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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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南疆。
正是瘴氣彌漫的時節。
日出東方, 霞光灑滿大地。
餘瑕村的村民們都身著盛裝，手捧貢品，他們匯聚在古老的祭壇之下, 緘默不語。
祭壇之上供奉著神靈的雕像以及祖宗的牌位，點燃的香火在周圍繚繞上升，散發出一股濃厚又強烈的香氣。
“山岳之神，賜予我族力量庇佑！”
“江河湖海, 保佑我族豐收平安！”
“聖祖英靈，指引我族昌盛不衰！”
祭司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洪亮有力，回蕩在山谷之中。
村民們跟隨祭司的節奏齊聲誦讀, 雙手合十, 臉上洋溢著虔誠與敬畏之色。
祭壇四周有人跳起歡快的舞蹈，他們隨著禱告詞擺動著身體，乍一看還挺其樂融融。
另一處山頭, 有數隊人馬正埋伏在附近。
為首的女子眉眼動人, 面紗捂著她的口鼻，手裏正拿著一把長弓, 仰著頭氣勢很足的樣子。
長煙皺著眉頭問旁邊的副官，“流程怎麽這麽長，什麽時候才到供奉祭品的環節？”
花毅掃了一眼, 面無表情地放低了聲音道：“跳完舞之後。”
舞一跳就跳了快半個時辰。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透過朦朧的霧氣照在祭壇中心的神像上, 殘缺的神像正平等地註視著每一個人。
祭司停下了禱告, 他擺了擺手, 三個關著貌美少女的籠子被人推上了祭壇。
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用目光玷汙那最為神聖的一刻。
少女們的臉上充滿了惶恐，可她們的嘴被布完全堵上, 哪怕想喊也叫不出聲音。
她們只是在附近游玩路過而已，誰能想到會被抓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求救無門，甚至要被當成祭品！
弓弦已經悄無聲息地繃緊，祭司振振有詞地念著只有當地人才能聽懂的祝禱詞，一邊將身上厚厚的羽毛服飾脫下。
就在他將籠子裏的少女拖出來，準備脫下裏褲做些什麽的時候，一支利箭劃破瘴氣好巧不巧地射到了他的檔口。
祭司猛地大叫起來，淒厲的喊聲在這莊嚴的祭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花毅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身旁的長煙，長煙收起長弓裝模作樣地笑了兩聲，“哎呀，射偏了。”
祭壇上出現新狀況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祭司在臺上嗷嗷喊痛，可祭壇下待著的村民們卻壓根兒不敢擡起頭，像是擔心自己會擾亂祭祀的秩序一樣。
長煙指了指那些“安分守己”的村民，示意她的花毅趕緊帶人行動，“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晚了，快去。”
花毅吹了聲哨子，原本埋伏在附近的蝶使紛紛撤去偽裝，迅速將祭壇上的祭司以及領頭的村長還有他手底下的人控制住。
那三位驚魂未定的少女還坐在原處瑟瑟發抖，她們滿臉是淚，聽人說她們得救了的時候才終於心神一松暈了過去。
村民們剛開始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t麽，直到他們的手腳都被捆起來像粽子一樣被扔到祭臺上的時候才瞪大眼睛看著這些外來者目眥欲裂。
就像先前的那三位少女一樣，他們的嘴裏也被塞滿了布條。
“煙宮主，好淩厲的作風啊。”
長煙身後走來一位身姿窈窕的女人，她不像長煙這般在瘴氣裏需要捂住口鼻，這迷霧一般的山林才是她最適應的地方。
若水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香囊遞給長煙，“有了這個，宮主便不必擔心因為吸入瘴氣身體不適了。”
