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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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聽芷很想回家, 在偌大的上京城，處處都讓她覺著惶恐。
她不知這門婚事是否應成，可她卻知曉母親應該是想要她嫁到這邊的。
母親是個堅毅又溫柔的女人，從不被後宅束縛。去邊疆行醫問診的那段時日, 她曾問過母親, 出來這麽遠, 爹爹為何會同意。母親笑得溫柔又隨意，不同意又怎麽樣, 他總不能拘著她。
母親是個烈性的人, 她道，若是父親會拘著她, 她當初隨外祖父游走行醫時，也不會選父親。
她出生的時候外祖父已經老了, 也舍不得帶著她這個寶貝金疙瘩爬山涉水，風餐露宿。她性子軟，不似母親，也樂於待在揚州的宅子裏, 隨父親識文斷字, 讀些古書。
若沒有月前謝家大郎那封信，她也許會一直待在揚州的宅院裏，尋一位夫婿, 不盼濃情蜜意，只要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便可。
可如今她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城, 王公世族如同寶閣寺的庭院中遮天蔽日長著的菩提大樹, 枝幹虬勁, 盤根錯節。她即便待在後宅的一隅，也要小心被閑來的鳥雀啄了痛去。
沈聽芷不是什麽果斷的性子, 有著父親母親拿主意的時候，她便樂於偷懶，如今橫在她面前的婚事，像是給了她選擇，卻又沒有選擇。
在勳貴雲集的上京城，她嫁不嫁給謝家大郎，又有什麽關系呢？
謝家大郎這般高的家世，她一個外來女郎，嫁了是天大的運氣，全的是謝家大郎仁義禮孝的名聲。不嫁是她不知好歹，滔天的富貴在跟前，卻蠢到拱手讓人，也應了個理應如此。
也許一開始，謝家大郎將她接到上京城，就沒有想過要全這樁婚事。
真是要全，三書六禮送到揚州，光明正大將她接來上京，心悅久之，思之求之，豈不成全一個神仙眷侶的美名。
這般世勳貴族，一開始的時候沒有這般做，便是不想。
她之前可以由著自己憊懶，過一天是一天，待到謝家大郎回來再考慮。
如今謝家大郎回來了，看似給了她選擇，其實選擇的權利從來不在她這處。
沈聽芷松開環膝的手臂，將自己浸入水中。溫熱的水流漫過耳畔，溫暖似乎也流進了四肢百骸。
等她再出水面的時候，這些煩心的事情也隨著從身體淌下的水流一起，被悉數洗去。
沈聽芷換好輕薄的寢衣，來到拔步牙床前，絞幹了濕發，便躺在被褥間。
謝家眾人天亮後才會下山，偌大的謝家，只她和隔壁院神志不清的羅迎雙兩個寄人籬下的外人。
外人。沈聽芷輕笑了笑，心中竟然安寧下來，很快便沈沈睡去。
沈聽芷再醒來時，已是日暮時分。
一整日沒吃什麽東西，她的精神卻很好。
知春院外的丫鬟婆子們忙碌起來，看樣子謝家眾人已經回到了府中。
沈聽芷撩起簾帳，喚外間道：“青蘭，我有些餓了。”
青蘭撩起珠簾進來，扶著少女坐起來，給她遞來煙紫色細軟羅裙。
見少女神色間雖有困倦，但眉眼疏朗，並無郁結於心的神態，青蘭放下心來，嗳聲道：“奴婢這就去叫人備著。”
沈聽芷點了盅百合山藥粥，其餘的只讓小廚房隨意備點，她不想特地吃些什麽，但若是什麽都沒有，她總覺著在這種孤寂的時候，會有些單調，她不想這般單調。
青蘭拿回膳食的托案上擺著兩碟小巧精致的糕點，沈聽芷揭開白瓷盅，看到裏面飄著枸杞的血色燕窩，眉眼一楞，疑惑道：“這是什麽？”
青蘭帶著笑意說道：“是謝老夫人吩咐小廚房為姑娘燉的枸杞血燕，說給姑娘補一下身體。”
沈聽芷神色間露出些許詫異，是為了羅迎雙嗎？
她很快將這個想法否認，不盡然，羅迎雙是羅氏接到府中的，論上親疏，比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小姐還要遠上幾分。
沈聽芷擡起眼眸問道：“沒有說些別的？”
青蘭見對上沈聽芷的詢問，也楞了楞，“沒有了，姑娘可是覺著有些不妥？”
沈聽芷用白瓷勺攪動著血燕，“總覺著，我在山上並未做什麽需要刻意賞賜的事情。”
青蘭有些心疼，在家中萬千寵愛的少女，在這處竟然這麽平靜地說出了“賞賜”這兩個字，她強顏笑道：“許是真的心疼姑娘，謝老夫人對姑娘的喜愛，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呢。”
沈聽芷點了點頭，頰畔蕩起笑意道：“也對。”
青蘭比她大不了多少，她已經如此憂慮了，沒必要讓沒什麽關系的青蘭也跟著擔憂。
