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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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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漫天大雪撲簌簌的, 天族眾人趕來的時候,魔王已經死了。

濃郁的魔氣緩緩散盡之後,倒在地上的人已經恢覆原本樣貌, 俊冷的面龐蒼白如紙, 薄削的唇間沾染著血色,氣息虛弱地躺在那裏, 儼然已經快不行了。

他的衣袍已被鮮血浸透, 連身下積雪都染至殷紅, 晶瑩的雪花緩緩將他的墨發染上風霜,那一雙漆黑狹長的眸子, 幽幽地望著黯淡天光, 仿佛對這世間, 還有無盡的遺憾。

荼茉坐在冷冰冰的雪地上, 垂眸看著他的眼睛, 低聲道:“你要找的那只黑獅怪,一直藏在天羅鬼域, 後來被我殺了, 死在昆侖弩箭下。”

細細的冷風輕輕吹拂,蕭清堯靜靜聽著,緩緩擡起眼簾, 看向她。

薄削的唇間動了動,他艱難地擡起手, 似乎想碰一碰她, 可是才剛擡起,又慢慢地放下了。

“魔王說, 你曾挖心救我。”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些啞, 慢慢道,“雖然我想不起發生了什麽,但我應該是做了很不好的事……所以你才會冷冰冰的,連看都不願看我。”

他艱難地喘息著,狹長的眼尾漸漸染成紅色:“對不起。”

“我想……我應該是愛你的,所以才會在你受傷的時候,那麽著急,那麽難過。”

他慢慢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俊冷的面龐淡然而平靜,仿佛卸掉滿身疲憊,漸漸沈入永恒的夢鄉。

一顆淚滴從臉旁滑落,荼茉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蕭清堯,我原諒你了,你一路走好。”

漫天雪花紛紛揚揚,忽然間變大許多,像一團團雪白的柳絮在空中快速地飛舞,厚厚的雲層之間竟然灑下萬丈金芒。

明明下著雪卻又變成大晴天,荼茉擡頭仰望高空,滿眼詫異地看著滿天奇景,忽然感覺有什麽勾住了她的手指。

她低下頭,看到那個原本應該走了的人,竟然又睜開眼睛,漆黑深邃的眸子幽幽望著她,問:“你說原諒我了,是真的?”

荼茉眼神發楞,難以置信:“你不是死了嗎?”

“我沒死。”蕭清堯彎起唇角,一眼不眨地看著她,“我應該是歷劫成功了。”

他的身上慢慢散發出淡金色護體聖光,看她的眼神也漸漸熟悉和深沈起來,儼然已經想起所有的一切。

看著漫天雪花與雲霞齊舞的美麗奇景,站在後面的天族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

聖手佛陀看著那兩人的背影,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其他天族眾人一步三回頭地張望著,漸漸也都散了。

發覺自己好像被騙了,荼茉甩開蕭清堯的手,冷著臉站起身就走。

陸銘被魔王那一掌打得不輕,大概斷了七八根肋骨,趴在地上到現在也沒爬起來。

荼茉小心翼翼地將他翻過身來,給他餵了一顆斷續丹、一顆培元丹,然後又用靈力幫他疏導體內淤堵的血氣。

陸銘很快便緩和過來,煞白的臉龐也恢覆了幾分血色,自己掙紮著坐起身,調息打坐,理順元氣。

荼茉也給自己吃了一顆培元丹,將左肩的傷處抹了點藥,感覺身體還可以,受傷不重。

金色雲霞漸漸散去,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要天黑了。

荼茉站起身,隨意拂了拂衣擺上的雪屑,問陸銘:“你還要留在這裏服刑?”

陸銘緩緩搖了搖頭:“我已經替菁菁和孩子報了仇,心裏好受多了。”

荼茉微微一笑,又問他:“我在藥神谷那邊開了一家藥材鋪,還缺個掌櫃,你要不要跟我走?”

陸銘慢慢站起身,點了點頭:“好。”

荼茉擡手變出一輛馬車,前面套上兩匹馬,眼看他們就要走了,蕭清堯著急起來,連忙叫她一聲。

“荼茉。”

他躺在雪地上,側首望著她,可憐兮兮道:“我身上好疼,你能不能救救我?”

