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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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第一場秋雨前, 姜芷妤又上了一次山。
陳阿奶身子每況愈下，西施姐姐便是每日侍奉湯藥，也無濟於事。
姜芷妤請師傅來瞧過, 已然藥石無醫。
她有些難過。
可便是在山上待一日, 也沒挖到什麽寶貴的藥材，只有尋常見的那些不值錢的草藥。
姜芷妤背著背簍回來時, 就見沈槐序站在巷子口, 夜裏起了風，吹起了他寬大的袖擺。
“沈槐序！”姜芷妤喊著，朝他跑來, “你在這兒等我？”
沈槐序掃了眼她背簍裏淺淺一層的藥草, 淡聲道：“晴姨與三叔還未回來，我帶你去下館子？”
姜芷妤晌午就沒怎麽吃，只吃了幾塊糕點墊肚子, 早就饑腸轆轆了。
“姜小二呢？這個時辰, 他學堂放學了吧。”姜芷妤道。
“做功課呢，不宜打攪他。”沈槐序說著, 伸手摘下她背上的簍子。
姜芷妤：……
廢寢忘食？
佩服。
“一會兒給他帶回來就行。”沈槐序又道。
“好！”姜芷妤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那點子擔憂頓時拋之腦後了。
兩人上了街, 往那熱鬧地兒走，卻是見許多人朝朱雀街去，面上布滿看熱鬧的喜色。
“發生了何事？”姜芷妤神色發懵的擡眼去瞧沈槐序。
朱雀街住著的都是顯貴之人，以寧王府為尊。
沈槐序眼神微瞇，心有猜測。
旁邊緊跑著要去瞧熱鬧的人，將兩人撞得幾下。
姜芷妤隨手抓了一個, 問：“阿嬸，前面可是發生了何事？”
“嗐！”大嬸兒神色激動, “王府被查抄啦！”
說罷，急匆匆的去趕赴一場熱鬧。
姜芷妤臉色唰的白了，懵了兩瞬，才拔腿朝那邊跑。
沈槐序知道她擔憂什麽，也沒攔著，緊跟著她身後。
果然，小皇帝忍不住了。
去歲二月初，先帝崩。
黔、寧、平三王皆未奔喪，先帝遺旨，令三王守封地，不必北上奔喪。
先帝忌憚這三子，順德帝尤甚，即位後，怕是沒睡過一日安穩覺。
這兩年，朝廷政令朝出夕改。
削藩手段猶豫不決，只怕逼反三王。
上世，沈槐序因淮南治水一事，此時已然身披緋色官袍，入了翰林，伺候在帝王身側，削藩之事，自也有他一筆。
而今世伺候在順德帝身邊的是誰，沈槐序心中有數。
王宰相求穩，李甫宰揣測聖意，這冒進之舉出自誰手，自不必說。
寧王府被查抄，是上京順德帝身邊的羽林衛帶著聖旨來親辦。
祝湘帶著的金陵湘軍被隔絕在府外，堵了去路。
世子爺與寧王去了上京慶賀中秋，老二鄭宗瑾被流放北地，老七鄭宗珞去給鄭粉櫻送嫁了。
如今寧王府的主子，只剩一門女眷。
下人慌慌張張的逃竄，有的被逮了回來，有的被就地斬殺了。
金柱朱門前，羽林衛身披鎧甲，兇神惡煞。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誰也不敢上前。
姜芷妤臉色煞白，晴光色的鋪子關了，她找不到她阿娘……
借著衣袖遮蔽，沈槐序攥著她的手，掌心一片冰涼，“別怕，晴姨不是家仆，身契也燒了，這禍事不會及她。”
晴娘如今是自由身，頂多算是王府聘請的管事。
姜芷妤腦中蒼茫一片，半句話聽不進去。
沒瞧見人，她如何安心？
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掉，視線模糊時，便見那朱紅門被自內打開了。
祝瑰扶著王妃站在前面，旁邊是淳側妃。往後，便是寧王的兩位夫人，還有及笄之年的鄭粉蓉。
