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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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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興仁外二十裏,官道之旁,倪卞反覆繞圈,在確認無人跟隨自己之後,方才找到躲在隱秘之處的裴彥蘇,鄭重匯報道:

“王子果然料事如神,不僅猜到渤海國來的大將會用障眼法誘摩魯爾深入,還猜到那格也曼聽聞摩魯爾中了渤海那邊的埋伏,一有機會,就會想辦法逃脫我們的看守,搶下營救摩魯爾的功勞。”

此番大嵩義派出作戰的大將,恰好是在鴨淥府與裴彥蘇切磋過一番的少年將軍張翼青。上次與他交手裴彥蘇故意表現莽撞,但同時見微知著,推測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其實城府頗深又擅用詭計。

而裴彥蘇所考慮的事情,遠不止於此。

其實這一次,他半路折返回沈州,確實不完全為了將他的音音逮回來。

裴彥蘇的一句“上門求娶”,讓蕭俊把手中撚著的羊尾胡,直接生生扯斷。

長安城中,多少人羨慕他。他年輕時因為長相出眾被前岳父相中,現在雖盛年不在,但那一撇順滑水亮的羊尾胡,也引來了不少名媛貴婦的欣賞。

那可是他悉心保養了近十年的胡子啊,就這麽折了一半。

捂著下巴,蕭俊痛得面目扭曲,對剛剛裴彥蘇所言的震驚,已經讓他忘了禮數:“你……你說什麽?”

裴彥蘇只冷冷看著眼前這兩個面色大亂的人,淡淡重覆:“貿然上門,是為求娶。”

“周王殿下,臣婦的女兒玥月今年不過才十一歲,她的兩個哥哥也還未定親,這麽早為玥月考慮,似乎……”

冉氏倒是十分想攀周王的高枝,但女兒實在太小,消息傳到外面去,也不知會難聽成什麽樣子。

“蕭大人,您的長女月音,是否尚未定親?”裴彥蘇只定定看著蕭俊。

蕭俊聽聞此言,卻覺得下巴越來越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才回道:

“長女月音,定親倒是不曾定親,只不過……”

蕭月音的長相和品行都還算湊合,現在拉出去,也沒丟他這個便宜爹的臉,他倒不算白養她多年。只是因為她“天生鳳命”,這幾年都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但一直無人問津。

周王雖是德宗餘下的唯二血脈之一、自然身份高貴,不過他與當今聖上裴馳的關系,也頗為微妙。

按理說,周王裴彥蘇博聞強識,不應該不知曉蕭月音的“天生鳳命”,按照眼下的局勢,最恰當的辦法,自然是避嫌。

天下名門貴女眾多,聽說裴彥蘇不僅沒有正妃、側妃,身邊連一個侍奉的姬妾都沒有,有多少人眼紅,擠破了頭想入潞州周王府?

裴彥蘇但凡腦子清醒,稍微仔細一想,根本不可能求娶他那個“天生鳳命”的便宜女兒蕭月音。

看來面前這個看似氣度不凡的年青藩王,也是個不懂何為韜光養晦的。

“不過什麽?”裴彥蘇眸色未動,只從容不迫地追問。

“不過月音她……生來體弱,”蕭俊還未想好如何措辭,卻是冉氏搶先一步開口,“潞州又山長水遠,臣婦恐怕她……”

這一回,蕭俊終於抓到機會,狠狠白了一眼自己這個不會說話的繼室。

什麽叫潞州山長水遠?

這話不就是在諷刺周王,他的封地,離天子腳下實在遙遠嗎?

若是換了別的藩王倒也罷了,但裴彥蘇自出生起,便頗受德宗喜愛,否則也不會得了“周”這個封號;德宗在世時,承諾給裴彥蘇的封地,就在長安附近。是後來德宗突然駕崩,當今聖上裴馳即位,才悄悄把裴彥蘇的封地,換到了距離河朔三鎮極近的潞州。

即使裴彥蘇再拎不清,冉氏這樣明晃晃的諷刺,他也必然聽懂了。

果然,裴彥蘇眸色似乎暗了一些,嘴角明明微微上揚,蕭俊卻覺得他眼中的寒光,像是要把自己射穿一樣。

“自六歲起之藩後,本王便一直安分留在潞州,也算是半個潞州人。”裴彥蘇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那早已涼了的茶盞。

蕭俊的微汗又下來了。

“潞州離長安雖遠,地處華北腹地,毗鄰幽州和恒州,倒也不算苦寒。”這一句,又像是笑瞇瞇說的。

“殿下!”蕭俊雙膝發軟,不自覺跪了下去。

這位周王殿下的智力水平究竟如何他不知道,但十分明確的是,周王若是因為冉氏的話而惱怒非常,他們全家恐怕都要受到連累。

早知道,剛剛開始迎客,就應該直接把冉氏關起來,免得她一直給他丟臉。

“拙荊口出狂言,沖撞了殿下,望殿下贖罪!”

