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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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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天寒地坼,破舊的窗子抵不住冬日呼嘯的朔風,“砰”的一聲,勉強掩著的窗子被吹開,不斷搖晃拍打窗柩,發出嘈雜沈重的聲音。

冰涼的空氣爭先湧入屋內,梁宿寧嘆了口氣,收收衣領,從桌前起身合上窗,將地上被吹落的碎布拾起,重新塞回窗間的縫隙中。

“外面下雪了?”桌前書中擡起個玉琢般的小臉,粗布麻衫,眉目間初俱少年模樣,只是難掩稚氣。

小少年本是當今□□的三皇子,因其生母被盛寵的麗妃以巫蠱之罪嫁禍除去,他亦受牽連,皇上厭憎而將其貶進冷宮。

這倒是與入宮不久就成為廢妃的她,同病相憐。

“是呀。”梁宿寧應聲,回到他身邊,垂眸問道,“三殿下可還有不解之處?”

晏羲和翻了翻手中的《封國律》,看過來的眼眸如星子般透亮:“好在寧姐姐悉心教導,我已能通讀此書。”

他現下雖依舊清瘦,但比起梁宿寧四月前初入冷宮時,見到他那奄奄一息的模樣,已經好上了許多。

那天長街蕭瑟,空曠死寂的宮苑之中,尖細刺耳的叫罵聲疊起,幾個太監對著個手無寸鐵的稚子拳打腳踢。

挨打受辱的稚子不是別人,正是年方十二的晏羲和。彼時的他衣衫襤褸,貓兒一般瘦弱的身軀顫抖著承受太監們疾風驟雨般的責打。

梁宿寧忙上前用身上為數不多的銀錢打發走太監,救下晏羲和後才得知,他只是餓壞了,偷拿了塊饅頭才遭此毒打,而那饅頭還是別人吃剩的。

她雖身陷泥沼,卻也無法任由一個半大的孩子自生自滅。自那以後她便在自己能力範圍內不時關照他,初時他還比較謹慎,渾身長滿尖刺般拒絕她的好意。

但晏羲和是個聰慧好學之人,因她帶來的幾本書而頻頻駐足。他即有心想學,梁宿寧自然願意教他,他們二人也以此拉近了距離。

門外風雪交加,門內兩個孤苦無依的人相互溫暖。

梁宿寧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笑意盈盈地誇讚起來:“是三殿下才思敏捷,才學得快呀。”

明明只大他六歲,偏總把他當個小孩子看。晏羲和心有不滿,氣鼓鼓地去抓那只作亂的手。

抓住那手放在眼前,他本想說自己已經不小了,可暗自兩廂對比,又發現自己的手足足比她的小了一圈,他霎時洩了氣,生出一種無力感。

少年那點別扭的心思,梁宿寧怎會看不出來,正欲安慰卻猝然聽到哂笑雜亂的交談聲,由遠及近似是朝她這裏來了。

“那梁府還以為自己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和幹爹您作對?”

“可不是嘛,現在梁子平被革職了,且看他們如何逃過咱幹爹的手掌心!”

門外的聲音逐漸清晰,將幾人對話一字不落聽完的梁宿寧心中一沈,她家怕是已在劫難逃了。

她神色凜然,反手握住晏羲和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他塞進床底。

晏羲和身處冷宮三年之久,警惕之心不會少她半點。當即反應過來,眼下她有危險。

“寧姐姐!放開我!”晏羲和掙紮著,想要擺脫她的桎梏,看向她的眼神分外堅定,“我要保護寧姐姐!”

他被她護了太多次,不想一直躲在她的羽翼之下。他已經長大了,他也想證明自己。

“不準出來!”向來溫柔待他的梁宿寧第一次變了臉色,冷硬地呵斥他:“今日之事你若敢插手,日後我只當不曾認識你!”

晏羲和楞住了,自母妃離世後,梁宿寧是唯一一個對他好的人,在暗無天日的冷宮中,他死死抓住這縷光汲取溫暖,從未想過光會何時消散。

到底還只是個孩子,他被她這句重話嚇得不敢再動,黝黑的眼珠顫動,眸中隱現水澤。

梁宿寧狠心別過頭,不忍再看,匆忙將他遮掩起來。她手腳利落,在被人破門而入時,屋內已瞧不出晏羲和的蹤跡。

幾個小太監簇擁著一個稍顯富態的人走了進來,為首之人在看見梁宿寧後,狹長的眼睛一瞇,尖利的嗓音伴著幾分陰陽怪氣:“聖上恩典,允準庶人梁氏見至親一面。”

他手中拂塵一甩,冷笑道:“梁庶人,請吧?”

梁宿寧定在原地沒有動,她雙拳緊攥,對著此人,心中掀起滔天恨意,面上卻分毫不顯:“趙欣榮,你又想耍什麽花招?”

進獻讒言,召她進宮侍奉,又與麗妃聯合設計,以命格相沖為由,貶她入冷宮將她耍的團團轉的,可不就是這大名鼎鼎的大宦官麽?

