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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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不懂規矩？”巫召野“嘁”一聲, 看向桑褚玉，“褚玉，你造出來的這傀儡倒有意思——也不知他通曉的規矩，是你刻在他身上的, 還是他自個兒學來的？”
裴雪盡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並未將他視作人, 而僅是一副造出來的軀殼。
他神色未變, 語氣也如常：“召野師弟對我若有不滿, 盡可以直言, 無需拐彎抹角。我心底清楚, 自己不過一樣代替品。”
巫召野倏然看他, 神情中多了幾絲古怪。
這人說話怎麽怪怪的？
聽著平淡無奇，卻莫名泛著酸，也惹人厭嫌。
他又看了眼桑褚玉。
卻見她神色如常，好像並沒有覺得哪兒不對。
怪了。
是他一人的錯覺嗎？
他斂下心頭異樣, 正要回刺裴雪盡兩句, 外頭忽有人敲門。
“鶴嶺。”門人那人喚道。
巫召野起初沒聽出是誰。
直到那人又問了聲：“可在？”
他才反應過來：是裴引跡。
果真來了。
他與桑褚玉對視一眼。
桑褚玉擡手指了指屋頂——她剛才是打屋頂角落下來的, 掀開的幾片瓦還沒放回去。
洞府周圍的禁制還沒撤，暫且也沒法用隱身訣, 只能先躲去屋頂。
等兩人先後去了屋頂，裴雪盡穩下心神，去開了門。
門外，一個面容郁沈的青年站在階上, 像是暮色裏的一抹孤魂。
裴雪盡：“你——”
“叫他引跡。”桑褚玉及時在心底提醒他。
“進來吧。”裴雪盡頓了頓, 盡量將語氣放得熟稔，“引跡。”
裴引跡卻沒急著動身。
“與蒲師兄一道來此處辦事, 順道看望。”他掃了眼裴雪盡的左肩，瞧見纏在肩上的紗布, “受傷了？”
“意外所致。”裴雪盡轉身要去倒茶。
但手剛挨著茶杯，就聽見裴引跡道：“不必。”
他收了手，依著桑褚玉先前的提醒，主動挑起話茬：“先前說妖亂覆雜，至少需要半年時間，如何提前回來了？”
“殺完了。”裴引跡吝嗇丟下幾字。
屋頂上。
剛才一上屋頂，桑褚玉和巫召野就將瓦片全蓋了回去，僅留出一小條窄縫。
兩人擠在一塊兒，從窄縫觀察著裏頭的動靜。
巫召野半捂住嘴，壓低聲耳語道：“先前只覺得大師兄性子冷，不想還有比他話更少的，木頭化人都比他能說會道。他倆做朋友，定是圖個清凈。”
桑褚玉嚴肅點頭。
屋裏，裴引跡忽看見桌上擺放的糕點。
盤中糕點僅剩了一半，筷子都還擺在上面。
他默不作聲地盯著，似要將那盤子盯穿。
裴雪盡以為他是瞧出了異樣——
不說甜食，溫鶴嶺平時根本不食五谷。
思及此，他有意解釋：“青鴉見我受傷，今日便去買了些靈果做的糕點。吃了些，到底不習慣。”
“嗯。”裴引跡移開視線，“你寄的信，我看了。比起寫信，不如當面談這事。”
信？
裴雪盡微怔。
什麽信？
談什麽事？
他在心底問桑褚玉：“溫鶴嶺給他寫過信？”
桑褚玉應他：“他倆關系好，少不了書信往來。”
“可知道他們寫了什麽？”
“……”
這她哪能知道。
桑褚玉透過窄縫盯著裴引跡。
不行。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光這麽一小會兒工夫，就有好幾次差點兒被他發現了。
她想了想，曲肘撞了下旁邊的巫召野：“你去。”
巫召野原還在饒有興致地看熱鬧。
在他眼底，那兩人說話就跟兩個瓷瓶子互撞似的，冷不丁發出清冽冽的一聲，好玩兒得很。
突然被她這麽一懟，他一怔：“什麽？”
桑褚玉靠近他，附在他耳畔小聲說話。
但還沒開口，巫召野就被那溫熱的吐息驚得往旁避了一避。
桑褚玉：“……你去哪兒？”
“沒，沒，你突然靠過來，我沒做好準備。”巫召野磨磨蹭蹭地挪回來，別開有些發燙的眼，“你說。”
