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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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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蕭月桓的父皇弘光帝生性仁弱,除了十幾年前雷厲風行將繈褓中的幼女蕭月音送往寶川寺外,對內對外都極少展露天子憚赫千裏的威儀。

而裴彥蘇突然這一聲咆哮,讓蕭月桓與姜若映都嚇得面如土色。

他們本以為,這小王子聽到蕭月音替嫁的真相後會勃然大怒,可他的話——

“音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未來的單於大閼氏——”

“音音”二字喊得自然又親密,在這劍拔弩張的激動時刻,竟然讓“音音”的兄嫂兩人,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甜。

然而甜過之後,更是無比的震驚。

“昨晚公主回來時,只讓韓嬤嬤隨侍,早上又一句話不留便離開。奴婢方才整理時,才發現原來公主走時讓韓嬤嬤簡單收拾了行裝……還,還留下了這封信。”

聽到“信”字,裴彥荀眼前一亮,但見翠頤雙手遞奉的信封頗舊、空無一字,不像是新寫的。

平心而論,這一次修改的嫁衣,幾乎每一寸都十分貼合蕭月音的身形。多一分顯臃腫,少一分則狹隘,就連一向在穿衣打扮上不甚上心的蕭月音,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鏡中的自己。

即使現在以公主的身份生活,除了幾次重要的場合,她都從不穿鮮艷的顏色。

想不到自己竟然也適合這樣的鮮艷,火紅的嫁衣上身之後,就連面上一夜未睡的疲憊,也隨之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世中迎風招展的嬌花,只有最是豐采高雅、才高絕頂之人,才配將她采擷。

就連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韓嬤嬤,也被她這般的豐姿折服,由衷誇讚了好一番後,還特意為她梳了個相稱的淩雲髻,配以展翅金鳳,小公主也因此而愈發艷光四射。

不過,蕭月音驚艷又欣喜的眼神,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辛苦繡娘們努力修改,到時候蕭月楨換了回來,這嫁衣還得改回去。

而今日自己這幅樣子,恐怕也就讓公主的幾位近侍,和那個草原醫女薩黛麗飽一飽眼福罷了。

不出所料,薩黛麗看見她之後竟然捂住了嘴,那小巧的圓眼瞪得像銅鈴一般,先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她的頭發絲都打量了個遍,然後才松開了手,搖頭感嘆道:

“從前我總認為西域商人賣的那些綾羅綢緞已經是極品了,今日見到公主這身,才知道什麽是漢人所說的‘井底之蛙’。”

蕭月音因她毫無保留的誇讚紅了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應,正準備拉著韓嬤嬤入室、以換回衣衫的借口掩蓋尷尬,卻聽見背後有熟悉的聲音:

“可惜了,這樣巧奪天工的錦衣華服,卻要配上我漠北的粗獷不羈,怎麽看,怎麽不相稱。”

轉頭,果然是那裴彥蘇,也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看了她多久。

這番話看似滿滿都是自謙,卻隱隱約約透著幾分無所謂的浪蕩。而恰恰裴彥蘇今日竟然又穿回了漢服,一身飄逸恣肆的道袍,以他的身份和打扮說出這樣的話來,才明明是他語中的“不相稱”。

蕭月音掐著掌心,偏不想在這時落了下風。見烏耆衍的面色又鐵青了幾分,裴彥蘇繼續說道:

“兒臣原想,此等醜聞,今日受封前後,都並未聽任何人說起,為何會從那街頭婦人口中聽到?那些傳言粗鄙不堪,有鼻子有眼。於是,在私自追查此事的同時,兒臣也留了心眼,將那幾名婦人的容貌畫下,留作備用。”

烏耆衍聞罷,先是微微嘆氣,然後揉了揉眉心,方才又喚了人來:

“去把碩伊叫過來!”秦娘子的“補藥”雖主有避子之效,但論起強身健體,功效仍舊十分明顯。

新研制的預防的藥丸很快便在冀州城和城北的軍營中發放,所有尚未染疫的軍民人人都至少服用了一次。而歸功於早早開始的病患隔離,就在裴彥蘇帶人再次趕回、主持整個冀州大局之後,原本可能一發不可而收的疫病,竟然真的在數日之內被控制住了。