“你不是聖神,是不死之身,還用得著我救?”荼茉冷嗤一聲,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催促陸銘趕緊上車。

“沒有不死之身了,我的修為掉了很多。”蕭清堯滿眼不舍地盯著她,“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荼茉坐在車轅上,握著馬鞭的手緊了緊,還不等開口說話,陸銘已經走過去,俯下身道:“得罪了。”

他用力將蕭清堯橫抱起來,在雪地上留下一片殷紅的血跡,每走一步都有淋漓的血水滴落,仿佛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開滿一簇簇紅梅。

荼茉本來還想再嘲諷幾句,見此情景卻怎麽都說不出話來了,連忙拉開車廂簾子,讓陸銘將人搬進去。

“你給他看傷吧,我來趕馬。”陸銘取走她手中的馬鞭,走到外面驅車上路。

蕭清堯大概是因為那一番挪動,疼暈了過去,面色蒼白地躺在那裏,連呼吸都細不可聞。

荼茉打量他的傷勢,胸膛包括心口有好幾處致命傷都是她用劍刺出來的,又有無數道荊棘穿透他的身體,還有被陸銘打斷的左腿……

不管怎麽說,是靠他才能殺死魔t王,結束那一場可怕的戰亂。看在他有功的份上,她便再救他一次。

幸虧她身上還有很多丹藥,將護心丹、斷續丹、培元丹依次餵下去,勉強吊住他的命,然後又將那些傷處止血,塗上藥粉包紮起來。

這一遭損耗實在巨大,蕭清堯足足昏迷了七日方才醒來。

擡頭看到一條條原木搭建的屋頂,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草藥的清苦味道,他躺在一張不算寬大的木床上,身上蓋著松軟溫暖的棉被,窗臺上擺著幾盆紅艷艷的長壽花,琉璃窗外面白茫茫,正在下著大雪。

他試探著挪動一下身體,除了斷掉的左腿上夾著竹板,其他四肢都能動,只是隱隱有疼痛襲來,疼得他滲出一層冷汗。

看來這傷勢的確不輕,還需要再休養一陣子。

“吱呀”一聲門響,有人進來了。

窗口逆著光,他微微瞇起眼睛,漸漸看清來人是荼茉,身上穿著一件淡青色緙絲銀如意紋棉裙,漂亮的臉龐白凈而明艷,手上端著托盤,緩緩走到他床前。

“醒了?”荼茉打量他一眼,將托盤放到旁邊桌上,下巴指了指,“把藥喝了。”

側首看到擺在托盤上的那碗藥,蕭清堯擡起眼簾盯著她,抿著薄唇道:“我身上還是很疼,恐怕起不來。”

“起不來就算了,我叫小冬來餵你。”荼茉拉起他的手腕試了試脈,然後便向外走。

蕭清堯問:“小冬是誰?”

“我新收的藥童,前幾日都是他給你餵藥。”

“男的女的?”蕭清堯忍不住皺眉。

可是荼茉已經出門走了,沒理會他。

過了半晌,走進來一個比窗臺高不了多少的小童子,有些畏怯地看著他,小聲道:“神君,我來給您餵藥。”

蕭清堯說了一句“不必了”,自己忍痛撐起上半身,端起碗把藥喝了。

小童子將門重新關好便走了,蕭清堯一個人躺在那裏,聽外面呼呼的冷風,聽有人路過的腳步聲,聽偶爾傳來的一兩句荼茉的聲音……他躺在溫暖舒適的被子裏,正在慢慢恢覆的傷口隱隱有些癢,感覺無聊又慶幸,慶幸還能有這樣的餘生。

到了夜裏,雪下得更大了,到處都冷嗖嗖的。

荼茉領著小冬去了隔壁屋裏,和那個叫陸銘的男人一起,三個人在那裏熱熱鬧鬧地吃熱鍋子,聽聲音似乎還喝了不少酒。

蕭清堯躺不住了,起又起不來,只能躺在那裏叫荼茉的名字,可是也沒人理他。

夜色漸深的時候,眼睜睜看著那個叫陸銘的男人橫抱著荼茉,從窗外路過……蕭清堯急了,硬撐著坐起身,正要挪著傷腿下床的時候,房門打開,陸銘站在外面:“荼茉睡了,你有事明天再找她。”

蕭清堯冷眼看著他,語氣涼嗖嗖的:“你剛才那樣抱她,合適嗎?”

陸銘面容白凈俊俏,看上去年紀不大,氣質卻十分沈穩:“她喝醉了,我不把她抱回去,你來抱?”

