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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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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單韞彤抵達洛陽的時候才得知長煙早就離開, 這會兒怕是已經到益州了。

這小半年單韞彤眼睜睜看著她經營了這麽多年的糧倉被長煙手底下的人一個個找到,封赫甚至還在這一行人之中,除此之外還有閻汮保駕護航, 那裏面甚至還有一個對算數十分有天賦的符遠謙,都不必耗費多少時間,只要糧倉寶庫能被找到,短短幾天內就能被清點完畢。

想起景湛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單韞彤終於有了自己被騙的實感。

於是她沒有去長煙在洛陽居住的宅邸,而是直接來到了定遠侯府門口。

蔡管家聽單韞彤自報完家門之後頷首道:“侯爺已經等您許久了。”

才過新年,侯府裏外都掛上了燈籠。

因為前兩年景老夫人離世,侯府的新年不像往年那般熱鬧, 倒有了種蕭條的味道。

景湛一直待在沁月閣, 長煙去各州縣做了什麽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畢竟那些官員一封封書信送到景湛這裏,問他什麽時候可以動手。

信件都被景湛燒了, 那些官員顯然不會得到回信。

“定遠侯, 你騙了那麽多人,就不想解釋些什麽嗎?!”

單韞彤被帶到了定遠侯府的練武場, 平時這裏鮮少有人來,所以這附近十分空曠,景湛也不用擔心誰會看見這裏發生的一切。

聽見單韞彤的質問, 景湛轉身對她一笑。

這個笑容沒有半分單韞彤熟悉的感覺,眼前的景湛似乎變了個人, 沒了那股溫文爾雅的氣質, 整個人顯得有些沈郁陰鷙。

她看見景湛很是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要我和你們說抱歉嗎?不了吧,被貪欲所掌控的人, 最終也會被反噬,我只是黑吃黑而已,誰又比誰幹凈多少?”

當初景湛只是讓單韞彤好好為自己想想。

既然單韞彤從最開始就在為文楚做事,她就該知道卸磨殺驢是遲早的事。

“你甘心嗎?在大昭籌謀經營了這麽多年,你哪怕自立為王也完全不是問題,與其等到時候要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自己的東西全部交出去,還不如跟著我拼一把?”

景湛的聲音如泉水般動聽,更是帶著難以忽視的蠱惑意味。

單韞彤讓景湛說下去,景湛把幾封信件交給她,“單氏的確富可敵國,可你們一貫低調,朝堂上就算有受了你們恩惠才能入朝為官的人他們也不會記著你們多少的好,想必這些年你已經見過不少翻臉不認人的官員,但他們……好像很聽我的話。”

自古以來都是官比商大,就算單韞彤再怎麽有錢都架不住那些有權的人想騎在她頭上放屁。

單韞彤就這麽鬼迷心竅地被說動了。

然而這只是景湛計劃的開端。

只是恭帝退位又有什麽用?就算長煙把洛陽拿下也保不齊將來會被其他州府群起而攻之,單韞彤這些年在各地留下的糧倉不少,人情往來更是被她玩兒明白了。

所以景湛必須要找到制衡他們的辦法,他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只有自己了。

想當年景湛為了解決一個單氏就花費了七八年時間,後來若不是文楚內亂被他找到了機會反擊,恐怕他此生都得被架在皇位上掙脫不得。

後來他也算找到了樂趣,既然天意如此,他就把那些礙眼的一個個解決好了。

重來一回,長煙已經改變了許多既定的事實。

景湛忍著心痛將長煙送離大昭,他知道長煙只有離開大昭才能活,那場即將到來的亂世也會因為她的存在逐漸消失。

她會改變文楚的格局,女皇能找到她心儀的繼承人,百姓們能免於一場浩大的戰火,這其中只需要付出很小很小的代價,就是曾經的景湛最在乎的名聲。

景湛手裏的絲線牽起了單氏和那些妄圖作亂的地方門閥,他們等著景湛一聲令下,到時候覆國的功勞怎麽都少不了他們的一份,更何況單氏家底那麽厚,撐起一場大戰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可他們都被騙了。

單韞彤臉上的憤恨表情顯然讓景湛十分痛快。

他彎起唇笑了一會兒,又長嘆了一口氣道:“所以你這次來洛陽是為了找長煙還是要置我於死地?你是從刺蝶宮出來的,武功應該很不錯,當年你被刺蝶宮北閣的人選中,他們給了你一口飯吃,你從而能活下來一邊學武一邊照顧年幼的妹妹。後來謝太傅幫單氏平反,刺蝶宮的人助你成為了在大昭埋得最深的一顆釘子……”