“多謝。”
長煙把弓交給下屬，接過若水給的香囊之後放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她用下巴指了指那邊的祭臺，“聽沭王說你以前便是從這樣的村子走出來的，這次悄無聲息過來是要為他們求情麽？”
若水笑著搖頭，“全聽宮主吩咐，我過來只為一件事，那就是保證宮主的安全。”
“徐大人派你來的？”
“是。”
長煙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若水跟著長煙來到祭壇深處，她左右看了看。
有些村民目光渾濁神色暗淡無光，有些村民則是滿眼憤怒誓死抵抗，還有安安靜靜待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村民，像是對自己的命運已經全盤接受。
從許多年前開始，南疆這邊便有著許多這樣的村落，他們通過信奉神明讓村子裏的人對某個沒有任何依據就選出來的神使言聽計從，以便達到集權來完成他們的目的。
活祭是最能讓人感到懼怕的好手段，這會讓整個村子共同承受生命的孽債，他們願意為了共同的秘密團結一心，無比順從神使的每一個指令。
愚昧的村民不知道這些小把戲，他們勤勞又辛苦地供奉著自己的一切。
可到頭來他們不過是為虎作倀的鬼罷了，就連死都不會有好去處。
女皇自多年前知道這樣的存在之後就一直在派人暗中調查，只要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只聽命於女皇的刺蝶宮便會出動，將這裏正在祭祀的所有人一網打盡。
這已經不是長煙處理的第一個村落，但若水的到來讓長煙不是很愉快。
長煙來到神像面前閉目合掌，仿佛在對神像說著些什麽，若水在旁邊安靜看著，像是不明白長煙對這樣破敗神像的尊敬從何而來。
可下一刻長煙就讓人將神像砸了，“記得砸得碎一些，別留下什麽特別大的石塊兒。”
她的舉動讓捂著檔滿頭是汗的的祭司暴怒出聲：“你們膽敢對神明不敬！神明會替我們懲罰你的！”
“是嗎？可是剛剛你們的神明告訴我，說祂不喜歡你這種祭司在祂面前玷汙少女的惡心模樣，祂明明不想看你那細得跟手指一樣的玩意兒，你可有對你的神明有半點兒敬畏之心啊？”
祭司被長煙的話問住了，那些村民也都面面相覷著，又看著長煙，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神像已經被徹底砸碎埋進了附近的土裏，長煙點了望向祭司時眼神無比怨恨的村民，問他們知不知道祭司這些年在祭祀結束後會做什麽。
那幾位村民沒想到還能有他們說話的機會，其中一個年輕女子咬了咬牙之後高聲道：“那些姑娘結束祭祀後會被送入祭司的房間，祭司會打著神使的名號將她們藏在地窖裏，不管是村長還是村長的親屬們，只要有時間就會去地窖……直到一年後再次祭祀，先前的三名少女便會被扔到村子西邊的那口枯井裏！”
從來沒有什麽神明手下的神使，這一切都是村子裏那部分有權力的人打著旗號為自己謀私罷了。
村民們目瞪口呆，長煙攤了攤手說：“好了，現在你們也知道事實了，選吧，是要相信你們的祭司和他一起去死，還是殺了你們的祭司償還手裏那麽多條人命的冤孽？”
祭司的褲子已經被血染紅了一片，他絲毫不知長煙是何來歷，又是什麽身份。
聽到長煙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就徹底暈了過去，長煙看著那些神色各異的村民們，身上有一種令人畏懼的氣場。
數年來的信仰不是長煙的兩三句話就能打破的，有一半以上的村民選擇相信他們的祭司，長煙和這群突然闖入的外來者才是徹徹底底的異類。
到最後能活下來的也就七個人，其餘那些村民都和他們的神像待在了同一個地方。
準備收隊離開的時候，若水自顧自走到長煙身旁，將花毅擠到了一邊。
花毅臉上閃過一抹不悅，但很快他就轉頭去做別的事情了。
“宮主，若水能問您一些問題嗎？”
“說。”
山路崎嶇，要步行一段時間才能乘坐馬車抵達驛站，若水穩穩跟在快步走著的長煙身邊，臉上的笑容平和又從容。
