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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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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往事

落水的那一瞬,勞布洛德才發現表面上看起來不算深的河流,沈沒下去後其實深不見底。

而在被帶著涼意的河水包裹吞噬時,他居然還能看清被他死死拽住不願放開手的眼前青年的臉。

以及右眼眼底那顆與他基本上一模一樣的淚痣。

就像是照了一面鏡子,鏡子裏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面容。

阿格裏沒有想到自己在神諭書中的世界居然會如此狼狽,三番兩次被輕而易舉地襲擊,他怒不可遏地看向這副該死的骷髏,眼底裏盈滿濃重的戾氣。

只是有那麽一刻,他恍惚覺得勞布洛德竟帶給他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來不及深思,如同惡鬼般的哀嚎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與此同時,他們的手與腳也被河裏無端出現的東西束縛,帶有魚類身上的冰涼滑膩觸感。

兩人低頭一看,數不清的怪物鬼魂在水中拖拽糾纏住他們,仿佛要將他們一起拖向無盡的深淵,從此共同沈淪。

“原來那個小女孩說的話是真的。”勞布洛德一張開口,喉嚨裏便發出咕嚕咕嚕的冒泡聲,還差點被嗆到。他緊緊閉上嘴巴,不像阿格裏一樣不斷奮力掙紮,做著徒勞無功的努力。

他知道原漁一定能順利脫險,化險為夷,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著她結束這個世界。

就這般想著,他幹脆連抓住阿格裏的手都直接松開,然後張開雙臂,任由自己繼續沈落下去。

無法呼吸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勞布洛德沒有肉身,看著青年的血肉被全然喪失理智的鬼魂撕扯,仿佛下一秒就要出現眼前人被分食的場景。

他以為自己的心裏不會泛起半點波瀾,可當看到阿格裏褪去囂張氣焰,狼狽地躲避著即將到來的死亡之時,他居然生出了不適感。

卻沒有留意到,一條長著浮腫的魚形頭顱的食骨魚游了過來,張開嘴巴,輕而易舉地把他的腦袋吞噬進沾染著腥味的口腔裏。

勞布洛德眼前一片漆黑,暗光一閃而過,在這個瀕臨死亡的時刻,他居然終於記起自己是誰了。

他是阿格裏身上的一根骨頭。

……

阿格裏誕生於混沌死魂靈之中,作為一名神明,這副骷髏的外觀落在其他神明眼裏並不討喜,而他所修習的召喚死靈的魔法帶有濃烈的死亡氣息,更是將他與別的神明隔絕開。

他習慣了獨居,也不願意親近他人,終日躲在自己的沼澤神殿裏召喚些小動物的靈魂陪伴在身旁,不至於過分寂寞。

只是在某天,他收到一封請柬,海神拉法與人界的一女子相愛,並邀請眾神參加他們的婚宴。

雖然與拉法只是泛泛之交,從未去過人界的阿格裏還是打算出席。可他低估了前往人界路途的覆雜情況,當拘役的不死鳥靈魂三番四次帶錯路之後,他頹喪地放棄這個坐騎,選擇步行前往。

漫天星辰之下,他在無垠的花海裏穿梭,繾綣的風親吻著他長袍的帽沿,阿格裏就這樣走了許久,驀地發現半空中突然出現一根金色琴弦,似是在指引他前進的方向。

他跟隨著琴弦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處懸崖邊緣,阿格裏感應到此地似乎一直在吸收著某種詭異的能量,他悄然走近,自深淵中瞬間產生一道強烈的吸附力,將他的身體吸了下去。

*

再次醒來,阿格裏發現自己居然擁有了肉身,雖然蒼白而羸弱,卻是實實在在的軀體。再看向眼前的場景,這裏的一切與神界完全不一樣,讓他有種耳目一新之感。

眼前這個據稱是他父親的酒鬼,在發完酒瘋將他狠狠打罵過後,便癱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此時的情形,他似乎能在上古卷軸中找到類似的說法:

那個深淵,也許是道不小心出現的時空裂縫,而不幸路過的他墜落至此,才來到這個新的世界。

……

以這個名叫洛邑的七歲孩童的身份在所謂的現代社會裏生活了一年,阿格裏也大致熟悉周圍的一切。他的爸爸是個生意失敗後自甘墮落的酒鬼,媽媽在很久以前就因為無法忍受要充當丈夫的出氣包而離家,留下他們父子倆相依為命。

醉酒後的虐打流程自此也轉移到他的身上。

當阿格裏第一次發現這副身體的胳膊上布滿的淤青與傷疤時,他很是不解洛邑為什麽沒有選擇勇敢地逃離這個家,去其他地方獨自生活。

直到他背著個半新不舊的牛仔雙肩包,帶上從父親錢包裏掏出的幾張錢幣到達車站的時候,連車票都還沒拿到手,就被穿著藍色制服的人抱起來帶走,將他遣送回家裏。

而他終於明白,這個地方的規則與制度很嚴密,像他這種小孩子,必須得到相應的監護,絕對不能獨自生活。

哪怕監護他的人對他並不好。

這場出逃過後,父親當天夜裏更加憤怒,醉醺醺地站在客廳裏,一邊罵罵咧咧地指責他像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一樣沒有良心,一邊用更粗的藤條鞭打他瘦小的脊背。

