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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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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

牢內潮濕,空氣中是血腥夾著一股發黴發臭的怪味,像是什麽肉腐壞後泡在陰溝裏長了蛆。

薛元知走到最裏面,在關押相延予的地方停了下來。

因乾荒未發令,末路冢的人倒也沒有對他下手,只是扔在這裏由他自生自滅。

相延予正閉目端坐在草席上,聽見腳步聲,睜開了眼睛。

隔著鐵欄桿,相對無言。

薛元知提著酒壺,用從妖兵那裏要來的鑰匙打開了牢門。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

薛元知坐到他對面。

在這間狹小的牢房裏,關於系統的一切,她心平氣和地說了出來。

薛元知如釋重負,因為無非就是兩種結果。

“我給你一次機會。”

她倒了兩杯酒。

“陰陽酒壺,一杯有毒,一杯無毒。”

“我們就賭,誰活著,神器歸誰,選吧。”

“我不喜歡賭,但我可以陪你一回。”相延予眼底神色不明,“我們不賭這個。”

他當著薛元知的面,將兩杯酒全部飲下:“我要賭的是你。”

他說:“我賭你不會滅世。”

薛元知怔怔地看著他,卻是輪到她問出那句:“為什麽?”

相延予額上冒出密密麻麻針眼一樣的汗,皮膚開始變得烏紫。

“因為我相信你。”他咽下喉間腥甜,靠近薛元知。

“桐花谷的木槿花開了,元知,收手吧。”

相延予擦掉她臉上的眼淚:“雙華還在等你回去。”

他的手終究還是無力地垂落,薛元知接住他倒下的身體。

她僵硬地抱著相延予,猶如有萬斤石壓在心頭,口中腥味濃濃,猛地吐了一地烏血。

有什麽瘋狂滋長,眼前變得模糊,她的意識飄走。

這次她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山河迤邐,風雲聚散。

乾荒把轉世的池應柳介紹給她認識。

花至鈞和相延予在鬥嘴練劍。

謝雙華拉著秋千笑瞇瞇地朝她招手。

夢裏有好多東西。

有開得爛漫的木槿,有等待她的摯友,還有予她溫暖的家。

“她怎麽還沒醒來?”

這是乾荒的聲音。

頭痛欲裂,薛元知皺眉。

“她、她……動了。”

大餅激動的聲音也近在耳旁。

薛元知睜開眼,乾荒和大餅的腦袋都湊了過來。

“不是只有一杯酒有問題嗎,你怎麽還吐血了?”乾荒戳了戳她的臉,“你這簡直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薛元知面無表情:“他把兩杯都喝了。”

乾荒豎起大拇指:“有膽氣。”

薛元知道:“我會把他的屍體還給仙門,人是我殺的,讓他們來找我。”

乾荒和大餅對視一眼,大餅支支吾吾道;“其實……他沒死。”

薛元知盯著大餅:“你說什麽?”

乾荒抱起大餅,後退了一段安全距離:“我把毒酒換成假死酒了。”

大餅在他懷裏告狀:“他說你做事沒腦子,怕你後悔。”

屋內陷入一片詭異的靜默。

薛元知緩緩開口:“他在哪裏?”

乾荒將她帶到一間屋子前:“我和大餅還要采蘑菇去,你自己進去吧。”

薛元知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伸手推開了門。

再次見到相延予,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躺在那裏,面容霜白清冷,像一個隨時要化掉的雪人。

薛元知垂下的指尖微微顫抖著,不聽使喚地擡起,探了探相延予的鼻息,手卻麻木得什麽也感受不到。

她俯身貼耳去聽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每一下都落到實處,有力地將她飄忽不定的心安下來。

一雙手猝不及防地將她牢牢環抱住,心跳聲更盛,這回還有她自己的。

猛烈的節奏,洶湧澎湃。

“我們一起尋找脫離系統的方法,好嗎?”

這句話很平常,聲音不大,語氣不強硬,甚至只是在小心詢問,卻讓那顆已破土而出的種子生出根來。

他還是賭贏了。

就像之前在桐花谷與先生爭論的,人當遵從本心而活。

她不是誰的所有物,離了系統,她仍是薛元知。

沒有什麽不能改變的,她這個反派,現在決定倒戈,不反蒼懷了,她要反系統。

若這件事從未有前輩做過,那便由她開始。

“好。”這是她做出的第三種選擇,雖死而無悔。

薛元知擡頭,終於問出了一直想問而不敢問的問題:“師兄,雙華她還好嗎?”

“沒傷及要害,但也比較深,得在床上躺一段時間了。”相延予道,“雙華說讓你別擔心她,她會好好養傷的。”

這個傻姑娘,薛元知嘆了口氣。

相延予遮住她的眼睛:“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要賭你嗎?”