蕭清堯:……

“請你註意自己的身份。”狹長的鳳眸幽沈沈的,蕭清堯面色冰冷地註視著他,“你可是有妻有子之人,她還是一個姑娘,再敢讓她喝醉,我可不會饒你。”

“禛堯聖神提醒的是。”陸銘不卑不亢道,“不過她的房間裏供著她亡夫的靈牌,這些事,似乎輪不到你來操心。”

峻挺的眉峰頓時蹙成個大疙瘩,蕭清堯被噎得無法反駁,陸銘已經關上門走了。

之後大半個月,蕭清堯一邊喝藥治傷,一邊自己調理內息,身體恢覆得很快,腿上夾板撤下來,已經可以下地行走。

三四十天沒出門,著實憋悶壞了,他迫不及待走到外面透氣,一邊四處打量這處山谷。

只見四周用竹籬笆圍起來,裏面房屋也都是依照從前陶宿真人的藥廬修建的。東邊醫館,西邊藥材鋪,後面是住處和雜房,窗臺上、花圃中種著各色長壽花,廊檐下掛著曬幹的辣椒大蒜,院前曬場上晾著各種草藥靈植,靠近大門口反扣的破水缸旁邊還趴著一只小黑狗。

荼茉正在藥廬裏煉制丹藥,小冬跑來跑去給她打下手,陸銘剛捕回來一條大花鰱魚,提到水池旁刮鱗清洗,要架鍋燉湯。

這一方山谷,處處都透著平靜又寧和的煙火氣,是這茫茫塵世中,難得的一處溫暖的地方。

蕭清堯緩緩邁步走進藥廬,看到他來了,小冬不禁有些害怕,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把扇子給我。”荼茉正在往丹爐下面加火,頭也不回地吩咐著。

蕭清堯將芭蕉扇遞給她,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在那裏忙活。

荼茉小心翼翼控制著火候,直至最後大火收汁,有藥香飄出來,她才快速滅火,將煉好的丹藥一一取出來。

回身突然看到蕭清堯,她嚇了一跳,差點將滾燙的丹藥給撒了。

蕭清堯扶著她的手托穩盤子,接過去放到一旁,握著她的手卻沒松開,低垂著眸子細細打量:“有沒有燙到?”

“沒有。”荼茉抽出手,看著他走路如常的樣子,淡淡道,“你的傷已經好了,可以走了。”

沒想到她開口就要趕他走,蕭清堯不由心口一窒,面上卻淡定自然道:“我最近要休養,沒什麽可忙的,可以在這裏多留些時日。你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我可以幫忙。”

“不勞你費心,沒什麽需要的,你走吧。”荼茉走到案桌旁,將盤子裏的丹藥一一夾入藥瓶中封存起來。

蕭清堯訕然地摸了摸鼻子,擡頭望向窗外,沈吟道:“這山谷有些偏僻,我可以幫你做些防衛,以免有壞人來。”

荼茉將藥瓶貼上標簽,放到架子上,頭也不擡道:“不用了,我養了狗。”

“……”

“那我可以給你做飯。”他又提議道,“快要過年了,我會做很多糕點。”

正說著,陸銘端著一碟糯米糕走進來,放到荼茉手邊:“剛蒸好的點心,你先墊墊肚子,晚上喝魚湯。”

看著陸銘走出去以後,蕭清堯那一臉郁卒,荼茉慢慢吃完一塊糯米糕,拍拍手上沾的糖霜:“知道你不愛吃魚,晚飯就不留你了。”

心口的傷處似乎又在隱隱發疼,蕭清堯抿著薄唇,緩緩走到她面前,低聲道:“你叫我走,我又能去哪?九重天上太冷清了,滄瀾宮裏也沒幾個人,回去也沒人管我。”

拉起她的手,將一枚菱花形鑰匙放入她掌中,攥起來,他垂眸看著她的眼睛,帶著一絲乞求道:“這是我的庫房鑰匙,全都交給你,把我也交給你……你管管我,好不好?”

清秀的蛾眉微微蹙起,荼茉將那枚鑰匙推還給他,語氣冷淡道:“你是天界聖神,我不過是一只狐妖,我不要你的東西,也管不了你,還請禛堯聖神不要再為難我。

感覺到她的冷漠和疏離,依舊拒他於千裏之外,蕭清堯不禁神色黯淡,滿心痛楚:“你不是說原諒我了,怎麽還是拒絕我?”