謝執當年為何會幫單氏平反,這也不過是文楚計劃中的一環罷了。

得知長煙要被景湛帶走送到洛陽撫養的時候謝執知道他最後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死為長煙上最後一道人命鎖。

這是楚皇持續了快百年的計劃,無論如何都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可笑的是恭帝總以為事情盡在掌握,這種事不僅半句都沒有和景湛說,甚至還防著景湛,讓景湛沒有半分準備,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昭被文楚一點點蠶食掉。

景湛的話讓單韞彤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不知道景湛是怎麽知道這些的,但他在了解這麽多之後依舊布下了一個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的局是為了什麽?

“景湛,我真是看不透你,你這種人究竟想要什麽?”

景湛慢慢抽出了腰間的軟劍,“我要的有很多,你知道又有什麽好處?這些事情可是你親口告訴我的,哦,你應該是忘了的,否則不會這麽毫無準備。”

前世,在單韞彤倒在景湛的劍下之後,她一邊吐血一邊含淚說著自己當年是如何在刺蝶宮艱難活下來,之後又是怎麽讓單氏在大昭站穩腳跟的。

當時的景湛和現在一樣不為所動,他只問單韞彤說完了沒有。

“成王敗寇,自古便是這樣的道理,不需要那麽多借口,輸了的人就會變成一堆屍骨,這一點你比我明白。”

安杜在練武場找到景湛的時候正好看見景湛在用白色的棉布擦拭他的佩劍。

這把劍很多年沒見過血了,自從老定遠侯把劍傳給景湛的時候景湛就對這劍格外愛惜。

“侯爺,益州那邊傳了消息過來,公主這會兒應該已經知道一切了。”

景湛擦劍的動作一頓,他示意安杜把躺在地上的單韞彤處理了:“單氏家主來定遠侯府刺殺我,我受了很重的傷。”

安杜掃了一眼景湛身上,景湛臉頰和衣襟上的確有血,可看起來也不像是受傷的樣子啊。

景湛讓安杜把他隨身攜帶的刀拿出來,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記得刺深一點兒,不然會顯得很假。”

單韞彤一死,那些在暗處蠢蠢欲動的人都開始躊躇著不知道要不要再生事了。

糧倉已經被長煙手底下的人雷厲風行地接手,他們就算想挑起什麽戰事也用不了t多久就潰不成軍,糧食才是打仗的基礎,沒有糧就別妄想能打贏什麽仗。

那些地方門閥如今只能寄希望於景湛那邊的消息,可景湛被單韞彤害得重傷,先前景湛從文楚回來的時候這條命好不容易被長煙救回來,如今又遭遇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撐過來。

事情差不多都解決了,長煙卻高興不起來,特別是在知道單韞彤重傷景湛之後。

她心情不好,身邊的人也很有眼力見地不去惹她。

封赫這一路可以說是心情覆雜,他一直都希望長煙能留單韞彤一條命,此次他跟隨在長煙身側也是為了能在關鍵時候過去勸長煙放單韞彤一條生路。

可單韞彤卻悄悄回了洛陽,還把自己主動送到景湛面前,讓封赫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封赫在想回去應該怎麽和單益君解釋,他簡直愁得不行。

閻汮倒是如往常一般沒什麽變化,不過他時不時會露出個笑容,顯然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最開始他手裏只有精兵數千,可長煙每到一個州府都能挖出不少被藏起來的私兵,閻汮將他們編入軍隊,這次回到洛陽他手下的兵已經快有萬數了,長煙從單氏那兒拿到的糧足夠養起這些人,不用閻汮擔心什麽。

至於符遠謙,他和長煙的關系比以前好了不少,不過他看得出來長煙說的很多話都只是在逗他,長煙不會當真,他也不會傻到把自己一顆真心扔出去。

長煙是在谷雨那日抵達洛陽的。

她離開得悄無聲息,回到洛陽的時候卻有些大張旗鼓。

如今西北戰事徹底平定,單氏的寶庫鑰匙在她手裏,那些糧倉裏的糧更是被重兵看守,地方門閥有點什麽動作都能被刺蝶宮的人知道,找點借口殺了他們把當地局勢重新洗牌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只要他們還在意自己這條小命就不會再輕舉妄動,而是乖乖臣服於長煙。