這些生養在富貴錦繡堆裏的面容，尋常百姓一生都難得見，今兒一朝抄府，淪為階下囚，如同被剪枝扔出來的芙蓉花，被人觀賞。
周遭議論聲疊起，姜芷妤在那後面的一堆奴仆和被綁著的親兵侍衛裏，看見了晴娘。
晴娘也瞧見了她，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姜芷妤哭得厲害，想要上前去，被沈槐序攥住了手臂，離了圍觀人潮。
王府中走出一身穿玄甲，身形頗高的男子，朗聲道：“寧王與世子意圖謀反，陛下有令，寧王府查抄，寧王家眷由羽林衛押解入京，若有人膽敢阻攔，殺無赦。”
這話是與前來瞧熱鬧的百姓說的，也是與帶兵前來的祝湘說的。
祝湘面色肅穆，餘光掃過自己阿姐，深吸口氣，沈聲道：“讓行。”
唰唰的沈重鎧甲聲響後，旁邊讓開了一條道。
府中又出來一人，朝那玄甲之人搖了搖頭。
沈槐序微瞇起眼，半晌，輕呵了聲。
寧王府一幹人等，皆被押入了獄中。
許清荷回來很晚，徑直去了姜家。
姜家堂屋亮著燭火，堂中坐著幾人，桌上的飯菜瞧著未動過，早已涼透。
姜老三身壯體碩，此時卻是灰著臉，不覺佝僂了背。
姜芷妤縮成小小一團，臉上不見血色。
許清荷又看了眼懵懂的姜小二和無甚表情的沈槐序。
知道他們想聽什麽，她道：“牢獄看管之人，都換成了羽林衛，就連大人都見不著世子妃。”
羽林衛只聽皇命，不受鉗制管轄。
若非今日來的他們，許清荷也能去求求祝湘，讓姜芷妤與晴娘見上一面，好安安心。
許清荷過去，抱了抱姜芷妤，“阿妤，你放心，晴姨不會有事的。羽林衛只是奉旨查抄王府，不能牽涉無辜之人，想來明日便該審查一並抓來的下人，只要不是家奴，便不會受王府牽連，晴姨不日定會出來的。”
隱隱的啜泣聲悶在衣裳裏，愈是壓抑，便愈是崩潰。
“別哭了，明日我想法子，去看看晴姨。”許清荷輕撫她哭得發顫的後背，哄道。
雖是押入了大獄，但是那麽些人，總要吃飯的，廚房那邊只有兩人，哪裏忙得過來？她是女子，幫忙去送飯，也合情合理。
而且，羽林衛防著的是祝湘那樣家世顯赫的大魚。
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蝦米罷了。
不過，方才下值時，祝湘站在門前，好像有些難過。
.
西北。
平西侯府。
寬闊的房屋梁舍，高懸的紅綢喜燈籠是這暉黃大漠裏的艷色。
喜樂由遠及近，賓客紛紛往前面來湊熱鬧。
新郎著紅袍，肩寬腿長，從高大駿馬上跳下，接過喜婆婆遞來的弓箭，朝著那喜轎簾子射去，箭矢沒入車簾之內。
周遭一片叫好聲。
鄭宗珞在旁，心裏卻是咯噔一下。
要完。
果不其然——
花轎簾子被唰的一下掀開，露出新娘子怒氣沖沖的臉。
“誰射的？滾出來！”
本該遮羞的團扇，被新娘子扔到了一邊，目光淩人的瞧著門前賓客，以及，那作勢要走近的新郎官。
平西侯武釗，本還洋洋得意，卻是不防遇著這聲嬌斥，腳步一滯，與那滿面怒容的新娘子對上了目光。
正是黃昏吉時，將落未落的霞光照在臉上，給那本就容貌艷麗的姑娘鋪了層羞色。
“就是你？”鄭粉櫻問著，從花轎裏出來，一身驕矜貴氣，讓人不敢褻玩焉。
武釗勾唇笑了下，瞧著她，忽而玩味道：“瞧出來了，大姑娘頭回上花轎。”
這話一出，滿門賓客皆笑。
鄭粉櫻楞了下，氣得羞紅了臉。
我朝成親，踢轎簾之風盛行，她哪裏知道這粗鄙之人竟敢朝她射箭！
箭羽破簾而入時，鄭粉櫻都以為來了刺客，渾身驚出了虛汗，握著團扇的手都在發抖。
可聽見外面的笑鬧聲時，一股被戲耍的羞惱沖上頭來，當即便扔了那團扇，掀簾來罵。
武釗目光一寸寸的下移，從飽滿的胸口，到那楊柳腰，再到腿，最後落在了她的腳上。
他的眼神具有侵略性，野蠻，無所顧忌。
鄭粉櫻再是嬌蠻，也只是養在深閨的小姑娘，在這樣的目光下，忍不住想要後退。
忽的，身前的人動了。