“我是原諒你了,可以不再恨你,但不意味著我就要接受你。”荼茉向後退開一些距離,面色平靜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那會有很多麻煩,我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

“不會有麻煩,所有的一切我都會處理好。”蕭清堯滿眼認真地看著她,殷切道,“你和我在一起,也能很自由。”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窗外又下起紛紛的小雪,濃郁的魚湯香味隨風飄來,小冬追著小狗邊跑邊笑,歡喜又熱鬧。

“我在這裏,有事做,有朋友,自由又快樂,有我想要的一切。”她看著他的眼睛,直白又殘忍道,“我不需要你。”

狹長的眼尾隱隱有些發紅,蕭清堯定定看著她,聲音低啞道:“可是我需要你。”

可是他不能強求。

因為她說的是事實。

蕭清堯走了以後,荼茉的生活恢覆平靜。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將陸銘收回來的草藥靈植煉制成各種奇丹妙藥,然後再交給他去賣掉。

偶爾有聽說過她的病人來找她看病,無論是人是妖,只要不是惡魔,她都會盡心盡力醫治。

閑暇的時候,她還會教小冬一些基本的藥理和藥性,和他一起做好吃的,或者帶他出去玩耍。

不知不覺,半年過去了。

冬去春來,夏末秋涼,蕭清堯再未出現過。

聽說邊關又起了戰事,魔族內部為新魔王由誰來擔當打得不可開交,有些異族趁機生亂,四處滋生事端,天族派下重兵把守,以防戰火波及人間。

荼茉忙著行t醫看病,也無暇顧及多想。

她的名號漸漸響起來,傳言都說她是藥神谷傳人,有很多人慕名來找她看病。只要不是什麽很嚴重的病,基本都能治好,他們都對她感恩戴德,十分感謝。

這天傍晚,荼茉好不容易忙完了,去找陸銘要吃的,她餓了。

只是沒想到,會在陸銘那裏遇到小山。

二十多年未見,當初那個青澀又沖動的少年,如今已長大成人。他的個頭高了許多,面容也增添了棱角,一雙碧綠的眼眸像清透的湖水,與曾經的小狼十分相似,不愧是親兄弟。

乍然相逢,小山站起身,滿身局促和不自然:“我、我來看看陸哥,向他討教一些種植藥材的問題。”

荼茉淡淡哦了一聲,問陸銘有沒有吃的。

“剛蒸了一鍋肉包子,你趁熱吃。”陸銘掀開蒸籠,拾起兩個熱乎乎的大包子盛在碗裏,遞給她。

荼茉點點頭,叫他們繼續聊,然後便端著碗走了。

等她吃完包子,又喝了半壺茶,心滿意足地躺在竹編搖椅上休息的時候,小山來了。

他沒進她的小院,就站在籬笆外面,目光幽幽地望著她,輕輕咳了一聲,吸引她的註意。

荼茉躺著沒動,淡聲道:“有事?”

小山看著她,點點頭:“我是來向你道歉的……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明是非又剛愎自用,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前說的那些蠢話,你別往心裏去。”

荼茉擺了擺手,叫他進來坐。

“不了,我還得趕緊回去。”小山又道,“胡玉生去年病死了,白起珊得了瘋癥被關起來。狐族的族長現在是胡鶯兒那個小狐貍,什麽事都不懂,一天到晚纏著問我。”

他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碧綠的眼眸卻如湖水般清亮,看著荼茉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也要向前看。不管是我,還是我哥……都希望你能過得好。”

荼茉瞇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小山轉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麽,回過身來一臉認真地問她:“我以後可以叫你姐姐嗎?”

荼茉眨了眨眼,應允道:“叫吧。”

臉上頓時歡喜起來,小山朝她擺了擺手,眼睛裏帶著些潮濕,笑著和她道別:“姐姐,我有空再來看你!”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來看病的人也少了許多。荼茉正在給窗臺上的長壽花澆水的時候,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竟然是蕭清堯。

他穿著一襲雪白的衣袍,如霜似雪,不染纖塵,烏黑的墨發用玉冠束起,長眉冷鬢,氣度威嚴,眸中的冷意卻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慢慢緩和下來,變得溫和又溫柔。

“戰事吃緊,離不開身,許久沒來看你了。”他將一個紙袋遞給她,“這是從南疆帶回來的香櫞果,想著你可能沒吃過,帶給你嘗嘗。”

荼茉接過紙袋,看著裏面的黃色果子,一個個圓溜溜的,十分水嫩,聞起來也很香,應該是好吃的。

於是便向他道謝一聲,收下了。

想著收了他的果子,總不能立馬趕他走,荼茉便又問了一句:“邊關戰事結束了?”

