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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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越過寬寬的河水, 茉茉和蕭清堯走進那一片陰森的迷霧之中，一股森寒的涼意撲面而來，帶著一股沈沈的死氣, 令人不禁頭皮發麻, 整個身體都緊繃起來。
腳下不再是光滑的石頭，踩起來有些松軟, 像是鋪滿落葉的地面, 走起來唰啦唰啦響。
茉茉不緊不慢地跟在蕭清堯身後, 萬一有什麽危險，讓他先上, 要死也是他先死。
隨著他們前進的步伐, 四周的迷霧漸漸稀薄起來, 隱約露出稀疏的樹影, 這似乎是一片樹林。
“好香的味道……好像是人？”
“真的是兩個人！”
“右手和頭歸我, 兩條腿歸你，抓那個女的！”
一陣嘔啞嘲哳的難聽聲音傳來, 只見兩個搖搖晃晃的奇怪身影從陰沈沈的迷霧中顯露出身形。他們像人又不似人, 一個是人的身軀，但是長著羊頭和蟾蜍的右蹼，一個上半身是人, 但是下面長著兩條牛腿。
他們貪婪地盯著茉茉，嘴角流著口水, 眼睛裏露著兇狠的光, 像是在想象著怎樣將她大卸八塊的樣子。
看著他們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一副癡蠢無智、完全不知道危險的模樣, 茉茉冷眼盯著他們，手中燃起一簇火球, 猛地轟了過去。
那兩個怪物一下被火包圍，身上毛發全都燃燒起來，不由驚慌地吱哇亂叫，連忙轉身倉皇狼狽地逃走了。
之後的一路上，陰森的迷霧漸漸消失不見，周圍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顯露出來——真是一個古怪至極的世界。
樹林裏的藤枝長滿人手，臥地爬行的蜘蛛長著人頭，河裏的魚用四條人腿爬上岸，蛇首人身的怪獸用背上的翅膀在空中飛行……
他們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在幽暗陰森的世界裏猙獰掙紮。
爬動的蜘蛛抓到一條怪魚，拔下魚身上的人腿，安到自己臀下；懸在半空的藤蘿捕獲一頭蜥蜴，撕掉它的人頭，嵌進自己的藤皮中；好不容易搶來兩只人腳的黃鹿還沒走出幾步，就被牛頭蛇身的怪物奪走整個下身……
茉茉看得面色發白，幾欲作嘔，也顧不上厭煩了，忍不住問蕭清堯：“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蕭清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淡聲道：“昆侖地宮分為三層，第一層畜生道，第二層人道，第三層神道。這裏就是第一層，這些畜生必須湊成一個完整的人形，才能進入第二層。”
他說著，隨手揮劍將一個迫不及待沖上來想搶奪他的身體的怪物斬成了飛灰。
茉茉頭皮發麻，身體發顫，沒想到昆侖地宮裏面竟是這樣！
他們一路前行，四周遇到的怪物也越來越像人。他們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身體，有的只差一條人腿，有的只差一只人耳。眼看就要擁有完整的人形身體，那些怪物們拼搶廝殺得也越發激烈，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別的怪物奪走身體的一部分，功虧一簣。
黑暗陰森的樹林間，突然出現的茉茉和蕭清堯，仿佛這世間最大的誘惑，引得那些人形怪物們覬覦眼饞，極其向往。
比起先前那些奇形怪狀的癡蠢怪物，後面這些近似人形的怪物顯然要聰明許多。他們能看出蕭清堯很不好惹，但是又扛不住對他們的身體垂涎渴望，最後紛紛聯合起來，一起沖上來廝殺搶奪。
