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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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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餘延今年二十又六,雖然家境一般,但叔叔和伯伯膝下無子,把他當自家兒子看待,寧願自身省吃儉用,亦供著他讀書。

這些年來,叔伯們見他讀書不咋樣,也曾氣餒過,及至後來得知“縣試有貓膩”,便通關節(註1)讓餘延過了縣試。

但府試是知府主持,他們餘家沒有能力通這個關節,便有些氣餒,大伯年紀大了,想著若實在不是讀書的料,不如回家做個生意。

不想今年春天餘延竟過了府試,雖然名次靠後,但讓他們有了些指望。

再往上便是院試,過了院試就成為秀才了……

此刻餘延聽到趙學正說讓自己照顧謝彥,便斜著眼覷著站在學正身邊的小小的身板,真比自己的兒子大不了多少。

只是自己的兒子說話還流口水、打結巴,最多只能認幾個簡單的字,他是真的不信眼前的“畫中童子”能進天字班。

他身邊的幾個大齡朋友告訴他謝彥的身份後,他不由得吹了一聲口哨。

謝家的那個縣案首不就是靠關系得來的嗎?

“學正大人這是收了謝典史家多少銀子才會讓這麽個小人坐到天字班的課堂上!?”餘延一邊說,一邊對趙學正翻著白眼責問。

餘延這麽一說,全部學子的眼睛都盯著趙學正了。

這裏的學子跟啟蒙班不一樣,啟蒙班都是一些不懂事的幼童,這裏的學子大都十幾歲了,懂的比較多,絕大多數人對“走後門”的事情恨之入骨。

因為過於激動,趙學正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大聲呵斥餘延“胡說八道”,“在他的任期內絕對不能出現這種事情”。

餘延也不甘示弱,站起身來點名道姓地說了天字班幾個“關系戶”,然後一個個地數落那些“關系戶”都是些渣渣。

那些人被點名道姓後,都不由得低下了頭。他們曾經引以為榮的事情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引以為恥。

結果,趙學正告訴他這些事情的發生都不在他的任期內。

餘延楞了楞,回想了一下,趙學正是今年上半年來的,那些醜事的確是上一任學正幹的,不過他根本就不相信會有人那麽清白。

他活了二十幾年,六歲那年就來到縣學讀書,在這裏二十年,可謂是個“老人”了,看多了各種貓膩,便不會相信眼前的“三羊胡”會是個純粹的好人。

那些“既做婊子又立牌坊”的事情,他可是見的多了。

只要抓住眼前的小人兒的證據,看他的狐貍尾巴還往哪裏藏?

他因為個子大,坐在了最後一排,遠遠地用手指指著謝彥:“最起碼能熟讀四書中的兩本才能進天字班,我就不信他這麽個小人兒能會!”

他說的咬牙切齒。

“我也懶的為難他,這樣罷,他若是能完整地背四書中的任意一本,我…叫他爹!”

只是下一刻,他便看到“畫中童子”甜甜地答應了一聲:“誒,我的乖兒子!”

全部的學子捧腹大笑,連趙學正也忍俊不禁,瞇瞇眼變成了一條線。

原來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變的輕松了許多。

餘延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狠狠地瞪了一眼謝彥,然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斜眼看著趙學正:“若是他背不出來,怎麽辦?”

趙學正讓餘延不要這麽咄咄逼人,說了一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話。趙學正的苦口婆心意在挽救餘延等人的自尊心,但在餘延看來,趙學正只是心虛而已。

不等趙學正多說,餘延提出了條件,若是謝彥背不出來,讓他去知府那裏認罪。

在餘延看來,趙學正已經跟尚縣令以及謝典史“勾結”了,若是要讓他“正法”,必須去上一級的官員那裏“認罪”。

趙學正搖了搖頭,話被餘延說死了,沒有回旋的餘地了,他也無可奈何。

此刻,謝彥覺得是時間要教訓一下眼前這個認“死理”的人了。他大大方方地對餘延道:“背兩本書用的時間太長,這樣罷,四書的範圍內,你說上句,我說下句,或者你說下句,讓我說上句,都可。你可以看書問……”

所有的學子都瞪大了眼睛,四書範圍之內隨便考?!

他們沒有一個人敢這麽說。

順著背誦還有一種慣性思維,隨便從當中挑一句,讓說上句或者下句,這難度提高了不是一星半點。

餘延的眼珠轉了轉,他覺得這小子太狂妄了,他恨不得立即將他“拿下”。

讓他來考他?那他可不會“尊老愛幼”,他要好好為難一下他!