他生得高大，腿長，兩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鄭粉櫻胸口悶著口氣，腳剛要動，倏地，被他打橫抱起，婚服裙擺掀起漣漪，露出姑娘家羞於示人的腳，正紅的繡鞋上，各繡著一只鴛鴦。
鄭粉櫻聽見他笑了聲，慌忙伸手去扯著裙擺蓋住鞋面。
“搶媳婦兒嘍！”武釗唇角勾著笑，將人拋起又接住，步伐又穩又快的入府去。
身後賓客們喝彩聲四起。
徒留送嫁的人馬呆呆的坐在馬背上沒反應過來。
鄭粉櫻要氣死了。
這半月日夜兼程，她也算是接受了自己的夫君是不懂體貼的武將。
可這蠻夷之風，粗鄙言行，讓她委實忍不了。
“放我下來！我不嫁你！！！”
聲音一出，滿堂賓客靜了。
該拜堂了。
高堂之上坐著的武釗的伯父母也懵了。
氣氛凝滯，無一人出聲。
鄭粉櫻眼睛紅著，被氣得。
整個人被扔下來時，沒站穩晃了晃。
眼前的男人，笑與不笑完全是兩個樣子。臉色之陰沈，猶如她一路來瞧見的黃沙。渾身的肅殺之氣，讓人望而生畏。
鄭粉櫻不覺屏住呼吸，忽的聽他開口。
“不願嫁？”武釗冷笑一聲，“那你是來找死的？”
鄭粉櫻喉口一動，又咬著牙咽了回去。
堂外傳來動靜。
武釗忽的吼了聲，“滾出去！”
那胄甲聲瞬間停了。
有人在門外稟：“侯爺，朝廷來人了。”
話音落下，那胄甲聲又響了兩聲，來人拱手道：“見過侯爺，寧王與世子意欲謀反，末將奉命，將寧王府餘孽押送回京。”
話出口，滿堂嘩然。
一雙雙視線頓又聚在了身穿婚服的新娘身上。
鄭粉櫻懵了。
好半晌，她才尋得自個兒的聲音，艱難開口：“你、你說什麽？”
那人沒答，與武釗道：“侯爺還未拜堂，寧王之女，末將也得帶回去，還請侯爺莫要與末將為難。”
鄭粉櫻身子稍動，欲要擡腳朝那人走去，忽的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仰頭，眼淚滑落，只怔怔看他。
武釗沒說話，側首吩咐，“將人帶出去。”
不等眾人思索這‘人’是誰，就見兩個親衛進來，直接將那風塵仆仆趕來的小將抓了出去。
“平西侯！”
“你膽敢！我是奉皇命來的！”
胄甲聲嘩啦啦的響，卻是漸遠去。
堂內依舊一片寂靜。
鄭粉櫻被攥著腕子，拉著往後面去。
後面是一道長廊，穿過一道拱花門，鄭粉櫻被推進了間屋子。
天色已晚，瞧不真切，但面前男人身上駭人的氣勢，卻是愈發的濃烈。
很奇怪，鄭粉櫻忽的不怕了。
桌上油燈被點亮，四周景象變得清晰起來。
是一間書房。
“外面是來抓你的人，”武釗陡然出聲，“我只問你一遍，可要嫁我？”
這話問得卑鄙了些，他欺她沒得選。
鄭粉櫻哭了，眼睛泛紅，很可憐。
武釗靜靜站著，聽著這嗚嗚咽咽的聲兒，沒替她擦淚，也沒哄她，只等著一個回答。
良久，鄭粉櫻仰首問：“我若是嫁你，你可願替我救出我母妃？”
“不會。”
武釗回得幹脆利落，也不近人情的很，垂在身側的手擡起，粗糲的拇指擦過她臉上淚痕，“將士們是跟著我浴血殺敵，在刀尖上活下來的，我不能因己之私，讓他們背上叛賊的罵名。”
鄭粉櫻神色木然，沒再多問一句。
“但若我是你夫君，岳家出事，奔走便是合情理的。”武釗說。
去而覆返，新人拜堂。
滿堂只聽得見儐相的聲音。
夫妻對拜之時，鄭粉櫻閉了閉眼，一串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落。
新娘被喜婆婆扶著送入洞房。
鄭粉櫻走出堂屋時，聽見武釗沈聲道——
“將那遠道而來的客，請進來吃本侯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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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秋雨前, 姜芷妤又上了一次山。
