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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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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會議室裏面, 駐滬日軍陸軍特務部總務補佐花野吉平和早水親重,班長三木亮孝,經濟補佐岡崎嘉平太等人互相交換反戰觀點, 蘋如只是坐在那裏認真聽著, 有時候支著下巴想些什麽。

徐耀華考慮到蘋如從前很少接觸反戰派,只是隱約知道反戰派是在幫助中國, 對反戰問題大多不太懂,所以他把蘋如送過來旁聽會議之前, 就跟花野吉平打過招呼, 前期讓她多聽, 過些日子再讓她發表看法。

因此花野吉平等人也沒有提問蘋如。

散會後,花野吉平叫蘋如跟他一起出去走走。

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不好問蘋如,現下他試著問了問蘋如對於中日這場戰爭的看法。

蘋如默了默:“軍國主義的海外擴張, 對大眾的利益幾乎是沒有照顧到的,更多的是考慮大資本企業的利益。而海外擴張的戰果,也根本不足以彌補戰爭對國內帶來的損害。就拿上海的戰事來說,中日雙方可謂是兩敗俱傷, 只那麽兩三個月,兩國數以萬計的戰士都死在了戰場上。當兩國的國民看到報紙上志願者打開軍用包裹的照片,聽到播音機裏播放戰役死亡人數, 收到政府或是組織發出的家屬死亡密函時,該是怎麽樣的心情?此刻,我想很多人正感同身受。”

花野吉平第一次聽到這個多次旁聽會議卻不發表言論的女子說自己的看法,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有如此哀傷的神色, 打破了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花野吉平心懷期待與好奇,看著蘋如的眉眼,還有她不笑即顯的梨渦:“你倒是不只看到了自己國家的苦難,也看到了對戰國的損失。你不只是一個愛國者,更是一個和平主義者。”

蘋如抿唇,那梨渦更深了:“和平主義者?我覺得我不是。相對而言,我支持列寧的觀點,也就是說我支持和平解決國際爭端的一切嘗試,但是國內需要革命就一定不能輕易放棄。”

她是個有待挖掘的寶藏。

沒有人知道她的腦袋裏有多少稀有珍藏。

花野吉平怔然良久,方道:“嗯,很有想法。那你是共產主義者咯?”

蘋如緩緩搖頭:“不是的,我什麽都不是。只是一個想要為正在受侵略的祖國盡一份力的女青年。目前,我還沒有做過什麽實際的,有用的。”

她的語氣裏,有對自己無能的失望。

話題太過沈重,眼前的女孩子也太過感性。

沒談話之前,她該是笑著的。

花野吉平有了負罪感。

他扶了扶眼鏡兒:“早就聽你舅舅說,你們一家人都很愛國。”

蘋如自嘲地笑:“爛土豆子,不經誇的。”

花野吉平有意岔開話題:“中國的語言,就是有意思。”

談到中國語言,蘋如突然想起了漢勳給她寄回來的一首英文愛情詩,他把那首英文詩用好幾種形式翻譯加工出來了。每一個版本裏,都是他對她的用心。

只是想想心頭就甜絲絲的,蘋如不自覺地嘴角上揚:“說句自戀的話,我也這麽覺得,好多英文詩,光看英文翻譯真不怎麽樣,但一經漢語的加工,賦予它多種風格,它就能有多少美感。比如什麽白話文藝版,詩經版,離騷版,還有五言詩版,七言絕句版,各有各的欣賞點。”

花野吉平由衷地搭腔:“中國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我在滿洲國大同學院待著的那幾年,沒事兒就去聽學院的老師講課。”

蘋如忽然輕拍腦門兒:“哎呀,都怪我,剛剛還在談正事兒呢,我幾句話就給帶偏了。咱們言歸正傳吧,不能浪費你太多時間。”

花野吉平捉下蘋如腦門兒上的手,笑著:“不是你,是我故意帶偏的。我想聽你說話,什麽都行,不須是反戰話題。”

他說他想聽她說話。

也是,畢竟她沈默了很多天。

是舅舅讓她少說話,以免說錯話。

有組織有派別的人都敏感得很,稍有不慎就會被懷疑。

可是太小心翼翼的話,給人一種藏著掖著的感覺。

也不太好吧。

沒經驗的蘋如暗暗想著。

見蘋如半天不說話,花野吉平補充道:“有關反戰的內容,可以留在會議上再說嘛。我看你每次被你舅舅送過來開會,都是很認真在聽,卻不多說一句話。散會了倒是挺能說的。”

蘋如撇撇嘴:“我是新來的,沒有什麽背景,而且什麽都不懂。哪敢多說話,惹人笑話啊。”

花野吉平不以為然,鼓勵蘋如:“你舅舅不就是你的背景嗎?你方才的想法不是也很有道理嗎?”