這次長煙依舊策馬抵達了定遠侯府,跟在她身後的幾個男子很有默契地跟在她身後,畢竟長煙並沒有開口安排他們要去做些什麽,他們順道去看望一下景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進了定遠侯府之後,除了長煙能進沁月閣,其他人都被攔在了外面。

花毅知道長煙抵達洛陽就會馬不停蹄來定遠侯府,所以一早就蹲守在這邊,見長煙來了他沒開說說一句話,只是順勢跟在長煙身後。

這會兒長煙是聽不進什麽匯報的,她只想知道景湛有沒有事。

可這幾個被攔在門外的男人聽到的不是長煙對景湛關心的話語,而是清脆的巴掌聲。

“景湛,你恨我,所以你要報覆我是嗎?!”

“……”

閻汮瞪大眼睛覺得不對,主動對湛在沁月閣門口表情自若的安杜說:“公主已經到了定遠侯府,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手底下那群兄弟們還在等我安排,你告訴景湛我來看過他了。”

“是,閻統領慢走。”

封赫也皺著眉頭,雖然他不知道景湛和長煙之間有怎樣難舍難分的愛恨情仇,但是當他聽到院子裏的景湛問長煙手疼不疼的時候神色就有些灰敗,也讓安杜幫他轉達自己已經來過的消息。

只剩符遠謙和花毅繼續站在門口,花毅對裏面這兩人的狀態似乎見慣不怪,他早就調整好了心情,既然決定守護而不是得到就沒有那麽多甘心或者是不甘心的。

但符遠謙顯然不明白這麽多,他勢必要一探究竟的。

景湛的肩膀被捅了很深的口子,雖然不影響走動,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得好生休養才行。

他一直坐在長煙院子裏的長椅上休息,長煙什麽時候會抵達洛陽景湛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等了長煙許久,在看見長煙的時候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欣喜,可長煙卻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耳光。

看得出來,長煙對景湛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以前她也在憤怒的時候扇過景湛巴掌,可那時長煙是因為受不了景湛的頂撞,她咬著唇說不出話,在顛簸中給了景湛一耳光說她受不了,讓景湛放緩些速度。

這次長煙也是如此,她一路奔波沒有精力質問,唯一能表達怒火的方式也只有這個。

景湛知道長煙心裏窩著火,他瞞了她太多事,這一巴掌都算輕的。

他握著長煙的手問她疼不疼,“要不用刀吧,在我身上劃幾刀解氣?”

“你是故意讓我心疼的,對吧?你的武功我見識過,單韞彤不可能是你的對手,她哪兒能把你傷得這麽重?景湛,你是想堵我的嘴!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問,反正我想要的都得到了,這一切得多虧了你,但你不會以為我會對你感激涕零以身相許吧?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你對我越好我就越想傷你,從前難道還沒吃夠教訓麽?”

景湛伸出手指,慢慢與長煙十指相扣,“你知道的,於情愛之上的教訓我只在你這裏吃過,以前我就笨嘴拙舌,不會哄你,也不知道該如何讓你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你每一次離開我的心都很疼,這種感覺比頭疾,比血蠱更甚,我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是為了讓自己不再那麽疼,阿煙,你很重要,這種重要超越生死。我想看你贏下去,那些煩人的雜碎不該成為能讓你頭疼的東西,你看才半年多事情就解決了,他們只是恨我而已,你卻沒有沾染到多少,這不是很好嗎?”

疼痛即是無法避免的真實,景湛的笑容如山海那般深遠,那些烏雲在他心中逐漸散去,此後他只會為長煙投去光芒。

長煙目光在顫動,她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來,最後只剩心煩意亂與無可奈何,“你絲毫不在意我是否恨你,我離開了你會覺得果然如此,不出預料,我留下你又會覺得我在耽誤自己,將來某天我肯定會厭棄你,拋棄你。景湛啊景湛,你還是這麽擰巴,我最討厭的就是這一點,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改。”

離開洛陽的時候長煙就在想以後要給景湛怎樣的承諾才能讓他安心。

可是她如今想明白了。

景湛需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否則他當初就不會將封遲的臉面踩在腳下和她頻繁私會了。

長煙站起來,目光冷冽又無情,“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忠臣的名聲,如果你覺得為我死才是最完美的獻祭,我給你。”