桑褚玉又附上去，耳語：“你就裝有事找溫鶴嶺，想辦法讓裴師兄走。”
“能行嗎？”巫召野將信將疑。
那裴引跡看起來可不像是個會聽人話的。
“試試。”桑褚玉說，“不然再這麽下去，準得穿幫。”
巫召野思忖一陣：“眼下也只有這樣了。”
他站起身，沒聲沒息地落了地。
在他趕去前門的空當裏，裴引跡已坐在了桌旁。
他道：“說吧。”
裴雪盡卻著實不知該說什麽。
這麽久了，他從沒像現下這般慶幸過溫鶴嶺是個落落寡合、脾性冷淡的人。
他便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望著空氣，連呼吸都不曾放重半分。
兩人一坐一站，都成了石頭雕像。
沒人說話，更沒見誰動一下。
而裴引跡對此似乎已習以為常，既不生疑，也不催促。
桑褚玉在屋頂看著，也不由得跟著壓緊了呼吸。
這兩人怎麽忍住的。
是在玩木頭人的游戲嗎？
小半炷香後，外面終於有人敲門，打破了落針可聞的死寂。
裴雪盡緩了口氣。
再不來，他便該僵死成石頭了。
他轉身去開門。
門剛開，巫召野就跟尾游魚似的鉆了進來。
他帶著這屋裏獨一份的鮮活氣，開口便朗快笑道：“大師兄，我找你有事——你屋裏有別人？這不是隔壁門派的裴仙友麽，今日怎的有空到大師兄這兒來。”
“他——引跡來看望我。”裴雪盡問他，“師弟找我何事？”
“這……情況有些緊急。”巫召野瞥一眼裴引跡，暗示道，“實在有些急，但只能讓大師兄一人知道。師兄你看……”
話音剛落，裴引跡便沈默著起了身。
“你們先談。”他提步出門。
見他出去了，桑褚玉勉強放了心。
但下一瞬，她的心又重新提起來了——
那裴引跡根本沒走，而是順著小道繞來了後院。
這屋頂是懸山頂，兩側傾斜。
桑褚玉躲在後側屋頂上，若他從前面離開，她恰好能借著高聳的屋脊擋住身形。
但他偏偏繞來了後面。
現下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卻沒徹底黑下去。他只要再稍微走近幾步，就能看見她。
！
他怎麽不走？！
溫鶴嶺到底在信上寫什麽了，弄得這人寧可在外死等著也不走。
見他過來，桑褚玉盡力往下趴著，使整個身子不留縫隙地貼在屋頂上。同時小心翼翼地往旁挪，順便掀開幾片瓦，打算再t次跳進屋裏。
但這回她剛掀開兩塊瓦，就聽見一陣細微的嘩啦聲響。
桑褚玉一頓。
……
壞了。
下一瞬，聲響更甚。
身下的瓦片滑的滑，碎的碎。
不過眨眼間，屋頂就倏地塌陷出一塊破洞。
要是跳起來準得被裴引跡發現。
想到這兒，她索性由著自己往下掉去。
霎時間，煙塵四起。
房中的兩人本來誰也沒動——裴引跡沒有隱匿氣息，雖然想辦法讓他暫且離開了，但他倆都能探到他的氣息，知曉他並沒走遠，且就在房屋外面。
巫召野原還在想著該使什麽法子讓他走，就聽見頭頂傳來一連串的清脆聲響。
他眼皮一跳，擡眸就看見桑褚玉打屋頂掉下來了。
想也沒想，他便伸出了手。
也是同時，一旁靜立不動的裴雪盡亦往前邁了步。
模糊不清的視線中，桑褚玉看見有人跑至了她跟前，似要伸手接住她。
擡手間，她摟住了那人的脖頸，撲了個滿懷。
那人接得穩，連身都沒顫一下，又擡手壓住了她的頭，以免她被掉落的碎瓦砸著。
但身後也有氣息迫近。
幾乎是在身前那人接著她的同時，一條胳膊攔腰摟過。護住了她後背，也將她從身前人的懷裏不著痕跡地拉了出來。
最後一點兒碎瓦掉落在地，桑褚玉站穩了身。
隔著紛紛揚揚的煙塵，她看見巫召野站在身前，面有急色。
他的左手原本護著她的頭，不過因為她被身後人拉得往後退了步，那手便搭在了她的臉側。
右手則握著她的胳膊，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腰際還箍著一圈溫熱。
她壓下視線，看見了那條摟在腰上的手臂。
袖口處繡著無上派獨有的祥雲紋路。
是裴雪盡。
他將她半擁在懷裏，抱得很緊。
