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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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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火

崔湄心中突然竄出了一陣無名火。

好啊,這才剛成婚不過三日,白天裝得人模狗樣,還特意陪她回門,晚上便跑到這花樓裏來了?

可她並沒有當場發作,只打算當作沒看見。

白允棠還在這兒呢!

若是她知道自己剛剛成婚,夫君便來花樓尋歡作樂,她的面子還要不要?

崔湄試圖略過謝嶠,拉扯著白允棠往裏走。

誰料她眼尖嘴快:“哎,湄兒,那人不是你夫君嗎?”

“不是,你看錯了。”

她佯裝不在乎,繼續推她前行。

“我怎麽會看錯呢?真的是他!你不信的話,我帶你去看!”

白允棠反客為主,推搡著她往那簇文竹走。

“你真看錯了。”

她試圖自白允棠手中掙脫,卻沒留意腳下不知何人打翻的一灘酒水尚未來得及情理,終於甩開小棠時,足下一個打滑,整個人便朝後仰面倒去。

完了完了!

她身後幾步就是那文竹,若是這般壓過去,定會砸到背對著她的謝嶠。

試問全天下可還有比在花樓裏摔個四仰八叉,砸到一排花木,恰巧花木後的所砸之人,還是自己夫君更為丟人的事嗎?

沒有了。

崔湄心中一貫清明,在丟人和丟大人面前靈光一現。

她忽地驚呼一聲。

“啊——”

同時心裏默念:謝嶠,老娘可是給了你反應時間,你不要不識好歹。

謝崢那晚得了阿兄的卷宗,細細研讀了那細作的生活軌跡,發現她相隔幾日便會來一趟花樓,他覺得有些怪異,特獨身前來,尋了個僻靜且有遮擋的角落,打算好好留心是否還有可疑之人。

未免惹人生疑,還特地點了壺酒,又重金喚了個美艷妖嬈的姑娘。

誰料忽聽見一聲耳熟的驚呼。

崔湄?

她怎麽會在這兒?

他忙轉身,見那姑娘壓倒一片文竹,帶著窸窸而落的竹葉,正劈頭壓過來。

他閃身至一旁,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崔湄的手腕,將她往前輕輕一帶。

女子撲在他身上,一把按上了他的胸膛。

再擡頭時,他自她的脖頸處嗅到了一縷蜜合香。

謝崢不由想起了那個夜晚。

她穿得又薄又少,軟嫩的臉頰被他捏在掌心,身上也是一模一樣的蜜合香。

他恍惚時,崔湄扶著他的手臂站穩,一貫白嫩的小臉紅得像一顆櫻桃。

弄出這麽大的動靜,眾人紛紛轉頭望著這邊。

白允棠忙跑過來關心好友:“湄兒,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不拉著你來看他了。”

“看我?”

謝崢俊朗的眉眼微微蹙起,眸底有一絲疑惑。

看他做什麽?

她不是隨兄長回門去了嗎?

怎麽會跑來花樓?

……該不會把他認成兄長,前來捉奸罷。

可如今他在府中假扮兄長,自然要負責演到底。

他正要開口解釋,崔湄卻嗔他一眼,轉頭對白允棠道:“你瞧,我都說了,沒有的事。”

而後轉過身,沖他福身:“多謝小叔。”

這聲“小叔”,令謝崢全身的血液當即一滯,而後齊齊湧了上來。

她發現了?

她怎麽發現的?

他與兄長本就長得一模一樣,這些日子更是他穿什麽自己便穿什麽,她怎麽可能會發現!?

他不知該不該承認,神色覆雜地望向崔湄,卻見她正在沖他不斷眨著那雙含情目。

……不是,她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怎麽還沖他拋媚眼?

難道她喜歡的,想引誘的,不是兄長,而是他?

“小,小叔?”白允棠目瞪口呆。

崔湄輕飄飄道:“是啊,長安城誰不知謝府中是一對雙生子?都說了,我自己的夫君,我自己怎會認錯?”

“是吧,小叔?”

她擡眸,沖他討好地笑。

她是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夫君會上花樓的。

她可不想淪為閨秀間的笑柄。

崔湄覺得自己聰慧極了。

那樣要緊的時刻,她既提醒了他身後有人,又借小叔的身份,徹底與謝嶠撇清了幹系,怕謝嶠反應不過來,還特地給他使了眼色。

嘖嘖,這麽多看熱鬧的人,若非是她委曲求全,他謝嶠的清名也好不到哪裏去。

謝崢這才厘清這場鬧劇。

原是她死要面子,不願說自己夫君上花樓,所以才嫁禍到“小叔”身上。

那他謝崢的清名就不重要了嗎?

想他一生潔身自好,自小到大從沒有過心儀的姑娘,莫說上花樓,他連女孩子的手都不曾碰過。

崔小姐不算。

他每次碰她,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但此刻他特別想為“弟弟”辯解兩句。

他望向方才未完的棋局。

當下長安城的高檔花樓分外時興“風雅”一說,每每叫了花娘,總是在關上客房大門以前,先來一段琴棋書畫舞樂彈唱,好似借風雅之名,便可為下流做遮掩。

可他壓根沒叫那女子近身,只與她相對而坐,佯裝手談,實則在暗中觀察來往的人群。

卷宗事關機密,他該說什麽?

