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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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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鏤空纏枝熏爐中,沈木香清淺繚繞,屋外嘈雜激烈的爭吵聲傳來。

“此女是預言裏滅世的罪人,你護著她做什麽?”

“萍水相逢,她數次舍命救我,可見心存善念,我們怎可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無從證實的預言而殺她?”

“無相珠已降指示,這是蒼生之大事,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讓開!現在不是你報恩的時候。”

“我並非為她救我而徇私,只因一人也是眾生之一人,眾生平等,不能因其渺小勢單而舍棄,我們沒有資格剝奪她活下去的權利。”

“你……不要逼我對同門出手。”

局面一時僵持不下。

心口異樣感傳來,卻找不到傷處。

薛元知閉目在識海探究,終在深處看見了那九瓣蓮花的印記。

她摩挲那印記,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啞著嗓子喃喃:“坤心蓮。”

相延予靈脈被毀,並不能承受此前的靈力。

媯羽就算暫時治好了他的重傷,他體內激蕩的靈力也會將他撕碎成渣。

坤心蓮則是通過寄生關系,坤蓮者持續向心蓮者的靈脈索氣,造出假象載體,以運化無處可去的靈力。

相當於把心蓮者的靈脈變相移接到坤蓮者體內,心蓮者在修行上再難有大的突破。

而坤心蓮一旦種下,除非坤蓮者死去,否則這種不平等法則便會一直存在於兩人之間。

很顯然,她身上的是心蓮。

既救了相延予,又防備著她,媯羽這招可謂一石二鳥。

薛元知斂了眼底的冷意,撐起身子下了地。

推開門,一群湖藍衣衫的人正站在不遠處,其中有男有女,紛紛將目光投向她。

她就站在門口臺階上,不笑時墨瞳微遮,漠然疏離,但嘴角一上揚,嬌俏梨靨便將這份銳利沖淡,又顯得格外親切。

相延予亦回過頭來,薛元知笑看著他。

他的臉色仍舊蒼白,但與之前相比,狀態好了許多。

離了囫圇獸的附身,整個人氣質大變。

那雙眸子不再晦暗,日光下的琥珀色亮得剔透。

惟見松風修玉顏,意氣上青天,形神誤人眼。

“你醒了!”他驚喜道,正要上前,卻被身後人拉住。

下一刻,一陣犀利掌風向薛元知劈去。

“花至鈞!”

相延予飛身上前攔下他的殺招,兩人纏鬥起來。

“你們別打了。”一個娃娃臉師妹在旁焦急跺腳,“被尊者知道就不好了。”

薛元知覺得她很是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為什麽。

相延予扭頭道:“雙華,你快管管他,哪有這麽不講道理的?”

花至鈞聽後氣得招招往他傷口上戳:“我不講道理?明明是你一根筋。是,她是幫你擋過妖獸的偷襲,那不是因為我們幫了她和那些少女嗎?而且你是為了救她才掉進漩渦的,還把自己搞成那副鬼樣子,靈根也毀了,佩劍也丟了,真的已經仁至義盡了。”

他恨恨地瞥了薛元知一眼:“無相珠從未有過如此異動,你怎麽敢拿天下人的安危與一個人相提並論?”

相延予本來傷就沒好,這麽一折騰嘴角又滲出血來,動作遲滯不少。

混亂的氣息讓薛元知一怔,她隱約感受到了渾身不知名處的疼痛。

“尚善!”花至鈞喝道。

空中靈力流轉,利劍出鞘,直沖薛元知。

薛元知緊急朝旁避閃,頸間被險險擦過。

幾乎就在下一瞬,劍尖再次對準她。

然而這次染血的劍尖堪堪停在她的耳旁。

一只手握住了劍身,血滴在她的肩上。

那只手曾在山洞裏被她掰折過,後來囫圇獸附上他的身後,也沒去管它。

想是回來後才覆的位,手指還腫著,片片淤青。

這回,薛元知摸著自己模糊的,有著被劍刃割傷的痛覺的手掌,想明白了。

坤心蓮法則還有一條。

自種下之日起,坤蓮者所受的傷痛,會原封不動覆刻到心蓮者身上。

靈力越高時,越感同身受,最後還可能變成真傷。

也就是說,她不僅要把自己的靈脈白白給相延予,她還不能殺了他。

饒是薛元知是個再有修養的反派,此刻也忍不住在心裏開罵了。

什麽狗試卷,簡直欺人太甚!