“找死。”
蕭清堯一路走一路斬殺，如砍瓜切菜一般將那些怪物通通斬成飛灰，連一根毛發都沒留下。
茉茉跟在後面，連個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一路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前方隱約出現一座高大的城樓，青灰的石墻高十餘丈，巍峨聳立在莽莽山野間，高大的城門黑洞洞的，兩側高燃著通明的火把，那裏似乎就是通往第二層的入口。
只見那城門一左一右，把守著兩名身穿青銅盔甲的士兵，正在十分嚴苛地挨個盤查那些排隊等待入城之人。
“求求大人，就放我過去吧！”一個苦瓜臉的中年男人右手小指還長著一層灰色獸皮，沒褪幹凈，被盤查的士兵一腳踹了出去，癱坐在地上崩潰痛哭，“我這身體可是自己苦苦修煉得來的，憑什麽不讓我進？我不比那些拼湊出來的妖怪更像人？！”
他光顧著哭，沒註意兩個虎頭、狼腿的怪物一下撲上去，很快便將他的身體撕扯開。一個換上他的頭，一個換上他的腿，拼湊出兩個完整的人身，迫不及待地站進那一排等待入城的隊伍末尾，一邊小聲嘀嘀咕咕：“今天可真幸運！總算輪到我們了！八百多年可真難熬！”
看著地上那具殘缺的人身很快又被其它怪物搶去，再次引發新一輪爭奪，茉茉喉頭發堵，滿腔覆雜，說不清是什麽感觸。
她和蕭清堯走進入城的隊伍，排在最後面，四周陰翳的樹叢間還有無數覬覦的怪物在偷偷窺伺他們，暗暗尋找動手搶奪的時機。
沒有什麽時候是安全的。大約只有過了前面那道城門，才能擺脫這種日夜都不敢閉上眼睛，生怕醒來就沒了身體的噩夢。
入城的隊伍不長，很快便輪到茉茉和蕭清堯。
盤查的士兵看到茉茉，又看到在她後面的蕭清堯，露出滿臉的驚訝，似是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短暫的停頓之後，很快便退到一邊放行：“神君請！”
茉茉微微松了口氣，當先一步向城門走去，穿過幽暗的長長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天空蔚藍、大地平坦，淡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屋宇重重的朱樓參差林立，沿街各式各樣的店鋪連延不絕，四通八達的大街上來來往往人群熙攘，一灣碧水穿城而過，玉樹繁花、風簾翠幕，熱鬧繁華得耀人眼目。
一時之間，茉茉怔楞在那裏，還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她回頭看看黑洞洞的城門甬道，再看眼前歲月靜好的景象，感覺十分割裂。
難怪城門外的那些怪物拼了命地拼湊身體，削尖腦袋想往這城裏鉆。城裏城外，可謂天壤之別。
她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打量大街上那些人，有擺攤叫賣的貨郎，有招攬生意的小二，有奔跑嬉戲的孩童，有彈琴撥弦的女伶……
他們看起來有美有醜，有老有少，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仿佛這不過是平凡冗長的生命裏隨意普通的一天。
不知道那些人，是否曾經也是用無數撕碎的身體一塊塊拼湊起來的？一想到他們和城外的那些怪物也許是一樣的，周圍的繁華景象便失去了顏色，茉茉不禁周身發涼，憑空生出了許多恐懼。
她垂下眼簾放慢腳步，防備著周圍那些人。生怕一不小心，那些可怕的怪物就會撕下人皮，暴露出弒殺兇殘的本性。
看她走得太慢，十分耽誤時間，蕭清堯有些不耐道：“這裏是人道，不會亂殺人，他們要遵守這裏的規則。”
茉茉聞言放松了些許，卻又不禁有些疑t問：“那他們能安心待在這裏，當一個普通人？”