許是出於驚懼，他的氣息很是不穩——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得有些厲害。
巫召野握著她的胳膊，擡眼便看向裴雪盡，蹙眉。
一句“松手”還沒說出口，他就聽見屋頂壓下一聲輕微的響動。
有人上了屋頂。
三人即刻反應過來。
多半是裴引跡聽見聲響，上屋頂來查看情況了。
裴雪盡：“先躲起來。”
巫召野：“趕緊往外跑。要來不及，我就往上丟瓦。趁他躲，還能有一陣時間。”
兩人同時開口。
桑褚玉環視一周。
根本沒地方能躲。
窗戶豎著木欄，床下又窄，櫃子鎖著。
唯一能躲的是桌子底下，但桌子偏又靠著墻。就算蹲著藏在下面，從屋頂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至於跑。
門太遠，況且依著裴引跡的軸勁兒，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前，往他眼睛上丟瓦塊他都不一定會躲開。
聲響越來越近。
她視線一移，忽看向櫃子旁邊的角落。
一把推開摟在腰間的手臂後，她拉著巫召野就往角落裏跑。
巫召野：“門在那——”
僅說出三個字，桑褚玉就捂住了他的嘴。
櫃子旁邊便是墻角。
她往角落裏一躲，又將巫召野拽至身前，借著高低差擋住了自己。
前後不過幾息。
下一瞬，裴引跡出現在了屋頂破洞的邊沿。
他從外探來視線，道：“發生何事？”
“屋頂破了。”裴雪盡道。
“我知道，能看見。”裴引跡移過視線，看著背對著他站在角落的巫召野，“他又怎麽了？”
與方才一樣，裴雪盡又再次心生慶幸。
好在巫召野行事恣肆率性，怎麽解釋都說得通。
他面不改色道：“生氣了。”
“生氣？”裴引跡盯著面向墻角的巫召野。
冬天黑得快，這會兒天際已擦出夜色，屋裏又沒點燈，光線略有些暗淡。
因此，他很難看清巫召野的神情。
“是，生氣。”裴雪盡說，“召野師弟與我聊起一事，氣性上來，拿東西砸穿了屋頂，現下已氣得不願見我——師弟，可是在與師兄置氣？”
好半晌，角落裏傳出聲咬牙切齒的應答：“嗯。”
裴引跡垂眸，看著屋頂上破開的大窟窿。
“脾氣不小。”他道。
裴雪盡睇一眼墻角：“到底年歲小，不免沖動。”
巫召野微低著腦袋，手攥得死緊。
他和桑褚玉實在離得太近。
幾乎要抵著她的前額。
一時間，他連呼吸都不敢放重。
熱意從脖頸燒起，一直竄上耳尖，燙得他額角突突地跳。
他緊繃著身軀，不敢亂動。心緒卻成了鳥雀，開始四處亂飛。
一會兒想是不是該往後挪一點兒，一會兒又糾結起自己的臉是不是紅了，會不會叫她看見。
桑褚玉卻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剛才裴雪盡摟著她時，他的手臂好像被落下的瓦片砸傷了。
雪白的衣袖隱約透出血色。
上回就是因為受傷，那副軀殼維持的時間遠遠沒到一天。
這樣看來，還得盡快加些數值。
正想著，她的視線便落在了巫召野的臉上。
他也受了傷。
前額被砸破一條口子，滲出些血。血緩慢往下流著，已流至眼尾，暈開一點瀲灩的艷色。
她不聲不響地擡起手，搭在了他的臉上。
再垂下，指腹便沾了點血色。
“流血了。”她做口型道。
許是太過緊張，巫召野想也沒想就脫口道：“沒事。”
等說出來了，他才想起房中還有兩個人。
裴引跡也聽見了他的聲音，問：“什麽？”
巫召野梗了下喉嚨：“我說……沒事，氣一陣，便好了。”
他倆躲在墻角裏，旁邊便是扇窗戶。
話落，巫召野借著餘光看見窗外走來一人。
因著夜色朦朧，身形有些模糊。
但只消看見那把負在身後的重劍，就能認出他是誰。
幾乎是同時，桑褚玉的手又搭了上來。
這回她的手按在了他的眼尾處。
瞬間，巫召野便明白她想做什麽了。
別。
他心一緊。