而就在大家實在勸不住兩人時,一股力搶過尚善劍,相延予和花至鈞被震開。

“胡鬧!”

出手的是個頗有風範的男子,身形端方,面上慍怒。

“大師兄……”花至鈞見到男子,滿腹委屈,剛要開口,見到他身後人馬上又閉了嘴。

男子身後一白袍尊者徐步而來,眾人見了皆行禮。

相延予和花至鈞的氣焰消了大半,不服地瞪了對方一眼後,垂下腦袋。

尊者停在他們面前,沈默著。

遠處傳來渾厚深長的鐘聲,回蕩在山中的每一個角落。

兩人不約而同道:“師尊對不起,我們錯了。”

原來是相延予的師父,桐花谷的無涯尊者。

薛元知偷偷看了一眼。

見其兩鬢蒼蒼,雙目卻炯炯有神,有一種經過歲月沈澱的儒雅和欲乘風歸去的飄然。

無涯尊者的嘆息微不可聞,問:“何錯?”

花至鈞道:“不應該隨意劍指同門。”

相延予道:“同門犯錯制止不到位。”

“你……”花至鈞臉色鐵青。

“好啦。”無涯尊者擺手,“來龍去脈我已經聽你們大師兄說了,此事各有道理,我不追究你們。”

他頓了頓,仿佛才註意到薛元知,目光移至她身上:“你可願拜入桐花谷?”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包括薛元知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

她不解地看著尊者。

無涯尊者道:“無相珠的指示,蒼懷遍知。出了桐花谷,你便是天下人之敵。”

“你舍棄自己修行得道的機會,為延予種下坤心蓮,此舉大義,可見預言並非定論,給你一次機會也無礙。”他翻轉手心,一根菱形尖銳的水晶狀物體浮現。

“現我有一法器,名縻滅九淩釘,是為約束用。你若決心入谷,待通過試煉,我會宣告天下,你須在眾人見證下受下此釘,好好考慮吧。”

在接受任務來蒼懷世界前,薛元知把系統灌輸給她的信息梳理過。

蒼懷以桐花谷、續裏峰和清浮臺三大修仙門派為尊,時人稱之“三派“。

三派千百年來守護著鎮壓貪嗔癡的三件神器,也就是她本次需要解除封印的目標。

他們常常聯系緊密,決策共商。

系統為了提高難度,無端弄出一個預言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如今就算是桐花谷的人放過了她,其餘兩派怎會善罷甘休。

這樣看來,先蟄伏在桐花谷確是最優選擇了。

她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我願意。”

收到她的答覆,無涯尊者點點頭,看向相延予:“延予,從今日起,便由你教導她,助她通過試煉,”

相延予拱手道:“弟子遵命。”

直到無涯尊者和大師兄走遠,花至鈞才湊到薛元知跟前:“師尊留你自有他老人家的思量,我不會忤逆他,但別以為你就可以胡作非為。”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她:“我可盯著你。”

話音剛落,那個勸架的叫雙華的女孩尖叫:“延予師兄!”

相延予似是站不穩了,朝前猛地栽去,眼瞧著就要撞上門口的石墩子。

花至鈞也沒功夫再管薛元知了,長臂一展,用蠻力將他往後推了數步。

相延予眼冒金星,一屁股摔在地上,對方的臭臉在他面前放大數倍:“讓你逞強,還得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相延予幹脆賴在那,有氣無力地笑道:“我本來沒事,這是被你打的。”

兩人正又要吵起來,突然跑來一個弟子道:“花師兄,淇城裴家的公子上門來討人了。大師兄正處理著呢,後山那女人又開始發狂了,我們要去看緊她,麻煩得很。”

花至鈞一把撈起相延予:“知道了,你帶他們先去,我把你相師兄送回去就來。”

那弟子應下,帶著眾人往後山方向去。

雙華徑自留了下來,幫花至鈞一人架著相延予的一邊胳膊走,她悄悄問道:“裴家公子和囫圇獸一事有什麽關系?”

