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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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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章

胡輕曼摸了摸鼻尖。

蕭賀晨被她的動作弄醒了。他揉了揉她的炸毛一般的頭,觸到了後腦勺的手術傷疤。

“怎麽躺這裏了?”

夜光中,她看到他睫毛有反光。擡手撫了一下。

“你哭了?”

“好像是。”他把她摟緊了。話音嚅嚅:“在你手術之前,我做了個夢。”

“嗯?”他也會做夢嗎?他的睡眠一直很好。

“我夢見你起了床,坐在床邊,陽光透過你,你的腰很細,像個時間沙漏……”他說著,吸了吸鼻子,“你的身體裏都是沙子,沙子漏完了,你就不見了。”

“我還在呀。”她去擦了他的眼角。

“做完那個夢後,你就一直不醒。醫生說術後24小時就會醒。你在重癥裏住了一周,生命體征,各項數值都正常了,也排除了鎮靜劑的原因,可還是不醒。

大家都很擔心你,都在忙著傷心。

那段時間,亂七八糟的,我想了很多。但是毫無章法和頭緒。

有時候又很混賬地想,你至少沒離開,不像以前那樣,說著狠話就躲起來不見了。

你還躺著,只是不醒。

我想,如果你一直不醒,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一年還是兩年?我就去做你未完成的事。

輕曼。在我有生的三十年裏,你破壞了我所有的規則,無序和不安侵占全身。”

胡輕曼抹著他的眼角。殊不知自己也掛了淚。

這幾個月。夏蟬換過了幾波嘶叫,促織輪過了幾場悲鳴。

所有的人都在難過,而他最悲慟。可悲慟中的蕭賀晨,還想著幫她完成未完成的事。

說實在的,她也沒什麽未完成的事,她只是個小小的社畜,一個普通人的女兒。可能唯一擔心的就是父親的眼睛越來越差,不過父親還有後媽和弟弟照顧。

她沒什麽可以留給他的。

她不知蕭賀晨為什麽對她那麽深情,他們真正相處才幾個月。可能真的沒有由來,就像她莫名地就被他吸引,拉去領了結婚證一樣。

她想起她的土星論,之前一直覺得是自己圍著蕭賀晨轉。可現在發現,他也有無序和不安的時候,那就是她要離開時。就像過年前,她回家收拾零碎,他誤以為她不再回來了。哪怕是分開兩個房間睡覺,他也會生氣和心神不寧。

他也會缺乏安全感。就像土星的光環,只有繞著土星公轉,才會規則有序。

“我以後不離開你了,行嗎?”她也揉自己的眼睛,“你哭,我也會哭。”

他似是驚醒一樣,爬了起來。

“不行,你的情緒不能激動。這是醫囑。”他起來抱她回病床。

放下她時,她拽住了他的手腕。

“我是說真的。我不離開你了。”她看他略腫的眼皮,“我還要給你生寶寶。”她想給他留點什麽。

他聽了停住,眼中有疑惑。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你身體還沒恢覆。”他起來點燈,又拿了張凳子,依著床邊坐下。

“因為,我聽你說,你弟弟出櫃了,而且你的年紀……你家人都不催嗎?”

他失笑:“我才不管他們呢。”

懷孕的事,在她心裏想了很久。她周遭的人,見過的聽過的,都是在結婚後不久開始生孩子。就連祁雲繁也是這樣的。今天聽他提出要辦婚禮,她覺得懷孕的事,是要拿出來討論一下。原本不想這麽晚提這個,只是剛剛順著他的話,一下子就從嘴裏溜出來了。

“在我寫的計劃裏,是沒有這個項目的。”他的語氣平緩,內容很學術。

胡輕曼一直覺得他在這方面很謹慎,可能真的不想生孩子。雖然她也不是很想生,但總覺得這和結婚一樣是個流程化的東西。而且婚後沒有懷孕,女方相比較男方,會更受社會輿論的責備。

她聽了,眼睛到處瞟,不知怎麽說下去,要不就先休息。正想張嘴,他又說。

“因為我覺得,先把自己活明白了,才有經驗傳遞給子女。”他握了胡輕曼的手,“就像我父母,為了兩家利益而生了我,生了後又沒有用愛來教育,或者說他們自己都沒有愛,延續給我的只有桀驁和自私,這是對生命的不尊重。

而你的母親,因為意外懷孕,她其實過得很辛苦,因為她和你爸爸沒有準備好迎接新生命,太倉促了。才造就了你的童年不幸。”

她看著他,原來他有思考,而且思考得比她多多了。她只知道按照世俗習慣去走,還是逃不開別人怎麽說她就怎麽做的情況。

“輕曼,我希望我們的子女,應該生活在一個安穩的,有愛的,舒心的家庭環境中。我們不需要聽別人怎麽說,首先是做好自己,才能把好的一面延續給孩子。”

她靜靜地看著他,這場談話揭開了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原來蕭賀晨並不是不想和她生孩子,而是在等她做好自己。

就像他說她不應該那麽憋屈,不應該唯唯諾諾的。她連自己都沒做好,見到蕭賀晨與哪個女生親近一點,她就炸了,負面情緒一大堆。

連自己都沒把自己理順,就想做媽媽,這太不理智,也太不負責任了。

他見她一直不說話,還緩緩低下了頭。想是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重了。又緩聲補充道:“如果你想要寶寶,我會配合你,盡量把事做到接近完美。”

“不,我覺得你說得對。我還沒準備好,不應該那麽性急。”

他在她臉上掃視了一圈,最後停留在眼睛上。“不勉強?”

