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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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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蕭月音追悔莫及。

眼下前是狼後是虎,幸好這新羅東宮的花園之中雖然燈盞眾多,光線卻不甚好,否則被旁人看見自己額間沁出的點點細汗,“做賊心虛”這四個大字,即使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全部的動作,事無巨細落在與她緊挨著坐的裴彥蘇眼裏,她的所思所想,他又怎麽會猜不到?

幾息之間,裴彥蘇便已然想好了對策,在金勝敏臉上的不耐煩越來越濃時,主動向大家笑道:

“我家公主在出嫁之前,在大周上下,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

新羅市舶司衙門口值守的小吏,自然不知面前這對郎才女貌、如天神下凡一般璧人的來歷,那俊朗非凡的男子一開口問,他便只覺得獨自值守半日終於有了紓解無聊的辦法,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他所知曉的新羅朝中事誇張了數倍講了出來。

當然,饒是這小吏也算見多識廣,也並不能想明白,面前這位他生平所見最為美貌動人之女子,為何會在聽完他如此這般繪聲繪色的講述之後,一聲不吭地灑了許多珍珠。

蕭月音自然有她的原因。

她與這對金氏兄妹看似身世相同,但他們與她的境遇,卻是天差地別的。

雖然金氏兄妹的父王也在元後薨逝之後很快便迎娶了新後宋氏,可是國王卻在兄妹兩人尚在繈褓時,便給他們一個封了太子、一個破格封了太德公主,十幾年來,榮寵不衰,從未間斷。

而蕭月音同樣也要飽嘗生來喪母的淒苦,下場卻是被生父弘光帝無情抹去、出生便被送往寶川寺,獨自默默無聞長大。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①。

別說與蕭月楨作對比,就連與這千裏之外的新羅太子兄妹,弘光帝對她,又哪裏有“愛子”“為之計深遠”半分?

蕭月音這樣想著,心中也愈發酸楚苦澀,即使在外人面前,也忍不住紅了眼睛、落下淚來。

一直到在門可羅雀的市舶司府衙門口又停留了片刻,裴彥蘇從車下哄到車上,她接連不斷的眼淚方才堪堪止住。

“母後在天上,看到公主這般模樣,定是要心疼了。”馬車在市舶司門口緩緩開動,裴彥蘇與蕭月音緊挨坐著,瞧她那雙杏眼又隱隱有哭得發.腫的樣子,心口也跟著悶悶地疼。

因著馬車封閉,與外界隔絕,他倒是恢覆了本來應該對盧皇後的稱呼,以“母後”二字來表明自己大周駙馬的身份。

但讓他頗為惱火的是,因為弘光帝多年以來一直刻意隱去了蕭月音這個雙生皇女的存在,即使他現在要哄著他的音音別再因為金氏兄妹的際遇而傷心落淚,卻也只能假裝毫不知曉盧皇後的真實死因,只當她是蕭月楨,盧皇後也只是因為生她一個,不幸薨逝。

蕭月音正在掏出巾帕,聽到他這番安慰,心頭卻是更加酸楚。

畢竟他的父母尚在,畢竟他不知她是蕭月楨的雙生妹妹蕭月音,以為她如此失態,只是因為和金氏兄妹一樣,生來喪母……

她自小承受的苦難,比他們幾個都要多上許多,而現在唯一能給她些許安慰的裴彥蘇,卻對此毫不知情。

世事無常,多的是陰差陽錯的事。

瞬息之間,眼淚又落了下來,就連她用巾帕擦都擦不斷,此時的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雙肩又聳了聳,卻忽然一暖。

是裴彥蘇攬過她,讓她靠在他結實寬闊的胸膛裏,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頭頂,她聽到他無奈的聲音:

“真兒想哭就哭吧,身為你的夫君,卻不能與你感同身受,是我的錯,我對不住真兒。”

“若說母後心疼,我對真兒……心疼也不比她少。”

“今日既然辦不了正事,等真兒歇息下來,我們再好好在平壤城裏轉轉,好不好?也不知這平壤的商鋪中賣的珠寶首飾如何,能不能讓我挑到些新奇別致的,給真兒……嗯?今日怎麽將耳珰帶出來了?”

說最後這一句話的時候,裴彥蘇頓了頓,用長指撚起她耳珠上墜著的耳珰。

蕭月音卻因著這突然的觸碰脖根一癢,也顧不得眼角還掛著未盡的淚珠,便從他懷裏支起了身子。

“前幾日海風大,為了不被吹疼,我還是將耳珰們收在了妝奩下面。”面對他誠懇探尋的眼神,她不好回視,一面垂著眼簾答話,一面也不自覺伸了柔荑捏住了一邊的耳珠,緩緩撫著上面一穿而過的金制耳鉤,光滑,冰涼:

“平壤城內風調雨順,我又是極其愛美的,這終於逮到了機會,怎麽不翻出來好好裝飾裝飾?”

