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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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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亂

白日下過淅淅瀝瀝的下雨過後, 上京城的暑氣依舊未消。到了夜半,嘩啦啦的夜雨呼嘯而至,打折了庭院中低垂的花枝。

佛堂前的綠影被風雨打得折亂,卻依舊阻擋不來來客的腳步。

玄衣墨發的少年撐著一把二十四骨油紙傘, 漫步走在濺雨的庭院中。

雨珠順著傘骨連成雨簾, 飛濺的水珠打濕了少年的袍角, 少年卻猶如未覺。

謝時t宴面色冷淡,側顏鋒利, 邁步來到佛堂前。

紅袖福身行了一禮, 夜色之下,白日裏需要掩藏的東西, 趁著夜色遮擋,似乎便可以直白簡明地說出來。

紅袖恭順地回稟道:“二公子此時前來所為何事?郡主雖在院中, 卻不一定願意見您。”

謝時宴濃而密的睫羽輕輕覆在幽黑的眼瞳上,深如暗潭的眸底映照不出任何情緒。

他沈聲冷然道:“通報便可。”

紅袖福身道:“是。”

屋檐連綿成一片雨幕,謝時宴站在雨墻之外的庭院中,被佛堂中的光亮溫暖隔絕。

不多時, 紅袖推開隔扇, 來到檐下,對謝時宴恭順回稟道:“郡主請您進去。”

謝時宴對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意外,他邁上臺階, 穿過雨幕,將開滿落梅的油紙傘遞給了紅袖。

紅袖雙手接過, 立於隔扇之側, 便沒有跟著進去。

佛堂中常年縈繞著濃重的檀香味, 在其間的人待的久了,連眉眼都沈寂了下來。

永泰郡主趙惠和雙手合十, 在佛壇前閉眼禮佛,須臾之後,才從旁側取出一簇香火,燃了香奉了上去。

謝時宴靜靜站在佛堂中,隔著趙惠和跪拜的身影,靜靜與滿目慈悲的佛像對視。

趙惠和轉過身,理順了滑到手腕的衣袖,垂著一雙漂亮的鳳眸,並未擡眼,卻淡淡說道:“神佛不可直視。”

謝時宴揚起唇角,淺淡地笑道:“眾星捧月的郡主,原來終有一日,也會寄托於神佛。”

趙惠和擡起美目,冷淡地目色掃過來,僅是一眼,便以藏著生於骨子中的矜貴高傲。

她冷著聲,輕笑問道:“你並不常來,此次所為何事?”

謝時宴撩起長袍,當著趙惠和的面跪下,拱手舉至額前,嗓音疏朗,“孩兒想請母親、證婚。”

趙惠和扶著扶手,不緊不慢坐下,她揚了揚下頜,輕笑著問道:“賀禮不是已經送到了她的院中,便這樣吧。”

謝時宴神色微冷,趙惠和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扶著氣。

她淡淡道:“做到這般,已是仁至義盡,你還希望本郡主做些什麽呢?”

謝時宴擡起眼睫,幽黑的鳳眸望向這個淩厲而美.艷的女人,即便在佛堂中守了十幾年,她身上仍舊是紮人的刺與斂不住的鋒芒。

謝時宴忽然笑了笑。

與他一樣。

謝時宴站起身,轉身往隔扇走去。

臨走前,他頓住腳步,偏過面頰問道:“郡主難道從未想過,為何我們能夠這般相像嗎?”

趙惠和捧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顫,茶水灑落而出,燙紅了她柔白的素手。

她猛地擡起眼眸看去,少年有些孤寂地身影已經撐著傘,隱於黑暗的雨色之中。

紅袖邁步來到佛堂內,看到趙惠和手上的紅印,慌張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茶盞,擔憂道:“奴婢這就去拿藥膏來。”

趙惠和卻用力抓住紅袖的手腕,擡起鳳眸,緊緊盯著她問道:“我與那孽種,當真長得像嗎?”

紅袖心中一驚,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卻始終想不出個仔細出來。

她從未仔細瞧過這位主子。

紅袖搖頭道:“奴婢想不出來,但二公子那般冷血陰狠的性子,怎會與郡主相像?”

趙惠和松開紅袖的手,指尖已經用力得麻木,她擡手捂住心口,心臟不知為何跳得極快。

她站起來焦躁地踱步,又很快坐在椅凳上,如此反覆了幾番,她才勉強恢覆了神智,擡起眼對紅袖說道:“你去查,查當年的事,本郡主要知曉當年的所有事情!”

