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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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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孤男寡女, 同泡一池。

縱然是不慎跌入,落在旁人眼裏也只怕是不清白。

姜芷妤卻是絲毫不想這俗事,瞧見他爬出池子, 還不解問:“你怎的不泡啦?”

沈槐序心裏無奈嘆口氣, 身子背對著她,擰了擰衣袍上的水。

身後水聲嘩嘩響, 伴著姜芷妤輕快的語調, “沈槐序,你去喊阿荷來!”

“……荒山野嶺的,你還泡美了?”沈槐序扭身瞧她撩水, 分外無語道。

“自然是美啊, 比浴桶泡澡好玩兒多啦!”姜芷妤美滋滋的玩兒。

沈槐序抱臂站在遠處些,頓了幾瞬,居高臨下的悠聲道:“那蛇跑了, 估摸是方才我摔到池子裏時掉了出來。”

話音未落, 就見姑娘頓時花容失色,慌著手腳沿壁往上爬, 朝那隔岸觀火的人伸出一只手臂, 哭唧唧:“嗚嗚嗚……沈槐序, 你拉拉我呀……”

晚春衣衫薄,熱湯池子裏滾了遭,女兒家的玲瓏身段遮掩不住,透出幾分嬌嫩來,一截手臂更是嫩得如蓮藕。

沈槐序站著沒動,喉結滾了滾, 側眼瞧向遠處的重障峰巒,“自個兒爬上來。”

姜芷妤沒聽出他聲音裏的緊繃, 只怕那蛇爬出來咬她一口,恨不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聲兒自也帶了些求人的撒嬌。

“沈槐序……”

被喚的人喉嚨滾了滾,深吸口氣,兩步走過去,抓著那顫顫巍巍的手臂,將人從水裏撈了起來。

“哇……”姜芷妤驚呼。

她飛起來了誒!!!

衣裳皺皺巴巴的緊貼在身上,姜芷妤埋著腦袋擰水,忽而小聲道:“沈槐序,我方才說錯了。”

“什麽?”沈槐序背身站著,手指抓著身側衣裳,蹭去指腹之上似有殘留的凝滯軟香。

話出口,好半晌,卻是沒聽得回話。

他疑惑扭頭,卻是見姜芷妤小心翼翼的在那池壁前蹲下,好似在瞧什麽。

“怎麽了?”沈槐序問著走過去。

只見幾片寬大的葉子下,掩著兩串紅色果子,像是紅樹莓。

“別胡亂吃,仔細有毒。”沈槐序道。

聞言,姜芷妤回頭瞪他一眼,幽幽道:“沈槐序,若是有日我聲譽被害,定要尋你報仇。”

她哪裏就這般饞了,見著東西便往嘴裏送?

又不是小時候了。

沈槐序睨著她輕哼了聲,沒說話,神色卻是分明。

幼時,巷子裏有戶人家,房屋後面不知怎的長了兩串野樹莓,紅果子瞧著誘人的緊,姜芷妤趁著沈蘭茵沒註意,抓著那野樹莓便往嘴裏送,被沈槐序這個眼尖的瞧見,掰著嘴巴讓她吐出來。

小姜芷妤那時以為他要跟他搶,咕咚咽了,還得意洋洋朝他笑,“沒啦~”

好在無事,不然晴娘和姜老三怕是得哭死。

姜芷妤也想起了什麽,心裏心虛虛,嘴上解釋道:“這個是山莓,也叫懸鉤子,能祛痰解毒治痛風。”

她說著話音一頓,忽的扭頭瞧他,目光炯炯,又透著些不懷好意的笑,一字一頓道:“要緊的是,能醫夢遺~”

沈槐序:……

沒挖到多少草藥,姜芷妤被黑著臉的沈槐序揪了回去。

這人活似被她捏了痛腳,斥她醫術不精,醫風不正。

姜芷妤反駁,是他心思齷齪!

回去時,兩人身上的衣裳半幹,姜芷妤抱著竹簍嘆氣,“可惜了我帶的兩包點心了。”

油紙包得不嚴實,浸了水,酥皮都泡爛了。

許清荷下不去嘴,姜芷妤也有些為難。

至於沈槐序,更是一眼都沒往這處瞧,似是怕姜芷妤抓著他強塞那點心。

“沒事,我們早些回家就是。”許清荷安慰她。

筍子不好挖,姜芷妤他們去尋草藥的功夫,許清荷也只挖到了幾顆,剝了皮,怕是只夠炒一盤菜的。

不過,好在也不指著這個吃飽飯,再挖一盤菜就夠了。

姜芷妤哼哧哼哧的挖筍,忽的想到什麽,扭頭問:“阿荷,你們大人端午可回家過節了?”