蘋如凝眉:“我都不知道我舅舅到底做什麽。他反戰,卻又不跟我們一起。多奇怪呀。”

“你知道他反戰不就成了嗎?大佬不跟我們在一起也很正常吶。”

“大佬?你才是大佬。”蘋如扯扯花野吉平的袖子,“讓我傍吧。”

花野吉平佯作猶疑,餘光瞥見蘋如眼裏的期待,他轉而將目光流連在蘋如眉眼之間:“那,我每一次開會,希望你這個小布丁都能出現。”

蘋如實事求是地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只能說盡量。因為我要應付學校,還要服從父親母親的管教,恐怕做不到每一次都去。”

“聽你舅舅說,你在學業上並沒有壓力,還跳級。直接找人代你上課不就成了嗎?”

蘋如微微一笑:“這個主意好。”

花野吉平呲笑:“好什麽好,活生生地把一個乖學生給帶壞了。”

“乖什麽啊,我最近正想著怎樣騰出時間參與會議呢。”

蘋如俏皮地輕閉左眼,一瞬睜開,笑言:“多謝了。”

“不用謝。以後有事情都可以來找我。”花野吉平遞了電話號碼給蘋如。

蘋如笑著接了,他又問:“我有事情也可以找你吧。”

“當然可以啊。”

“那我怎麽聯系你呢?通過你舅舅嗎?會不會太麻煩?”

蘋如一樣也給了花野吉平電話號碼,順帶提醒了一句:“但是,如果接電話的是我家裏人,你不能跟我家裏人自報家門,只能說名字。因為我參加你們的會議,是背著家裏的。我怕他們會擔心我。”

“現在準備回家嗎?”

“嗯。”

“我送你吧。”

“下次吧。今天,我想一個人走走。”

跟花野吉平分手後,蘋如一個人走在虹口街道,心事重重。

花野、早水和三木他們本身就在特務機關任職,自然能夠互相交換情報,交流反戰觀點。

可是她只是一個由舅舅庇護進入到上海反戰小團體的中國人,除了能聽懂日語會說日語,她有太多欠缺。

所以在這個反戰小團體裏面,她只會一味地攝取,沒有任何貢獻。

馬路左側塔架上的大報鐘播報兩點整了。

天吶,又要遲到了。

半個小時,半個小時攔一輛黃包車趕到學校應該沒問題吧。

很多東西,你不需要的時候老在你身邊晃蕩,需要了偏偏又沒個蹤影。

好想有一輛自己的車。

就在蘋如決定脫了高跟鞋跑的時候,早水親重的車子在她身邊停下了,他打下玻璃窗,開了副駕駛那邊的門:“蘋如,上來吧。”

“謝謝早水。”蘋如坐了進去,早水親重側身,一伸手幫她關了車門:“目的地?”

“法政學院。”

“好。”

他語言簡潔,動作也利索,蘋如不自覺地受他影響。

一路上好像也沒什麽話,就到學校門口了。

下了車,蘋如忍不住回頭,再次含笑道謝:“謝謝早水。”

早水親重回笑點頭,驅車而去。

蘋如跑到教學樓下的時候,鈴聲已經響了。

就那麽幾分鐘,都不肯給她。

蘋如到了教室門口,從窗戶上的小玻璃看見老師正在黑板上寫字,她想偷偷推門進去,結果老師就轉過身,面對學生們開講了。

現在老師還沒發現人少,等會兒一提問,可就露餡兒了。

前門不行,蘋如又跑到後門,後一排的男同學看到蘋如,看著蘋如指了指前門。

蘋如會意地到了前門,老師課前回顧提問問題,正是後排的男同學舉了手,老師順著過道走了下去,蘋如才有機會回到了座位。

路過嵇希宗座位的時候,嵇希宗還伸腿拌了她一下:“又遲到。”

放學後嵇希宗載蘋如回家,車上問蘋如去做什麽,蘋如只是喏喏地說她去找工作了,她想要有一輛車。

嵇希宗直接就給戳穿了:“我看,你是想有一輛車,好在學校跟日本特務機關奔波吧。”

“你監視我。”蘋如瞪他。

“我一直在學校好嗎?”嵇希宗否認,“你寧願加入日本反戰組織,也不願意加入我們嗎?你好好想一想,你所在的日本反戰派,他們一直周旋的目標是什麽?”

“反對戰爭,尋求和平。”每一次開會幾乎都是圍繞這個主題。

嵇希宗長舒一口氣:“尋求和平,不是說單方面的事情,是中日雙方的事情。現在日本和中國已經開戰了,要和平,勢必得有一場又一場的談判。也就是說,除了打敗日本,也許日本反戰派作為媒介,把中國和日本聯系起來,或許會和平的可能。”

半晌無話,是蘋如在思考他的話,過了會兒,她道:“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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