他翻開了自己認為最難的《孟子》,隨意地翻了一頁之後,讀了標題,讓謝彥往下背。

謝彥不帶任何猶豫的行雲流水般的背誦驚呆了天字班的每一個人。每個人心中都有桿秤,若是自己來背,定然不會如此流利。

“巧合,巧合。”餘延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跟著往後翻了幾頁,可是無論怎麽考,人家都能一字不落的說出來。

接著《大學》,《論語》,《中庸》,全部翻遍了也沒考倒謝彥。

秋末的天氣帶著一絲寒冷,他的頭上卻出現了豆大的汗珠。

“對了,對了!只會背不懂意思也不行的……”

可惜他問到哪裏,小嘴裏面都能闡述精準的意思。

顏面掃地,他以後還怎麽混?

一時間,他竟然急的滿頭大汗,汗水流到了他的睫毛上,掉入眼眶裏,他不禁狠狠地眨了眨眼睛,汗水又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延哥哭了!”餘延身邊有人猛然驚覺鐵錚錚的漢子竟然哭了,真是不可思議。

緊接著全班人都回頭看著餘延在“擦眼淚”。

“看什麽看,老子擦的是汗,不是眼淚!”

但在全班學子眼中,他擦的的確是眼淚。

最後,餘延實在堅持不住了,把手上的書隨意一扔,離開了學堂。

他不想學了!

一個垂髫小兒,年齡只是他的一個零頭,學的竟然比他還好,他還學什麽!?

學堂t中,其實不止只是他這麽想,好多人都自愧不如地低了頭。

謝彥轉頭看向了身邊的趙學正。

他知道趙學正的苦心,想要讓他“藏著”,不要傷害這些人自尊心。

但既然刀鋒已經出鞘,又豈是能藏的住的?

還不如用這刀斬斷那些人妄念。

越是寵著他們,他們越是不知天高地厚。

趙學正嘆了口氣,昨日謝彥只說自己會《大學》和《孟子》已經是藏著了……

他安排謝彥坐到了第一排。

謝彥環顧了一下,即便是第一排,自己也是那個“小不點”。

“認識一下,我叫柴成。”

謝彥的背被拍了一下,回過頭來發現一雙“青蛙眼”瞪著自己。

柴成見謝彥回頭,諂媚地笑了笑,露出了一排飄牙:“我叫柴成,柴火的柴,成功的成。”

謝彥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回過頭來。

如此神童,他們還是第一次親眼瞧見。謝彥一下成了全班學子的“焦點人物”。

下課之後,好多人圍著他,問他該怎麽學習。

“這……多多努力,不懂就問……”他說了一堆“付出努力就能成功”的話激勵他們。

可惜,這些人不是啟蒙班的,聽幾句激勵的話便像是打了雞血。

最後,他們絕大都數人知趣地知道“人跟人是有差距的”,有天賦的人輕輕松松能達到,大都數人終其一生的努力也無法望其項背。

人走的差不多了。

謝彥的後背又被人拍了一下。

“你這麽懂,不會的都問了誰啊?”

謝彥一回頭,便看到那雙青蛙眼看著自己。

“我叫柴成,還記得我嗎?”

謝彥點了點頭,這麽有特點的一個人,他怎麽會忘記。

“你不懂的時候都問了誰呢?”柴成又重覆問了一句。

“縣案首哥哥。”謝彥道。他知道謝子瑜“縣案首府試墊底”的事件,讓很多人瞧不起他,認為他這個縣案首當之有愧。

他之所以這麽說,一是他的確問過謝子瑜問題,二是他想要為謝子瑜正名。

即便謝子瑜縣案首的事情有貓膩,跟他本人也沒有太大的關系,那都是方氏一手操辦的。

在他看來,謝子瑜即便不是縣案首也是憑借自己本事過了府試的,最起碼熟讀了四書才能去考試。

最重要的是人家才八歲!

八歲的孩童能過府試,是當之無愧的神童了。

柴成“哦”了一聲,原來是他啊。

“他跟我一樣,熟讀四書,理解的比我好。”謝彥笑道。

幾天之後,謝彥知道自從“他在天字班顯擺才華”後,天字班的好些人自慚形穢,生出了厭學情緒——不來上學了。

趙學正一一走訪了這些人的家庭,做了思想工作之後,有些人才重新上學。

其中有兩個學子是怎麽做思想工作也做不通了,趙學正只好放棄。

餘延倒是來了,只不過是懨懨的模樣,像是傷了很大的元氣。他冷眼瞧著謝彥“天真無邪”的模樣,看著他盡情地玩、盡情地歡笑,依然學的非常好……

他知道自己終其一生,也無法達到他的高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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