若水聲音不大，卻能讓長煙聽得很清楚，“您和沭王妃關系很不錯吧？我還以為您在見到我之後會趕我走的。”
“為什麽你覺得我會趕你走？”長煙反問若水。
若水低下頭，笑得莫名有些苦澀，“沭王和我的關系已經不是秘密，沭王妃不喜歡我，我知道的。”
長煙“哈哈”幹笑了兩聲，轉頭用一種看透一切的眼神對若水說：“這是你和沭王以及沭王妃的私事，與我何幹？你是領了徐大人的命令來護我安全的，這裏瘴氣濃郁，我豈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若水還是笑得很柔和，她並不意外長煙的回答，但長煙臉上的神情還是讓她好奇，“可宮主還是在討厭我呢。”
“我有什麽喜歡你的必要嗎？”長煙笑容淡了下來，她突然擡手在若水露在外面的脖子上點了下，“我只知道你對我有用就行了，你一路上和我絮叨這麽多，不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和沭王關系很親密麽。”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這般輕松，都不用耗費太多功夫對方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若水心滿意足地彎起了唇角問：“如果我能對宮主有用，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然而長煙並沒有立馬接受若水的投名狀，“方才我給你下了蠱，記得保持心情平穩舒暢，否則你會因窒息而死，我知道你需要這種被控制的感覺，沭王給不了你，所以你選擇了我。”
若水捂著方才被長煙接觸過的地方，臉上閃過一抹紅暈，“多謝宮主。”
花毅見若水悄無聲息離開了才重新來到長煙身邊。
一行人已經離開了瘴氣的範圍，長煙將面紗摘下之後皺著眉有些煩躁地說：“這種鬼地方以後誰愛來誰來吧。”
“好日子過多了，就開始嫌棄以前的苦日子了麽？”花毅幽幽開口。
長煙轉頭嫌棄地看了眼花毅，挑著眉“哼”了一聲說：“憶苦思甜不適合我，我都好不容易爬到現在的位置了還要來親自監督手底下的人做事麽？”
花毅才不吃長煙這套，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總是被長煙調侃像已經死了好幾十年的人。
“誰都說你爬得太快，幾年時間就當上了刺蝶宮的宮主，可你沒本事掌控所有分部，就只能親自帶隊。”
長煙狠狠拍了下花毅的後脖頸，“別瞎說大實話！你有那能耐多幫幫我，我也讓你當個什麽分部的閣主！”
花毅“呵呵”冷笑，“當閣主要擔的責任太多，還是像現在這樣當個副官，天塌下來了有你頂著。”
長煙學著花毅冷笑的樣子，“好日子也不知道被誰過走了。”
長煙和手底下的人回到驛站休息了一夜就重新啟程準備回金陵覆命。
先前在南疆的時候她穿著一身短打勁裝，這會兒回到金陵倒是綰上了時下最流行的發髻，一身粉色紗裙看起來飄飄欲仙，頭上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微顫動。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家掌事的小姐從外面回來了。
每次花毅看見這般打扮的長煙都會覺得一言難盡，她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嬌縱的散漫樣子一般人可裝不出來，可當年長煙在亂葬崗把他撿出來的時候還是滿臉血汙，混身臟兮兮的模樣。
他好像只記得長煙那個不顧一切也要活下去的堅毅眼神，其他的都不願想起來了。
“發什麽呆呢？”長煙提醒花毅回神。
花毅還是那副俠客打扮，跟在長煙身邊像是被雇來保護長煙的護衛。
此去南疆耗費了兩個多月，將藏汙納垢的村子完全掃t平，解救了多名少女，還帶回了十餘人，可謂是碩果累累。
長煙不急著進宮匯報，而是先回宅邸好好睡了一覺。
這裏是金陵地段最好的宅子，長煙住在離花園不遠的樓閣上，每天她都特別享受蘇醒之後看著花園裏落花紛飛時的感覺。
然後悄無聲息地想一個人。
匯報要用到的文書花毅已經幫長煙擬好，長煙重新撰寫了一遍之後放下筆又好好檢查了一番。