陳阿奶身子每況愈下，西施姐姐便是每日侍奉湯藥，也無濟於事。
姜芷妤請師傅來瞧過, 已然藥石無醫。
她有些難過。
可便是在山上待一日, 也沒挖到什麽寶貴的藥材，只有尋常見的那些不值錢的草藥。
姜芷妤背著背簍回來時, 就見沈槐序站在巷子口, 夜裏起了風，吹起了他寬大的袖擺。
“沈槐序！”姜芷妤喊著，朝他跑來, “你在這兒等我？”
沈槐序掃了眼她背簍裏淺淺一層的藥草, 淡聲道：“晴姨與三叔還未回來，我帶你去下館子？”
姜芷妤晌午就沒怎麽吃，只吃了幾塊糕點墊肚子, 早就饑腸轆轆了。
“姜小二呢？這個時辰, 他學堂放學了吧。”姜芷妤道。
“做功課呢，不宜打攪他。”沈槐序說著, 伸手摘下她背上的簍子。
姜芷妤：……
廢寢忘食？
佩服。
“一會兒給他帶回來就行。”沈槐序又道。
“好！”姜芷妤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那點子擔憂頓時拋之腦後了。
兩人上了街, 往那熱鬧地兒走，卻是見許多人朝朱雀街去，面上布滿看熱鬧的喜色。
“發生了何事？”姜芷妤神色發懵的擡眼去瞧沈槐序。
朱雀街住著的都是顯貴之人，以寧王府為尊。
沈槐序眼神微瞇，心有猜測。
旁邊緊跑著要去瞧熱鬧的人，將兩人撞得幾下。
姜芷妤隨手抓了一個, 問：“阿嬸，前面可是發生了何事？”
“嗐！”大嬸兒神色激動, “王府被查抄啦！”
說罷，急匆匆的去趕赴一場熱鬧。
姜芷妤臉色唰的白了，懵了兩瞬，才拔腿朝那邊跑。
沈槐序知道她擔憂什麽，也沒攔著，緊跟著她身後。
果然，小皇帝忍不住了。
去歲二月初，先帝崩。
黔、寧、平三王皆未奔喪，先帝遺旨，令三王守封地，不必北上奔喪。
先帝忌憚這三子，順德帝尤甚，即位後，怕是沒睡過一日安穩覺。
這兩年，朝廷政令朝出夕改。
削藩手段猶豫不決，只怕逼反三王。
上世，沈槐序因淮南治水一事，此時已然身披緋色官袍，入了翰林，伺候在帝王身側，削藩之事，自也有他一筆。
而今世伺候在順德帝身邊的是誰，沈槐序心中有數。
王宰相求穩，李甫宰揣測聖意，這冒進之舉出自誰手，自不必說。
寧王府被查抄，是上京順德帝身邊的羽林衛帶著聖旨來親辦。
祝湘帶著的金陵湘軍被隔絕在府外，堵了去路。
世子爺與寧王去了上京慶賀中秋，老二鄭宗瑾被流放北地，老七鄭宗珞去給鄭粉櫻送嫁了。
如今寧王府的主子，只剩一門女眷。
下人慌慌張張的逃竄，有的被逮了回來，有的被就地斬殺了。
金柱朱門前，羽林衛身披鎧甲，兇神惡煞。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誰也不敢上前。
姜芷妤臉色煞白，晴光色的鋪子關了，她找不到她阿娘……
借著衣袖遮蔽，沈槐序攥著她的手，掌心一片冰涼，“別怕，晴姨不是家仆，身契也燒了，這禍事不會及她。”
晴娘如今是自由身，頂多算是王府聘請的管事。
姜芷妤腦中蒼茫一片，半句話聽不進去。
沒瞧見人，她如何安心？
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掉，視線模糊時，便見那朱紅門被自內打開了。
祝瑰扶著王妃站在前面，旁邊是淳側妃。往後，便是寧王的兩位夫人，還有及笄之年的鄭粉蓉。
這些生養在富貴錦繡堆裏的面容，尋常百姓一生都難得見，今兒一朝抄府，淪為階下囚，如同被剪枝扔出來的芙蓉花，被人觀賞。
周遭議論聲疊起，姜芷妤在那後面的一堆奴仆和被綁著的親兵侍衛裏，看見了晴娘。
晴娘也瞧見了她，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姜芷妤哭得厲害，想要上前去，被沈槐序攥住了手臂，離了圍觀人潮。
