴彥蘇明知故問。

“你們伺候王子也疲累許久,都先下去吧。”可是盡管知曉自己這樣不對,蕭月音還是忍不住。

最後的最後,當然是她自己也上了床榻,睡在了昏迷不醒的裴彥蘇身邊。

撥開他結實的臂膀,自己鉆進他的懷中,耳朵貼在他的肩窩處,掌心按住他的心跳。

從前入眠時,他總是從背後抱著她,她時常嫌棄太熱太悶不舒服,他卻說什麽也不肯松開。

現在他因為人事不省而動彈不得,一切便變成了她主動抱他。

從前她真是不知珍惜,明明這樣舒適得很,能讓她安然入眠。

如是三日,蕭月音幾乎寸步不離裴彥蘇的身邊。

除了裴溯在一旁的時候之外,她仍舊像第一次那樣,用嘴餵他服下湯藥。

因為她總是固執地認為,這樣他能服下更多。

在第二日午後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先前兩人說起歸還冀州時,她答應他的獎勵。

她說她要親手做一個香囊給他。

雖然戴嬤嬤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那副恨鐵不成鋼又滿滿溺愛的語氣,蕭月音聽完,也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為了救北北,她倒是不在乎這些無關緊要之事,但若真是為即將“遠道而來”的蕭月楨考慮,那麽她此舉確實欠妥。

何況,她方才見薩黛麗治病救貓手腳麻利、北北的情況也好轉了不少,甚至還主動邀請了這草原醫女,留在她這小院中暫住幾日。

在戴嬤嬤看來,這便是十足的提前“引狼入室”了,怪不得要急成這樣,自己這個當事人,也必須要拿出點端正的態度來。

正在咬唇思索間,蕭月音餘光裏似乎瞧見裴彥蘇正在看著自己,擡眸時,卻又見男人只專註看著那位“情敵”手中的北北,絲毫沒有半點分心的樣子。

不知為何,方才焦躁的心像是被撫平了一般,她又重新用眼神向戴嬤嬤示意,此事暫且擱置下來。

薩黛麗這番救治也算自己的恩人,若是還沒過河就想著如何拆橋,也屬實是太不地道。

是以,蕭月音並未將戴嬤嬤的話往心裏去,仍舊堅持守著,看薩黛麗用木板和紗布將北北的斷腿捆了起來,說是這樣能加速那傷口愈合。

再之後,毓翹也將重新紮制的竹項圈拿來,為北北戴上。這竹項圈上寬下窄,窄的地方剛好能卡住北北的頸項,寬度比北北的頭要大上一些,也是薩黛麗剛來時吩咐說,用竹篾紮一個這樣的頸套套在北北頭上,等到它麻沸散藥效過了之後,也不會舔到腿上的傷口。

做完這些,天已經快要亮了,周宮的太醫早早便被蕭月音請了回去,一眾婢仆們也跟著忙碌了整晚。

當然,那裴彥蘇雖然全程沒怎麽說過話,可也陪著她幾乎一宿沒睡。

想到來時兩人在車上的那般情態,蕭月音便只能順勢估計,裴彥蘇對這只名字和他表字相同的貓咪,幾乎比他自己豢養的愛寵還要用心。

是以,在催促裴彥蘇安心回到他的院落收拾修整時,她的語氣便也多了幾分柔順:

“大人這番為北北殫精竭慮,我替北北感動不已,來日結草銜環,也必當報答大人這番再造恩德。”

裴彥蘇卻似乎不為所動:

“北北最幸運的便是有公主這樣不離不棄的主人,微臣所做,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說話的時候,漠北的小王子正背對著直欞的窗牗,那愈發明亮的光線照不到他俊朗的面容,是以即使他的話分明是恭維是誇獎,蕭月音卻聽不出半點暖意。

看來,昨晚她的猜測並非胡思亂想,男人無情起來,看一只貓都比看她要順眼。

但細思起來,她並未覺得自己做錯什麽——

既然他的深情可能變淡,她又為了給自己的偷梁換柱爭取操作的時日,答應那兩個女人同日嫁給他,實在是“一箭雙雕”之舉;而兩次與他獨對時的行為無狀,也確實都是事出有因,只是她不願對他講明;至於旁的……

她著實是想不出旁的理由,惹了他惱恨。

但轉念一想,眼下最要緊的不過是北北的傷和她與蕭月楨之事,讓她再多分心去揣測迎合這小王子變幻莫測的態度,著實太為難她。

是以,即使裴彥蘇不為所動,蕭月音也祭出了生平所有的勸解之語,一通或不露痕跡或略顯誇張的吹捧,方才將這尊大佛請走。

又守了麻勁未過的北北好一會兒,蕭月音方才由韓嬤嬤服侍著更衣洗漱。等到再回到北北這裏時,那薩黛麗也已經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疲憊。

恰好早餐上桌,兩人一同進餐。這次薩黛麗幫了自己的忙,蕭月音自然要做那個長袖善舞的好客主人,奈何整晚沒睡的她也實在精力不濟,腦中閃過了好幾個話頭,卻又頓覺不妥,生生咽了回去。

沈默的片刻,隋嬤嬤卻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名宮婢,手中捧著的,是給蕭月音的嫁衣。

戴嬤嬤從未聽過見過王子所說的補藥,但見王子言之鑿鑿,自然全力以赴。翻箱倒籠了許久之後,才終於在從前只由韓嬤嬤經手的箱籠底側,找到了兩個藥瓶。

補藥到手之後,裴彥蘇原本想直接讓先前染病的士兵服下,卻被一名經驗老到的郎中攔下:

“王子,切莫心急,請稍安勿躁。”

裴彥蘇那墨綠色的瞳孔裏閃過乖戾急躁之色,老郎中卻不慌不忙解釋:

“小的這兩日已經和其他同僚們將冀州城內粗粗排查過一遍,拜王子及時采取措施所賜,目前城內的疫病情況完全可以控制。而王子所言這藥丸,若要發揮其最大效用,自然是等小的們研究出其配方,方才是萬全之策。”

裴彥蘇自然知道這是老郎中不信任他那藥的委婉說辭,薄唇一動,原本想要暴力反駁,腦中卻忽然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難道……音音向神醫秦娘子專門為他討要的補藥,其中也另有乾坤嗎?

“你說,你們研究出此藥的配方需要幾日?”裴彥蘇冷冷問道。

“兩日,群策群力,快的話不出一日。”老郎中胸有成竹。

“好,就給你們兩日。”

而老郎中的揣測精準,就在一日之後,他單獨來見了王子。

彼時的裴彥蘇,正在反覆把玩著蕭月音親手給他繡的香囊。

“啟稟王子,那藥丸的配方研究出了結果,是大補的方子。”老郎中如實說來,但話至此處,卻又猶豫停頓了一息:

“不過,兩瓶藥,都分別對男女有避子的功效。”

裴彥蘇驀地將香囊捏緊,幾乎捏碎。

但旋即又松開了手。

他舍不得破壞她留給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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