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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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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就在裴彥蘇的吻快要落下的同時,他緊扣著蕭月音後腦的手指,卻也穩穩按下了她的穴位。

這個以為自己要初吻不保的替嫁公主,就這樣軟綿綿地暈倒在了王子的懷裏。

王子先是抽了她的手腕出來,端詳了一番她這從一進門起就不尋常緊握的拳頭,發現裏面那融化後將她掌指全部都粘黏在一起的酥糖,這才笑了笑,用耳房中備好的熱水和巾帕為她清理了幹凈。

於是,在天邊翻起了魚肚白時,即使碩伊苦苦哀求,她那忠心耿耿的心腹仍然被亂棍打死,而那傳過謠言的一百餘人,也全部被割了舌頭。

這下,除了涉事的會通、塞姬和靜泓還沒正式處置之外,這場風波便以迅雷之勢平息了下來,往後,誰也不能再提此事。

不過,這樣的落寞很快轉瞬即逝。

轉念一想,姐姐能來同自己交換,說明她那突如其來的怪病痊愈了;而且她答應過她,事成之後放她自由,與她她從小便心心念念的廣袤天地相比,與裴彥蘇這一個多月的相處算什麽?

世上也許本就沒有蕭月音。

蕭月楨和裴彥蘇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船行至傍晚,湛藍的海面已經將夕陽吞沒得只剩下一小半的時候,忽然烏雲壓頂、電閃雷鳴,開始了狂風驟雨。

上次從直沽到南浦一行,後面的幾日裏,天公都並不作美,都只是淫.雨霏霏。而今日這樣大的風浪,蕭月音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風浪乍起時,她便在戴嬤嬤的攙扶下回到了船艙中。

顛簸越來越厲害,透過窗欞往外看,烏雲如黑龍壓境、伸著電閃雷鳴的巨爪,與不斷翻湧的鹹濕海水攪弄在一處,一望無盡的海面如同幽黑而不見底的深淵,他們的福船再堅固再不可動搖,也像是隨時都要被這摧枯拉朽的驚濤駭浪吞沒一般。

風浪初起時,蕭月音本來還能勉強與裴彥蘇閑談幾句,強做鎮定;後來顛簸越來越烈,他見她明明害怕到臉色慘白卻仍然不主動開口,便一伸手,將她結結實實地抱進了懷裏。

船艙本就狹小,即使韓嬤嬤退出去、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蕭月音仍覺得自己被關進了逼仄之內,滿耳是風浪的顛簸與雷電的轟鳴,無處躲藏。

知道她在微微發抖,裴彥蘇俯身輕吻她同樣蒼白的耳廓。

他的懷抱和親吻並不能減輕船體的顛簸和地域一般的鬼聲,蕭月音徒勞地用小臉貼緊他胸.膛的衣料,她聽不見他的心跳聲了,也聽不見自己的,津液卡在舌根,連吞咽都覺得苦澀難當。

“我們……我們會死嗎?”良久之後,她才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她想起了很多事。“夫君,成親日久,第一次這樣喚你。有一事我隱瞞了很久,必須要向你坦白……”入目是她豐筋多力的筆跡,這樣的開頭,已然令他心潮澎湃。

她竟然開口便喚他“夫君”。

他的音音竟然真正將他視為她的夫君。

兩行熱淚滾下,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這般沒有出息,笑著胡亂擦去了面頰上的淚痕。

心跳越來越快,他讀她寫給他信的速度,卻極慢極緩。

他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無數經史子集倒背如流,卻從沒有哪一篇聖人文章,讓他如珠如寶般捧讀,每一個字都反覆品咂琢磨。

她的信很長很長。此時的蕭月音無比慶幸,裴彥蘇醒來的時候,房裏只有她一個人。

淚痕在她埋首藏起香囊時已經被迅速拭去,重新擡頭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勉強擠出的笑容,都有些微微發苦:

“大人終於醒了,我……我這就去叫人過來。”而她的作繭自縛顯然也讓看戲的裴彥蘇多生了幾分意趣,見她竟然歪打正著主動送上門,他便再無試探猶疑的必要,人又稍稍往前,用五指擒著她掩住抖瑟雪酥的手腕,稍一用力,她便又回到了無從遮掩的狀態。

窘迫和羞赧排山倒海,蕭月音弄巧成拙,見他又有所動作,便只能不情不願地嘟囔著:

“狗哥哥,狗哥哥!求求你了……”

裴彥蘇銜住她為他留下了細洞的耳珠,讓佘尖與之纏繞,放開時,盯住那銀亮的絲線,沈聲道:

“為什麽是狗哥哥?”