花毅原本皺著眉想要沖進去阻止長煙,可長煙什麽都沒做,她只是從沁月閣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了而已。

符遠謙上前像是想扶住長煙,長煙卻擺了擺手說:“北邊兒情況穩定之後會從各處調來不少官員,到時候勞煩世子去接待安排。”

“好,你放心。”

回府路上,長煙垂下頭用手捂著臉,心情格外低沈。

花毅在旁邊看著,默不作聲地為她倒了杯茶,“奔波勞碌了大半年,這一趟恐怕比你去南疆還要累吧,好好休息幾天,之後的事情再想也來得及,那些地方氏族已經被刺蝶宮的人控制住了,隨時等候你的命令。”

“給他安排一場風光大葬吧,他死後那些人沒了主心骨,願意投誠的就給點兒考驗再觀察一陣,不願意的就全部處理掉,西北那邊戰事已定,女皇已經派了其他人過去安排,我……”

長煙吸著鼻子嘆了口氣,“我可能得休息一段時間了。”

花毅點頭道:“快到了,你也可以先睡會兒。”

“嗯。”

長煙回府後睡了三天三夜。

她似乎把自己這一生從頭夢到了底。

醒來的時候長煙坐在那裏緩了好一會兒,她抱著膝蓋,長發披散在肩,垂下的眼睫纖長而濃密,看起來像是沒什麽安全感的小孩子。

又是這樣,在事情快要結束的時候她才能明白景湛的用意,景湛還是那種習慣默默付出卻不為自己辯解半句的性格。

景湛始終是要死的,他不死他手裏纏著的那些絲線也無法被他點燃引爆。

他幻想著長煙為他建立的那棟金屋,並且不顧一切也要住進去。

不知不覺間眼淚就落了下來。

長煙用手背把淚水擦幹,低下頭很是沮喪。

她不止夢到了自己,還夢到了她被封遲殺死後景湛獨自度過的那些年。

大昭的新皇帝與他的皇後都死了的消息傳入文楚之後,南邊的戰場突然就沒了動靜。

誰都不知道文楚打著什麽主意,究竟是要增派兵力準備一句進攻還是就次休戰誰也不知道。

文楚的實力比大昭強那麽多,這場仗究竟能t不能贏還不好說。

正處休戰之際,景湛讓將士們抓緊時間休養生息,但是對文楚那邊也沒有絲毫的掉以輕心,以防他們突然舉兵來犯。

至於大昭的朝堂上則是在為擁立誰為新皇爭論不休。

益貴妃不管是寵愛還是地位在後宮之中都是獨一份兒的,要不是封遲是太子,按理來說登上皇位的人絕對會是封赫。

但封赫才不會當這個皇帝,大昭喝北羌的戰事正是緊張的時候,封赫該去沙場效力兒不是待在皇城當一個被臣子們裹挾的皇帝。

為此景湛還找到了益貴妃希望能說動他,可益貴妃卻告訴了景湛一個事實。

“你可知這段時間文楚那邊兒為何如此安寧嗎?因為女皇想要的人已經被封遲殺了,戰爭並不是最有效的手段,文楚與其喝大昭打仗浪費兵力,還不如想象怎麽對付北羌。”

景湛立馬就聽出了益貴妃的言外之意,封遲殺的人還有誰?不就是長煙麽,長煙為何對女皇那麽重要?

“文楚女皇與長煙是什麽關系。”

益貴妃輕笑道:“事實對你而言已經無關緊要,畢竟人都已經死了,大昭對女皇來說不過是一道路障而已,但你也想明明白白地死,對吧?如果封遲聰明把長煙叫出來,讓女皇能和她流落在外的女兒團聚,文楚不僅願意幫大昭攻打北羌,還會繼續讓單氏源源不斷地給大昭提供資助。可封遲十個冥頑不靈的蠢貨,和他父皇一樣自以為是,為了一時意氣斷了自己的後路,明明長煙死了對他們來說般點兒好處都沒有,可他們就是不願意讓長煙活。”

事實所帶來的震撼遠比景湛想象得更甚。

以前沒能搞明白的事情終於有了解釋,恭帝目光的閃躲,以及單氏為何願意源源不斷拿出那麽多錢的真正原因。

真是太荒唐了,兒景湛居然對此一無所知,甚至沒有任何準備。

是他對恭帝不夠忠心?還是說這位帝王就是在故意防著景湛,就等著景湛為大昭耗盡最後一滴血?