王府中走出一身穿玄甲，身形頗高的男子，朗聲道：“寧王與世子意圖謀反，陛下有令，寧王府查抄，寧王家眷由羽林衛押解入京，若有人膽敢阻攔，殺無赦。”
這話是與前來瞧熱鬧的百姓說的，也是與帶兵前來的祝湘說的。
祝湘面色肅穆，餘光掃過自己阿姐，深吸口氣，沈聲道：“讓行。”
唰唰的沈重鎧甲聲響後，旁邊讓開了一條道。
府中又出來一人，朝那玄甲之人搖了搖頭。
沈槐序微瞇起眼，半晌，輕呵了聲。
寧王府一幹人等，皆被押入了獄中。
許清荷回來很晚，徑直去了姜家。
姜家堂屋亮著燭火，堂中坐著幾人，桌上的飯菜瞧著未動過，早已涼透。
姜老三身壯體碩，此時卻是灰著臉，不覺佝僂了背。
姜芷妤縮成小小一團，臉上不見血色。
許清荷又看了眼懵懂的姜小二和無甚表情的沈槐序。
知道他們想聽什麽，她道：“牢獄看管之人，都換成了羽林衛，就連大人都見不著世子妃。”
羽林衛只聽皇命，不受鉗制管轄。
若非今日來的他們，許清荷也能去求求祝湘，讓姜芷妤與晴娘見上一面，好安安心。
許清荷過去，抱了抱姜芷妤，“阿妤，你放心，晴姨不會有事的。羽林衛只是奉旨查抄王府，不能牽涉無辜之人，想來明日便該審查一並抓來的下人，只要不是家奴，便不會受王府牽連，晴姨不日定會出來的。”
隱隱的啜泣聲悶在衣裳裏，愈是壓抑，便愈是崩潰。
“別哭了，明日我想法子，去看看晴姨。”許清荷輕撫她哭得發顫的後背，哄道。
雖是押入了大獄，但是那麽些人，總要吃飯的，廚房那邊只有兩人，哪裏忙得過來？她是女子，幫忙去送飯，也合情合理。
而且，羽林衛防著的是祝湘那樣家世顯赫的大魚。
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蝦米罷了。
不過，方才下值時，祝湘站在門前，好像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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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
平西侯府。
寬闊的房屋梁舍，高懸的紅綢喜燈籠是這暉黃大漠裏的艷色。
喜樂由遠及近，賓客紛紛往前面來湊熱鬧。
新郎著紅袍，肩寬腿長，從高大駿馬上跳下，接過喜婆婆遞來的弓箭，朝著那喜轎簾子射去，箭矢沒入車簾之內。
周遭一片叫好聲。
鄭宗珞在旁，心裏卻是咯噔一下。
要完。
果不其然——
花轎簾子被唰的一下掀開，露出新娘子怒氣沖沖的臉。
“誰射的？滾出來！”
本該遮羞的團扇，被新娘子扔到了一邊，目光淩人的瞧著門前賓客，以及，那作勢要走近的新郎官。
平西侯武釗，本還洋洋得意，卻是不防遇著這聲嬌斥，腳步一滯，與那滿面怒容的新娘子對上了目光。
正是黃昏吉時，將落未落的霞光照在臉上，給那本就容貌艷麗的姑娘鋪了層羞色。
“就是你？”鄭粉櫻問著，從花轎裏出來，一身驕矜貴氣，讓人不敢褻玩焉。
武釗勾唇笑了下，瞧著她，忽而玩味道：“瞧出來了，大姑娘頭回上花轎。”
這話一出，滿門賓客皆笑。
鄭粉櫻楞了下，氣得羞紅了臉。
我朝成親，踢轎簾之風盛行，她哪裏知道這粗鄙之人竟敢朝她射箭！
箭羽破簾而入時，鄭粉櫻都以為來了刺客，渾身驚出了虛汗，握著團扇的手都在發抖。
可聽見外面的笑鬧聲時，一股被戲耍的羞惱沖上頭來，當即便扔了那團扇，掀簾來罵。
武釗目光一寸寸的下移，從飽滿的胸口，到那楊柳腰，再到腿，最後落在了她的腳上。
他的眼神具有侵略性，野蠻，無所顧忌。
鄭粉櫻再是嬌蠻，也只是養在深閨的小姑娘，在這樣的目光下，忍不住想要後退。
忽的，身前的人動了。