許清荷正刨土,這筍子雖是有些老了,但好大一個,聞言道:“沒有,金陵離上京多遠啊,他哪能回家?”

“啊,”姜芷妤張了張唇,“那我們多挖兩顆筍子,給大人送去,也當是答謝他替我要回銀子啦!”

那可是十兩銀子呢,若是銀子沒要回,她定要心疼許久,恨不能將那神棍罵上十天十夜的。

小姑娘心腸軟,求桃報李。

許清荷默了默,還是沒將祝湘覺著她像傻子的事告知姜芷妤。

罷了,不必惹阿妤生氣了。

三人歸家時,已近晌午,饑腸轆轆。

府衙門前空無一人,便是對面賣涼飲子的大娘都回家吃飯了。

姜芷妤被曬得發懵,兩只手搭在額前遮陽,“阿荷,你進去吧,我跟沈槐序在這兒等你就好。”

聞言,許清荷奇怪道:“怎麽不跟我進去?”

逢佳節,衙門都沒幾個人在,進去也無妨的。

姜芷妤有些羞怯的扯了扯她衣角,小聲道:“我會覺得是我犯了事……”

許清荷:……

許清荷抱著兩顆筍子進去了。

挖筍子多累啊,祝湘和安久一人一顆,足矣。

姜芷妤一轉身,剛想說什麽,卻見沈槐序坐到了人家涼飲子的攤子前,自個兒舀了碗冰涼梅子湯喝了起來,好不悠然。

“沈槐序!”姜芷妤瞪著眼睛喊他一聲,倏然又低聲:“你怎能偷人家涼飲子呢!”

還是在官府門前!

人家走兩步就能抓他!

沈槐序被她那做賊似的模樣惹笑了,目光悠悠,朝她舉了舉手裏的粗陶碗,誠邀道:“你喝嗎?”

姜芷妤忿忿:“我不想蹲大獄!”

話這般說,小眼神左右瞧瞧,頗為緊張的替他張望來人。

沈槐序忍俊不禁,將碗裏的酸梅湯一口飲盡,道:“又不是不給他銀子。”

“不問自取便是偷,”姜芷妤繃著小臉兒教訓他,如教訓姜小二一般,語氣倏然一轉,難以置信道:“你竟還喝兩碗?!”

沈槐序險些一口噴了,忍笑誇讚道:“真可愛。”

姜芷妤咻的小臉一紅,“真、真的嗎?”

沈槐序單手撐額,好整以暇的瞧著她笑。

他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臂來,姜芷妤不免多瞧兩眼,心想,瞧著瘦弱,方才將她從池子裏拎出來時,倒是有勁兒。

“站那兒不熱?”沈槐序突然開口。

不等姜芷妤暗自思忖他難得貼心,就聽這人又悠悠補了句——

“近些來瞧啊。”

姜芷妤霎時臉爆紅,羞惱道:“誰要瞧你!自作多情!好生不要臉!!!”

說罷,似是要印證她說的話,氣鼓鼓的走到陰涼墻根兒下,離他三丈遠。

哼!

今日的沈槐序也好討厭啊!

沈槐序瞧那生悶氣的,正想說什麽,許清荷出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男子。其中一人,著錦衣,戴玉簪,唇紅齒白,氣宇軒昂。

“阿妤!”許清荷喊了聲,示意她過來。

姜芷妤瞧出了那郎君何人,金陵府二十三名幼童煉丹案,便是此人破的。

案審時,她在外瞧過,自也見過那張俊秀臉上的疾言厲色。

姜芷妤有些發怵,慢慢吞吞的走近。

沈槐序那廝竟還在那兒坐著,兩碗酸梅湯,是要罰金還是蹲大獄啊?

許清荷瞧她臉色發白,疑惑問:“怎麽啦?”

姜芷妤抿著唇搖搖腦袋,沖那玉簪銀冠的郎君福身一禮,閉嘴不言。

若是他要抓沈槐序,她、她就勉強替那廝求個情吧……

“阿妤,大人說多謝我們送他竹筍,請我們下館子,你想吃什麽?”許清荷問她。

“我、我都吃的……”姜芷妤小小聲。

“那就去臨江樓吧,聽聞他家烤鴨一絕,近日還出了一道名為酥山的飲子,”祝湘道,“近日天兒漸熱,也好請你們吃冰。”