“還有一個緣故。”

少年滿腔赤誠,卻不敢看她。

“因為你和蒼懷一樣重要。”

“我心悅於你,想和你共白頭。”

“此生願殉道,也願殉你。”

薛元知呼吸一滯,心裏的酸楚排山倒海,叫囂著要將她淹沒。

相延予拿開手,無措道:“你……你哭什麽?是不是我嚇著你了?”

“沒有。”薛元知難過得像個小孩,“我只是很想和你說對不起。”

相延予笑著替她抹淚:“你就算拒絕我,也不用哭成這樣吧,出去還以為我把你怎麽了。”

薛元知揉了揉發紅的鼻子:“我思來想去,和你相伴到老這事,確實是比回系統更吸引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相延予拉過她來,欣喜又狡黠:“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見。”

薛元知在他臉上啄了一口:“這樣該聽見了吧。”

被反將一軍,相延予的耳朵悄悄紅起來:“聽見了!”

“那我要和你說一件事。”薛元知不再鬧他,“我準備去桑彌山。”

相延予亦正色道:“你打算先去拿回枯骨刺?”

薛元知點頭:“我聽說伏階解封了神器,利用桑彌山易守難攻的地形,打得花師兄他們節節敗退。神器之力不受磁場壓制,或許我可以去桑彌山幫忙。”

相延予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會心一笑。

他們在神器一事上達成一致,不知相延予和仙門的人說了什麽,末路冢的包圍終於撤去,大部隊全部前往桑彌山。

薛元知的傷又覆發了,相延予要等她,所以沒有和他們一起。

乾荒替薛元知療完傷,皺眉道,“這縻滅九淩釘一旦啟動,身上的傷就會一直不愈合,我只能暫時替你減輕疼痛。”

大餅同情地看著她:“那你豈不是以後都要這樣了?”

相延予在旁道:“等我們拿回神器,我就去求師尊,讓他把這法器取出。”

薛元知搖頭:“沒用的,只要預言一日還在,恐怕就取不出來。那無相珠出自何處,為什麽可以預言?”

“幽河。”乾荒聳了聳肩,“仙門的人說是神跡。”

又是幽河。

媯羽將她從幽河送到桐花谷後,無相珠就有了這預言。

幽河是從末路冢到桑彌山的必經之路,看來有必要再去一趟那裏了。

兩人不再耽擱,立馬動身前往幽河。

而令薛元知沒想到的是,當她和相延予再次站在幽河前,媯羽卻是早早等在那裏,將他們帶進了靡歲殿。

靡歲殿內仍然全是魂魄,媯羽請他們坐下,玄甲衛靜立在她身後。

從見到媯羽,薛元知身上的禁言術就解開了,薛元知對相延予道:“當初是她救了你,也是她給我們種下的坤心蓮。”

“多謝師姐。”相延予朝媯羽鞠了一躬,“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師姐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只要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我相延予上刀山下火海都會滿足。”

媯羽道:“我還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相延予道:“請講。”

“我要你們留商雲平一命。”

相延予應下:“好。”

商雲平是叛徒一事,相延予已經聽薛元知講過了,所以並不驚訝。

但媯羽似乎也知道這事,她還在躲著商雲平,他們看起來又不像是一夥的。

“我知道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麽。”媯羽看著薛元知,眼角的鳶尾依舊叫人移不開目光。

薛元知不再躲避她的眼睛,直截了當道:“你是不是可以窺得天機?”

媯羽默認,她指了指那些魂魄:“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薛元知搖頭。

媯羽道:“他們都是伏階以前的臣民。”

“伏階用疫病,滅了他自己的國。”

相延予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媯羽道:“因為他討厭那些凡人,討厭他們的愚昧和怯懦,他覺得他們不應該存在。”

“一國魂魄陽壽未盡,被強行送走,陰間不收,又怕他們作亂,於是把他們趕到不受管束的靡歲殿,從此不得出。”

薛元知道:“但我沒有在他們身上感受到多大的怨氣。”

媯羽道:“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人為的,他們信命,命當如此。”

相延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玄甲衛:“那他們是?”

媯羽喚出曲雕傘,手一揮,玄甲衛通通變回上面的紋理。

都說商雲平的術法天賦高,這薛元知領教過,因為他的本命法器是那把羽扇,卻能將逢人弓使得登峰造極。

現在看來,他的這位師姐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突破境界後,我轉眼便到了靡歲殿。”媯羽回憶道,“在這裏,我發現我能看到他們的過去和未來,這也是我第一次擁有了特殊的能力。”

“但有時候,知道太多是並不是一件幸事。”

“我看到了我師弟的未來,他不甘屈居人下,大逆不道,我和他不得善終。”

“我看到了蒼懷的未來,神器全部被吞噬,陷入了破壞固有秩序的狂歡。”

“這些的代價就是,我體內長出黑色鳶尾,我終將被它們絞殺。”

“所以後來我不再用這種能力,直到遇見了你。”

媯羽又看向薛元知:“你是整個蒼懷的變數。”

“你知道自己是什麽嗎?”

這正是薛元知追尋的答案。

“你是神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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