別在這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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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規矩？”巫召野“嘁”一聲, 看向桑褚玉，“褚玉，你造出來的這傀儡倒有意思——也不知他通曉的規矩，是你刻在他身上的, 還是他自個兒學來的？”
裴雪盡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並未將他視作人, 而僅是一副造出來的軀殼。
他神色未變, 語氣也如常：“召野師弟對我若有不滿, 盡可以直言, 無需拐彎抹角。我心底清楚, 自己不過一樣代替品。”
巫召野倏然看他, 神情中多了幾絲古怪。
這人說話怎麽怪怪的？
聽著平淡無奇，卻莫名泛著酸，也惹人厭嫌。
他又看了眼桑褚玉。
卻見她神色如常，好像並沒有覺得哪兒不對。
怪了。
是他一人的錯覺嗎？
他斂下心頭異樣, 正要回刺裴雪盡兩句, 外頭忽有人敲門。
“鶴嶺。”門人那人喚道。
巫召野起初沒聽出是誰。
直到那人又問了聲：“可在？”
他才反應過來：是裴引跡。
果真來了。
他與桑褚玉對視一眼。
桑褚玉擡手指了指屋頂——她剛才是打屋頂角落下來的, 掀開的幾片瓦還沒放回去。
洞府周圍的禁制還沒撤，暫且也沒法用隱身訣, 只能先躲去屋頂。
等兩人先後去了屋頂，裴雪盡穩下心神，去開了門。
門外，一個面容郁沈的青年站在階上, 像是暮色裏的一抹孤魂。
裴雪盡：“你——”
“叫他引跡。”桑褚玉及時在心底提醒他。
“進來吧。”裴雪盡頓了頓, 盡量將語氣放得熟稔，“引跡。”
裴引跡卻沒急著動身。
“與蒲師兄一道來此處辦事, 順道看望。”他掃了眼裴雪盡的左肩，瞧見纏在肩上的紗布, “受傷了？”
“意外所致。”裴雪盡轉身要去倒茶。
但手剛挨著茶杯，就聽見裴引跡道：“不必。”
他收了手，依著桑褚玉先前的提醒，主動挑起話茬：“先前說妖亂覆雜，至少需要半年時間，如何提前回來了？”
“殺完了。”裴引跡吝嗇丟下幾字。
屋頂上。
剛才一上屋頂，桑褚玉和巫召野就將瓦片全蓋了回去，僅留出一小條窄縫。
兩人擠在一塊兒，從窄縫觀察著裏頭的動靜。
巫召野半捂住嘴，壓低聲耳語道：“先前只覺得大師兄性子冷，不想還有比他話更少的，木頭化人都比他能說會道。他倆做朋友，定是圖個清凈。”
桑褚玉嚴肅點頭。
屋裏，裴引跡忽看見桌上擺放的糕點。
盤中糕點僅剩了一半，筷子都還擺在上面。
他默不作聲地盯著，似要將那盤子盯穿。
裴雪盡以為他是瞧出了異樣——
不說甜食，溫鶴嶺平時根本不食五谷。
思及此，他有意解釋：“青鴉見我受傷，今日便去買了些靈果做的糕點。吃了些，到底不習慣。”
“嗯。”裴引跡移開視線，“你寄的信，我看了。比起寫信，不如當面談這事。”
信？
裴雪盡微怔。
什麽信？
談什麽事？
他在心底問桑褚玉：“溫鶴嶺給他寫過信？”
桑褚玉應他：“他倆關系好，少不了書信往來。”
“可知道他們寫了什麽？”
“……”
這她哪能知道。
桑褚玉透過窄縫盯著裴引跡。
不行。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光這麽一小會兒工夫，就有好幾次差點兒被他發現了。
她想了想，曲肘撞了下旁邊的巫召野：“你去。”
巫召野原還在饒有興致地看熱鬧。
在他眼底，那兩人說話就跟兩個瓷瓶子互撞似的，冷不丁發出清冽冽的一聲，好玩兒得很。
突然被她這麽一懟，他一怔：“什麽？”
桑褚玉靠近他，附在他耳畔小聲說話。
但還沒開口，巫召野就被那溫熱的吐息驚得往旁避了一避。
桑褚玉：“……你去哪兒？”
“沒，沒，你突然靠過來，我沒做好準備。”巫召野磨磨蹭蹭地挪回來，別開有些發燙的眼，“你說。”
桑褚玉又附上去，耳語：“你就裝有事找溫鶴嶺，想辦法讓裴師兄走。”
“能行嗎？”巫召野將信將疑。