臨江樓很貴,跟霞飛樓齊名。

兩家時常較勁兒,便是連酒樓裏的夥計都互相瞧不上對方。

話是祝湘說的,人是許清荷帶出來的,姜芷妤藏著小心事,悶悶點頭。

心懸著,今兒怕是吃神仙肉都沒滋味兒了。

姜芷妤默默的想。

忽的,身邊一暗。

沈槐序不知何時背著竹簍走了過來。

姜芷妤頓時一陣心慌,磕磕巴巴道:“沈槐序,你、你將筍子送回去吧……”

這心虛勁兒,沈槐序心疼又好笑。

也委實為難她了,這姑娘自小是饞,但也沒偷過誰家一粒米,一顆蛋的。

“趕他做甚,大人不差銀子。”許清荷毫無默契可言。

左右祝湘有的是銀子,不必為他省著。

祝湘瞥一眼她,意味不明的哼笑了聲,道:“一起吧。”

說著,瞧向背了一簍子竹筍的沈槐序,“聽聞沈郎君寒窗苦讀十幾載,今年要下場,正好一同說說話,探討一二。”

沈槐序目光清明,聞言笑了笑,“並非寒窗,也無意下場,探討倒是可以。”

姜芷妤:???

你很拽啊,哥哥!

走出街巷前,姜芷妤裝作不經意的偏頭,瞧了眼對面木桌,上面放一只粗瓷碗,四枚銅板。

姜芷妤偷偷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目光挪向前面,兩道背影,一錦繡,一稠衫,身形頎長,不卑不亢。

姜芷妤眼珠子掃一眼旁邊跟著的小廝,腦袋湊近許清荷,與她說悄悄話。

“沈槐序沒輸誒。”

安久:?

蛐蛐我啥呢?!

許清荷瞬間懂她之意,也低聲附和道:“風姿綽約。”

安久:!

我可聽見了嗷!

姜芷妤不確信的問:“這詞,是……這麽用的?”

許清荷:“對呀。”

姜芷妤:“那你們大人也……”風姿綽約。

“大人!”

安久忽的喚了聲。

姜芷妤險些被驚得跳起來。

她沒說!!!

“可要我去買些牛乳?”安久問。

祝湘還未出聲,旁邊姜芷妤幽幽問——

“不腥嗎?”

安久:……

姜芷妤:對不住,沒忍住。

牛乳自是沒買成,眾人前往臨江樓。

食客爆滿,姜芷妤環視一圈,就當以為要換地兒時,只見掌櫃的親迎,諂媚道:“各位貴客樓上雅間坐吧,那處寬敞,也清凈。”

祝湘微微頷首,溫雅道:“多謝。”

姜芷妤羨慕了。

當大人原來這般好啊。

她不由瞧向許清荷,小聲道:“阿荷,你努力些,日後也有掌櫃的親自迎你上樓去,我好跟著你蹭蹭就好啦~”

前頭祝湘耳朵尖,聽著這話,不覺唇角抿了些笑。

難怪許清荷跟這丫頭要好呢,馬屁拍得委實讓人心情愉悅啊。

許清荷務實道:“我就一小小主簿,升遷都輪不上我,你還是指望姜小二吧。”

聞言,姜芷妤在心裏默默算年紀。

姜小二如今七歲……

許清荷:“到時也帶我蹭蹭。”

姜芷妤咧嘴笑:“好~”

菜擺了一桌,姜芷妤像是掉進了米缸裏的老鼠,吃得好不暢快。

“這個也好吃,你嘗嘗。”許清荷吃到了好吃的菜,給她也夾了一筷子。

“唔!好吃好吃!”姜芷妤點腦袋,“松鼠鱖魚也做得好好吃!”

這廂吃得正歡,旁邊的沈槐序和祝湘卻是沒怎麽動筷子,說著些姜芷妤聽不太懂的話。

唔!

這個肉也好好吃!

眼瞧著要吃飽時,夥計來叩門,送上了四盞酥山。

琉璃盞盛著,上面冰霧繚繞,好看的緊。

許清荷瞧著夥計將酥山放到各自手邊,擡眼便瞧見對面祝湘跟前空空,提醒夥計,“先給大人。”

安久埋頭扒飯,“我家大人吃不得冰。”

說著,擡頭瞧一眼許清荷,目光幽怨。

許清荷:“哦。”

姜芷妤小口小口吃,吃得空盞,扭頭瞧見沈槐序的那盞沒動過,雪頂都化了,手不由偷悄悄……

“哎呀!”

手背挨了打。

沈槐序眼皮輕撩,掃她一眼,教訓道:“規矩些。”

姜芷妤捂著手背,不服氣道:“你都不吃,浪費了。”

話音未落,就見沈槐序端起了那酥山盞。

姜芷妤視線落在他手上。

琉璃盞很漂亮,像是日出時的江水,波光粼粼,而撥動江水的不是少女蔥指,那樣骨節分明的手指,清雋,卻又蘊藏著力量,像是翠綠的竹。

眼瞧著那翠竹將冰盞送到嘴邊,仰頭一口悶,姜芷妤氣得咬牙:“你暴殄天物!”