她已經這樣叫過他很多次了,偏偏他現在才來問緣由。

“因為、因為哥哥屬狗……”被重新壓回去的小公主抽抽搭搭回答著,雪酥也跟著抖抖瑟瑟,“還有,哥哥長的是小狗狗,那叫哥哥‘狗哥哥’也、也沒什麽問題……”

“小狗狗”這個叫法是當初裴彥蘇自己說的,這一記回旋鏢,該他受著。

不過他並未用言語回答她。

她的臂展被迫打開,他的親吻從耳珠開始,有嚅嘖的嬋媛聲響絲絲入耳,方才的窘迫和羞赧漸漸消弭,蕭月音只覺得心跳越來越快,終於在他嗛住玉巒上盛開的紅纓時,她壓不住喉嚨裏的嚶吟。

見兔子終於舍得露幾分媚態,大狼狗更加滿意地認真品啖,還趁著白兔雙眼朦朧時,多撫了撫。

這下,蕭月音更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本就不算白皙,長年累月地苦讀苦練除了讓他生了薄繭之外,還讓他的膚色微沈。她的螓首在枕上無意識擦動,朦朧裏看見他按住她內臂的手,一黑一白,像是無盡雪野上陡峭矗立的頑石。

然後,頑石卻忽然冒著綿綿細雨,趕赴潤澤之鄉。

洪水泛濫,頑石仍然不願點頭,只一味守著。

“真兒是更喜歡狗哥哥,還是冀北哥哥呢?”他問她,像是在詢問自己的棲身之所。

可這又是什麽問題?

是在問她喜歡哪個稱呼,還是問她喜歡哪個哥哥?

可哪一個哥哥都是他。

他就是想要霸占她所有的、能想到的稱呼。

全都是他。

“都、都不喜歡……”被逼急了,她胡亂地搖著頭,又忽然想到他可能並不想聽到這個答案,慌忙改口:

“都、都喜歡,只要是大人的一切,真兒都喜歡。”

“有多喜歡,嗯?”裴彥蘇挑眉,並沒有半點放過她的意思。

“從第一眼、第一眼見到大人就喜歡了,”蕭月音頓了頓,在這樣神思紛雜的時候,她還要分出心神來保證自己沒有說漏嘴,“大人是我見過的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才高八鬥滿腹經綸,真兒喜歡死了……”

可是被心愛之人這般誇耀的狀元郎,心卻像是被扔進了炙煉的熔爐,滿滿都是憤懣。

騙子,大騙子。

他的音音滿嘴都是誑語。

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那雙淚涔涔的杏眼裏,分明全是驚惶和錯愕。

那時候她滿心滿眼都在想著怎麽不被他發現她的真實身份,逼仄狹窄的馬車裏,恨不得躲到角落裏把自己蓋起來,說什麽“第一眼看見就喜歡”了?

“還有呢,什麽叫‘喜歡死了’?”但他就要聽她說,說得越多越仔細越好。

還要用頑石來逼她。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是飄著的,為了掩飾這份難以言說的、不由自主的苦,她能想到的辦法,只能是趕緊逃離。

轉身再起身的動作,她的心不斷下墜,雙足負重難耐,就連雙眼的視線,也變得模糊不堪。

她慌不擇路地追索著自己這般情態的原因。

裴彥蘇終於醒來,她明明應該欣喜不已的,這本來就是她這些日子以來,期盼已久之事。

可是最初的欣喜如潮水般褪去,露出的斑駁痕跡只勉強映照出他看向她探尋的眼神時,從前她反覆確認的、血淋淋的事實,便洶洶湧至她的面前,張牙舞爪地逼迫她將自己再次審看,審看得清清楚楚。

蕭月音不想面對那樣的事實。

那樣的事實令她窒息,令她難以自持。

而裴彥蘇醒來的喜訊,很快便傳遍了沈州城內外,眾人爭相答謝天神庇佑,額首相慶戰神小王子的大難不死。裴溯連忙叫來了郎中大夫,還有烏耆衍也聞訊趕來,就連裴彥荀和霍司斐等人,也都像裴彥蘇剛剛昏迷的第一日一樣,擠了過來。