他有些頭痛。

“我只是來下棋,並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這句話蒼白又無力,任誰都不會相信一個真正愛棋之人會來此只求一勝,甚至連崔湄都投來懷疑的目光。

可她很快便淡淡移開:“那小叔你接著對弈,我和我朋友吃酒去了。”

她沒拆穿他,反而在試圖拉走她的朋友,替他解圍。

謝崢的心頭莫名直發堵:“今日不下了,這便走。”

剛走出幾步,凝眉回身望著正要繼續往裏走的崔湄,“嫂嫂,你我同路,不妨同歸?”

兩人叔嫂相稱半天,再蠢笨之人也知曉她是女扮男裝,更有甚者一早便懷疑她與白允棠是來砸場子的,花娘揮舞著手帕,順著他遞來的臺階便下,“走罷走罷,莫影響我們做生意。”

三人站在了車水馬龍的街巷口。

謝崢貼心地為白允棠叫了輛馬車,待看她的馬車消失在拐角後,冷著臉翻身上馬,朝崔湄遞出一只骨節修長的手。

“上來。”

“哼!”崔湄一甩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t打馬趕上,在她身側緩步跟著:“難不成你要走回府上嗎?”

“關你什麽事?”她狠狠瞪他一眼。

“天晚了,我帶你回府,夜裏不安全。”

他有些不耐。

馬兒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緒,亦不耐地甩了甩尾巴。

“呵,謝嶠,你是在質疑京城的治安嗎?我和你說,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會裝了!”她步履未停,氣呼呼地大步流星往前走,“平日裏人模人樣,背地裏欺負人也就罷了,還偷偷去這種地方!”

他眉峰一挑,再次打馬追了上去,一手按住她的肩,一副要將她徑直提於馬上之態。

“我來這兒是有公務,那你呢?你來是為了什麽?”

她自馬下擡首,唇紅齒白,嘴上從不饒他:“咦?謝公子不是來手談的嗎?怎麽就公務了,我是不是攪擾了你的好事啊?”

“我……”

謝崢被她噎得一滯,幹脆擡手將她拎上了馬背,強行圈在懷裏。

剛欲策馬回府,卻見她掙紮起來,而後指著密密麻麻的人群道:“謝嶠,你放開我,有人偷我錢袋!”

他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全是人,哪裏分得清誰是誰?

思索間,他手中的韁繩已被她搶了過去。

“駕!”

馬兒登時跑開,他險些被她甩出去。

待他坐穩時,卻發現她已經拐入了一旁漆黑的小道裏:“崔湄,你在做什麽!?”

“找錢袋!你若是害怕,你便抱緊我!”

……他一個堂堂將軍,他怕什麽?

他凝著幾乎僅有他身形一半的纖腰,不自覺伸出手來,還未觸碰到時,兀自垂下手,只扶著自己的馬兒。

不得不承認,她的騎術極佳。

這條巷子頗黑,僅有殘月餘光,追雲本就是匹極快的馬,她卻騎得毫不顛簸。

馬踏月色,好似劃過的劍影刀光。

身前少女的蜜合香氣幽幽飄進他的鼻腔,她每夾馬一次,那股香氣便會隨著她的動作更濃一分,讓他不禁又想起那個夜晚。

謝崢蹙著眉,心中越來越煩。

“別動了。”

他幹脆擡臂將她圈在懷中,包住了她牽扯韁繩的手,低聲命令道。

她側首對上男子不耐的神色。

“你指路。”他淡淡道。

兩人策馬繞過幾條小路,恰迎上了那個奔逃而來的小賊。

“就是他!”

崔湄自他懷中擡手一指,一個激動猛地坐直了身子,撞上了他的下巴。

小賊趁機轉身往一旁小巷鉆去。

“唔……”

她縮縮身子,揉了揉頭頂,小心去看他的神色。

無波無瀾。

他都不疼的嗎……

男子目不斜視,足下一點,自馬上飛身出去,跟著閃入了那小巷裏,留她一人在馬上。

她也不曾耽擱,打馬緊隨而去,再看到兩人時,小賊已被他擒在手中。

又繞遠道又抄小巷,時逢夏季,一番折騰,她已是大汗淋漓。

“給你。”

謝崢冷著臉,將錢袋拋給了她。

她並未打開去瞧裏面的錢財,只翻來覆去檢查了許久錢袋的布料和刺繡是否受損,見完好無損,長長舒了口氣。

“你也不打聽打聽長安城內本小姐的名號!說,誰讓你偷我錢袋子的?”

她單腿踩著一旁的木板子,說出口的話清脆如銀鈴,雖是恐嚇之言,卻毫無威懾之力。

謝崢看著她裝兇的模樣,不自覺彎了唇角。

她甫一低頭,緞子般的烏發便順著肩頭滑落下來,露出一截纖細柔嫩的頸子。

他這才發現她出了一層細汗,粘著幾根細碎的發。

像雨後粘濕的小芽兒。

謝崢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如長風沛雨,如明月艷陽,如初生新葉,有歷歷可見的生息脈絡。

他挪開目光,緩緩落至那被她壓著的小賊身上,不自覺地瞥向了他的脖頸。

黢黑,粗糙,藏著泥汙。

泥汙之下,掩藏著半朵紅蓮。

同卷宗上西域細作的標記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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