那樣好吃的東西啊,沈槐序竟然跟吃豬食似的!

沈槐序眉梢一挑,被冰得說不出話,眼神卻是與她道:爺樂意。

許清荷拍拍姜芷妤手臂,“吃我的。”她的那盞吃了半邊,還有半邊未動過。

姜芷妤剛想推拒,這樣好的東西,阿荷也要多吃點。

旁邊沈槐序含糊不清道:“別給她吃,貪吃鬼,吃這麽些冰,仔細肚子疼。”

姜芷妤猛地扭頭,氣洶洶:“要你管!”

還有外人在,都不給她些面子!

況且,她都這麽大了,誰願意被說貪吃鬼啊!

說話間,外面街上忽的一陣騷動。

姜芷妤忙不疊的拉著阿荷跑去窗邊瞧熱鬧了。

只見一隊人馬緩緩走來,瞧著像是寧王世子的儀仗,邊走,旁邊有人高喝什麽,街鋪兩側皆已擠滿了百姓,推推嚷嚷,有侍衛在旁維持秩序。

“他們喊什麽呢?”姜芷妤聽不真切。

許清荷搖搖頭,“聽不清。”

桌前幾人也走了過來,立於兩側往下瞧。

沈槐序將那顆探出窗外的腦袋揪回來。

姜芷妤忍他許久了,直接一腳踩在他皂靴上,揚眉吐氣:“哼!”

祝湘眉梢輕動,問許清荷:“他倆一直這樣?”

許清荷吃著酥山,聞言點點頭,“過不得一刻就和好了。”

姜芷妤聽見她這話,皺著臉忿忿:“誰要跟他和好!”

許清荷也不多說,且瞧著便是了。

這會子,那儀仗走近些,幾人才聽清下面那禮官太監的高喝聲——

“……雞鳴寺慧德方丈受奸人指使,以老神仙之名,妖言惑眾,離間陛下與寧王的叔侄情誼,幸而寧王殿下識破奸人詭計,特使世子將奸人送去上京,今奸人伏誅,陛下特邀寧王殿下中秋赴上京,與陛下叔侄共度佳節……”

姜芷妤聽得懵懂,“是在說那老神仙?”

許清荷聽得眉心一跳,偷偷覷一眼旁邊長身玉立的人,趕忙糾正道:“是假的。”

姜芷妤點點頭,“說的是他啊……”

她面色詫異,“他說什麽啦,怎麽就是離間……誒!沈槐序你又抓我後脖領!”

“公然議論皇家事,仔細抓你去蹲大獄,我這是救你。”沈槐序邊走邊說。

一語點醒夢中人,姜芷妤驚慌失措的捂緊嘴巴,滴溜溜的眼睛偷瞟那當官兒的,正巧對上祝湘投來的視線,頓時渾身一怔,慌不擇路的往外跑。

瞧那打鬧的兩人前後腳的出了雅間,祝湘詫異失笑,“那姑娘這般膽小?”

許清荷幽幽嘆口氣,有些心疼道:“她只是怕權貴。”

世人出生,便被權勢錢財劃分為三六九等。姜芷妤出身平頭巷子,卻是小孩兒時,便見過那金陵權勢滔天的貴人,貴人讓笑,便不敢哭,打心底的畏懼權勢。

祝湘不置可否,倒是側首瞧她,半晌,在許清荷試探著伸手去擦唇角時,方才悠悠道:“你今日待我,不如先前熱絡啊。”

許清荷:……

她今日又不求著他。

樓下,安久受祝湘吩咐去結賬。

姜芷妤抓著堂內穿梭的夥計,問:“酥山一盞多少錢呀?”

夥計瞧瞧她,又看看她身後的祝湘,答:“一貫錢一盞。”

姜芷妤張了張唇,啞然失聲:“好貴……”

又小聲嘀咕:“都能吃一個夏日的冰淩了……要三盞,我帶走。”

祝湘:?

還以為她不買了呢。

果真是貪吃的。

沈槐序似是沒骨頭一般倚著鏤花門,似是瞧出他所想,笑了聲。

姜芷妤扭頭瞧瞧他倆,自顧自的碎碎念道:“人生在世,所圖的不就是吃好穿暖嘛,銀子花完了再賺就是,好吃的錯過了,會追悔莫及的……”

這話不知是說給他倆聽的,還是在勸慰自個兒花出去的銀子。

沈槐序偏頭笑了兩聲,轉回來時已正色。

姜芷妤攥著自己的小荷包瞪他。

本就心疼的緊,他還笑,哼!

