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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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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蕭清堯先前並不明白, 為什麽那些先輩同儕都說情劫最兇險。

如今他終於有了體會,大約是因為情劫看不到希望。

因為剝皮之仇,殺身之恨, 還有他強制占有她的那些掠奪……她大概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可是不管她有多恨他, 有多厭惡他,對他有多冷漠無情, 在他心裏有了她, 便控制不住想接近她, 想看到她,想與她說話, 想將她抱在懷中, 想與她抵死纏綿, 想永遠和她在一起。

他被這痛心徹骨的愛欲所縛, 心甘情願沈淪, 哪怕最後身死道消,不得善終, 亦不後悔。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將雷鵬翅膀包裹住的荼茉抱起來,蕭清堯站起身,四處打量哪裏能有個容身之處。

荼茉渾身動彈不得, 卻還是忍不住痛苦掙紮,厭惡出聲:“你放開我!”

“不放。”蕭清堯沒有低頭看她, 徑直抱著她向前走去, “就算天塌了,我也不會放手。”

荼茉氣得頭疼, 連喘口氣都頭暈目眩,只能咬著牙, 擠出兩個字:“等等。”

蕭清堯停下步子,看著她艱難地擡起手,攥住掛在脖頸上那顆青銅鑲嵌的玉珠子,將重傷的雷鵬收起來,這才繼續向前行去。

這深淵底部是被地火焚燒的煉獄,毫無靈氣,寸草不生,只有黑漆漆的一片焦土。

蕭清堯找不到容身之處,便操縱著斬魄劍飛上半空,在陡峭的崖壁上削出一個深深的洞穴,將裏面清理幹凈,然後將洞口封起來,阻擋住外面灼燙的熱氣。

他擡手一揮,洞穴裏便生出許多家具,床榻坐榻桌椅擺設,無一不有,幾乎與浮玉山那個住處一模一樣。

將荼茉放到床上,小心翼翼避開她的傷處,蕭清堯檢查她的傷勢,擔心地問:“你身上有沒有藥?我幫你煎藥。”

“不必了。”荼茉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掙紮著去摸袖中的儲物袋。

她還有一瓶斷續丹,吃了可以稍稍恢覆一些,看能不能爬起來。只要她還能起身,問題就不大。

待她傷好以後,再將摔斷筋骨的雷鵬治好,就可以帶她飛離這裏,根本不需要依賴別人。

見她眉頭緊皺,動作艱難,顯然是極為疼痛的樣子,蕭清堯湊上前去:“你找什麽,我幫你拿。”

“滾開。”荼茉厭煩道,“我說過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不要任性。”蕭清堯加重語氣,“這樣亂動會傷得更重,難道你想死在這裏?”

荼茉冷眼看向他:“死不死都是我的事,難道活著還有什麽好?就算你能救我,我打不過你也逃不脫你的控制,只能被你圈禁起來,當你洩.欲的玩物!”

“我什麽時候把你當過……玩物?”

蕭清堯心痛如麻,如鯁在喉,怎麽都沒想到她會這麽想。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沈沙啞:“以前是我不好,不該那樣對你,以後不會了。若是你不允許,我不會再碰你。”

荼茉才不相信他的鬼話,避開視線正要繼續找她的藥瓶,山洞外面忽然爆發一陣轟隆隆接連不停的巨響,眼前驟然通明一片灼亮耀眼的紅光,只覺周圍空氣都灼燙燃燒起來,仿佛燃起熊熊大火,撲簌簌的灰土灑落下來,整個山體即將倒塌一般地動山搖。

荼茉驚得臉色發白,想逃卻動不了,眼看她頭頂上那一大片松動的巖壁又要砸落下來,眼前忽然一暗,蕭清堯俯下身護住她,撐起結界籠罩在四周。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整個山洞全都塌了,焦幹灼燙的巖石灰土重重砸落下來,將四周淹沒得密不透風。

滾燙又幽閉的黑暗中,似乎只有這狹小的一方結界裏還有空氣殘留。

聽著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顯然十分緊張,蕭清堯輕聲安撫:“別怕,我在。”

感覺到她抗拒地撐著手,想要把他推開,蕭清堯握住她的手,低聲嘆息道:“別再和我鬧了,聽話。”

“外面巖漿爆發,熔巖橫流,滾燙如灼,已經沒有落腳之處。我們只能留在這裏,等爆發結束,熔巖退去。”

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放下,生怕再傷到她的筋骨,他的聲音低淡而沈靜:“外面噴發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再次噴發,這裏十分危險,必須盡快離開。我現在幫你找藥,你需要快些好起來。不然我們恐怕會困死在這裏,和這些巖石一樣,燒成一片焦土。”