而冉氏還不明就裏,只能“啊”一聲後,跟著蕭俊跪下,見蕭俊磕了頭,自己也一並磕了頭。

“蕭大人不必多禮,”話是這麽說,可裴彥蘇卻沒有要蕭俊夫婦起來的意思,“本王不過是個貿然上門求娶令愛的莽撞青年,蕭大人,這又是何故?”

“莽撞青年”,蕭俊聽到這四個字,又是一身冷汗。

看來裴彥蘇不僅算得清楚,還不怕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微,微臣,”在裴馳處禦前奏對時,蕭俊也自問向來游刃有餘,卻不曾想,今日居然在裴彥蘇面前如此丟臉,蕭俊越想,嘴上竟然越不聽使喚起來,“微臣,只是替,替月音高興……雖然說,婚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但……”

“蕭大人你的顧慮,本王自然知曉,”裴彥蘇終於端了那茶盞,呷了一口冷茶,停了一下,才再開口道:

“陛下那裏,本王自會處理。”

蕭俊聞言,悄悄舒了口氣。

“本王很想見一見令愛,不知現在,是否方便?”

聽到這一句,連冉氏都嚇得抖了一抖。

正堂裏陷入了可怕的安靜。

只是,這後面他們的一番對話,蕭月音根本就沒聽見。

自從聽到了那模模糊糊的“求娶”二字,她便已經下定了決心,離開這正堂,先去找找那夢中的信物看看。

因為一切,真的是太奇怪了。

昨晚做夢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裴彥蘇這個人是誰。

入夢了,她不僅夢見了一個對她強取豪奪的男人,睜眼醒來後,這個男人還又突然上門,甚至直接開口說要娶她。

十六年來,可從來沒有人上門提過親。

現在對她來說,這個“勇士”裴彥蘇,長什麽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夢裏那些裴彥蘇做的惡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前院裏有一間房,專門堆放了衛遠嵐留下的舊物。這間房在平日裏無人灑掃也無人看管,蕭月音偶爾實在情緒低落,會過來看看。

衛遠嵐留下的珠寶首飾,絕大部分都被冉氏慢慢以各種名義搜刮走了。即使後來,蕭月音看著冉氏頭上佩戴的東西,覺得有些眼熟,也並不會多說什麽。

所以屋子裏放著的,全是不值錢的東西。

蕭月音清晰地記得夢裏那個存放信物的首飾盒長什麽樣,不費半點功夫,便找了出來。

首飾盒裏放著幾支已經完全修不好的銀簪,看似並無異常,但其實盒子的底部,有一個暗格。

按照夢裏的方法,她真的找到了那個暗格。

“啪嗒”一聲。

拉開,一枚青紫相間的玉佩,安安靜靜地躺在那暗格之中。

和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蕭月音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切都是真的。

那一場怪夢裏的種種,之後都會發生!

一定是早逝的阿娘顯靈了,憐惜她後來悲慘的結局,這才要托夢給她,讓她提前做好準備。

她再愚笨,也知道該怎麽做了。

那個罪魁禍首裴彥蘇現在還在府上,既然夢裏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他若真的如願以償把她娶回家,她不就提前落入他的魔爪?

蕭月音將那枚玉佩小心翼翼收進了懷裏,首飾盒放回原處,正要開門出去,卻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了人聲:

“府上來的那位周王殿下,竟然直接向老爺開口,說要求娶大小姐!”

蕭月音收回了開門的手,稍稍後退了一步。

“求娶也就罷了,怎麽還說,想要見大小姐一面?”

蕭月音驚得捂住了自己的櫻唇。

“是啊,莫名其妙的婚事八字還沒一撇,這樣急吼吼要見大小姐,這個周王殿下,究竟是怎麽想的?”

“貴人的心思,我們兩個婢女要是能猜到,人家還是貴人嗎?我只知道,我們轉了好大一圈了,都沒看到大小姐的影子。”

“唉,你說得對!找不到大小姐,夫人可是要重重責罰的!咱們再仔細找找,大小姐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不見!肯定能找到!”

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已經到了這間房門口。

蕭月音心涼透了,雙腿忍不住哆嗦了起來。

完了,難道噩夢要提前上演了嗎?

她不是不通人事的靜真居士,自然知曉韓嬤嬤言外之意。昨晚那麽多次,萬一剛好,事有巧合呢?

念及此,她不自覺輕撫平坦的小腹,心頭也越來越亂:

圓房也就罷了,可是若真的就此有了她和裴彥蘇的骨血,到時候她又該不該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

他會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殺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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