“瞧我做甚?”沈槐序朝她雙手一攤,“我今日出門沒帶銀子。”

姜芷妤撇撇嘴,腦袋一扭道:“誰要你的銀子。”

許清荷知她是給家裏人買的,一雙細眉微蹙,問:“三叔不是不愛吃冰淩?”

姜芷妤側首,“不是啊,他喜歡吃的,”想了想,她十分誠懇道:“只要是口吃的,我阿爹就喜歡。”

許是幼年太缺,姜老三不挑嘴,平日裏桌上的剩菜剩飯,他都會吃得幹幹凈凈。

愈是如此,姜芷妤就愈發的心疼他,想要將這世上的好吃的,都讓阿爹阿娘嘗嘗。

這酥山是好東西,黃油、牛乳所制,口感甚好。

她阿爹也要吃呀!

聞言,許清荷唇微張,靜默片刻。

幼時,夏日天熱,姜老三午時歸家來,在巷子裏瞧見她,總要給她一根冰淩吃,說自己不喜食冰。

那會兒,家裏的銀子剛被阿爹做生意敗了個幹凈,家裏全靠阿娘做繡品過活,一枚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便是粥都不會煮的稠些,更遑論花銀子去買冰淩了。

許清荷早該知道的,若是不碰著她,姜老三多買的那根冰淩豈不浪費?

可卻也將他的話,深信不疑。

許清荷心口一陣的酸,笑著嘆了聲,與姜芷妤道:“再包一道松鼠鱖魚吧,給你拿回家添道菜。”

“啊,”姜芷妤一楞,“不用啦……”

“無妨,就當是我孝敬三叔三嬸的。”許清荷笑著說。

祝湘立在旁邊聽著,幾個眼神間,了然的挑了下眉,忽的道:“倒是能得一個食盒了。”

剛走近的夥計聞聲腳步一頓,從善如流的轉身回去,將手上的三盞酥山裝了食盒,又仔細鋪了冰。

午後的巷子,悠然安靜,橘貓臥在門前打盹兒。

姜芷妤好壞,過去擼兩把貓毛,等人家喵喵叫著睜開眼睛,便瞧著這個占貓便宜的人笑嘻嘻的跑開了。

豬肉鋪裏,姜老三正閑坐著數銅板。

這個時辰,剛用過午飯,街上的行人寥寥,更別說來買肉的,他在鋪子裏閑的長毛。

“老板,要二兩豬肉。”

“好——”姜老三說著擡頭,便見他家閨女笑嘻嘻的站在鋪子前,“你怎的過來了?晌午飯也不回來吃,是阿槐又請你下館子去了?”語氣頗為幽怨,似是在譴責她不帶自個兒。

“不是沈槐序,是衙門裏的那位祝大人,”姜芷妤說了句,又神秘兮兮的朝他勾勾手指,“給你看個好東西~”

“什麽啊?”姜老三起身,弓著腰探頭來瞧,“謔!”

“酥山,涼涼的,很好吃!”姜芷妤將食盒蓋子放到一旁,端了一盞給他,“你快嘗嘗!”

姜老三也不推讓客氣,抓著那銀匙便挖了口送進嘴裏。

“怎麽樣,好吃吧?”姜芷妤兩手搭在木櫃前,腦袋擱在上面,滿含期待的問。

“是好東西啊,”姜老三吃得新奇,又咋舌嘆道:“還是閨女好,有口吃的就想著你爹。”

姜芷妤美滋滋的收下了這誇讚,挎著食盒回家去~

沈槐序和許清荷先回來了,背著筍子太沈,姜芷妤也沒讓他們等她。

只是沒想,這麽會兒功夫,沈槐序竟還在她家。

晴娘在包粽子,姜止衡和姜小二像兩個小工,坐在小板凳上洗粽子葉。

“阿娘!我好想你呀~”姜芷妤依過來,甜膩膩的撒嬌道。

晴娘聽得好笑,嗔她一眼,“就你嘴甜。”

話雖是這般說,心裏卻是甜絲絲,受用的緊。

小閨女就是小棉襖,軟乎乎的撒嬌,恨不能讓人疼進骨子裏。

姜芷妤瞧一眼那對頭坐的悶葫蘆,好不驕傲的挺胸:“對呀!”

說著,她將食盒打開給她瞧:“我給你帶好吃的啦,這叫酥山,這個松鼠鱖魚是阿荷孝敬您和阿爹的!”