朝堂上依舊亂作一團。

封赫不願意登基,那些大臣們又把目光放在了別的皇子身上。

可那些皇子們這些年來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狀態,要不就是身體孱弱無力處理國家大事,要不就是只知道玩兒的二楞子,還真是一個能擔事的都找不到。

最後也不知是誰說起了景湛。

不管怎麽說景湛如今位高權重,他奶奶還是潁理長公主,他身上是有皇室血統的,坐上這個皇位並不算僭越。

還不等景湛表態,封赫倒是先站出來表示同意景湛登基,這個所有皇子“禪讓”出來的皇位,景湛是不坐也得坐了。

那天散朝後,封赫並沒有立馬離開。

景湛知道他對自己還有話說,所以也沒有走,而是在大殿外等著封赫。

“你在大昭長大,是什麽時候開始知道自己要為文楚賣命的?”

自從長煙離世,封赫眉眼間也多了抹成熟,他沖著景湛譏諷一笑,“我只是聽我娘的話而已,她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這很難猜嗎?大昭如何,文楚又如何,景太師,你那麽愛民如子,就沒想過負隅頑抗會給普通百姓帶來多少災難嗎?反正我在意的人已經死了,我做什麽事兒都沒勁,一點意思都沒有。”

聽封赫說起長煙名字的時候景湛深吸一口氣,強忍下哪股哽咽。

見景湛這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樣,封赫咬牙切齒地冷笑一聲:“你這會兒裝深情還有用嗎?封遲待長煙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我還以為長煙和你在一起會高興輕快些,可你讓她舒坦了噩夢啊?她真的快樂過嗎?我哪次看見他的時候她不是皺著眉頭的?她都那麽痛苦了,只要你能放一點手,她都能從那深宮之中逃出去被接到文楚,去見她從未見過的親生母親,可你斬斷了這一切。”

封赫說的每一句話都令景湛無法反駁。

景湛派到長煙身邊保護她的人幾乎像網一樣把長煙緊緊圍著,一點透氣的餘地都沒有。

明明景湛是擔心長煙會在這段時間裏出現什麽意外才這麽做的。

是我逼死了她嗎?景湛不斷在心裏問自己。

天空還是陰沈沈的,像景湛的心一樣照不進陽光。

景湛的登基不像封遲那樣搞得有多麽隆重華麗,百官過來走了下過長之後景湛就是大昭的皇帝了。

一切像是小孩兒過家家,景湛第一次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產生疑惑。

他從來就沒想過要當什麽皇帝,對景湛來說能當一個為君效力的忠臣就是他的畢生目標。

君主願意信任他,而他更是能為了君主鞠躬盡瘁,只要百姓能安居樂業,哪怕顯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可恭帝並不理解景湛,他只將景湛當成一枚好用的棋子。

最開始景湛覺得棋子也無所謂,只要他能抵達更高的位置就有能力改變。

可現實又給了他沈痛的一擊。

文楚的部署像針一樣紮到了大昭的命脈,這個亡國皇帝誰都不想當,封赫把景湛推上去無非是在報覆他。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景湛以大昭君王的身份和文楚女皇見面。

長煙果然長得很像女皇,不僅是眉眼,還有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倨傲氣質。

自從長煙離開人世,景湛覺得身邊很多事都露出了直白又險惡的一面,他不僅徹底看清了恭帝的真實面目,還有單氏做為文楚細作這麽多年來的盤算,此時他甚至能在文楚女皇身邊看見早已死了多年的長燎。

這一切都顯得太過可笑,景湛想起這些年長煙對長燎的懷念與失去了父母的煎熬,面無表情地對長燎說:“她每年不管事情再多都會在你忌日那天去祭拜你,如果我和長煙能早些知道你還活著並且就在文楚,我會不顧一切將她送離大昭。”

景湛實在是厭惡這種做什麽都來不及的無力感。

人都已經走了,說再多都無用。

長煙早就走進了死胡同,對她來說大昭就如同沼澤一般,她越用力掙脫就陷得越深,不管做什麽最後都不過是無用功罷了。

所以對長煙來說封遲那一劍給了她解脫,她也就遺憾了一小會兒自己和景湛多年來無疾而終的感情,當明白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的時候她顯然是輕松的。