那裴引跡看起來可不像是個會聽人話的。
“試試。”桑褚玉說，“不然再這麽下去，準得穿幫。”
巫召野思忖一陣：“眼下也只有這樣了。”
他站起身，沒聲沒息地落了地。
在他趕去前門的空當裏，裴引跡已坐在了桌旁。
他道：“說吧。”
裴雪盡卻著實不知該說什麽。
這麽久了，他從沒像現下這般慶幸過溫鶴嶺是個落落寡合、脾性冷淡的人。
他便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望著空氣，連呼吸都不曾放重半分。
兩人一坐一站，都成了石頭雕像。
沒人說話，更沒見誰動一下。
而裴引跡對此似乎已習以為常，既不生疑，也不催促。
桑褚玉在屋頂看著，也不由得跟著壓緊了呼吸。
這兩人怎麽忍住的。
是在玩木頭人的游戲嗎？
小半炷香後，外面終於有人敲門，打破了落針可聞的死寂。
裴雪盡緩了口氣。
再不來，他便該僵死成石頭了。
他轉身去開門。
門剛開，巫召野就跟尾游魚似的鉆了進來。
他帶著這屋裏獨一份的鮮活氣，開口便朗快笑道：“大師兄，我找你有事——你屋裏有別人？這不是隔壁門派的裴仙友麽，今日怎的有空到大師兄這兒來。”
“他——引跡來看望我。”裴雪盡問他，“師弟找我何事？”
“這……情況有些緊急。”巫召野瞥一眼裴引跡，暗示道，“實在有些急，但只能讓大師兄一人知道。師兄你看……”
話音剛落，裴引跡便沈默著起了身。
“你們先談。”他提步出門。
見他出去了，桑褚玉勉強放了心。
但下一瞬，她的心又重新提起來了——
那裴引跡根本沒走，而是順著小道繞來了後院。
這屋頂是懸山頂，兩側傾斜。
桑褚玉躲在後側屋頂上，若他從前面離開，她恰好能借著高聳的屋脊擋住身形。
但他偏偏繞來了後面。
現下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卻沒徹底黑下去。他只要再稍微走近幾步，就能看見她。
！
他怎麽不走？！
溫鶴嶺到底在信上寫什麽了，弄得這人寧可在外死等著也不走。
見他過來，桑褚玉盡力往下趴著，使整個身子不留縫隙地貼在屋頂上。同時小心翼翼地往旁挪，順便掀開幾片瓦，打算再t次跳進屋裏。
但這回她剛掀開兩塊瓦，就聽見一陣細微的嘩啦聲響。
桑褚玉一頓。
……
壞了。
下一瞬，聲響更甚。
身下的瓦片滑的滑，碎的碎。
不過眨眼間，屋頂就倏地塌陷出一塊破洞。
要是跳起來準得被裴引跡發現。
想到這兒，她索性由著自己往下掉去。
霎時間，煙塵四起。
房中的兩人本來誰也沒動——裴引跡沒有隱匿氣息，雖然想辦法讓他暫且離開了，但他倆都能探到他的氣息，知曉他並沒走遠，且就在房屋外面。
巫召野原還在想著該使什麽法子讓他走，就聽見頭頂傳來一連串的清脆聲響。
他眼皮一跳，擡眸就看見桑褚玉打屋頂掉下來了。
想也沒想，他便伸出了手。
也是同時，一旁靜立不動的裴雪盡亦往前邁了步。
模糊不清的視線中，桑褚玉看見有人跑至了她跟前，似要伸手接住她。
擡手間，她摟住了那人的脖頸，撲了個滿懷。
那人接得穩，連身都沒顫一下，又擡手壓住了她的頭，以免她被掉落的碎瓦砸著。
但身後也有氣息迫近。
幾乎是在身前那人接著她的同時，一條胳膊攔腰摟過。護住了她後背，也將她從身前人的懷裏不著痕跡地拉了出來。
最後一點兒碎瓦掉落在地，桑褚玉站穩了身。
隔著紛紛揚揚的煙塵，她看見巫召野站在身前，面有急色。
他的左手原本護著她的頭，不過因為她被身後人拉得往後退了步，那手便搭在了她的臉側。
右手則握著她的胳膊，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腰際還箍著一圈溫熱。
她壓下視線，看見了那條摟在腰上的手臂。
袖口處繡著無上派獨有的祥雲紋路。
是裴雪盡。
他將她半擁在懷裏，抱得很緊。
許是出於驚懼，他的氣息很是不穩——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得有些厲害。