直到他狼狽不堪地被推撞到堆滿煙頭與垃圾的地板,而就那麽不湊巧,他的喉嚨不小心擦過一個破碎的啤酒瓶上。

望著發洩怒火過後不省人事般再次睡倒在沙發上的男人,阿格裏捂住血流如註的喉嚨掙紮著爬出家,敲響鄰居的門。

……

他住進了兒童病房,因為傷到聲帶而暫時無法說話,盡管不用解釋,所有人都能猜到他為何會受傷。

隔壁病床上的病人是個小瞎子,雖然這樣說好像不太妥當。

阿格裏住進來的第一天,連床鋪都還沒捂暖,旁邊隔著一張簾子的病床上就傳來不小的聲響。

他拉開簾子,看到散落一地的彩色糖果,以及因為想下床把它們撿起來而不小心磕到床尾欄桿,捂著腦袋小聲痛呼的小姑娘。

年齡大概與他相仿,有點尖的臉蛋,皮膚白得近乎透明,披散著一頭不算長的黑發,眼睛被白色紗布纏住,額頭有道淡淡的紅印。大概是被撞得發了懵,她怔怔地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阿格裏嘆了口氣,認命地走過去把她扶起來。女孩摸到他的手後,好像又忘了剛才的窘迫,露出一個清淺的小梨渦:“你是新來的小夥伴嗎,我叫原漁,謝謝你~”

他已經松開她的手,然後耐心地幫她把地上的糖一顆顆撿起來放回盒子裏。原漁遲遲沒有等到這位熱心小夥伴的回應,卻聽到床邊細微的動靜,她好奇地四處摸索起來。

摸到了一盒裝著滿滿當當糖果的鐵盒。

“是你幫我撿起來的嗎?!”她晃了晃盒子,聽到美妙的聲響,咧開嘴笑得更燦爛了。

“你為什麽不說話呢,是不是在害羞呀?”等了好一會兒,這位好心的小夥伴都沒有開口,原漁有些納悶地隨手拿起一顆糖,剝開糖紙後放進嘴裏。

又突然驚喜得驚叫出聲:“哇,終於抽到了櫻桃味的糖,今天真是個幸運的日子。”

她嘴裏含著糖果,歪起腦袋似乎想看向他的方向,小小的手心裏還放著兩顆糖,大概是想與他分享。

阿格裏見她微鼓著臉,固執地不肯放下手,也知道這份好意是要被迫接下了,只能從她的掌心裏取走這兩顆糖,在手指想要收回的那一刻,卻被她突然攥住。

“嘿嘿,抓到你了,”唇邊掛上狡黠的笑容,原漁不肯松手,仰著小臉,又換上委屈的嗓音,“我一個人在這裏呆了好久,已經無聊得連腦袋都長出蘑菇了,你能陪我一起玩嗎?”

他順著她的話本能地擡眸望了眼她的發頂,明明只有一個小小的發旋:真是滿口胡言的小騙子。

原漁卻繼續撒嬌般搖晃著他的胳膊,他實在沒有辦法,牽起她的手摸向他脖頸處包紮好的紗布。

熟悉的觸感自指腹傳來,她怔了怔,手裏的動作頓了一瞬,肩膀微微垮下,有點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因為脖子受傷才不能說話的。”

“一定很疼吧。”

阿格裏聽到這句用稚嫩的嗓音說出的帶著憐惜的話,臉色有點覆雜。

真的很諷刺,一個尚不算認識的小女孩,居然比他所謂的“父親”都懂得關心他。

原漁卻又繼續說下去,似乎想要安慰這個受傷的小夥伴,她指著自己眼睛上的紗布故作輕松地開口:“等你好了之後一定還能繼續說話的,不會像我那麽倒黴,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得見呢。”

阿格裏皺著眉看向她,猶豫著將她因緊張而握緊的拳頭攤開,用食指在她掌心裏畫了一個小小的問號。

“你是想問我眼睛為什麽會受傷嗎?”發現這個小夥伴願意主動和她交流,原漁試探性地進行理解。

這次阿格裏在她手心裏畫了個小小的“√”。

原漁開心了,一點也不介意將自己受傷原因講出來:“我在馬路邊看到一只流浪的小狗躺在路中間,正好一輛車開過來,就趕緊沖出去把它抱回來,結果不小心被車撞到了。”

“還好小狗沒有受傷,”她單薄的脊背都自豪地挺直了些。

阿格裏見她被分散註意力,似是不再介懷自己眼上的傷,又在她的手上畫了個“√”。

“你是覺得……我做得對嗎?”得到認同的原漁更高興了。這次意外發生之後,她的耳邊好像都充斥著對她魯莽行為的責備,沒有一個人在意她救下了一只小狗。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呀?”

這次男孩在她的手心裏,歪歪斜斜地寫下一個“洛”字。

“那我叫你阿洛好不好呀,”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小姑娘,嗓音輕軟,聽起來比散發出櫻桃味的硬糖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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