他生得高大，腿長，兩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鄭粉櫻胸口悶著口氣，腳剛要動，倏地，被他打橫抱起，婚服裙擺掀起漣漪，露出姑娘家羞於示人的腳，正紅的繡鞋上，各繡著一只鴛鴦。
鄭粉櫻聽見他笑了聲，慌忙伸手去扯著裙擺蓋住鞋面。
“搶媳婦兒嘍！”武釗唇角勾著笑，將人拋起又接住，步伐又穩又快的入府去。
身後賓客們喝彩聲四起。
徒留送嫁的人馬呆呆的坐在馬背上沒反應過來。
鄭粉櫻要氣死了。
這半月日夜兼程，她也算是接受了自己的夫君是不懂體貼的武將。
可這蠻夷之風，粗鄙言行，讓她委實忍不了。
“放我下來！我不嫁你！！！”
聲音一出，滿堂賓客靜了。
該拜堂了。
高堂之上坐著的武釗的伯父母也懵了。
氣氛凝滯，無一人出聲。
鄭粉櫻眼睛紅著，被氣得。
整個人被扔下來時，沒站穩晃了晃。
眼前的男人，笑與不笑完全是兩個樣子。臉色之陰沈，猶如她一路來瞧見的黃沙。渾身的肅殺之氣，讓人望而生畏。
鄭粉櫻不覺屏住呼吸，忽的聽他開口。
“不願嫁？”武釗冷笑一聲，“那你是來找死的？”
鄭粉櫻喉口一動，又咬著牙咽了回去。
堂外傳來動靜。
武釗忽的吼了聲，“滾出去！”
那胄甲聲瞬間停了。
有人在門外稟：“侯爺，朝廷來人了。”
話音落下，那胄甲聲又響了兩聲，來人拱手道：“見過侯爺，寧王與世子意欲謀反，末將奉命，將寧王府餘孽押送回京。”
話出口，滿堂嘩然。
一雙雙視線頓又聚在了身穿婚服的新娘身上。
鄭粉櫻懵了。
好半晌，她才尋得自個兒的聲音，艱難開口：“你、你說什麽？”
那人沒答，與武釗道：“侯爺還未拜堂，寧王之女，末將也得帶回去，還請侯爺莫要與末將為難。”
鄭粉櫻身子稍動，欲要擡腳朝那人走去，忽的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仰頭，眼淚滑落，只怔怔看他。
武釗沒說話，側首吩咐，“將人帶出去。”
不等眾人思索這‘人’是誰，就見兩個親衛進來，直接將那風塵仆仆趕來的小將抓了出去。
“平西侯！”
“你膽敢！我是奉皇命來的！”
胄甲聲嘩啦啦的響，卻是漸遠去。
堂內依舊一片寂靜。
鄭粉櫻被攥著腕子，拉著往後面去。
後面是一道長廊，穿過一道拱花門，鄭粉櫻被推進了間屋子。
天色已晚，瞧不真切，但面前男人身上駭人的氣勢，卻是愈發的濃烈。
很奇怪，鄭粉櫻忽的不怕了。
桌上油燈被點亮，四周景象變得清晰起來。
是一間書房。
“外面是來抓你的人，”武釗陡然出聲，“我只問你一遍，可要嫁我？”
這話問得卑鄙了些，他欺她沒得選。
鄭粉櫻哭了，眼睛泛紅，很可憐。
武釗靜靜站著，聽著這嗚嗚咽咽的聲兒，沒替她擦淚，也沒哄她，只等著一個回答。
良久，鄭粉櫻仰首問：“我若是嫁你，你可願替我救出我母妃？”
“不會。”
武釗回得幹脆利落，也不近人情的很，垂在身側的手擡起，粗糲的拇指擦過她臉上淚痕，“將士們是跟著我浴血殺敵，在刀尖上活下來的，我不能因己之私，讓他們背上叛賊的罵名。”
鄭粉櫻神色木然，沒再多問一句。
“但若我是你夫君，岳家出事，奔走便是合情理的。”武釗說。
去而覆返，新人拜堂。
滿堂只聽得見儐相的聲音。
夫妻對拜之時，鄭粉櫻閉了閉眼，一串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落。
新娘被喜婆婆扶著送入洞房。
鄭粉櫻走出堂屋時，聽見武釗沈聲道——
“將那遠道而來的客，請進來吃本侯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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