姜止衡小腦袋蹭的擡了起來。

“你爹也會做,你怎的不攔著些,倒是叫阿荷破費了。”晴娘道。

“心意最是緊要的,阿爹會不會做是其次,”姜芷妤反駁道,“情分嘛,不就是你來我往的,我若是攔著,阿荷倒是該跟我急了,以為我跟她生分呢。”

是這樣的。

晴娘點點頭,也沒再多說。

顯然是沈槐序將晌午之事與晴娘說了,她沒再多問姜芷妤,只是道:“家裏包了粽子,等阿荷當值時,讓她帶去給那位大人吧,雖是不值什麽錢,但也是份心意,總不好只你們吃人家的。”

姜芷妤想了想晌午吃到的,道:“再讓阿爹做一盤紅燒豬腳,一並送去。”

“好。”晴娘吃著酥山點頭應道。

她在王府,也是見慣好東西的,這酥山,王府宴請之時,總是有的。上面的主子吃不完,便會賞給下面的丫鬟用。晴娘也嘗過,卻覺今日這小小一盞,遠勝那些精美華麗的。

姜芷妤去換了身衣裳,也來幫忙包粽子。

嘴巴叭叭兒的跟阿娘弟弟講那街上的熱鬧。

她手巧,便是繩結也打的比旁人的好看。

沈槐序收回眼簾,目光落在自己腕間的五彩繩上。

半晌,緩緩呼出一口氣。

盼歲歲年年……

.

姜芷妤是被自家的粽子香喚醒的,穿著輕薄綾衣,散著發便跑來了廚房,“阿娘,阿娘,阿娘,我要吃粽子!”

“就你鼻子靈。”晴娘嗔了句,瞧著她這般模樣,又教訓道:“都是大姑娘了,仔細一會兒阿槐過來瞧見你這般,看你羞不羞。”

一鍋粽子煮了一夜,直到五更時才漸漸熄火,現下正是溫熱又不燙嘴的時候。

姜芷妤捏了一只裝進碗裏,嘴上不甚在意道:“才不羞呢,他又不是小司哥哥……”

話出口,母女倆皆是一怔,氣氛倏地靜了。

姜芷妤這話是脫口而出,

好半晌,晴娘嘆了聲氣,“阿妤……”

姜芷妤扯出些笑來,“阿娘,我也沒那麽喜歡他了,不過是一個巷子裏長大,想忘也難,就像是哪日沈槐序去上京科考,我也會記得他呀。”

晴娘看著她,沒說話。

姜芷妤笑笑,端著粽子碗出去了,眉眼垂下,於眼下落了小片暗影。

今兒逢佳節,豬肉鋪忙過一陣兒,早早賣完了。

姜老三關了鋪子,帶著姜止衡去買了一盒子玫瑰酥,笑容洋溢的回家來。

巷子裏,姜芷妤和許清荷正放紙鳶,蝴蝶樣式,彩帶隨風揚,只顏色褪去了些,不夠鮮艷了。

去年的東西了,還是小司哥哥給她糊的。方才收拾屋子,翻了出來,便拿出來玩兒了。

沈槐序也會糊紙鳶,只是這人向來沒耐心做這般細致活兒,巷子裏的小孩兒都是找梁小司做的。

可是今年,給他們糊紙鳶的人不在了。

幾個小孩兒仰著腦袋,眼饞的瞧著半空飛著的蝴蝶紙鳶。

姜芷妤絲毫沒有愛幼者的心思,自顧自的與許清荷玩兒得開心。

瞧見姜家父子,幾個小孩兒忙不疊的跑過來,眼巴巴的問:“三叔,您會糊紙鳶嗎?要阿妤姐姐那樣的~”

姜老三長得兇煞,卻是一向待小孩兒好,巷子裏的孩子都不怕他。他的威嚴,還不如她閨女呢。

主要也是姜芷妤說打人,真的會打人,屁股可疼啦!

姜老三笑呵呵的,眼神往前一遞,示意那屈著條腿,倚坐在門前看書的郎君,道:“你們阿槐哥哥會,找他去做啊。”

小孩兒眨著大眼睛:……

您瞧我們敢嗎?

對上幾道可憐巴巴的眼神,七歲的姜止衡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跟我來。”

幾個小孩兒歡呼一聲,腳步雀躍的跟上。

姜止衡走到沈家門口,朝著沈槐序作了一揖,十分有模樣。

沈槐序好笑的瞧他。

像個小書呆子。

“阿槐哥哥,你可否幫他們糊兩只紙鳶?”姜止衡問。

沈槐序舉著手中的書在他腦袋上輕敲了下,毫不客氣道:“不可。”

幾個小孩兒滿含期待的大眼睛瞬間沒了神采,蔫頭耷腦。

就知道……

這個哥哥不好,哼!

