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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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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惑

就在這時,場景又變了。

男孩面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消瘦,傷痕累累,卻站得筆直如松。

男孩看著他問:“花叔叔,怎樣才能救你?”

“傻孩子,你救不了我。”花叔叔擡起鎖了沈重鐐銬的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父親已經發現我是桐花谷的人,我活不久了。”

男孩搖頭:“我、我去求他……”

花叔叔拉住他,在他手心畫了一個加密符,俯身告訴他咒語,交代道:“你聽我說,若是有一天你能從這裏出去,就去桐花谷找無涯尊者,把這個印記給他看,他會幫你。”

又拿出一個荷包塞到他懷裏:“這裏面有你娘的遺物,你拿好。”

牢中昏暗,稀疏燭火搖曳得微微遲滯,氣氛驀地壓抑陰沈,花叔叔一把推開他。

“嗤。”外面腳步聲漸近,人還未見,已聽見一聲輕笑。

男孩緊張地轉身,看見那個男人走了進來。

他甚至不屑質問男孩為何在此處,扔給男孩一把匕首,揚了揚下巴:“去,殺了他。”

男孩站在原地不肯上前,又聽見他說:“不然我就把他煉成傀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叔叔嘆道:“他是你的骨肉,你已斷他仙途,還想逼他成為和你一樣的魔頭嗎?”

“沒錯。”父親毫不顧忌的承認,狠毒詛咒的話語,比手裏的匕首更鋒利,一點一點刺進男孩的心裏,“我便是要殺盡他所親之人,除去他可笑的善心,沒用的感情,讓他這一生,無人敢信,無人可依。”

男孩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畫面一轉,男孩口中的花叔叔已失了神智,面無表情地沖在最前方與桐花谷的人鬥法。

桐花谷的人以防守為主,並未打算殺他,而他招招致命,絕不手下留情。

眼看著就要鑄成大錯,男孩擋住他揮下的劍,試圖喚醒他。

花叔叔楞楞地看著他,渾濁眸中清明一閃而逝,隨後僵硬地轉了轉脖子,開展更強烈的攻擊。

男孩被震飛,似傷得不輕,猛地噴出了一口血,掙紮地爬起來攔在他面前喊:“花叔叔!”

沒有回應。

男孩含淚道:“你曾教導我,人生苦難常有,萬事但求無愧於心,要當得起清白二字。如今你已無法善了,我自為你護好身後名,得個解脫。”

說罷,他沈痛地擡手結印,天色登時暗了暗。

四面八方邪異齊聚,形成一把虛幻的巨劍,怒吼響徹天地,劍穿過了花叔叔的胸膛。

男孩也耗盡最後的氣力,和花叔叔一起倒了下去。

他終於還是親手殺了他。

薛元知唏噓道:“他居然修過邪道。”

那若是能讓他站在自己這邊,豈不是事半功倍?

正想著,她人已在長街上。

男孩被綁在柱子上,手腳軟軟地耷拉著,烏青一片。

底下百姓朝他扔著腐爛的菜葉,群情激憤:“魔頭之子,不祥之身,燒死他!”

刑臺的火被點燃,男孩失神喃喃:“明明我救了你們,為何要這樣對我?”

他的父親隱著身形就站在他的身邊,冷眼旁觀:“看清楚了,這就是你想保護的,愚不可及的凡夫俗子。”

委屈與絕望蔓延,男孩緩慢偏過頭去:“父親。”

他定定地看著男人:“我是恨你的,就如同你恨我一樣。”

“曾經我天真地以為,你犯的錯由我來彌補,總有還清那日。”

“而今我才明白,我救不了任何人。”他自嘲一笑,“我,終將與你同罪。”

那刻,蒼穹如裂帛,烏雲壓城,透不過一絲天光,鬼哭魂叫此起彼伏,鐵鏈被崩碎。

男孩跌落在地,他的雙目失了焦點,連眼白都成了黑洞,吸納著所有的怨祟。

他伸手指著男人,嘴裏念著薛元知聽不懂的咒語,聲聲清厲。

周圍烈焰突變成灰白色,將兩人死死包圍,飛沙走石靠近那火都頃刻化為灰燼。

被這一變故驚嚇到的眾人早作鳥獸散,男人的神情在直沖天際的火光中扭曲又瘋狂:“你成魔,只為了殺我?”

然而無論他怎麽攻擊男孩,男孩既不還手,也不收手,只反反覆覆念著咒語。

火越來越大,映得長空都發白發紫,像淤堵著經年的毒,久久不散。

男人扼住男孩的咽喉將他舉起,他已猶如失了生氣的娃娃,仿佛男人輕輕一用力,便能擰斷他的頭顱。

驚心動魄之時,一支飛箭穿過火光射中男人的胸膛,男人猛地松了手。

來人廣袖飄飄攬山岳,低眉仰首盡出塵,正是那無涯尊者。

他辟開火幕沖進去,將男孩抱了出來。

而身後,邪火肆虐,枯骨獨立,半明半昧似蒼涼的墓碑。

識海內坤心蓮滾滾發燙,薛元知捂著心臟,皺眉蹲下來。

這種哀痛,竟如刀刀淩遲的有形之傷,通過坤心蓮傳了過來。

“他是……在流淚嗎”

原來,如他那般光風霽月的人,也會有不堪回首的過往。

“你們再敢欺負他,我定會揍得你們滿地找牙。”

一個稚嫩童聲堅定且兇狠。

薛元知扭頭看去,見到了幼年花至鈞。

破廟前,小小的身軀,將鼻青臉腫的相延予護在身後。

年歲不大,卻已經初見現在的老成。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一群小乞丐,領頭的大孩子很快爬起來,剜了相延予一眼,啐道:“我們走。”

待他們走後,花至鈞替相延予包紮傷口,抱怨道: “怎麽不還手?”