靈松過來伺候長煙洗漱的時候有些懊惱地說：“小姐，您這一趟出去是受了多少苦呀？怎麽感覺皮膚比以前要粗糙了些？”
每天在山上風吹日扇吸瘴氣的能不粗糙麽。
長煙讓靈松別擔心，“這些天我都待在金陵，辛苦你幫我好好保養了，等會兒我要進宮，就穿那套天藍色的宮裝吧。”
“是。”
現如今面對什麽長煙都能笑得很輕松。
跟隨柔嘉公主的儀仗隊前往文楚的這一路經歷了大大小小的刺殺，柔嘉已經是只要聽到有刺客就拔腿往外跑半點兒都不猶豫的程度了。
還好她們順利抵達文楚，入住驛站時柔嘉咬著牙問長煙能不能不回去了。
“父皇為什麽一定要你的命呢？”
很多政治上的事情柔嘉都不太明白，她只知道長煙的身份比較特殊，不管嫁給誰都好，只要她能幸福就行，柔嘉想不了太多的事情。
可恭帝對長煙的執著實在是超出了柔嘉的想象。
長煙拍了拍柔嘉的背安撫著她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能留在文楚，卻必須得隱姓埋名，你會為我保守秘密嗎？”
“當然！”柔嘉斬釘截鐵地作出保證。
公主的儀仗抵達金陵後，長煙跟隨文楚使團的人前去覲見女皇陛下。
文楚女皇已經登基十幾年，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當女皇讓長煙擡眼看著她的時候，長煙沒有任何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了會有這般境遇，絲毫沒有亂了方寸，說了一番漂亮話之後得到了女皇頗為無奈的笑容以及數不盡的賞賜。
“能成為大昭第一位冊封使的女子果然不一般，你很合朕的眼緣，等文楚與大昭的聯姻結束後，你便留在宮裏多陪陪朕吧，以後就不要回大昭了，朕會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多謝陛下愛重。”
只是恭帝不會允許長煙活著留在文楚。
柔嘉的婚事順利結束後，長煙依照女皇的命令在宮裏住了一段時日。
金陵的皇宮和洛陽的皇宮風格不太一樣，雖說都是紅墻矗立，但女皇的後宮不大，甚至都沒幾個人。
這些年來她身邊也就一位側君，當年的正君因病去世後她就只讓一人陪伴，看得出來不是位特別多情的君王。
女皇喜歡下棋，她問長煙的棋藝是誰教的，長煙如實相告，“是大昭的定遠侯。”
“你很掛念他麽？”女皇那張和長煙有著六分像的臉上滿是慈愛的笑意。
長煙握著手裏的棋子，淺笑一聲之後點了點頭，“他是除了我爹以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女皇眼裏透出悔意，“說不定我也能對你很好呢。”
“……”
早在看見景湛給自己的那三封信件裏，長煙就知道了所有關於她身世的秘密。
被關在沁月閣裏的那幾日她強迫自己接受一切，只是當真的聽到女皇這麽說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很可笑。
在長煙思索的當口，側君領命過來。
他身著玄衫，衣袍上繡著蟒紋，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地俊秀儒雅。
向女皇行完禮後看見長煙，他先是驚訝了一瞬，又對著女皇輕輕嘆了口氣說：“凜兒，這又是你和誰生的孩子？長得可真像你。”
“傻瓜，她就是我們的孩子啊，我找到她了。”
長煙手裏的棋子簡直快被她捏碎，在這種時候長煙幾乎找不到任何詞語來描述那種震驚與失落。
原來如此。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窒悶，長煙捂著胸口死死盯著眼前的男子，她眼眶裏已經滿是淚水，原本嬌艷動人的小臉慘白如雪。
女皇並沒有等來想象中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淚水滴落的瞬間長煙咳出了一口血。