沈槐序餘光瞥見半空的那抹顏色,忽的又道:“若你想要,我可以給你糊一只。”

姜止衡半瞬的停頓都沒有:“我想要。”

話音未落,腦袋上又被書卷敲了下。

“不許說謊。”沈槐序悠悠教訓一句。

姜止衡憋得臉蛋兒都紅了。

他不喜歡玩兒紙鳶,太幼稚啦。

可是阿槐哥哥只給他做誒,這幾個小屁孩兒……

姜止衡腦袋裏忽的靈光一現,問:“阿槐哥哥,你可否幫我阿姐做一只?”

如此,阿姐那只舊紙鳶就可以給這幾個小屁孩兒玩兒啦!

他也不必撒謊!

沈槐序被日光晃眼,眼眸微瞇道:“你阿姐才不稀罕呢。”

“她想要的!”姜止衡道。

阿姐最喜艷色啦!平日裏穿的衣裳舊了,便會央求阿娘給她裁新衣,每年都要裁的,更何況是那褪色的紙鳶。

說罷,姜止衡跑去找他阿姐了。

小片刻,姜芷妤將紙鳶交給許清荷,跟姜小二走了過來,微擡著下巴睥睨沈槐序,“怎麽,你是怕他們賴上你,日日來找你糊紙鳶不成?”

沈槐序厚臉皮道:“也不無可能,畢竟我做的紙鳶,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瞧呢。”

姜芷妤送他一個大大的白眼,頤指氣使道:“那你給我做一個啊,要蝴蝶的。”

她說著扭頭,往那半空瞧了眼,又道:“要比這個漂亮的。”

沈槐序似是不屑的嗤了聲,道:“你那只拿來給我。”

姜芷妤倏地瞪著圓眼睛瞧他,“憑什麽?”

“難不成你想空手套白狼?”

姜芷妤:……

就知道這廝是小氣鬼!

沈槐序瞧著那一言不合翻臉走人的姑娘,呵了聲,眸底深深。

所以,裝什麽舊情忘卻呢。

“哥哥,我們也想要紙鳶……”小孩兒鼓足勇氣,揪揪他袍子擺,豎起一根手指,小小聲:“就、就要一個……”

紙鳶還是糊了,左右閑著無事,就當積功德罷了。

臨近晌午,巷子裏飄著各家的菜香味兒。

小孩兒陸陸續續的被大人喊回家吃飯了,巷子裏只剩一個吸著鼻涕的小孩兒蹲在沈槐序身邊。

“哥哥,你不回家吃飯嗎?”小孩兒仰著腦袋問。

沈槐序往那細竹條上塗了點漿糊,聞言眼皮都沒擡一下,反問:“你怎麽不回家?”

“我阿娘說,她今兒回來晚些,會給我帶肉吃,”小孩兒奶聲奶氣道,吸吸鼻涕,又道:“哥哥,等我阿娘給我帶肉回來,我們一起吃……”

“離我遠些,別將鼻涕蹭我身上。”沈槐序悠聲道。

這小孩兒是巷子裏面寡婦家的孩子,他爹在他出生時便沒了,娘倆被趕了出來,在巷子裏租了間屋子,過得清貧些。他娘在酒樓裏做活計,這過節更是忙。

“不會的……”小孩兒害羞的小聲說。

手裏的老鷹紙鳶將將做好時,姜芷妤從自家探出腦袋來喊,“沈槐序,吃飯啦!”

兩顆腦袋齊齊扭了過去。

姜芷妤笑道:“正好阿滿也在呢,省著我去尋你啦,快來,吃飯啦!”

小孩兒連忙擺擺手,羞怯道:“不不,我阿娘快回來了,我等她……”

話音未落,卻是被沈槐序抓著後脖領往姜家走,手裏拿著那只紙鳶。

“誒——”

小腳騰空動了動,小孩兒羞紅了臉。

哥哥好大力哦!

瞧見閨女多領了個小孩兒回來,晴娘面無詫異,笑著道:“阿滿跟你阿槐哥哥先去凈手,馬上開飯。”

晴娘和姜老三在廚房忙活了許久,菜擺滿了一張桌子,旁邊放著一壇雄黃酒。

姜老三解了腰間的圍裙,拿著幾只白瓷盅出來,樂呵呵道:“今兒過節,阿槐跟三叔多喝幾杯。”

雄黃燒酒過端午,祛病驅邪。

難得今兒能光明正大喝上幾盅,便是吃醉了酒,也不妨事,姜老三樂得哼曲兒。

晴娘凈了手過來,瞧見他這美不滋兒的模樣,覺著好氣又好笑,“平日裏也沒不讓你喝,怎還這般出息?”