赤火狐能在黑暗中視物,看著撐在她上方的俊冷面龐十分嚴肅,不像在虛言,荼茉也不想被困在這裏燒死,最終從鼻子裏嗯了一聲。

四周漸漸亮起,仿佛浮動著一層熒光,蕭清堯用力撐起結界,擠壓著四周重如千鈞的山體,總算將裏面的空間擴到一副簾帳那麽大。

他拉起荼茉的袖子,找到儲物袋,從裏面找出她要的斷續丹,倒出一粒,餵入她口中。

荼茉吃下藥丸,閉目調息,只是這藥效發作起來沒那麽快,少說也要三五日才能見效。

看著她身下又滲出血跡,蕭清堯翻找那些藥瓶:“你的後腰有傷,應該塗哪一瓶?”

連藥丸都餵了,也不差再塗些藥膏,荼茉自暴自棄道:“先灑藍色那瓶,再塗紅色那瓶。”

蕭清堯找出藥瓶,垂眸看她:“你忍一下。”

他擡起手,將她翻過身去,只看到她緊緊咬著牙關,連睫毛都在痛得發顫。

她的後腰傷口很深,像是被長矛刺中,血肉翻卷,慘不忍睹。

握著藥瓶的手指攥緊,蕭清堯拔開瓶塞,小心翼翼將藥粉灑在她的傷口上。殷紅的鮮血再次流出,她似乎是疼急了,傷口周圍的肌膚上激起一層寒栗。

他連忙用細棉布輕輕捂住傷處,待那些藥粉將血液凝固,然後打開紅色藥瓶,將t那些透明清涼的藥膏一點點抹到她的傷處。

像是怕她會疼,他又低下頭,輕輕向那傷口吹氣。細細涼涼的感覺一陣酥麻,激得荼茉耳根都紅了,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發出聲來。

結界外面的轟隆聲依舊接連不斷,不知道巖漿要噴發到什麽時候,果然這荒蕪之淵不是人來的地方。

若不是她僥幸,落下的時候沒有噴發,只怕她早已墜入熔巖之中,燒成飛灰。

荼茉混混沌沌地想著,很快便撐不住滿身疼痛與疲乏,沈沈地睡去。

蕭清堯坐在旁邊,靜靜打量著她,看著她兩手抱在身前,略略蜷縮著身體,仿佛在夢中都睡不安穩的樣子……不由想起許久許久以前,她還是一只狐貍的時候,睡覺時總是蜷縮成一團,常常還會在夢中驚醒。

那時候,她才剛剛來到他身邊不久,看什麽都是小心翼翼、滿眼警惕的樣子。他見她總是躲在角落,不敢吃也不敢玩,可憐兮兮,不由心生憐憫,抱著她逗弄著,給她餵食,給她刷牙,給她梳理蓬松的絨毛,還親手給她做了一個玩具。

他是給她做的什麽來著?

他怎麽想不起來了?

他努力回想,卻怎麽都記不起她是怎麽從那只膽小孱弱的小狐貍,變成後來那個頑皮又饞嘴的淘氣大王,那個一天到晚黏著他,沒有他餵肉幹就不肯吃東西,在他忙兵務時要趴在他案頭,連睡覺都要爬上他的床擠在他身邊,愛咬他的手指,愛哭又愛撒嬌的可愛家夥。

而他又是怎麽舍得,親手剝了她的皮?

蕭清堯閉上眼睛,壓下眼底洶湧的潮意,回想起那天,第一眼見到化成人形的她,那一眼的驚艷,令他驚心不已。

她太漂亮了,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他本以為是哪裏來的仙女,沒想到竟是他親手養大的狐貍化形成了妖,並且還口口聲聲說喜歡他。

不知當初迷惑聖手佛陀的那只芙蕖花妖,是否便是如此,他心生厭惡,親手剝了她那張美人皮。

是妖就該殺,他堅信自己做的沒錯,怎知後來的自己會如何後悔,為曾經的冷酷絕情,付出何等慘痛的代價。

狹長的眼尾隱忍至發紅,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楚漸漸蔓延至四肢百骸,蕭清堯擡起手,輕輕撫摸著那張熟睡中的臉頰。

他很想抱一抱她,可是他不能。

翌日醒來,荼茉剛睜開眼睛便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蕭清堯正一眼不眨地看著她,仿佛一夜都沒睡。