這期間,從周都鄴城來的康王蕭月桓夫婦和一眾文臣們,則因為被告知“著實不便於管理”為由,一直軟禁住,雖未對此次控疫出一分力,卻也因此無一人染病。

真正出力的,都是裴彥蘇帶來的人。

包括戴嬤嬤劉福多公公等人,個個都全身心投入到控疫之中,甚至連續兩三日沒合過眼,也並無半句怨言。

大事為重,戴嬤嬤便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盤問翠頤,而她也從裴彥荀的口中得知,裴彥蘇即使怒而出城五日未將公主找回,也從未放棄過找回公主的念頭,從來沒有。

既然翠頤那弄巧成拙的莽撞之舉並未造成什麽傷筋動骨的後果,此時她再同翠頤計較,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便將此事暫時揭過。

過了幾日,霍司斐將城北軍營中事徹底安頓好後,也才終於回到了冀州城中。此時的冀州城已經快要恢覆如初,但在街面上所行的人還是極少,也因為這樣,他才一眼便看到了正倚著大樹的倪汴。

霍司斐馬蹄聲不小,倪汴明明耳力極好,卻似乎半點沒有聽見。等到霍司斐行到他附近,才發現男人是被旁的什麽徹底吸引了目光。

循望過去,只見倪汴一瞬不瞬望著的,是不遠處兩名面容熟悉的少女。一名少女衣著樸素容貌也素雅,另一名則穿著胡服,明眸善睞。

霍司斐奔忙數日,此時也滿心都是王子吩咐的差事,在倪汴身旁翻身下馬,半點不留情面,高聲說道:

“這幾日我都留守在軍營中,忙得腳不沾地才終於安頓好了,倪小哥你好雅興,在這裏偷懶?”

這話自然也被那邊的翠頤和貝芳聽見了,兩人本就神色倉郁,一見來人是霍司斐,目光又同時掃過他身旁的倪汴,便胡亂行了個禮,匆匆離去。

同樣忙碌數日的倪汴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歇息,不僅突然被霍司斐打斷,還要受到他不明就裏的誤會和嘲諷,自然沒好氣:

“這不是才剛剛忙完,歇了一陣,被你逮住了……也是歇不了多久了,估計再等不出兩日,冀州城內徹底安頓下來,王子肯定會再馬不停蹄出城去找公主和閼氏的,到時候又有得奔了。”

“閼氏不見了?”霍司斐瞪大了雙眼。

“啊……哦對,”倪汴這才想起,自從慶功宴那晚霍司斐去了城外軍營後便再沒回來過,只接到裴彥蘇有關控疫除疫的命令,對於後來城中的劇變還一無所知,便言簡意賅道:

“你不在的這幾天,生了些變故,閼氏帶著公主出城散心去了,一直沒有音訊。”

溯娘不見了……溯娘怎麽會不見了呢?

霍司斐徹底楞在了原地。

就在裴彥蘇帶人在冀州城內上下忙碌的同時,距離他僅有八十裏之外的東陶小鎮上,蕭月音也在為疫病奔波走動。

東陶畢竟是個小鎮,鎮上的郎中大夫們自然是醫術平平,能堪堪保住被傳染上疫病之人的命已經是拼盡了全力,但要徹底根治,完全是束手無策。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在蕭月音幾乎絕望時,從天而降了一位貴人。

那便是先前在沈州將她從鬼門關救回來、還給了她兩瓶避子藥的神醫秦娘子。

裴彥蘇雖然一言不發,胸中的丘壑,卻早已畫就。

在從幽州郊外回到臨陽府的路上,又一番喬裝打扮的裴彥荀神不知鬼不覺地翻上了裴彥蘇的馬車。

今日裴彥蘇從永安公主處離開後,便一直在為傍晚的受封儀式做準備,根本無暇見裴彥荀。裴彥荀此來,一是匯報了潘素一事,二是將靜泓被抓、會通在手和塞姬被送到臨陽府之事,盡數告知了他。

其實裴彥蘇早已料到了今日,早早就吩咐過裴彥荀在料理誣陷潘素的餘暇裏,對那會通也見機行事,是以除了他早已想到辦法化解靜泓的“冤屈”外,他還又讓自己這位技多不壓身的表哥,將街頭上傳和尚通.奸的嘴碎婦人,畫了幾個下來。