姜老三頗為委屈道:“每日就那一小盅,還沒嘗出味兒呢就沒了。”

姜芷妤捏了塊糖醋肉放進嘴裏,手背上挨了親娘一巴掌,她撅撅嘴,討巧道:“我阿娘是對的,少吃些酒,能活九十九。”

姜老三哈哈大笑,拿著筷子在酒盅裏沾了下,給桌上兩個小孩兒額頭上都點了下,“祛病去災,順順當當。”

阿滿睜著圓眼睛,表情有些懵。

姜芷妤腦袋往前探,“我也要。”

“好,”姜老三無有不應,“給我大閨女也點一下,平平安安的。”

桌上,姜芷妤帶著倆弟弟喝玉米甜湯,晴娘也只吃了一盞酒,淺嘗輒止,只剩沈槐序陪著姜老三喝。

姜芷妤瞧了眼旁邊拘謹不敢夾菜的阿滿,手肘碰了碰姜小二。

姜止衡是個聰明的,順著阿姐的目光瞧去,便明了了。

筷子翻個個兒,給阿滿碗裏夾了好些肉,“快吃,一會兒去放紙鳶!”

姜老三喝美了,酒足飯飽下桌時,擡手在沈槐序肩上拍了兩下,“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誰能想到,沈槐序這副弱唧唧的身子,竟是這般能喝。

別說姜老三,就是姜芷妤也傻眼了。

晴娘扶著姜老三回房醒酒去了。

阿滿杵在桌前,乖巧的要幫忙收拾碗筷,姜芷妤揮揮手,“不用你們,去玩兒吧。”

姜止衡忙不疊的拉著阿滿跑了。

堂屋瞬間安靜下來,聽得院中樹上幾聲蟲鳴。

姜芷妤擡手在沈槐序面前晃了晃,“誒,沈槐序,刷碗去。”

真狠心。

沈槐序假裝沒聽見。

姜芷妤眼珠子一轉,又道:“沈槐序,你還欠我一兩銀子呢,還我啊。”

沈槐序輕嗤了聲,擡眼睨她,“是我醉了,還是你?”

姜芷妤立馬雙手叉腰,得逞道:“就知道你是裝醉的!刷碗去!”

沈槐序:……

姜芷妤收拾碗筷,沈槐序坐在小板凳上刷碗。

晴娘過來時,沈槐序都刷完了,她往自己閨女手臂上拍了下,教訓道:“阿槐吃醉了酒,怎還能讓他刷碗呢?”

姜芷妤好不驕傲,“他沒醉,碗都沒摔破一只。”

晴娘嗔她一眼,與沈槐序道:“阿槐,你去阿衡屋裏歇會兒吧,晴姨給你煮點醒酒湯喝。”

沈槐序笑得溫雅,“不妨事,我沒醉。”

說罷,又道:“晴姨,我先過去了。”

晴娘點點頭,喊姜芷妤:“你去瞧著些,仔細他過門檻時摔了。”

外面日頭正盛,姜芷妤懶得動,正想說何至於,忽的,外面砰的一聲響。

母女倆對視一眼,姜芷妤滿臉驚訝的嗖嗖往外跑。

她來啦!

就見大門前,沈槐序正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前走。

姜芷妤那個悔啊。

她竟然沒瞧見他摔!

“可傷著了?”晴娘也出來了。

“沒有吧,”姜芷妤打量那努力走直道的人,掩不住的幸災樂禍,“頂多是摔傻了。”

晴娘嘖了聲,輕拍她一下,不讚同道:“你這閨女……”

“嘿嘿~”姜芷妤嬉笑著拔腿就跑,“我去找阿荷玩兒!”

酒氣燙人的緊,沈槐序衣襟敞著,露出大片胸膛,躺在木架子床上良久,身下的滾燙都未消退。

半晌,終是嘆了聲,將床下箱籠裏的一卷畫冊拿了來,一只手溫吞的朝下伸去。

半夢半醒間,那搔首弄姿的姑娘,不知怎的生了張姜芷妤的臉,紗衣輕薄,嬌臀豐腴,行盡撩撥之事。

沈槐序口幹舌燥,憋得雙眼通紅。

色授魂與,心愉於側,不外如是。

春色靡靡,幾道喘息。

睜眼時,胸口起伏滾燙,身下漸涼。

床榻之上淩亂不堪,氣味臊人。

沈槐序擡起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末了,嘆了聲。

待得胸口擂鼓停,才坐起收拾一團狼藉。

門,便是這時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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