蕭清堯低低地嗯了一聲:“打贏了。”

赤火狐的鼻子很靈,荼茉聞到他身上有一股血腥氣,皺眉問:“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已經好了。”蕭清堯打量著她的臉龐,“你怎麽瘦了,最近很累?”

荼茉依舊皺著眉,沒理會他,仔細聞那血腥氣,明顯是新鮮的,他身上的傷肯定還沒好。

“你傷哪了?給我看看。”

漆黑的眸子頓了一瞬,蕭清堯道:“背上挨了一下,沒事。”

荼茉冷起臉,硬聲道:“衣服脫了,給我看看,要麽你現在就走。”

薄削的唇角抿了抿,蕭清堯自然不想走,卻又不敢再惹她生氣,只能老老實實解開衣帶,將外袍和裏衣脫掉。

他的後背被異族的狼牙槊所傷,從左肩到後腰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血肉外翻,慘不忍睹。

天醫苑的百裏丹華上仙給他上藥包紮的時候,兩手直發抖,一直掉眼淚。

他在包紮的時候,特別叮囑丹華上仙將紗布纏厚一些,免得滲出血跡,然後就迫不及待跑來見荼茉,沒想到還是被她發現了。

一層層解開鮮血淋漓的紗布,親眼看到那猙獰恐怖的傷口,荼茉緊緊咬住嘴唇,不知道他在戰場上究竟經歷了多少兇險,竟然會被傷成這樣。

“天醫苑這種藥止血慢,我給你換上我的藥。”荼茉喉嚨發哽,淡淡說了一句,然後去取來自己的藥箱,一點點給他清理後背的傷口。

之前因為殺魔王受的那些傷還沒好全,如今又添新傷,他的後背傷痕累累,觸目驚心,荼茉幾乎不敢細看,卻又不得不瞪大眼睛,仔細將每一道傷處都清理幹凈。

想起他一次次征戰沙場的那些年月,想起他大大小小受過的那些傷,荼茉忍不住淚盈於睫,忽然間發現自己錯了。

她怎麽可能不需要他?

如果不是他在邊關廝殺征戰,將那些邪魔異族全部抵擋在外,庇護整個天下安寧,她怎麽可能躲在這山谷中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她所擁有的自由和快樂,是他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是他成全了她,成全了千千萬萬的黎民蒼生。

一點點處理好他的傷口,荼茉又將止血效果很好的藥粉輕輕灑在傷處,看到他後背上的肌肉因為殺疼而不自覺地虬結緊繃起來,她便越發小心翼翼,一邊塗抹藥粉,一邊輕輕往他的傷口吹氣。

慢慢塗完藥粉,再用潔凈的紗布一層層將他的後背包起來,荼茉低著頭站在他背後,無聲地落淚。

蕭清堯轉過身來,發覺她哭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細聲哄著:“已經沒事了,一點都不疼。”

荼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失態,連忙將他推開,背轉過身去抹幹凈臉,然後將衣服丟給他:“已經處理好了,你可以走了,過三天再來換藥。”

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蕭清堯盯著她的背影,微微笑道:“你都把我看光好幾回了,不用對我負責嗎?這要是傳出去,我都找不到好人家了。”

眼看荼茉轉身就要走,蕭清堯連忙拉住她,將她轉過來,朝向自己。

果然看到她又哭了,修長的手指輕輕拭掉她的眼淚,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

“荼茉。”

他的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頭頂,輕聲道:“你舍不得殺我,也舍不得我受傷,你心裏是有我的。”

他低下頭,垂眸看著她的眼睛:“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和我在一起試試?”

荼茉看著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的影子,仿佛看到許久以前的那只小狐貍,望著那高高在上的天神,滿心歡喜與愛慕,隔著百年時光,隔著鮮血和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有了回應。

一時間湧上滿腹委屈,撲簌簌的淚滴跌落下來,怎麽都忍不住。

“別哭了,都是我不好。”蕭清堯吻著她的眼淚,柔聲道,“我好想你。”

鹹鹹的淚水流入口中,竟然嘗出一絲絲甜,荼茉把臉埋在他胸前,終於伸手環抱住他,聲音悶悶道:“試試可以,但你若表現不好,我可不要。”

“不可能不好。”蕭清堯捏起她的下巴,“所以我現在可以親你了嗎?”

一個“不”字尚未出口,荼茉便被他輕輕吻住,在纏綿的愛意和甜澀的淚水中閉上眼睛,接納了他。

願所有遺憾都還有彌補的機會。

願所有深愛都被溫柔以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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