“真的讚同你。”她抿著嘴笑開,“你說的,讓我豁然開朗。”

“真的?”他還是不信。

“嗯,真的。”她回頭弄枕頭,她想躺下了。一直坐著還是有點累。

蕭賀晨看著胡輕曼的後腦,上面一條蜿蜒的傷疤。他把衛生間的鏡子撤了,不想讓胡輕曼知道她的刀疤那麽醜陋,而且刀疤上已不能再長出頭發了。

不過,胡輕曼會接受的。他覺得她在接受新事物方面,發展得很快。

如果她能成為沖刺藍天的雄鷹,他會站在地面上托舉她。讓她成為理想中的自己。

=

九月,兩人漫步在隴山步道上。

胡輕曼的頭發長了一點,但遮不住刀疤,就戴了頂漁夫帽,顯得不那麽怪異。

“之前說八月去看海潮,沒看成。要等明年了。”蕭賀晨說。

“嗯。九月不能看了嗎?”

“有是有,只是沒那麽好看。而且你現在也不能爬主峰。”蕭賀晨回頭見胡輕曼有點氣喘了,就扶著她往回走。今天運動量已經夠了。

隴山步道中間有一段陡坡,上去不覺得,如果在雨天,下來的時候走太快容易打滑。昨夜下了雨,這會兒步道上積了點水。

“小心。”蕭賀晨見胡輕曼頓了一下,索性直接抱起她,走過這段陡坡。

走到小區門外,胡輕曼接到了車行電話,說是車已經送到地下車庫了。

“車到了?”章繡給胡輕曼訂的車送到隴山墅。胡輕曼原本不想要,她不喜歡開車。章繡訂的還是油車,不是新能源,她感覺太不環保了,而且還是國外的牌子,都不買國產的。

“那麽好的車,還被你嫌棄?”

兩人已經到了地下車庫,做好了車輛移交手續。

“不能說嫌棄吧,只能說是浪費。”她看了眼車庫裏的三輛車,嘆了聲。“我媽太講排場了。”

“因為是做給我爸看的。”蕭賀晨打開了車門,請胡輕曼坐副駕。“我們試駕一下,不好就退了,錢我們拿。”

他在講笑話,車到手了哪那麽好退,再說這輛車訂了一個月。

“我們去哪?”車已開出隴山墅。

“去欣榮書店吧。正好有新書到了。”

一路上,胡輕曼和蕭賀晨說著傅橙來拜訪的事。

“你現在都稱呼章繡為‘媽媽’了,你們冰釋前嫌了?”蕭賀晨問。

“嗯。我覺得,我和她是有血緣關系,雖然她沒怎麽養我,但經過那麽多事,我還是認她了。”她看了眼蕭賀晨,又說,“我也是學你說的,不要在乎別人的看法。我雖然承認母女關系,但不一定要像世俗中的母女那樣相處啊。”

“這話拗口。請胡大人簡明扼要地說。我中文不好。”

“你少來。”她捏了他的手臂一把,“就是稱呼上變一下,感情上的,慢慢來吧。畢竟我和她感情上空白了那麽久,能處就處,不能處就離遠點,距離產生美嘛。”

反正章繡去英國了。傅橙說章繡卸任後,請了職業經理人,傅橙也升了副總,幫助合融資本慢慢過渡。現在章繡已在英國伯明翰,尋找章清雅曾經學習和打工過的地方。也可能會在那邊定居了。

“你和傅橙是什麽關系?”胡輕曼一個眼刀過來,蕭賀晨下巴尖的幾根胡子似乎飄了一下。

“你個醋精。”他笑著解釋了一下曾經幫傅橙買房,所以傅橙一直覺得欠了他一個人情。這個“人情”倒是在後面派了大用場。胡輕曼被章繡帶到合融大樓,就是傅橙透露的消息。因而他那天才會準確地出現。

兩人停了車,步行到欣榮書店。

這個時間點,書店沒什麽人。

蕭賀晨去二樓找書,胡輕曼在一樓等他。

約莫一刻鐘,他下了樓。

她見他在收銀臺這邊,也走了過來。頭上的漁夫帽不經意地掉到了腳邊,她沒發現。

他看到了。彎腰去撿。

撿起了租賃合同。他拿起來抖了抖灰,上面的日期是2013年的某日。

“老板阿姨,這是《萌芽》的最新版嗎?”

一旁的小姑娘紮了條極短的馬尾辮,額發蓬松,腦門上一個小發旋,顯得頭發更加淩亂。

他回味著她的聲音,這人的脾氣一定很倔。蕭賀晨想。

書有書塵,隨著空氣的流動,浮塵在夕陽的斜射下,舞動飛揚。

丁達爾效應把少女的臉照得像天使,醉美的聲音像雨珠落入他的耳膜。

聲音真好聽。

他記住了聲音。

若幹年後,他又在相親視頻裏聽到了這個聲音。

“阿晨,我要買這本《萌芽》。”此刻的胡輕曼沒有帶帽子。帽子在他手裏。

他把帽子扣在她頭上。輕撫住後腦勺。

低頭。

親吻了她。

——完。

首發晉江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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