棋盤已經被打亂，長煙緊緊咬著牙，無論如何都沒有喊出那聲她已經叫了千萬遍的———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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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
正是瘴氣彌漫的時節。
日出東方, 霞光灑滿大地。
餘瑕村的村民們都身著盛裝，手捧貢品，他們匯聚在古老的祭壇之下, 緘默不語。
祭壇之上供奉著神靈的雕像以及祖宗的牌位，點燃的香火在周圍繚繞上升，散發出一股濃厚又強烈的香氣。
“山岳之神，賜予我族力量庇佑！”
“江河湖海, 保佑我族豐收平安！”
“聖祖英靈，指引我族昌盛不衰！”
祭司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洪亮有力，回蕩在山谷之中。
村民們跟隨祭司的節奏齊聲誦讀, 雙手合十, 臉上洋溢著虔誠與敬畏之色。
祭壇四周有人跳起歡快的舞蹈，他們隨著禱告詞擺動著身體，乍一看還挺其樂融融。
另一處山頭, 有數隊人馬正埋伏在附近。
為首的女子眉眼動人, 面紗捂著她的口鼻，手裏正拿著一把長弓, 仰著頭氣勢很足的樣子。
長煙皺著眉頭問旁邊的副官，“流程怎麽這麽長，什麽時候才到供奉祭品的環節？”
花毅掃了一眼, 面無表情地放低了聲音道：“跳完舞之後。”
舞一跳就跳了快半個時辰。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透過朦朧的霧氣照在祭壇中心的神像上, 殘缺的神像正平等地註視著每一個人。
祭司停下了禱告, 他擺了擺手, 三個關著貌美少女的籠子被人推上了祭壇。
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用目光玷汙那最為神聖的一刻。
少女們的臉上充滿了惶恐，可她們的嘴被布完全堵上, 哪怕想喊也叫不出聲音。
她們只是在附近游玩路過而已，誰能想到會被抓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求救無門，甚至要被當成祭品！
弓弦已經悄無聲息地繃緊，祭司振振有詞地念著只有當地人才能聽懂的祝禱詞，一邊將身上厚厚的羽毛服飾脫下。
就在他將籠子裏的少女拖出來，準備脫下裏褲做些什麽的時候，一支利箭劃破瘴氣好巧不巧地射到了他的檔口。
祭司猛地大叫起來，淒厲的喊聲在這莊嚴的祭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花毅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身旁的長煙，長煙收起長弓裝模作樣地笑了兩聲，“哎呀，射偏了。”
祭壇上出現新狀況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祭司在臺上嗷嗷喊痛，可祭壇下待著的村民們卻壓根兒不敢擡起頭，像是擔心自己會擾亂祭祀的秩序一樣。
長煙指了指那些“安分守己”的村民，示意她的花毅趕緊帶人行動，“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晚了，快去。”
花毅吹了聲哨子，原本埋伏在附近的蝶使紛紛撤去偽裝，迅速將祭壇上的祭司以及領頭的村長還有他手底下的人控制住。
那三位驚魂未定的少女還坐在原處瑟瑟發抖，她們滿臉是淚，聽人說她們得救了的時候才終於心神一松暈了過去。
村民們剛開始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t麽，直到他們的手腳都被捆起來像粽子一樣被扔到祭臺上的時候才瞪大眼睛看著這些外來者目眥欲裂。
就像先前的那三位少女一樣，他們的嘴裏也被塞滿了布條。
“煙宮主，好淩厲的作風啊。”
長煙身後走來一位身姿窈窕的女人，她不像長煙這般在瘴氣裏需要捂住口鼻，這迷霧一般的山林才是她最適應的地方。
若水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香囊遞給長煙，“有了這個，宮主便不必擔心因為吸入瘴氣身體不適了。”
“多謝。”