實則,是昨晚韓嬤嬤趁著裴彥蘇不在船艙中檢查她兩邊被茶葉梗封住的、新打的耳洞時,發現這幾日將養得宜,在他們一行順利抵達新羅後,她便可以戴上耳珰了。

“真兒花容月貌,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②,”見她因為他故意岔開的話題果然止了眼淚,裴彥蘇也順勢而為,由衷的誇讚源源不斷,只覺得怎麽說都說不夠,“隨便往平壤的街頭一站,也是傲視群芳,無人能及你風采半分。”

這樣毫不掩飾的誇讚讓蕭月音害羞不已,她忍不住又一次垂下了眼簾,櫻唇也終於微微上翹,笑了出來。

“我裴冀北可大方得很,不介意往來路人窺見我夫人的美貌。”裴彥蘇見她終於笑了,心下一片柔軟,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她尖細的下巴,“車裏悶得緊,不若夫人隨我下車,你我步行,好好在這平壤城內逛逛?”

於是在此之後,兩人便由下車之地開始,走走停停地在平壤城內各色林立的商鋪之中逛了大半個時辰。

等到兩人逛得差不多了,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小廝胡堅的手中,早就提滿了裴彥蘇為蕭月音買的各種玩意。劉福多公公找到了他們,說是已經訂好了平壤城內最豪華客棧的天字號客房,兩位主子逛得累了,請就此先到客棧休整。

裴彥蘇和蕭月音從善如流,上了馬車後,又坐了一盞茶的工夫後,便到了劉福多公公所說之地。

可是兩人剛下了馬車、才堪堪踏足那客棧的門廳,卻被幾名身著統一衣衫、中等身材的男子攔住了。

領頭之人面色沈冷,也並未自報家門,只說他家主人在街頭偶瞥,看這位美貌婦人十分面善,想請她到府上一敘。

這番說辭盡了,美貌婦人和她的夫君互相對視一眼,各自的表情雖不相同,卻俱是頗為凝重。

為了低調行事,這一路上他們不僅隱去了身份,就算是方才在市舶司,也只說自己是自大周而來平壤做生意的商戶。兩人又都是第一次來到新羅、平壤,又哪裏會有看蕭月音“面善”的神秘人,在他們剛到平壤後、便第一時間上來邀請。

“在這平壤城內,妾初來乍到,除了夫君之外,並不認識旁人。”蕭月音面帶微笑,儀容得體,還特意往裴彥蘇身側靠了靠,“煩請幾位壯士轉告你家主子,妾不過只是個普通商婦,貴人事忙,妾不便上門叨擾。”

說完,便又向幾人盈盈施禮,卻再沒有半點松口的意思。

那名為首的男子面容依舊冷肅,絲毫不為所動:

“不管夫人怎麽說,我們得到的命令,是將夫人請去見主子,至於怎麽請……”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幾名男子便同時上前,就要將蕭月音與裴彥蘇圍住,大有要將這位萍水相逢的美貌夫人當著她夫君的面劫走之勢。

裴彥蘇面上雖然仍是雲淡風輕,但袖籠中的雙拳,卻也早已緊握。

而他身後的倪汴,即使被裴彥荀易了容,此時也是青筋凸起、腰間的佩刀也在躍躍欲試。

在這平壤城內最豪華的客棧門廳裏,對峙的雙方誰也沒有先動手、局勢卻是一觸即發。

——“原來崔大人在這兒,讓本姑娘好一頓找。”打破僵局的,是自客棧門外的一個尖利而不可一世的女聲,雖口口聲聲稱“崔大人”,語氣卻十分輕蔑。

來人名喚樸秀玉,乃新羅大將軍樸正運的長女,也是即將與太子金勝春成婚的太子妃。

這位容貌勉強可稱清秀的準太子妃,自然不是專程來找那位領頭的太子翊衛使崔赫宰的,通身氣派、絲毫不輸公主金勝敏的樸秀玉來勢洶洶,全為了那半隱在綠眸男子身後、見之忘俗的佳人。

再說同一時刻,蕭月音又哪裏會知曉金勝春對自己褻瀆至此,雖然漠北的通商要求被拒,但裴彥蘇作為大周駙馬,可是在新羅人面前好好給她長了臉,她歡喜還來不及。

回到驛館時,她眉目如畫的臉上,也仍然掩不住那份喜氣。

但她一路抱著的蒙混過關的僥幸,在與裴彥蘇前後腳回到房間後片刻,便被打破得一幹二凈。

彼時這位意氣風發的狀元郎也不說話,只是突然將自己的新婚妻子抱起來,徑直來到了房內的桌案上,又不知從哪裏掏出那副鱷魚皮的棋盤,展開,然後輕而易舉將她鎖在他的腿上懷裏,看著她芙蓉面上因為驚愕泛起的紅暈,沈著嗓音問她:

“公主,你可是當真不會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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