畢竟作為一只妖怪而言，能有修為靈力，會千般變化，進入人道卻要受頗多限制，並不自由，不知他們圖什麽？
“他們自然不甘心，還想再上一層。”蕭清堯望著縹緲的天際，神色淡漠，“只是從人到神，道途艱難，真正能去上一層的，寥寥無幾。”
“那鬼車去了嗎？”茉茉皺起眉，自從進了這昆侖地宮，鬼車就失去蹤跡，也不知道它逃到哪裏去了。
似是被問得不耐煩了，蕭清堯冷淡道：“不管他在哪，先要走出這座地宮，才能找到他。”
見他不願多說，茉茉便也不屑再多問，加快步伐走上前去，不願再與他為伍。
可是不等她走出多遠，蕭清堯又叫住她：“回來。”
茉茉停下步子冷冷地回頭，卻見蕭清堯已經轉彎，走上另一條路。
此地處處透著詭異，憑她自己恐怕當真走不出去。茉茉只好忍耐著，又走回去跟著他，問：“這是要去哪？”
蕭清堯頭也不回道：“去上一層。”
“客官！您要去上一層？”路邊招攬客人的茶樓小二湊上前來，殷勤道，“二位要不要歇歇腳，喝碗茶水？這裏距離通天塔可還有好遠！”
茉茉早就走累了，見那小二長得白凈好看，不太像怪物的樣子，便也不管蕭清堯，徑自走進那間茶樓，隨便找了一桌坐下。
“姑娘可真漂亮，一看就是貴人！您看看來點什麽？我們這裏的茶水和果子點心都很不錯，甜口鹹口都有。”小二連忙給她擦桌子，一邊將茶水單子遞過去。
茉茉不敢吃他們的東西，只要了一壺清茶。
大約是覺得她太過寒酸，什麽茶點都不點，那小二的笑臉便沒了，暗自撇著嘴嘀咕：“哪裏來的窮鬼，竟然還想去上一層……”
茉茉裝作沒聽見他說的話，向他打聽：“小二哥，你知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去上一層？”
蕭清堯不告訴他，她就自己找人打聽。
茶樓裏沒幾位客人，那小二一邊泡茶，一邊哼聲道：“想去上一層，要麽有很多的錢，要麽有出眾的才，要麽有極品的貌，姑娘你有什麽？”
他將茶壺放到桌上，仔細打量茉茉一眼，忽然又有些不太確定：“姑娘……你真要去上一層？”
茉茉沒有回答，反問道：“從這裏去上一層的人，多嗎？”
“幾百年也上不去一個。”小二撇嘴道，“錢哪是那麽好賺的？你看滿大街那麽多做生意的，真正發大財的能有幾個？不攢下金山銀山，別想買通神仙路。”
“只能拿錢買？”茉茉有些不解，剛剛不是還說能靠才和貌？
“是呀。”小二閑著無聊，便又多掰扯了幾句，“出眾的才難得，極品的貌更是少有，還是賺錢最容易，有手有腳就可以。攢上千八百年，總能輪到咱們當神仙。對了……姑娘，你這壺茶，十兩銀子。”
茉茉不知道十兩銀子是多是少，總感覺他好像把她當冤大頭的樣子。
“我沒錢，你找他要吧。”她用下巴指指站在外面的蕭清堯。
他可還欠她一顆心呢，替她付茶錢也是應該的。
看著外面那一襲雪衣、英姿俊美的男人，秋水為神玉為骨，九天而降的謫仙似乎也不過如此。
小二不禁心生畏懼，期期艾艾道：“客官，這茶錢……”
蕭清堯身上沒有銀錢，從袖中摸出一顆東珠，丟了過去。
小二連忙接住那顆珠子，看那珠子白日裏都散發著毫光，顯然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一時不禁喜上眉梢，連忙千恩萬謝地去了。
擡眸看著還坐在茶桌旁的茉茉，蕭清堯目光隱忍，催促道：“走。”
茉茉沒理他，將半盞茶水喝完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跟著他繼續上路。
兩人走了許久，最後終於抵達荒郊野外的一座高塔，樓閣形制，上下九重，他們去了最高一層。
八寶形塔頂上有一個身穿白袍的接引人，白眉長須，鶴發童顏，看上去像個仙人。
大約是許久許久沒見過有人上塔，突然看到他們前來，待看清蕭清堯周身的神光，他在驚訝過後，立時激動起來，連忙上前行禮：“不知神君來此，有失遠迎！昆山能有您這樣的貴客，當真榮幸！”
蕭清堯與他見禮，聲音低淡道：“我與她去上一層，需要多少錢？”