長煙把弓交給下屬，接過若水給的香囊之後放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她用下巴指了指那邊的祭臺，“聽沭王說你以前便是從這樣的村子走出來的，這次悄無聲息過來是要為他們求情麽？”
若水笑著搖頭，“全聽宮主吩咐，我過來只為一件事，那就是保證宮主的安全。”
“徐大人派你來的？”
“是。”
長煙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若水跟著長煙來到祭壇深處，她左右看了看。
有些村民目光渾濁神色暗淡無光，有些村民則是滿眼憤怒誓死抵抗，還有安安靜靜待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村民，像是對自己的命運已經全盤接受。
從許多年前開始，南疆這邊便有著許多這樣的村落，他們通過信奉神明讓村子裏的人對某個沒有任何依據就選出來的神使言聽計從，以便達到集權來完成他們的目的。
活祭是最能讓人感到懼怕的好手段，這會讓整個村子共同承受生命的孽債，他們願意為了共同的秘密團結一心，無比順從神使的每一個指令。
愚昧的村民不知道這些小把戲，他們勤勞又辛苦地供奉著自己的一切。
可到頭來他們不過是為虎作倀的鬼罷了，就連死都不會有好去處。
女皇自多年前知道這樣的存在之後就一直在派人暗中調查，只要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只聽命於女皇的刺蝶宮便會出動，將這裏正在祭祀的所有人一網打盡。
這已經不是長煙處理的第一個村落，但若水的到來讓長煙不是很愉快。
長煙來到神像面前閉目合掌，仿佛在對神像說著些什麽，若水在旁邊安靜看著，像是不明白長煙對這樣破敗神像的尊敬從何而來。
可下一刻長煙就讓人將神像砸了，“記得砸得碎一些，別留下什麽特別大的石塊兒。”
她的舉動讓捂著檔滿頭是汗的的祭司暴怒出聲：“你們膽敢對神明不敬！神明會替我們懲罰你的！”
“是嗎？可是剛剛你們的神明告訴我，說祂不喜歡你這種祭司在祂面前玷汙少女的惡心模樣，祂明明不想看你那細得跟手指一樣的玩意兒，你可有對你的神明有半點兒敬畏之心啊？”
祭司被長煙的話問住了，那些村民也都面面相覷著，又看著長煙，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神像已經被徹底砸碎埋進了附近的土裏，長煙點了望向祭司時眼神無比怨恨的村民，問他們知不知道祭司這些年在祭祀結束後會做什麽。
那幾位村民沒想到還能有他們說話的機會，其中一個年輕女子咬了咬牙之後高聲道：“那些姑娘結束祭祀後會被送入祭司的房間，祭司會打著神使的名號將她們藏在地窖裏，不管是村長還是村長的親屬們，只要有時間就會去地窖……直到一年後再次祭祀，先前的三名少女便會被扔到村子西邊的那口枯井裏！”
從來沒有什麽神明手下的神使，這一切都是村子裏那部分有權力的人打著旗號為自己謀私罷了。
村民們目瞪口呆，長煙攤了攤手說：“好了，現在你們也知道事實了，選吧，是要相信你們的祭司和他一起去死，還是殺了你們的祭司償還手裏那麽多條人命的冤孽？”
祭司的褲子已經被血染紅了一片，他絲毫不知長煙是何來歷，又是什麽身份。
聽到長煙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就徹底暈了過去，長煙看著那些神色各異的村民們，身上有一種令人畏懼的氣場。
數年來的信仰不是長煙的兩三句話就能打破的，有一半以上的村民選擇相信他們的祭司，長煙和這群突然闖入的外來者才是徹徹底底的異類。
到最後能活下來的也就七個人，其餘那些村民都和他們的神像待在了同一個地方。
準備收隊離開的時候，若水自顧自走到長煙身旁，將花毅擠到了一邊。
花毅臉上閃過一抹不悅，但很快他就轉頭去做別的事情了。
“宮主，若水能問您一些問題嗎？”
“說。”
山路崎嶇，要步行一段時間才能乘坐馬車抵達驛站，若水穩穩跟在快步走著的長煙身邊，臉上的笑容平和又從容。
若水聲音不大，卻能讓長煙聽得很清楚，“您和沭王妃關系很不錯吧？我還以為您在見到我之後會趕我走的。”
“為什麽你覺得我會趕你走？”長煙反問若水。