薛元知百無聊賴跟在他們後面,也豎起耳朵聽著。

花至鈞冷哼:“關系大著呢。”

相延予有模有樣地學著外面的說書人: “這就要從我們初次見這位……”說到一半,他回過頭道,“哦,姑娘,我叫相延予,這是花至鈞和謝雙華,請問你的名字是?”

“薛元知。”

他點頭,接著道: “這就要從我們初次見薛姑娘的煙錦樓說起了。”

煙錦樓……

薛元知腦中一些畫面湧上來。

倩影薄紗,軟語輕歌,圓臺上舞姬細腰搖晃銀鈴,眼波流轉如秋水,風情萬種。

空中香氣入鼻甘甜,經久不散。

而在某高處雅間裏,青鸞飛花屏風遮擋的後方有一幅畫。

畫中高掛一輪銀盤月,月下一池墨綠的水占據了畫的半壁江山,池中央開著巨大的並蒂花,一邊盛放一邊枯萎。

花下有許多面色驚恐的少女。她們戴著手銬腳鐐,仰首奮力掙紮吶喊,可是沒有人聽見她們的求救。

當時她就在其中——剛剛選定考核五星難度試卷,被傳送到了那個地方。

“煙錦樓的頭牌名為阿翦,跳得一手絕世的蓮步舞,她在的時候那些紈絝子弟踏破門檻也要爭相一睹倩影,多的是一擲千金為換佳人一笑的。”

“淇城最大家族裴家的少爺裴適,風流倜儻,最喜歡漂亮的皮囊。他在家中閑養了百位容貌性情各異的美人,好吃好喝地供著,過著裴家千金一樣的日子。風月場所的女子都叫他裴郎,她們使盡各種手段吸引裴郎的註意,希望能入了他的眼,帶她們脫離苦海。”

“但是她們的裴郎在見了阿翦之後,便再也移不開眼睛了。他遣散家中美人,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堅持要迎娶阿翦為妻。”

“裴家這樣的高門,是斷斷不能容忍阿翦的加入,即使她賣藝不賣身,那也是一種恥辱。”

“裴適被父親打了五十大板,他不悔也不改,倔強地在裴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經過的人對他指指點點,他卻好像用這一天一夜想明白了,重重地在門口磕了一個頭,然後便去煙錦樓為阿翦贖了身,兩人一起去了偏僻的山裏過起了日子。”

謝雙華嘖嘖道:“這裴適是個多情種子,卻對阿翦做出這副癡樣,有意思。”

相延予表示讚同,接著道:“後來裴家祖母因思念孫兒而臥病在床,裴家只好讓步,派人將裴適和阿翦帶了回來。”

“沒過多久,淇城越來越多的少女失蹤,剛開始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孤女,也就沒什麽人在意,漸漸地輪到普通人家的女兒、高門府邸的丫鬟和小姐,大家才發覺事情並不簡單,不斷有人報官,但始終沒有抓到兇手。”

“後來那些人求到桐花谷來,我們一路訪查,在煙錦樓發現了薛姑娘和被困的其他少女,還有兇手阿翦。”

囫圇獸的第一次出現也是在煙錦樓,當時它附於人身偷襲相延予,拖著她和相延予一起掉進它弄出的漩渦。

電光火石間,薛元知想起她在哪裏見過謝雙華了。

囫圇獸當初附身之人,就是她。

囫圇獸喜吃人靈魂,但一般只能吃自甘獻祭的靈魂,這種靈魂極少,所以囫圇獸也不常見。

更別說能附上人身,控制人心神的囫圇獸了,那是吞掉很多靈魂才能修煉到的程度。

除非,是有人在豢養囫圇獸,誘導他人出賣自己的靈魂。

煙錦樓,失蹤的少女,獻祭的靈魂,所有東西開始串起來,薛元知脫口道:“後山那人是阿翦,是她和囫圇獸有關?”

相延予遞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沒錯。”

四人正捋著思路,“砰”的一聲,後山方向傳來巨響。

冉冉升起的黑煙漸漸彌漫,相延予和花至鈞對視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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