那仙人仔細打量他們，嘖聲道：“依著神君的品貌，登我昆山暢通無阻。只是這狐妖不是仙身，即便拿錢也去不了上一層。”
蕭清堯問：“她若非要去，如何？”
仙人緊緊皺起花白的眉毛，捋著胡須道：“這狐妖若非要去我昆山，只怕會中心魔，迷失自我。除非走出心魔，才有生路，不然便會被心魔吞噬，徹底湮滅，再無輪回。”
垂眸看向茉茉，蕭清堯眼眸清冷，神色很淡：“心魔之所以為魔，能贏過它者無幾。你若不怕死，可以去上一層試試。不然你也可走下一層，贏過那些怪物，同樣是一條生路，但我不會同你走回頭路。”
言下之意，他要去上一層，讓她自己選。
他還要去緝拿鬼車，沒有閑暇再去管她。
向上有未知可怖的心魔，向下有兇殘可怕的怪物，茉茉手心裏冒出薄薄一層冷汗，思慮半晌，最終咬牙道：“我要去上一層。”
白發仙人勸無可勸，只好打開背後的光門，送他們上路。
“前路兇險，你好自為之。”蕭清堯掃了茉茉一眼，也許這狐妖只能走到這裏了。人人各有命數，總歸是她自己的選擇。
然而茉茉仿佛沒聽見一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率先走進那道光門，消失不見了。
峻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蕭清堯手指蜷了蜷，慢慢走進那道光門。
一陣虛垠的黑暗過後，再睜開眼，蕭清堯看到了一簇簇雪白的梨花林，再看四周景象，竟然是他的滄瀾宮。
再上一層，他不是應該去了西王母的昆山？怎麽會在滄瀾宮？
擡眸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從前的餘掌事在花壇前掃灑，召他問來時日，竟然是三百五十年前。
狹長的鳳眸幽沈如水，蕭清堯沈思片刻，忽然間意識到……狐妖的心在他這裏，他被拽入了狐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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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寬寬的河水, 茉茉和蕭清堯走進那一片陰森的迷霧之中，一股森寒的涼意撲面而來，帶著一股沈沈的死氣, 令人不禁頭皮發麻, 整個身體都緊繃起來。
腳下不再是光滑的石頭，踩起來有些松軟, 像是鋪滿落葉的地面, 走起來唰啦唰啦響。
茉茉不緊不慢地跟在蕭清堯身後, 萬一有什麽危險，讓他先上, 要死也是他先死。
隨著他們前進的步伐, 四周的迷霧漸漸稀薄起來, 隱約露出稀疏的樹影, 這似乎是一片樹林。
“好香的味道……好像是人？”
“真的是兩個人！”
“右手和頭歸我, 兩條腿歸你，抓那個女的！”
一陣嘔啞嘲哳的難聽聲音傳來, 只見兩個搖搖晃晃的奇怪身影從陰沈沈的迷霧中顯露出身形。他們像人又不似人, 一個是人的身軀，但是長著羊頭和蟾蜍的右蹼，一個上半身是人, 但是下面長著兩條牛腿。
他們貪婪地盯著茉茉，嘴角流著口水, 眼睛裏露著兇狠的光, 像是在想象著怎樣將她大卸八塊的樣子。
看著他們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一副癡蠢無智、完全不知道危險的模樣, 茉茉冷眼盯著他們，手中燃起一簇火球, 猛地轟了過去。
那兩個怪物一下被火包圍，身上毛發全都燃燒起來，不由驚慌地吱哇亂叫，連忙轉身倉皇狼狽地逃走了。
之後的一路上，陰森的迷霧漸漸消失不見，周圍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顯露出來——真是一個古怪至極的世界。
樹林裏的藤枝長滿人手，臥地爬行的蜘蛛長著人頭，河裏的魚用四條人腿爬上岸，蛇首人身的怪獸用背上的翅膀在空中飛行……