景湛就是在這一瞬才徹底明白長煙的心情。

這場談判讓文楚與大昭暫時休戰,他們決定先共同清剿北羌蠻夷。

大昭已經是文楚的囊中之物,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平息北邊的戰事,少讓百姓們吃戰火紛飛流離失所的苦。

“原本你是必死無疑,但我知道長煙和你有一段過往,雖然你和她最後還是鬧得不算愉快,不過你的確讓她開心過,為了我女兒的這點兒開心,你可以當大昭的最後一個皇帝,直到你壽終正寢。”

女皇的“開恩”並未讓景湛感到喜悅,她明白自己就像當年的長煙那樣被釘死在了亡國皇帝的位置上無法掙脫。

但文楚願意和大昭一起攻打北羌,景湛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他什麽話都沒有說,默默應了下來。

北羌即將戰敗的時候一如既往送了和談書到金陵,可女皇看都沒看就直接把和談書撕毀了。

女皇的作風實在是強硬,北羌人被屠了大半,就像當年他們對別人那樣,他們也終於嘗到了自己的果。

可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地結束。

文楚在女皇的治理下的確欣欣向榮,可架不住有人想趁機作亂。

劉嘉禎對他哥哥當年的死不進耿耿於懷,還視徐樅陽為眼中釘肉中刺,勢必要將徐樅陽徹底除掉才算痛快。

他借姬照的手狠狠刺了女皇一刀,女皇沒想到姬照會對她那麽狠,甚至連母子情分都願意徹底舍去。

可到最後姬照只是說:“母皇,當年你也是這樣賜死了父君的吧,如今我還給你。”

景湛趁著文楚內亂的時候和單氏你來我往地爭鬥著。

文楚的江山落進了劉家人的口袋裏,姬照很愉快地當著他的傀儡皇帝,並且十分相信他的叔父。

劉嘉禎和女皇不一樣,他只知道掠奪和占有,不知道如何維持民生,也從來沒有要讓百姓過好日子的想法,一時之間文楚也處在了水深火熱之中,和當年的大昭不相上下。

文楚民生哀怨,景湛知道他等到了難得的好時機。

之後便是和單氏鬥,和劉氏鬥,景渣得心應手,各類手段層出不窮,不急不緩。

這是一場數十年的拉鋸,以景湛一統天下作為最後的收尾。

長煙看見景湛寫下傳位詔t書之後光著腳丫走進帝陵時的場景。

那時的景湛要比現在多了許多皺紋,但他的脊背還是挺得很直,看不出絲毫老態。

帝陵內機關重重,不管是暗箭還是毒煙亦或是水銀,這裏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這些都是景湛這些年親自設計的,誰走進去都別想出來,他自己也是。

長煙早在許多年前入館下葬,景湛走到她的棺材錢用衣袖擦了擦難以看見的灰,柔聲開口說:“阿煙,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來陪你了。”

然後景湛自己推開棺材,自己躺了進去。

一代帝王的終點便是在他的愛人身邊,哪怕歲月漫長,他也要去追她。

景湛的喪事風光無比,洛陽城裏有不少百姓都去送行。

長煙沒有出現在靈堂上,她聽說景湛命喪黃泉之後便一病不起,恐怕得好好在府中休養一段時日才能下地。

誰都知道長煙和景湛關系不菲,先前她好不容易把景湛這條命撿回來,如今又被單韞彤給拿走了,也不知道長煙會有多氣惱,如今病了也沒人覺得不對。

至於單韞彤為何要刺殺景湛,旁人最開始還以為這兩人有什麽情仇,可後來才知道是景湛做的事情影響了單氏的利益,單氏從很多年前就在計劃著該如何將那些官家的糧倉變成單氏獨有的,景湛一直都在暗中調查,只是他在摸清楚那些糧倉的位置的時候人已經重病不起了,恭帝即將退位,他早已無力回天。

直到長煙救回了他的命,他才報恩似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長煙。

單韞彤死後,單氏的其他人都被抓了個幹凈,她們極力撇清自己與單韞彤的關系,還說是單韞彤自己鬼迷心竅,和她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看在封赫的面子上,單氏還是被放過了,更何況這裏大多都是女眷,能力不俗,長煙有意將她們納入刺蝶宮。

正事辦完了,長煙從書房離開,去到府邸中的某個院子裏。

定遠侯府被暗殺後那些下人和仆從沒了去處,長煙收留了他們———

其實就是換了個地方繼續伺候景湛而已。

景湛身死的消息被放出來的那天人就已經到了長煙府上,只是那時長煙還在睡覺,景湛不好過去打擾。

所以當景湛看見長煙醒後還微微帶著淚痕的模樣,他神色柔軟得一塌糊塗,上前問長煙是不是做了噩夢。

長煙楞楞地看著景湛,隨後低頭看了一眼景湛的鞋子,“那天,你這樣光著腳走進去,不冷嗎?”