現如今皇上在朝寵信奸佞,後宮偏袒妖妃,使二人狼狽為奸,串通起來消除異己,殘害忠良。

自她奉召入宮那日起,她就知道自己不過是趙欣榮手下的人質而已,他這樣做只是為了威脅她父親梁子平就範。

在朝廷官場的權力角逐中,她就如一片水上漂萍隨波逐流,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哎呦,梁庶人吶,這可是幹爹親自為你求來的恩遇,旁人羨慕都來不及,你可不要不識好歹!”趙欣榮身t側的一個青衣太監見梁宿寧不動,作勢要來拽她。

梁宿寧側身一避,讓他撲了個空。那太監正要借機發作,卻聽到她淡淡出聲:“我跟你們走。”

依照如今情形,她已身處冷宮,被如何處置不過是趙欣榮一句話的事。若舍她一人可保梁府無恙,那她毫無怨言,更何況她屋裏還藏著個無辜的三皇子。

*

疾風驟雪不停,甚至愈演愈烈,天氣雖糟,城墻下仍聚集了不少好事之人。

一年近半百之人跪在前方,沒到耄耋之年,頭發已花白了大半,面上盡是蒼老的皺紋溝壑,脊背卻挺得筆直,似是風雪傾覆也壓不彎他的傲骨。

城墻外圍,梁宿寧被鐵鏈縛住手腕,懸掛其上。天寒地凍,她只一身單薄白衣,整個人比雪色還要白上幾分。在見到她爹的一瞬間,她更是血液都幾乎凝固。

與至親見一面......竟是這樣相見?她當真是低估了趙欣榮惡毒的心思!

一侍衛執鞭揚手,鞭子劃過風雪,帶著刺骨的寒涼落在梁宿寧身上,鞭子上的倒刺穿破她的衣衫血肉,血液從鞭子上順流而下,滴在雪地上綻放出點點紅梅。

梁宿寧咬緊牙關,渾身打顫,唇瓣被凍得發紫,在冰冷的天氣,她額上卻滿是豆大的汗珠。

在受第一鞭的同時,她看到梁子平錯愕驚恐的眼神,他如遭雷擊,不顧一切地想要沖上前來,卻被看守他的侍衛摁在原地。

她勉力沖他一笑,隨後搖搖頭。她想告訴爹爹,她不疼也不怕疼。

“繼續打。”趙欣榮看著他二人的狼狽姿態,嘴角彎起嘲諷的笑意,接過身側小太監手中的聖旨,清清嗓子,從容地宣讀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延德二年,前刑部尚書梁子平德薄才鮮,不堪其位。與其女梁宿寧勾結前朝後宮,按律當斬,念其侍奉多年,抄家充公,鞭殺其女,以儆效尤,欽此!”

短短幾句,就將梁家為封國多年來所做的一切貢獻皆付之一炬。

真是可笑,梁宿寧心中的不甘皆化作怨憤,她梁家世世代代為封國撰律修法,向來得聖意和民心,禁奸止過,定分止爭,從未有過差錯。

無奈當今皇上昏庸,只圖享樂耗空了國庫。梁子平所撰律法中的輕徭薄賦自是無法滿足他,而侍奉皇上多年的趙欣榮最會揣度聖意,屢次提拔主張大力搜刮民脂的陳達。

靠盤剝百姓充盈國庫,早晚會被其反噬,梁子平幾次上奏勸誡,皆被駁回。而趙欣榮則愈發得勢,沒少在前朝安插自己的人手,作威作福。

血液順著身體蜿蜒而下,匯聚成汩汩熱流。梁宿寧漸漸感覺不到疼了,她意識迷蒙,費力擡眼只想最後再看看爹爹。

方才還直挺挺跪在雪中的人,彎了脊椎,一遍遍地重重磕在地上,歇斯底裏的聲音中有幾分淒厲:“千錯萬錯皆是微臣的錯,與小女無關,求皇上開恩!”

“求皇上開恩!”

梁子平言辭懇切,椎心泣血,縈繞在梁宿寧耳畔,她什麽都看不清了,五感之中只餘聽覺。

彌留之際,一句聲嘶力竭的“寧姐姐”沖破虛空,竄進她的耳朵裏,聞之令人肝腸寸斷。

她只覺身子變得很輕很輕,好像化作萬千飛雪中的一片,隨風飄零,不知歸處。

*

鼻尖似有青草鮮香,梁宿寧眉頭一蹙,緩緩睜開了眼。

眼前是藍天白雲和小橋流水,身體行動自如,除卻還是很冷之外,沒有疼痛也沒有縛人手腳的鐵索。

怎麽回事?

梁宿寧迷茫著坐起身,她不是......死了嗎?

一捧松軟的泥土襲面,將神魂游離的她重新砸回這人世間。有小孩鼓掌大笑起來:“傻子醒嘍!傻子醒嘍!”

“還不快走遠些?當心她起來追你!”一個年長些的男孩與他一同笑起,拉著方才沖梁宿寧扔泥巴的小孩跑遠了。

傻子?是在說她?

梁宿寧滿腹疑惑,抹了把臉上的土,索性走到河岸邊上,掬水清洗起來。現下仍是冬季,河水雖涼卻好在還沒有結冰。

臟泥汙土被洗去,水面的泛起的漣漪一圈圈漂遠,波瀾漸消之時,露出了一張嬌俏可人的臉,雨後初晴綻放的桃花苞一般,青澀稚嫩。

這不是她的臉,但卻與她八分相像,令她一時恍惚。

梁宿寧目光下移,手腕翻轉,心中更加篤定,不僅是臉,身體也不是她的。

她怕是......借屍還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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