一時之間,原本寬大的臥房變得擁擠,裴彥蘇的身邊圍滿了人,反而是蕭月音這個最應該在他身邊的妻子,被擠到了很靠外的地方。

郎中大夫們為裴彥蘇診治、為王子能迅捷又安然挺過這一關而嘖嘖稱奇,裴彥荀和霍司斐笑得十分開懷,烏耆衍的綠眸裏難掩欣慰,裴溯拉著自己兒子的手,說起當日他被毒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每一句話都說得無比情真意切。

蕭月音並不是他們其中任何一員。

熱鬧也不屬於她,熱鬧都是他們的。在她落寞地遠遠坐在一旁時,她只能從圍在裴彥蘇身邊之人的夾縫裏,堪堪看見他被兩條筆直的豎線漏洩出的點點目光。

因為於他深溺的情愫,她無比渴望這樣的目光;然而不敢不願面對殘酷的事實,她又害怕這樣的目光。

所幸,那目光看向了裴溯,或者看向了裴彥荀和霍司斐,並沒有看向她。

“公主?公主她當然一直守在你身邊。”忽然,蕭月音從裴溯的口中,聽到了關於她的只言片語。

然後眾人的目光齊齊從那邊過來,射向她,蕭月音怔愕著,不敢在裏面找尋裴彥蘇的目光。

她害怕其中他的目光將她徹底看穿,但更害怕他的目光並不在其中。

“公主,你為何要坐那麽遠?”裴溯疑惑,發問時一如既往地溫柔。

“我……”蕭月音垂下眼簾,以此掩飾著自己的落寞,腦中如同塞滿了漿糊,根本想不出什麽合適的理由來回答。

“公主快過來吧,忌北方才問起你,阿娘才發現你竟不在身邊。”裴溯朝她揚了揚手。

幾步過去的時候,裴彥蘇身邊最近的位置已經被讓了出來,蕭月音坐下,自己卻只敢看裴溯的臉:

“阿娘,冀北他剛剛醒,你們肯定還有許多話想同他說,我這就不必……”

“公主自己沒有話對微臣說嗎?”裴彥蘇的聲音在左耳之側輕微響起,明明相隔不近,蕭月音卻只覺得酥麻。

甚至左耳連著左邊的頸後,都開始微微發燙,快要失去知覺。

呼吸頓了半拍,她的喉嚨也開始發緊,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身後的裴彥荀卻先解了圍:

“冀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們夫妻之間的話,怎麽能當著我們這些外人的面說?”

“方才郎中們說了,忌北的身子應當沒什麽大礙,再好生調理幾日,便會恢覆如初。”裴溯仍舊溫柔地笑著,“我們來也耽誤了許多時辰,忌北剛剛醒來,還需要多休息。”

然後,裴溯便微笑著輕輕拍了拍蕭月音的手,起身,帶著房中眾人,又很快退了出去。

她說起她悲慘的身世,說她因為生時的異象從小被父皇厭棄,世人不知她存在,她只能以“靜真居士”的身份在寶川寺中長大,而因此才習慣抄寫佛經,又自學了模仿筆跡、篆刻和兩門外語,卻對琴棋書畫幾乎一竅不通;

她說起替嫁一事的原委,當時實在是事出突然,她不是故意破壞他與姐姐的姻緣,也有幾次試圖與姐姐交換,最終還是陰差陽錯折戟;

她說起她為了隱瞞和演戲做的種種努力,為他悄然改變的生活習慣,與他一起看過的日出、聽過的海浪,淋過的暴雨和擦身而過的刀光劍影、生離死別,他們攜手走過的每一方土地,並肩度過的每一寸光陰;

她說起他為她做下的一切,她漸漸的恃寵生嬌,他言出必行兌現對她的承諾,為她打下千裏江山,還送至萬民景仰的高臺上、讓她成為真正的盛世明珠;

當然,還有耳鬢廝磨的甜言蜜語,最纏.綿的呼吸和熾熱的心跳——

盡管她知道、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他只是因為把她當做了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才這樣寵她愛她,她還是忍不住沈迷——

“對不起,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你,越是愛你,我就越不能原諒自己的隱瞞和欺騙。你是天底下最無辜之人,無辜的人,不該這樣被蒙在鼓裏。”