紅袖為難道:“郡主,當年的事情,您十幾年前不是已經查過了?那個賤人已經死了,她身邊助紂為虐的仆從更是打死丟到亂葬崗了,當年國公爺親自下的令。”

趙惠和神色漸冷,她整個人消沈下來,眸中忽然重新亮起來,“接生之人,當年接生之人,給本郡主找來。”

當年接生之人,乃是太後派來的心腹,要找起來倒也不難。

雍王與聖上向來親厚,太後又是聖上生母,當年便是這層緣由在,永泰太放心派了接生女官進來。

紅袖此去沒花多久功夫,便在護衛的通傳下,尋到了當年接生女官的去處。

事情隔了太多年,那個女官早已出了宮。

好在女官雖然離了京,但這些年一直開著醫館,快馬加鞭兩日便能將人帶回來。

趙惠和當即令護衛前去將人接來,心中忐忑,又想起當年之事。

當年她看上了謝巍,尋了聖上下了旨。

只是沒想到,謝巍心中本是有人的。

他心中有一女子,跟在身邊多年,只是常年征戰,並未來得及收房。

倘若不是她橫插一腳,他們本是要成婚的。

她知曉這件事的時候,那女子已經大著肚子跪在她身前,哭得梨花帶雨,求她放一條生路。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雲暖霜卻拿出了謝巍的貼身玉佩,那個他曾說要給所愛之人的傳家寶。

她當年本以為是要送給她的,卻沒想,那個玉佩要送的,原來是雲暖霜,他的放在心尖上的人,冒著得罪皇家的危險,也要給雲暖霜一個名分。

她性子傲,若是早些知道這些,這門婚事斷然是不能成的。

可她已經懷了身孕,心也冷了,便成全了他們這對癡男怨女,青燈古佛,年覆一年,不去管外頭的瑣事。

除了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僅存的一點溫情,全都給了他。

可如今,趙惠和的心跳的很快很亂,她心中隱隱有種猜想。

可這種猜想剛一冒出來,便被她死死按了回去。

她想知道,卻又害怕知曉。

這份害怕越來越大,她已經隱隱有種崩天塌地的滅頂之感。

那個庶子,想來陰狠手辣,若無斷然的證據,怎敢說出這種話?

窗外的雨幕嘩嘩啦啦,趙惠和的心也跟著被沖到了谷底。

翌日清晨,國公府的車輦駛向宮門。

在宮門口換了小轎,小宦官擡著轎子往慈寧宮而去,落在了宮門之前。

謝辭遠從撩開的轎輦中俯身鉆出,他隨手打開折扇,往慈寧宮中而去。

太後禮過佛,正坐在首位搖著玉骨團扇。

見到謝辭遠進來,太後慈愛溫和的面孔上生出了許多年老的褶皺,珠光寶氣的映襯下,倒也不失了華貴,她微瞇了眼笑道:“這麽久了,可算肯進宮一趟了,來,快給世子看座。”

謝辭遠見了禮,坐於旁側,啟聲問道:“太後召束之而來,所為何事?”

太後的笑意冷了幾分,旋即又堆了起來,和藹道:“算算年歲,你也到了該成親的歲年,哀家聽聞,你的庶弟也快成婚了。”

謝辭遠心中微冷,他擡起眼眸,看向太後,拱手問道:“太後可有中意之人?”

太後堆笑道:“還在一口一個太後,你的母親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算起來也該喚一聲婆母,哀家前些日子在永和的宮宴上,遠遠地瞧了一眼,覺著這些未婚嫁的女兒家中,裴左相之女裴妍倒是不錯,你意下如何?”

謝辭遠看向太後,左相與國公府向來不合,一文一武,相互制衡。

如今讓他娶裴家女,是想讓國公府光明正大站隊太子黨羽?

這些年他並未表態,父親謝巍更是不問朝堂,從不結黨。

太後這是、忍不住了?

謝辭遠並未答話,只是輕笑道:“婚姻大事,恐怕還要與父母商議。”

太後輕笑道:“哀家聽聞,你的庶子這段日子與那新封的岐山王有所往來,此事你可知曉?”

謝辭遠面色一沈,望向太後。

太後見魚兒已經上鉤,舒緩了笑意,“本來只是一個庶子,也無所為懼,可國公府這些年兵權悉數握在你那庶弟手上,日後若是投靠了岐山王,又如何心甘情願做你大理寺卿路上的棋子?”

謝辭遠心中微亂,謝巍雖然尚且健在,可軍權總有交出去的一天,朝中不少皇家之後的世家子弟,卻極少有人官居要職,他能平步青雲走到大理寺的位置,靠的是謝家累累戰功,與謝家無人能敵的軍權。

若謝時宴有了二心,那日後,他又如何能甘居於人下?

太後見謝辭遠神色動搖,曉之以情道:“娶了裴家女,便是借了左相的勢,國公府與左相聯手,日後太t子繼位,誰還能動得了你的仕途地位?”

“屆時再除去你那庶弟,將兵權一並收入囊中,你可想過,會是如何的景象?”