他雖然不知會通之事是被潘素揭發的,可禪仁居被秘密封鎖,一定是出自烏耆衍的授意。自己的父王對他只字不提、又一切低調行事,便是想盡量控住影響,而不可能放任這言語傳得滿街都是。

而放眼幽州上下,有機會接觸消息源頭、又能從傳言中獲利的,便是那位對他笑裏藏刀的閼氏碩伊了。

於是,在天邊翻起了魚肚白時,即使碩伊苦苦哀求,她那忠心耿耿的心腹仍然被亂棍打死,而那傳過謠言的一百餘人,也全部被割了舌頭。

這下,除了涉事的會通、塞姬和靜泓還沒正式處置之外,這場風波便以迅雷之勢平息了下來,往後,誰也不能再提此事。

一切落定,已是日出之後,裴彥蘇回到了臨陽府,卻徑直往永安公主的院落走去。

他昨晚將公主送回了韓嬤嬤和戴嬤嬤手上,想必她此刻,應當快要醒來。

正好,如何處置那犯了包庇罪的靜泓,他還準備讓她來開口。

而還有一點他絕不會說的是,就在回來之前,他還讓裴彥荀辛苦跑一趟鄴城,務必要查清,這位“永安公主”的底細,究竟為何。

“相稱啊,怎麽會不相稱?”尚在遲疑,卻聽身邊的薩黛麗高聲說道:

“王子穿上這漢制衣裳,與公主站在一處,怎麽看怎麽般配!反倒是我……我站在你們身旁,就顯得更加沒有見過世面了。”

話音落地,倒是先前那兩個一直在暗潮洶湧的人,同時將目光移到了她這處。

第一次被自己仰慕的俊朗男人這樣直視,薩黛麗臉頰透紅,又連忙張口掩飾自己的羞怯:

“公主你知道嘛,其實我們草原女兒,沒有所謂的‘婚服’,到了婚禮那日,也是隨便穿穿鮮艷的衣裳便湊合過了。”

蕭月音櫻唇微抿,又聽這姑娘的聲音越來越細:

“現在看到公主把這漢人的婚服穿得這般好看,我,我也動了心……如果我說,我想讓姨母也為我備下這樣的嫁衣,公主你……會介意嗎?”

這話說的,心機有餘,天真不足,看來這薩黛麗也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淳樸善良。韓嬤嬤與戴嬤嬤對視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將目光回轉到美艷逼人的蕭月音臉上,安靜等待她的回應。

蕭月音一時被這樣的話語怔住,只將掌心掐得更痛了,黛眉一蹙,口中囁嚅:

“這種事情……”

“中原漢地的習俗,只有正室配穿大紅。”但裴彥蘇又搶先開了口,“薩黛麗,你和你那位姨母都只是妾,這大紅的嫁衣,與你們也並沒什麽關系。”

這下,滿室的熱溫驟降,誰也不敢再接話。

薩黛麗眼圈通紅——被自己未來的丈夫當面毫不留情地諷刺,怎會不羞憤不傷心呢?

蕭月音急人所急,也隨之難堪起來,正要扛起這緩解尷尬局面的大旗、好好寬慰一番這來自草原的小姑娘,薩黛麗先受不住,匆匆交代了幾句看顧好北北的話後,便抹著眼淚離開了。

而始作俑者的裴彥蘇一臉淡漠。

裴彥蘇迅速拆開信,卻從入眼的第一個字起,便止不住熱血上湧。

這根本不是音音寫給他的信,這是早在他們前往新羅尋求結盟的同時,格也曼暗地裏聯絡大嵩義除掉他們而親筆寫的信。

音音怎麽會有這封信?

在沈州的慶功宴那晚,烏列提格也曼父子率先發難、咄咄逼人,形勢那般緊張,他隨時都可能會反被誣陷通敵賣國,音音手握這樣重要的證據,卻並沒有拿出來?

是因為烏列提是靜泓的生父,她舍不得嗎?

是在告訴他,她確實是蕭月音,但與他夫妻一場,終究抵不過與靜泓十餘年的青梅竹馬之情嗎?

想到此處,裴彥蘇喉頭腥甜,然後“噗”地一聲,噴出了大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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