若水低下頭，笑得莫名有些苦澀，“沭王和我的關系已經不是秘密，沭王妃不喜歡我，我知道的。”
長煙“哈哈”幹笑了兩聲，轉頭用一種看透一切的眼神對若水說：“這是你和沭王以及沭王妃的私事，與我何幹？你是領了徐大人的命令來護我安全的，這裏瘴氣濃郁，我豈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若水還是笑得很柔和，她並不意外長煙的回答，但長煙臉上的神情還是讓她好奇，“可宮主還是在討厭我呢。”
“我有什麽喜歡你的必要嗎？”長煙笑容淡了下來，她突然擡手在若水露在外面的脖子上點了下，“我只知道你對我有用就行了，你一路上和我絮叨這麽多，不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和沭王關系很親密麽。”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這般輕松，都不用耗費太多功夫對方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若水心滿意足地彎起了唇角問：“如果我能對宮主有用，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然而長煙並沒有立馬接受若水的投名狀，“方才我給你下了蠱，記得保持心情平穩舒暢，否則你會因窒息而死，我知道你需要這種被控制的感覺，沭王給不了你，所以你選擇了我。”
若水捂著方才被長煙接觸過的地方，臉上閃過一抹紅暈，“多謝宮主。”
花毅見若水悄無聲息離開了才重新來到長煙身邊。
一行人已經離開了瘴氣的範圍，長煙將面紗摘下之後皺著眉有些煩躁地說：“這種鬼地方以後誰愛來誰來吧。”
“好日子過多了，就開始嫌棄以前的苦日子了麽？”花毅幽幽開口。
長煙轉頭嫌棄地看了眼花毅，挑著眉“哼”了一聲說：“憶苦思甜不適合我，我都好不容易爬到現在的位置了還要來親自監督手底下的人做事麽？”
花毅才不吃長煙這套，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總是被長煙調侃像已經死了好幾十年的人。
“誰都說你爬得太快，幾年時間就當上了刺蝶宮的宮主，可你沒本事掌控所有分部，就只能親自帶隊。”
長煙狠狠拍了下花毅的後脖頸，“別瞎說大實話！你有那能耐多幫幫我，我也讓你當個什麽分部的閣主！”
花毅“呵呵”冷笑，“當閣主要擔的責任太多，還是像現在這樣當個副官，天塌下來了有你頂著。”
長煙學著花毅冷笑的樣子，“好日子也不知道被誰過走了。”
長煙和手底下的人回到驛站休息了一夜就重新啟程準備回金陵覆命。
先前在南疆的時候她穿著一身短打勁裝，這會兒回到金陵倒是綰上了時下最流行的發髻，一身粉色紗裙看起來飄飄欲仙，頭上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微顫動。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家掌事的小姐從外面回來了。
每次花毅看見這般打扮的長煙都會覺得一言難盡，她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嬌縱的散漫樣子一般人可裝不出來，可當年長煙在亂葬崗把他撿出來的時候還是滿臉血汙，混身臟兮兮的模樣。
他好像只記得長煙那個不顧一切也要活下去的堅毅眼神，其他的都不願想起來了。
“發什麽呆呢？”長煙提醒花毅回神。
花毅還是那副俠客打扮，跟在長煙身邊像是被雇來保護長煙的護衛。
此去南疆耗費了兩個多月，將藏汙納垢的村子完全掃t平，解救了多名少女，還帶回了十餘人，可謂是碩果累累。
長煙不急著進宮匯報，而是先回宅邸好好睡了一覺。
這裏是金陵地段最好的宅子，長煙住在離花園不遠的樓閣上，每天她都特別享受蘇醒之後看著花園裏落花紛飛時的感覺。
然後悄無聲息地想一個人。
匯報要用到的文書花毅已經幫長煙擬好，長煙重新撰寫了一遍之後放下筆又好好檢查了一番。
靈松過來伺候長煙洗漱的時候有些懊惱地說：“小姐，您這一趟出去是受了多少苦呀？怎麽感覺皮膚比以前要粗糙了些？”