相延予揮了揮拳頭:“我還了啊,這不是沒打贏嘛。”

花至鈞指著他手背上被抓出來的指甲印:“你是沒了仙髓,又不是沒了靈力,有必要肉搏嗎?對方這麽多人,肯定打不贏啊。”

“我那靈力不純粹,容易誤傷人。”相延予搖頭,蠟黃小臉臟兮兮的,“我答應過尊者,要做個好人的。”

花至鈞瞟了一眼他滿是補丁的衣服和露出化膿腳趾的鞋:“笨蛋。好人也要有命才能當,我可沒有給你收屍的打算。”

相延予踢了他一腳:“好端端的幹嘛咒我。”

“好個屁。”花至鈞有點生氣,嬰兒肥一抖一抖的,“讓你跟我們回桐花谷你不肯,就這麽喜歡在外流浪挨打?”

“那件事,我……我又沒有怪你。”一激動,他眼裏有了可疑的水光,忙偏過頭去。

兩人詭異地沈默著。

“我對不起花叔叔。”花至鈞的頸窩突然一熱,相延予抱住他抽泣道,“也對不起你。”

“別把鼻涕蹭我身上。”花至鈞嘴上嫌棄著,卻沒有推開他,“我答應過爹爹要照顧好你的,男子漢一言九鼎,你這樣要我怎麽辦?那要不你在哪我在哪,我也不回桐花谷了。”

相延予忙擡頭道:“那怎麽行,尊者已經收你為徒,你……”

“我不管。”花至鈞打斷他,“反正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們就這麽耗著,你看著辦吧。”

小樣,還威脅上了。

薛元知正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懸到空中。

臂彎溫暖,相延予正背著她走在遍布毒草的小路上,那些葉子刮破他的衣裳,卻沒傷到她分毫。

她捏了捏相延予的臉,又捏了捏自己的:“這是恢覆了?”

相延予沒有說話,徑直朝前走著。

“師兄。”薛元知輕喊。

相延予的腳步頓了頓,偏過頭來,迷茫地看著她。

兩人的臉距離很近,近到他眼底那抹脆弱被一覽無餘,像是漂泊汪洋的柳絮,又像是墜落深海的微光。

看來是魘住了,薛元知想。

既然他曾經修過邪道,再來一次有何不可。

這可是個拉他下水的好機會。

薛元知狡黠地環著他的脖子,手上開始結印。

“成魔吧,相延予。”她蠱惑道。

別回什麽仙門了,和我一起。

一起毀了這裏。

那些屈辱、背叛與殺戮,是最好的養分,被囚禁的惡念將破土而出。

而你,會成為我手中最鋒利的,刺向蒼懷的刀。

意志被蠶食著,妖異之色在相延予的眉間跳躍。

騰騰的煞氣開始彌漫,薛元知甚至好像看到了,那個在漸漸凝成形的心魔。

就在她以為大功告成時。

偏那熟悉的琥珀雙瞳卻生出銳氣,破開深淵的黑暗,消魔障於無形。

自此,天塌地陷,夢境崩壞。

兩人雙雙倒在石像旁。

春紅焦急的呼喚聲鉆入耳內,薛元知率先醒來。

春紅那張悚然的鬼臉,平常保持距離也就罷了,如今乍然出現她眼皮子底下,縱是薛元知再淡定,心跳也漏了一拍。

春紅無辜地問道:“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薛元知往後挪了挪:“托你的福。”

意識到她在說什麽,春紅也後退道:“沒辦法,死的時候太難受了。早知道變成鬼會是生前最後一刻的狀態,我就算擠也要擠個笑臉出來。”

薛元知道:“是不是還要擦幹血跡,整理一下儀容?”

春紅嘿嘿一笑,雖然臉上神情仍被定格在痛苦扭曲,聲音卻輕快:“說得對,做鬼也要做得讓自己滿意嘛。”

“不過你們怎麽回事,走著走著就倒了,怎麽叫也叫不醒。”

薛元知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已經到了甬道的盡頭。

頭頂立著一座人面蛇身石像,蛇尾盤曲交疊,一雙嵌著的綠寶石眼睛熠熠生輝。

薛元知心下了然:“我們入了魘的陷阱。”

強大的幻術可直擊人心底最柔軟之處,殺人不見血。

薛元知自然沒有軟肋,所以她進的是相延予的夢,看到的是相延予的記憶。

她轉頭看著相延予閉眼時緊皺的眉頭,嘆了口氣。

這人怎麽這麽固執,就是不肯黑化呢?

本來他一黑化,她的進程至少能快一半,說不定還能早早交卷,奪下反派榜榜首。

就差那麽一點點,一點點!真是可惜。

薛元知無比懊惱。

也不知道他在夢裏,有沒有察覺她對他做的事。

要是察覺到了,她又要怎麽應對?

她正思緒紛飛,相延予微啞的聲音傳來。

“在我的夢裏,你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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