“……”

景湛沒想到長煙還能夢見他,又或者說他沒能告訴長煙的那些話長煙已經從夢中知曉了。

他低頭笑了笑,搖著頭說:“不冷,想你的心是暖的。”

長煙上前緊緊抱住了景湛淚眼婆娑地說不出話。

“你真是個混帳東西。”

“又讓你傷心難過了,我是混帳。”

“可景湛已經死了,所以我大方一點兒不和他計較。”

“那我替景湛謝謝阿煙。”

景湛簡直變成了個軟柿子,任由長煙欺負都不還手的。

長煙算是被他哄好了些,她問男人以後有何打算,男人搖著頭說:“沒什麽打算,只想跟在你身邊。”

“你……不覺得這樣很委屈麽?”

景湛倒是笑得很滿足,“至少這樣,將來不管你是否厭棄我,我都有理由一直纏著你了,不是嗎?”

功成身退便是如此,景湛該做的事已經做完,往後餘生他只想好好陪著長煙,不要再和她分開。

更何況如果景湛不這樣做,難免會讓女皇忌憚。

畢竟當初他在見到女皇的時候絲毫沒有收斂身上的鋒芒,他把劉氏是大禍患的事情毫無保留的對女皇和盤托出,劉氏牽連著姬照,姬照倒下那受益的自然就是長煙。

“你和阿煙感情很好吧?有時候我會覺得她待你比對我這個親生母親要更加親昵。”

“陛下莫怪,長煙離不開我是因為自幼缺愛,陛下和長燎沒能給她的她都能從我這裏得到,因為我愛她,所以我願意給她我的所有,陛下會對一個可以為了您女兒放棄一切的人趕盡殺絕嗎?”

意思就是他把劉氏拿出來說事完全是一片赤誠,至於女皇信不信是她的事兒,景湛只希望長煙能不被影響。

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劉氏一族被斬首後姬照和他的王妃因為意外雙雙身死的消息也被傳了出來,這種時候長煙若是再和景湛這種大昭舊臣交往過甚顯然不好。

所以景湛很久以前就設計了自己的死亡,他不會為了那點兒面子將長煙陷入兩難之地。

只是那次長煙沒有明白他的意思,還大張旗鼓地告訴所有人景湛活了下來。

還好景湛留了後手,不管單韞彤回不回洛陽,景湛的死都只會落在單韞彤頭上。

長煙明白過來的時候才覺羞惱,她太討厭景湛什麽事兒都不和她說明白,非得她親自體驗一遭又後知後覺的那種感覺了。

景湛知道長煙是什麽性子,所以沒覺得她生氣有什麽問題,是他做事的方式太極端,沒有讓長煙得到應有的安全感。

“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我發誓。”男人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證,上前與長煙十指相扣,又用指腹輕輕抹去長煙眼角的淚漬。

長煙悶悶地“嗯”了一聲:“等洛陽這邊的事情結束了,你要和我回金陵嗎?”

男人點頭,“你在哪兒我就去哪兒。”

一切都在步入正軌,官員和商隊以及軍隊分批北上,逐漸掌管了那些舊勢力。

戈慎班師回朝,徐樅陽帶回了應德光的屍骨,並且將應德光給他的軍符交到了長煙手裏。

“老應他……走得沒有遺憾。”

北羌戰敗後應德光的身子就徹底垮了,他好奇戈慎帳中那位從不露面的軍師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個人,可他沒有派人大張旗鼓地去找,只是悄悄讓人帶了話。

徐樅陽最後還是去看望了應德光,看見徐樅陽那張臉的時候應德光老淚縱橫,“活著,活著就好啊……長煙沒有給你丟人,她是個,頂好的孩子,你記得幫我把這個交給她……希望她善待,善待曾在她父親麾下的這些將士們。”

長煙抹了把淚,仰頭對著天空喃喃道:“應伯伯,我會的。”

又是一年冬月夜,長煙已經在計劃著回金陵過年的事了。

花毅自請留在洛陽,他知道刺蝶宮必須在這邊留人,與其回金陵繼續看景湛和長煙在那兒有事沒事地纏綿恩愛吵架拌嘴,他還是留在這邊比較清靜。

“你想好了?以前不是說不想留在這邊的嗎?”