每天在山上風吹日扇吸瘴氣的能不粗糙麽。
長煙讓靈松別擔心，“這些天我都待在金陵，辛苦你幫我好好保養了，等會兒我要進宮，就穿那套天藍色的宮裝吧。”
“是。”
現如今面對什麽長煙都能笑得很輕松。
跟隨柔嘉公主的儀仗隊前往文楚的這一路經歷了大大小小的刺殺，柔嘉已經是只要聽到有刺客就拔腿往外跑半點兒都不猶豫的程度了。
還好她們順利抵達文楚，入住驛站時柔嘉咬著牙問長煙能不能不回去了。
“父皇為什麽一定要你的命呢？”
很多政治上的事情柔嘉都不太明白，她只知道長煙的身份比較特殊，不管嫁給誰都好，只要她能幸福就行，柔嘉想不了太多的事情。
可恭帝對長煙的執著實在是超出了柔嘉的想象。
長煙拍了拍柔嘉的背安撫著她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能留在文楚，卻必須得隱姓埋名，你會為我保守秘密嗎？”
“當然！”柔嘉斬釘截鐵地作出保證。
公主的儀仗抵達金陵後，長煙跟隨文楚使團的人前去覲見女皇陛下。
文楚女皇已經登基十幾年，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當女皇讓長煙擡眼看著她的時候，長煙沒有任何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了會有這般境遇，絲毫沒有亂了方寸，說了一番漂亮話之後得到了女皇頗為無奈的笑容以及數不盡的賞賜。
“能成為大昭第一位冊封使的女子果然不一般，你很合朕的眼緣，等文楚與大昭的聯姻結束後，你便留在宮裏多陪陪朕吧，以後就不要回大昭了，朕會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多謝陛下愛重。”
只是恭帝不會允許長煙活著留在文楚。
柔嘉的婚事順利結束後，長煙依照女皇的命令在宮裏住了一段時日。
金陵的皇宮和洛陽的皇宮風格不太一樣，雖說都是紅墻矗立，但女皇的後宮不大，甚至都沒幾個人。
這些年來她身邊也就一位側君，當年的正君因病去世後她就只讓一人陪伴，看得出來不是位特別多情的君王。
女皇喜歡下棋，她問長煙的棋藝是誰教的，長煙如實相告，“是大昭的定遠侯。”
“你很掛念他麽？”女皇那張和長煙有著六分像的臉上滿是慈愛的笑意。
長煙握著手裏的棋子，淺笑一聲之後點了點頭，“他是除了我爹以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女皇眼裏透出悔意，“說不定我也能對你很好呢。”
“……”
早在看見景湛給自己的那三封信件裏，長煙就知道了所有關於她身世的秘密。
被關在沁月閣裏的那幾日她強迫自己接受一切，只是當真的聽到女皇這麽說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很可笑。
在長煙思索的當口，側君領命過來。
他身著玄衫，衣袍上繡著蟒紋，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地俊秀儒雅。
向女皇行完禮後看見長煙，他先是驚訝了一瞬，又對著女皇輕輕嘆了口氣說：“凜兒，這又是你和誰生的孩子？長得可真像你。”
“傻瓜，她就是我們的孩子啊，我找到她了。”
長煙手裏的棋子簡直快被她捏碎，在這種時候長煙幾乎找不到任何詞語來描述那種震驚與失落。
原來如此。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窒悶，長煙捂著胸口死死盯著眼前的男子，她眼眶裏已經滿是淚水，原本嬌艷動人的小臉慘白如雪。
女皇並沒有等來想象中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淚水滴落的瞬間長煙咳出了一口血。
棋盤已經被打亂，長煙緊緊咬著牙，無論如何都沒有喊出那聲她已經叫了千萬遍的———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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