他們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在幽暗陰森的世界裏猙獰掙紮。
爬動的蜘蛛抓到一條怪魚，拔下魚身上的人腿，安到自己臀下；懸在半空的藤蘿捕獲一頭蜥蜴，撕掉它的人頭，嵌進自己的藤皮中；好不容易搶來兩只人腳的黃鹿還沒走出幾步，就被牛頭蛇身的怪物奪走整個下身……
茉茉看得面色發白，幾欲作嘔，也顧不上厭煩了，忍不住問蕭清堯：“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蕭清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淡聲道：“昆侖地宮分為三層，第一層畜生道，第二層人道，第三層神道。這裏就是第一層，這些畜生必須湊成一個完整的人形，才能進入第二層。”
他說著，隨手揮劍將一個迫不及待沖上來想搶奪他的身體的怪物斬成了飛灰。
茉茉頭皮發麻，身體發顫，沒想到昆侖地宮裏面竟是這樣！
他們一路前行，四周遇到的怪物也越來越像人。他們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身體，有的只差一條人腿，有的只差一只人耳。眼看就要擁有完整的人形身體，那些怪物們拼搶廝殺得也越發激烈，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別的怪物奪走身體的一部分，功虧一簣。
黑暗陰森的樹林間，突然出現的茉茉和蕭清堯，仿佛這世間最大的誘惑，引得那些人形怪物們覬覦眼饞，極其向往。
比起先前那些奇形怪狀的癡蠢怪物，後面這些近似人形的怪物顯然要聰明許多。他們能看出蕭清堯很不好惹，但是又扛不住對他們的身體垂涎渴望，最後紛紛聯合起來，一起沖上來廝殺搶奪。
“找死。”
蕭清堯一路走一路斬殺，如砍瓜切菜一般將那些怪物通通斬成飛灰，連一根毛發都沒留下。
茉茉跟在後面，連個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一路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前方隱約出現一座高大的城樓，青灰的石墻高十餘丈，巍峨聳立在莽莽山野間，高大的城門黑洞洞的，兩側高燃著通明的火把，那裏似乎就是通往第二層的入口。
只見那城門一左一右，把守著兩名身穿青銅盔甲的士兵，正在十分嚴苛地挨個盤查那些排隊等待入城之人。
“求求大人，就放我過去吧！”一個苦瓜臉的中年男人右手小指還長著一層灰色獸皮，沒褪幹凈，被盤查的士兵一腳踹了出去，癱坐在地上崩潰痛哭，“我這身體可是自己苦苦修煉得來的，憑什麽不讓我進？我不比那些拼湊出來的妖怪更像人？！”
他光顧著哭，沒註意兩個虎頭、狼腿的怪物一下撲上去，很快便將他的身體撕扯開。一個換上他的頭，一個換上他的腿，拼湊出兩個完整的人身，迫不及待地站進那一排等待入城的隊伍末尾，一邊小聲嘀嘀咕咕：“今天可真幸運！總算輪到我們了！八百多年可真難熬！”
看著地上那具殘缺的人身很快又被其它怪物搶去，再次引發新一輪爭奪，茉茉喉頭發堵，滿腔覆雜，說不清是什麽感觸。
她和蕭清堯走進入城的隊伍，排在最後面，四周陰翳的樹叢間還有無數覬覦的怪物在偷偷窺伺他們，暗暗尋找動手搶奪的時機。
沒有什麽時候是安全的。大約只有過了前面那道城門，才能擺脫這種日夜都不敢閉上眼睛，生怕醒來就沒了身體的噩夢。
入城的隊伍不長，很快便輪到茉茉和蕭清堯。
盤查的士兵看到茉茉，又看到在她後面的蕭清堯，露出滿臉的驚訝，似是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短暫的停頓之後，很快便退到一邊放行：“神君請！”