“我小時候在雍州長大,後來被爹娘拼死拼活帶去了文楚,反正……我也想看著故鄉越來越好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花毅的理由很充分,長煙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不過她還是說:“明天給你煮個湯團吧,冬天了也該暖暖。”

“……好。”

離開洛陽那天,封赫和花毅過來送行。

這一別就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封赫笑得有些遺憾,他最早便知道自己和長煙沒有可能,卻還是想著只要能多看她一眼也好。

花毅倒是擺擺手讓長煙趕緊上馬車,“有什麽吩咐直接給我寫信,想我了我回去看你一眼也不是不行。”

長煙指了指花毅開玩笑道:“你最好說話算話。”

徐樅陽在洛陽的這幾個月已經看出來這些簇擁在長煙身邊的男子都是什麽身份,對長煙又有多深的情意了。

他看熱鬧似地問景湛:“你對阿煙似乎格外放心。”

這會兒景湛正和他坐在馬車上慢條斯理地下棋,“都是小孩子,我若是連這點容人的氣度都沒有和他們又有什麽分別,該你了。”

徐樅陽失笑,景湛的穩重的確是獨一檔,他甚至願意為了長煙假死,隱姓埋名。

“看來以後你我這棋有得下了。”

姬凜雪還是如長煙徐樅陽離開時那樣站在城墻上看著他們凱旋。

她眼底是欣慰的笑。

三人用過晚膳後有乳娘把姬涼抱了過來,長煙看著姬涼乖巧粉嫩的樣子,眼眶不自覺就含了淚。

要是柔嘉還在該有多好。

“這孩子愛哭,還喜歡鬧騰,冰雪聰明得很,這會兒已經會叫皇祖母了。朕從來沒有親自帶過孩子,以後也想試著彌補一下這份遺憾,阿煙,你覺得呢?”

長煙用指節將淚水爽快拭去,“母皇會照顧好阿涼的。”

等姬涼被乳娘帶走,姬凜雪帶t長煙去了善書房,她讓女官取了一道聖旨親自交到長煙手裏,“這是朕能給你的承諾。”

長煙把聖旨打開一看,居然是傳位詔書,她皺著眉頭看向姬凜雪,姬凜雪對她輕松一笑,“你恨朕,朕知道,朕沒有教好姬照,沒有撫養過你,不是稱職的母親,但朕想好好對待朕唯一的皇孫女,等將來她長大了,朕還是會把她當成儲君來培養。”

“那到時候你給我的這道聖旨,就是對她最好的磨礪。”

姬凜雪沒有否認,“江山得有本事的人才能守住,你在洛陽的表現出乎朕的意料,所以從今往後朕準你攝政,你也得常入宮來教養姬涼才是。”

長煙輕笑,看不出是喜還是怒,只道了一聲“兒臣領旨。”

回公主府的路上長煙用手指摩挲著那道聖旨,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天已經徹底黑了,景湛和府裏的人在院子裏烤肉。

長煙把聖旨收好後就悄悄跑到了正坐在那兒喝著茶的景湛身後,伸出冰涼的手蒙住他的雙眼。

“不準睜眼,猜猜我餵你吃的東西是什麽,猜對了有獎勵。”

“好。”

景湛包住長煙的手給她取暖,問她這一路冷不冷。

長煙很快往景湛嘴裏塞了個東西,景湛仔細品了品,聽長煙說不冷之後開口:“是花嗎?有些澀。”

“再猜猜。”

景湛搖頭說猜不出來,長煙讓他睜眼,手裏正拿著一枝梅花。

早在景湛從定遠侯府搬出來的時候長煙就讓人把沁月閣的那株梅花移植到了金陵,這大抵是長煙做過的最耗費人力財力也最奢侈的事情了,可她實在是不想和景湛留下任何遺憾。

景湛神色略顯恍惚,似是感動地說不出來話。

長煙把梅花遞給了景湛:“現在可以想想我們的以後了嗎?”

再擡眼時,景湛眼底已然有了水色。

他起身抱著長煙,將頭埋進她的脖頸裏,聲音嘶啞,有些哽咽地說———

“我們,還會有很多以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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