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點

“後來呢？”

21世紀的陽光，似乎比百年前更加耀眼、更加溫暖。一手撫摸著窗玻璃，我只覺得一股溫暖的力量自掌心蔓延向全身。

多少億個春秋以前，正是這陽光，見證了生命來到地球；

多少萬個四季以前，正是這陽光，見證了第一團非自然的火苗來到世間；

多少個甲子以前，正是這陽光，見證了一場又一場柴米油鹽、雞零狗碎的喜怒哀樂……

只要陽光還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令人感慨萬千的一切，就依舊會存在。

我的思緒，跟著空氣中的、被陽光照成無數個小精靈的灰塵四處彌漫。從無數個日夜前第一次出現的那個廢棄寺廟，到剛剛才親身經歷過的上海老弄堂……

我的靈魂，自由地飄蕩在無數個世界之間。

不過此時此刻，我被這一聲半是慵懶、半是好奇的聲音叫回了現實。低頭看去，綦北星正安安穩穩地伏在我幾步遠的床上，穿一身輕松而熟悉的睡衣，擱下了手機，半瞇著眼，迎著陽光看靠坐在飄窗上的我，一雙本就偏淺的眼眸帶上些暧昧的琥珀色。

我從飄窗上離開，隨手在綦北星腦袋上呼嚕了一把，從那沒被老式摩絲荼毒過的柔軟發絲中，獲得了一份對現實的重新認知。

……一切，都徹底結束了。

“後來啊……”

後來，一切果然被臥底李一槿所言中。

綦北星畢竟有家境作為掩護，按照我們預先計劃中安排的，整理好一切需要帶走的東西，在躲避了兩次刺殺後，成功通過假死，離開了上海。

其實，我做好了要以臥底李一槿的身份、在即將踏入1940年的上海繼續生活下去的準備。

但，我最後的體驗，卻只終止在綦北星離開後的那個夜晚。

那並不是個非常獨一無二的夜晚。恰恰相反，和前面幾次穿越的結局相比，那個夜晚是那麽平靜、那麽孤獨。

從窗口看出去，甚至能夠看到滿天星光。

屋外依舊是喧鬧的兒童歡笑聲，隔壁依舊會有人用我聽不懂的、語速快到像是小鳥啁啾的滬語，談論種種柴米油鹽的生活瑣事。我趴在窗口，用每一個毛孔感受著這個世界潮濕的空氣。

——但，臥底李一槿告訴我，故事就快要結束了。

“為什麽——任務到這裏就算完成了嗎？”

話出口，我才想起來任務的存在。

這麽多提心吊膽的日子過去，隨著我越來越融入這個平凡卻不平庸的世界，學著在人間煙火中，扛起時代的、民族的重任，我忽然察覺，和我現在所面臨的、有可能背負的使命相比，這所謂的“任務”，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世界上哪有那麽多風花雪月。

“完成了，完成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也快得多。”

“可是，接下來的一切，又會怎麽發展？你會面臨什麽——那些本該是我所做下的一切的責任嗎？”

“不是‘你’的責任。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而且，你所做的一切，也是在我的見證下完成的。當我支持你做這一切決定時，其實也就意味著，我願意為這一切承擔責任——這也是我的決定。不必擔心，從今往後，你只需要在你的世界裏，踏踏實實、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就夠了。”

“……以後，我們還能有機會相見嗎？”

這一瞬間我好像聽到許多聲嘆息——原來，所有人都在。

其實我們這一場相遇，本就稱得上驚喜，甚至本就不該發生。

再渴求什麽結局、什麽未來，對於我們而言，實在太過奢侈。

至於有沒有機會相見，其實我們每個人也都知道，那個科學怪人，早就不止一次地囑咐過我們每個人。

這個問題所取代的，不過是說不出口的告別。

“我們只是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但為什麽……會總覺得悵然若失？”

綦北星告訴我，分別的時候，那些和他截然不同、卻都是他的靈魂們要比我們這邊活潑得多——像中學的畢業典禮。

我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每個人都意識不到離別的重量，然而，大家卻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歡笑與吵鬧，仿佛只要笑得足夠用力，這個世界上一切的苦悶就會都被隔絕出去。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我們都要繼續往前走，也都要在自己的世界中大放異彩。

我們總要生活。

既然在更高維度的角度裏，時間都可以不再是單箭頭的進程，那麽，我們也始終都擁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在未來的某一天，也會重新見到我們那些從未真正相識的朋友。

世界太無常。

——可能科幻小說會成真，可能我們在未來的人生中又即將見到多少不同的人，可能我們會順利認識那些尚未出現但緣分匪淺的朋友，可能……

生命，就是這樣的。

“可是……有那麽多的平行世界，憑什麽只有七號時空不配擁有一個最美好、最圓滿的結局？”

“想開點，其實擁有了最美好的結局的，也不過就是成千上萬個世界裏，比灰塵更不起眼的三個而已。”

“……你要不還是說四個吧，至少把咱自己算上啊。”

綦北星默默地擡起頭，相當虔誠地試圖通過口頭方式給自己添加一點兒幸福終老的可能性。

我們會繼續如此幸福地生活下去的。不過，在那之前……

“綦北星啊。”

我叫他。

“你考不考慮……先給我補一個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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