茉茉微微松了口氣，當先一步向城門走去，穿過幽暗的長長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天空蔚藍、大地平坦，淡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屋宇重重的朱樓參差林立，沿街各式各樣的店鋪連延不絕，四通八達的大街上來來往往人群熙攘，一灣碧水穿城而過，玉樹繁花、風簾翠幕，熱鬧繁華得耀人眼目。
一時之間，茉茉怔楞在那裏，還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她回頭看看黑洞洞的城門甬道，再看眼前歲月靜好的景象，感覺十分割裂。
難怪城門外的那些怪物拼了命地拼湊身體，削尖腦袋想往這城裏鉆。城裏城外，可謂天壤之別。
她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打量大街上那些人，有擺攤叫賣的貨郎，有招攬生意的小二，有奔跑嬉戲的孩童，有彈琴撥弦的女伶……
他們看起來有美有醜，有老有少，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仿佛這不過是平凡冗長的生命裏隨意普通的一天。
不知道那些人，是否曾經也是用無數撕碎的身體一塊塊拼湊起來的？一想到他們和城外的那些怪物也許是一樣的，周圍的繁華景象便失去了顏色，茉茉不禁周身發涼，憑空生出了許多恐懼。
她垂下眼簾放慢腳步，防備著周圍那些人。生怕一不小心，那些可怕的怪物就會撕下人皮，暴露出弒殺兇殘的本性。
看她走得太慢，十分耽誤時間，蕭清堯有些不耐道：“這裏是人道，不會亂殺人，他們要遵守這裏的規則。”
茉茉聞言放松了些許，卻又不禁有些疑t問：“那他們能安心待在這裏，當一個普通人？”
畢竟作為一只妖怪而言，能有修為靈力，會千般變化，進入人道卻要受頗多限制，並不自由，不知他們圖什麽？
“他們自然不甘心，還想再上一層。”蕭清堯望著縹緲的天際，神色淡漠，“只是從人到神，道途艱難，真正能去上一層的，寥寥無幾。”
“那鬼車去了嗎？”茉茉皺起眉，自從進了這昆侖地宮，鬼車就失去蹤跡，也不知道它逃到哪裏去了。
似是被問得不耐煩了，蕭清堯冷淡道：“不管他在哪，先要走出這座地宮，才能找到他。”
見他不願多說，茉茉便也不屑再多問，加快步伐走上前去，不願再與他為伍。
可是不等她走出多遠，蕭清堯又叫住她：“回來。”
茉茉停下步子冷冷地回頭，卻見蕭清堯已經轉彎，走上另一條路。
此地處處透著詭異，憑她自己恐怕當真走不出去。茉茉只好忍耐著，又走回去跟著他，問：“這是要去哪？”
蕭清堯頭也不回道：“去上一層。”
“客官！您要去上一層？”路邊招攬客人的茶樓小二湊上前來，殷勤道，“二位要不要歇歇腳，喝碗茶水？這裏距離通天塔可還有好遠！”
茉茉早就走累了，見那小二長得白凈好看，不太像怪物的樣子，便也不管蕭清堯，徑自走進那間茶樓，隨便找了一桌坐下。
“姑娘可真漂亮，一看就是貴人！您看看來點什麽？我們這裏的茶水和果子點心都很不錯，甜口鹹口都有。”小二連忙給她擦桌子，一邊將茶水單子遞過去。
茉茉不敢吃他們的東西，只要了一壺清茶。
大約是覺得她太過寒酸，什麽茶點都不點，那小二的笑臉便沒了，暗自撇著嘴嘀咕：“哪裏來的窮鬼，竟然還想去上一層……”
茉茉裝作沒聽見他說的話，向他打聽：“小二哥，你知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去上一層？”
蕭清堯不告訴他，她就自己找人打聽。
茶樓裏沒幾位客人，那小二一邊泡茶，一邊哼聲道：“想去上一層，要麽有很多的錢，要麽有出眾的才，要麽有極品的貌，姑娘你有什麽？”
他將茶壺放到桌上，仔細打量茉茉一眼，忽然又有些不太確定：“姑娘……你真要去上一層？”
茉茉沒有回答，反問道：“從這裏去上一層的人，多嗎？”