“所以,到了今時今刻,我再也不能繼續下去,我必須要將這些說得清楚明白,但選擇的權利,只在你的手上。”

“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不會多置喙一句。因為,你是我這一生裏,唯一一個愛過的人。”

淚水徹底模糊了裴彥蘇的視線,但在水珠滾落之前,他連忙將手中的信紙拿開。

信紙上還留有她淡淡的體香和墨香,他已經玷汙過她給他的香囊,再不能將信紙也玷汙。

“喵嗚~”北北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激動,用貓頭在他仍在微微顫抖的手背上蹭了蹭,然後再用貓背。

裴彥蘇又把信仔仔細細讀了一遍,嘴角不由自主上翹,眸底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讓人難以忽視的笑意,他輕咳,對北北說:

“音音說她愛我,音音說她愛我,她說她一生只愛過我一個人!”

北北貓唇緊抿,瞪著那一藍一綠的貓兒大眼,半癡半驚地看著他。

但他無暇再顧及這嬌憨可愛的小靈獸了,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他把信疊好又小心收到懷中,大步流星走出了自己的帳子。

外面的天已經翻起了魚肚白,新的一日即將來臨。

他覺得自己恍若新生。

“冀北!”身後傳來表兄裴彥荀的聲音,步履匆匆而來,“你果然是一夜未眠!”

裴彥荀以為自己看錯了,昨夜還渾身戾氣的表弟,此刻容光煥發,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那典則雅俊的面容上分明帶著喜氣,甚至……從來少年老成的裴彥蘇,第一次讓他感受到一絲英姿勃發的少年氣。

但裴彥荀無暇再細究詳品,剛剛才從營地外趕回來的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說。

“兩件事,”他言簡意賅,“第一件,昨夜單於已經脫離了性命之虞,今早剛剛醒來。”

裴彥蘇淺淺“嗯”了一聲。

“第二件,霍大哥托人帶來了信,”裴彥荀從袖籠中掏出東西,“姑母和弟妹此刻人就在冀州城東八十裏的東陶鎮上。”

其實,就在上次乘船從直沽出發,在見到四周浩渺空闊時,她便生出了滄海一粟的寂寥之感。那時候天朗氣清,福船一帆風順,她即使隱隱懷了葬身海底的擔憂,卻只能強行將其按下。

從前她的生活單調而孤寂,卻也從未有過性命之虞。

在嫁給裴彥蘇之後,就像開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有過許多次的生死時刻。

“不會的,我們不會有事。”他將懷抱收得很緊,說話的時候,離她的耳畔也很近很近,保證她能清晰聽見他的聲音,“我們會順利回到直沽,會見到思念已久的北北,會順利收覆被渤海國鯨吞的土地,冀州的城門樓上,也會重新懸掛上大周的旗幟。”

蕭月音哽咽。

如果她與他真的就此葬身海底,許多宏願便都不得實現,而應該是好不容易才尋了機會與她交換的姐姐蕭月楨,又該多傷心……

可這件事,她自己沒有任何辦法。

她說不出話,只能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緊緊與他相依。

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昏沈沈渾渾噩噩,忽然聽見船艙門開的聲音,韓嬤嬤的腳步聲沈穩,不像是再處於無盡的顛簸之中。

“王子,公主,剛剛胡堅來報說……”韓嬤嬤的語氣明顯有些為難,“咱們的船,被人劫持了。”

蕭月音人還在裴彥蘇的懷裏,不見他的表情,聽到韓嬤嬤又一頓,應當是裴彥蘇用目光詢問。

“周圍都是他們的戰船,方才閼氏在甲板上看了看,說咱們的船硬闖沒有任何勝算,為今之計,只能聽他們的。”韓嬤嬤道。

戰船,包圍……這可不是一般的海賊水匪能夠有的架勢,蕭月音一個激靈,從裴彥蘇的懷裏轉過身,問道:

“難道,是渤海國的人?”

事實確是如此。

一切落定,已是日出之後,裴彥蘇回到了臨陽府,卻徑直往永安公主的院落走去。

他昨晚將公主送回了韓嬤嬤和戴嬤嬤手上,想必她此刻,應當快要醒來。

正好,如何處置那犯了包庇罪的靜泓,他還準備讓她來開口。

而還有一點他絕不會說的是,就在回來之前,他還讓裴彥荀辛苦跑一趟鄴城,務必要查清,這位“永安公主”的底細,究竟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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