謝辭遠閉了閉眼,站起身拱手回道:“此事請恕束之不能做主,婆母若無旁的事,束之便告退了。”

太後笑意收斂,她含著虛假的笑意,寬厚道:“此事你好好考慮,下去吧。”

謝辭遠領了命出了慈寧宮,坐著車輦重新行在上京城的大街上。

路過一處長著青翠碧竹的宅院,謝辭遠忽然讓人停住了馬車。

他撩起簾幕,望向宅院前頭正在掛的金字黑底的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寫著“沈府”。

雙吉問道:“世子,這是沈姑娘的住處,可要進去看看?”

謝辭遠望了許久,放下簾幕,轉頭道:“走吧。”

曾經他觸手可及的人,如今卻成了他最隱秘的肖想。

他忽然想到,自己當年與她也是見過的。

那時他隨著祖母到了江南,被謝巍叛變的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謝家上下被扣押,他忙著到處找人斡旋,終於搭上了太後的暗線。

那日他匆匆出門,在青竹掩映的庭院之中,瞥見了一個梳著百合髻,身著粉色襦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面若桃紅,小小年紀,便生了一雙令人心驚的秋水眸。

她有些認生,怯怯地揚起面頰看了過來。

他眼角餘光匆匆瞥了一眼,便快步行出了院落。

那時,倘若他走得更慢一些,些許早就能說上話了。

又怎會如今變成了他永遠得不到的弟妹。

車輦漸漸行遠,沈家宅院下,出來一個面容姣好的美婦人。

她扶著丫鬟的手,踏上了等待的馬車。

馬車慢慢悠悠,跟著謝辭遠離去的方向,往國公府行去。

今晨起來,沈聽芷說此事既已決定,便無所謂自己要不要出面,便全交由程氏出面去退婚了。

程氏一路盤算,到了國公府與謝老夫人請了脈,開了幾副調理的方子,便借著興頭將退婚一事說了出來。

謝老夫人很是震驚,聞言只說她們出來上京,不若多住幾天,退婚一事,且等謝時宴歸家之後再議。

程氏點頭應允,也不再好聞謝家二郎到底為著何事需要離家,不過聽著謝老夫人的語氣,想來也不是什麽要緊事。

回到宅院後,程氏將今日謝老夫人的話與沈聽芷說了。

沈聽芷也知退婚一事並非兒戲,她一連退了謝家兩個二郎的婚事,不管如何,謝家面上也是掛不住的。

她便也沒有多問,只說要跟著程氏一切在上京城多住幾天。

這日閑來無事,永和公主來給沈聽芷下了帖,約她到江邊酒樓小聚。

沈聽芷在府中待著無事,便也應下。

一路來到永和提到的酒樓,才發現是個極大的建築群。

整整一個宅院,裏三層外三層,將漫著霧氣的江面環繞,好一派歌舞升平。

沈聽芷有些尋不到位置,跟著一隊婦人一起,不小心誤入了一處後院。

裏頭忙碌地鉆出一個滿目滄桑、頭花花白的老婦人。

佝僂著身子,手中端著的湯盅險些撞到沈聽芷身上。

一只大手及時出現,將沈聽芷往後一拉。

靠著堅實有力的胸膛站穩,沈聽芷忙錯開身子,與來人拉開距離。

老夫人連連告罪,沈聽芷心亂如麻,應了聲,允了老婦人下去。

老夫人一走,沈聽芷便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謝時宴不緊不慢地跟上她,也未曾說話。

一直快要走到樓口,沈聽芷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二公子一直跟著我,所為何事?”

少年並未說話,而是將一個小瓷瓶放在旁側的窗沿上。

臨走前,他輕聲說道:“春風散,解藥。”

沈聽芷回眸去看,身後卻早已不見了少年身影,只一個白瓷瓶,孤零零地立在窗沿上。

沈聽芷心中空落落的,可一想到這是自己做的決定,便強迫自己定下心來。

她將白瓷瓶收入袖袋,在侍從的帶路下,終於尋到了永和定下的包間。

永和點了一大桌子菜,熱情地招呼她坐下,給她斟滿酒。

沈聽芷擡手握住精巧的酒杯,擡眸問永和道:“公主今日就只為與我喝酒?”

永和一聽她這般說,立刻湊上前來,壓低聲好奇問道:“謝時宴要出征了你知道嗎?”

沈聽芷手指一頓,她倏然擡眸,瀲灩秋水眸中滿是錯愕。

永和一見她的神色,雙手一拍,果然如此道:“我就知道,定是你想要退婚,這才刺激得謝二應下這麽兇多吉少的剿匪戰。”

沈聽芷垂下眼睫,淡淡道:“這件事,我並不知曉。”

永和恨鐵不成鋼道:“你當然不知曉,你若是知曉了,還能讓他去荊州那邊?”

沈聽芷擡眸問道:“荊州?”

永和點頭道:“對啊,雍州祁州與邊塞相連之地,近來被叛匪投誠,引了胡人入關,占荊州為王,點名了要謝時宴的項上人頭去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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