“幾百年也上不去一個。”小二撇嘴道，“錢哪是那麽好賺的？你看滿大街那麽多做生意的，真正發大財的能有幾個？不攢下金山銀山，別想買通神仙路。”
“只能拿錢買？”茉茉有些不解，剛剛不是還說能靠才和貌？
“是呀。”小二閑著無聊，便又多掰扯了幾句，“出眾的才難得，極品的貌更是少有，還是賺錢最容易，有手有腳就可以。攢上千八百年，總能輪到咱們當神仙。對了……姑娘，你這壺茶，十兩銀子。”
茉茉不知道十兩銀子是多是少，總感覺他好像把她當冤大頭的樣子。
“我沒錢，你找他要吧。”她用下巴指指站在外面的蕭清堯。
他可還欠她一顆心呢，替她付茶錢也是應該的。
看著外面那一襲雪衣、英姿俊美的男人，秋水為神玉為骨，九天而降的謫仙似乎也不過如此。
小二不禁心生畏懼，期期艾艾道：“客官，這茶錢……”
蕭清堯身上沒有銀錢，從袖中摸出一顆東珠，丟了過去。
小二連忙接住那顆珠子，看那珠子白日裏都散發著毫光，顯然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一時不禁喜上眉梢，連忙千恩萬謝地去了。
擡眸看著還坐在茶桌旁的茉茉，蕭清堯目光隱忍，催促道：“走。”
茉茉沒理他，將半盞茶水喝完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跟著他繼續上路。
兩人走了許久，最後終於抵達荒郊野外的一座高塔，樓閣形制，上下九重，他們去了最高一層。
八寶形塔頂上有一個身穿白袍的接引人，白眉長須，鶴發童顏，看上去像個仙人。
大約是許久許久沒見過有人上塔，突然看到他們前來，待看清蕭清堯周身的神光，他在驚訝過後，立時激動起來，連忙上前行禮：“不知神君來此，有失遠迎！昆山能有您這樣的貴客，當真榮幸！”
蕭清堯與他見禮，聲音低淡道：“我與她去上一層，需要多少錢？”
那仙人仔細打量他們，嘖聲道：“依著神君的品貌，登我昆山暢通無阻。只是這狐妖不是仙身，即便拿錢也去不了上一層。”
蕭清堯問：“她若非要去，如何？”
仙人緊緊皺起花白的眉毛，捋著胡須道：“這狐妖若非要去我昆山，只怕會中心魔，迷失自我。除非走出心魔，才有生路，不然便會被心魔吞噬，徹底湮滅，再無輪回。”
垂眸看向茉茉，蕭清堯眼眸清冷，神色很淡：“心魔之所以為魔，能贏過它者無幾。你若不怕死，可以去上一層試試。不然你也可走下一層，贏過那些怪物，同樣是一條生路，但我不會同你走回頭路。”
言下之意，他要去上一層，讓她自己選。
他還要去緝拿鬼車，沒有閑暇再去管她。
向上有未知可怖的心魔，向下有兇殘可怕的怪物，茉茉手心裏冒出薄薄一層冷汗，思慮半晌，最終咬牙道：“我要去上一層。”
白發仙人勸無可勸，只好打開背後的光門，送他們上路。
“前路兇險，你好自為之。”蕭清堯掃了茉茉一眼，也許這狐妖只能走到這裏了。人人各有命數，總歸是她自己的選擇。
然而茉茉仿佛沒聽見一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率先走進那道光門，消失不見了。
峻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蕭清堯手指蜷了蜷，慢慢走進那道光門。
一陣虛垠的黑暗過後，再睜開眼，蕭清堯看到了一簇簇雪白的梨花林，再看四周景象，竟然是他的滄瀾宮。
再上一層，他不是應該去了西王母的昆山？怎麽會在滄瀾宮？
擡眸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從前的餘掌事在花壇前掃灑，召他問來時日，竟然是三百五十年前。
狹長的鳳眸幽沈如水，蕭清堯沈思片刻，忽然間意識到……狐妖的心在他這裏，他被拽入了狐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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