巫召野握著她的胳膊，擡眼便看向裴雪盡，蹙眉。
一句“松手”還沒說出口，他就聽見屋頂壓下一聲輕微的響動。
有人上了屋頂。
三人即刻反應過來。
多半是裴引跡聽見聲響，上屋頂來查看情況了。
裴雪盡：“先躲起來。”
巫召野：“趕緊往外跑。要來不及，我就往上丟瓦。趁他躲，還能有一陣時間。”
兩人同時開口。
桑褚玉環視一周。
根本沒地方能躲。
窗戶豎著木欄，床下又窄，櫃子鎖著。
唯一能躲的是桌子底下，但桌子偏又靠著墻。就算蹲著藏在下面，從屋頂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至於跑。
門太遠，況且依著裴引跡的軸勁兒，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前，往他眼睛上丟瓦塊他都不一定會躲開。
聲響越來越近。
她視線一移，忽看向櫃子旁邊的角落。
一把推開摟在腰間的手臂後，她拉著巫召野就往角落裏跑。
巫召野：“門在那——”
僅說出三個字，桑褚玉就捂住了他的嘴。
櫃子旁邊便是墻角。
她往角落裏一躲，又將巫召野拽至身前，借著高低差擋住了自己。
前後不過幾息。
下一瞬，裴引跡出現在了屋頂破洞的邊沿。
他從外探來視線，道：“發生何事？”
“屋頂破了。”裴雪盡道。
“我知道，能看見。”裴引跡移過視線，看著背對著他站在角落的巫召野，“他又怎麽了？”
與方才一樣，裴雪盡又再次心生慶幸。
好在巫召野行事恣肆率性，怎麽解釋都說得通。
他面不改色道：“生氣了。”
“生氣？”裴引跡盯著面向墻角的巫召野。
冬天黑得快，這會兒天際已擦出夜色，屋裏又沒點燈，光線略有些暗淡。
因此，他很難看清巫召野的神情。
“是，生氣。”裴雪盡說，“召野師弟與我聊起一事，氣性上來，拿東西砸穿了屋頂，現下已氣得不願見我——師弟，可是在與師兄置氣？”
好半晌，角落裏傳出聲咬牙切齒的應答：“嗯。”
裴引跡垂眸，看著屋頂上破開的大窟窿。
“脾氣不小。”他道。
裴雪盡睇一眼墻角：“到底年歲小，不免沖動。”
巫召野微低著腦袋，手攥得死緊。
他和桑褚玉實在離得太近。
幾乎要抵著她的前額。
一時間，他連呼吸都不敢放重。
熱意從脖頸燒起，一直竄上耳尖，燙得他額角突突地跳。
他緊繃著身軀，不敢亂動。心緒卻成了鳥雀，開始四處亂飛。
一會兒想是不是該往後挪一點兒，一會兒又糾結起自己的臉是不是紅了，會不會叫她看見。
桑褚玉卻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剛才裴雪盡摟著她時，他的手臂好像被落下的瓦片砸傷了。
雪白的衣袖隱約透出血色。
上回就是因為受傷，那副軀殼維持的時間遠遠沒到一天。
這樣看來，還得盡快加些數值。
正想著，她的視線便落在了巫召野的臉上。
他也受了傷。
前額被砸破一條口子，滲出些血。血緩慢往下流著，已流至眼尾，暈開一點瀲灩的艷色。
她不聲不響地擡起手，搭在了他的臉上。
再垂下，指腹便沾了點血色。
“流血了。”她做口型道。
許是太過緊張，巫召野想也沒想就脫口道：“沒事。”
等說出來了，他才想起房中還有兩個人。
裴引跡也聽見了他的聲音，問：“什麽？”
巫召野梗了下喉嚨：“我說……沒事，氣一陣，便好了。”
他倆躲在墻角裏，旁邊便是扇窗戶。
話落，巫召野借著餘光看見窗外走來一人。
因著夜色朦朧，身形有些模糊。
但只消看見那把負在身後的重劍，就能認出他是誰。
幾乎是同時，桑褚玉的手又搭了上來。
這回她的手按在了他的眼尾處。
瞬間，巫召野便明白她想做什麽了。
別。
他心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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