荼茉皺了皺眉,移開視線不再理會他,試著活動自己的身體,感覺已經好了許多。

她掙紮著爬坐起身,蕭清堯擔心她扛不住,連忙伸手扶她,可她卻將他的手甩開,向後挪到結界最邊緣,離他遠遠的。

找到藥瓶又吃了一顆斷續丹,荼茉盤膝打坐,閉目調息,自己用靈力理順全身的筋脈。可惜這深淵底下一絲靈氣都沒有,不然她還能恢覆得更快一些。

蕭清堯沒再打擾她,轉身去推四周石壁,繼續擴大裏面的結界。

必須將結界通到塌陷的山洞外面,他們才能出去。

外面的轟隆聲響已經消失,四周溫度也不再那般灼燙,估計巖漿噴發已經結束,暫時沒有什麽危險。

蕭清堯忙碌一天,不過才將結界裏面擴大了一丈見方。

之所以不用太多靈力,一方面是因為出去以後,他還要帶荼茉爬上崖頂,這深淵近乎千萬丈,而這崖底又沒有靈氣補充,他必須保存剩餘的體力和靈力,以免發生意外;另一方面,荼茉的身體尚未覆原,他想晚些出去,想與她多待些時間。

然而不管他是怎麽想的,也不管他在忙些什麽,荼茉始終坐在角落閉目養神,不曾看過他一眼,也不曾對他說過一個字。

蕭清堯走到她旁邊,坐在她對面,中間隔著半臂遠,也沒敢離她太近。

“你累了就躺下休息,傷勢恢覆得快一些。”

“外面噴發已經停了,估計再過五六日,我們就能出去。”

“你的衣服臟了,要不要換一換?我可以把光滅掉,去一邊待著。”

“荼茉……”他喚著她的名字,帶著些難掩的失落,“你看看我,好不好?”

“你還記得心魔裏面,你給我送過糯米糕和青藜糕嗎?糯米糕都被你吃完了,青藜糕還剩下一塊,你走之後我就吃了,好吃。”

“還有在浮玉山上,你做的角子和雲吞,雖然味道有些奇怪,但是我也喜歡。”

“後來去了人間皇城,在北坊那個小巷子裏,每年過年,鄰居家裏都會包角子,煮湯圓,可我從沒吃過。我以為是你不會做飯,所以我們家裏從不過年,所以我去春和樓學面點,學會做角子和湯圓。那年除夕,我包了角子,煮了湯圓,想和你一起過年。那天夜裏,你去哪了,為什麽直到天亮都不回來?”

荼茉緊緊皺起眉,擡起眼簾不耐煩道:“你能不能閉嘴?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

薄削的唇角抿了抿,蕭清堯頓在那裏。

身體裏的魔氣不停吞噬著他的血肉,然後又一點點重新長出,他對疼痛仿佛已經麻木,卻受不住她的冷言冷語,像尖利的冰錐,刺穿了他的心口。

四周光芒黯淡下來,蕭清堯向後退到另一邊,低聲道:“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荼茉吃了藥,又蜷縮在角落裏睡了一夜,翌日醒來,發現自己手腕上多了一條紅色手鏈。

那手鏈質地有些熟悉,怎麽看怎麽像她曾經用過的紅色發帶,絲絡打成金剛結,上面還有一股強勁的守護之力,已經不僅僅是一條手鏈,而是一樣法器。

結界裏面只有兩個人,誰給她戴上的不言而喻。

可她憑什麽非要接受他的東西?

荼茉用力撕扯手鏈,想把它摘下來,可是無論她怎麽掙紮,甚至用刀割用火燒,都無法將那條手鏈解開。

“這是什麽鬼東西,你給我拿走!”她氣沖沖的站起身,走到又延長一塊的結界對面,用力踢了蕭清堯一腳,讓他將手鏈解開。

蕭清堯看著她生龍活虎的樣子,握住她的手腕,溫聲道:“留著吧,這是能給你保命的東西。”

握住她手腕的手又緊了緊,他看著她的眼睛:“相信我。”

對上他的目光,堅毅又執拗,顯然不肯聽從於她,荼茉掙開他的手,轉身又走回結界裏面,不想再跟他多做爭執。

不過是一條手鏈,她暫且忍忍,畢竟要離開這裏,還要靠他出力,不能惹惱了他。

之後幾日,蕭清堯陸續將結界向外擴充,每天都增長得更快一些。

他的話越來越少,坐得離荼茉越來越遠,清俊的面龐神色也越來越冰冷淡漠。

荼茉樂得清靜,除了自己打坐調息,便是為雷鵬治傷。有她這位“藥神谷傳人”出手,即便是半死不活的昆侖奴,也能被她治好。

到了第七日早晨,結界前方驟然一亮,塌落的山體終於通開,他們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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