索性血燕燉的入口即化，吃起來甘甜爽口，輕而易舉便撫平了心中躁火。
沈聽芷將盅盞擱下，又一樣用了塊點心，便擱下了筷子。
她站起身，對青蘭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青蘭應聲，剛到隔扇前，便見永泰郡主身側的大丫鬟紅袖領著人，端著托盤一路而來。
紅袖對沈聽芷畢恭畢敬行禮道：“沈姑娘，咱們郡主念及姑娘山中受驚，特命奴婢將這些物件送來與姑娘把玩松快。”
她點了點頭，身後的丫鬟一字排開，每個托案上都擺放著成色極好的珠寶頭面，珊瑚玳瑁、翡翠碧璽，各種材質與成色一應俱全，式樣精巧，都是貴女中時興的款式。
永泰郡主平日的頭面都大氣華貴，鮮少有這樣的。
這些怕是下山後當即置辦的。
短短時間，竟然湊出了這樣齊全的一套，不可謂不貴重。
沈聽芷有些驚詫道：“無功不受祿，這些實在是太過貴重了，請恕聽芷不能收下。”
紅袖卻笑了笑，“郡主鮮少這般表示喜愛，姑娘若是覺著不妥，可日後親自向郡主提及。”
她招了招手，丫鬟們魚貫而入，將東西送入房間，擺在桌案之上。
紅袖告退道：“這些雖看著貴重，但宮中女郎們都會配上一套，姑娘若是留在上京，日後與世子成婚，這些也是能用上的。”
沈聽芷點了點頭，溫聲道：“青蘭，送送紅袖姑娘。”
青蘭將紅袖送出去沒多久，謝老夫人身邊的李嬤嬤又帶著一眾丫鬟們湧入了知春院。
送的是些軟煙紗羅，還有一些平日見不到的名貴擺件。
李嬤嬤笑容和藹，“老夫人說姑娘這處住了這麽久，怕是乏了，送些擺件緞子給姑娘，姑娘做些喜歡的款式。”
沈聽芷面上笑容不變，淺淺驚詫了一番，便順勢將這些物件收下。
等到李嬤嬤帶人離開了院落，沈聽芷的腰肢才松垮下來。
這下連青蘭都有些憂慮起來，“姑娘，這般送這麽多東西過來……”
沈聽芷笑了笑，輕聲道：“沒事，且等著吧。”
青蘭繼續問道：“那姑娘還出去轉嗎？”
沈聽芷搖了搖頭道：“不去了，睡覺吧。”
沈聽芷心中有些亂，原本以為今夜又會夢見些什麽，但一.夜無眠。
青蘭帶著丫鬟送來梳洗用具，沈聽芷從床上坐起身，趿鞋下榻。
今日無論如何，似乎都應該去給謝老夫人和郡主請安謝恩。
沈聽芷懶洋洋地梳洗了一番，心裏裝著事，只隨意用了些早膳，便帶著青蘭往正堂趕去。
浴佛節過後，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只是晨起的時候，還是稍微帶點兒寒氣。
沈聽芷出門時穿了件披風，倒也不覺得冷。
轉過曲廊，沈聽芷看到了一個人。
一身竹青墨紋圓領長袍，腰間墜一只蛟龍盤紋的玄色墨玉，面容清朗俊逸，發束白玉簪，端是一派世家公子的溫潤長相。只是周身氣度看起來，卻是弱了些。
沈聽芷望進他更加柔和的瑞鳳眼，認出了他。
她福身行禮道：“謝大公子。”
謝辭遠頷首，溫潤有禮道：“沈表妹。”
沈聽芷點了點頭，說起來，她稱不上他的表妹，一切只是為了讓她提前來上京顯得更合時宜。就算是一聲“沈姑娘”，都比他喚她表妹更端莊些。
但沈t聽芷並不是計較什麽的性子，她輕笑了笑，眸光溫和道：“大公子也來拜會老夫人？”
謝辭遠點頭道：“表妹今日這身煙紫色羅裙倒是很襯表妹膚色。”
沈聽芷今日選了件煙紫色襦裙，披了件藕粉色披風，眉間縈著淡淡愁緒。她這幾日瘦了些，更顯得她腰肢纖軟，溫和易碎。
他誇得熟稔，初聽有些唐突，但念及二人的婚事，似乎也合情合理。
可沈聽芷不習慣這般誇讚，只是點了點頭，別過臉道：“大公子謬讚。”
謝辭遠擡步走在她身側，與她一道往正堂而去。
沈聽芷抿了抿唇，倒也沒說什麽。
謝辭遠卻開口問道：“表妹覺著，咱們的婚事，定在秋狩後如何？”
沈聽芷脊背僵硬，有些怔楞，她緩了緩語氣，輕聲說道：“婚姻之事，聽芷不敢私下做主。”
謝辭遠輕笑，“是我唐突了，只是見著表妹心生歡喜，國公府中也並不拘著我的婚事，便想問問表妹的意思。”
沈聽芷擡起睫羽，看向前面花影落下處，玄衣緋領的少年站在廊檐下，石榴花枝垂在他肩頭，襯得他本就昳麗的樣貌更加靡艷。
他擡手放在劍柄上，幽黑的鳳眸在看到沈聽芷的那一刻，綻出溫和笑意，他嗓音溫瑯，對沈聽芷喚道：“嫂嫂。”
沈聽芷腳步一頓，她的面色有些僵硬，方才問她婚期，她還那般推脫，現下卻被未婚夫的弟弟直喚嫂嫂，她一時不知道如何答應。
少年仿佛沒有看到她的為難和窘迫，態度溫和乖巧，似乎本該如此一般。
沈聽芷覺著她若是計較，便顯得別扭矯情。
少女面色泛起微微的薄紅，謝辭遠垂眸，只當她是小女兒的羞赧，對這門婚事也是極滿意的。
事實上，他也找不出沈聽芷不滿意的緣由。無論是家世還是樣貌，他都是她能攀上的最好的高枝了。
謝辭遠平日對這個庶弟印象不深，早些時候，他入宮隨太子陪讀，他這個庶弟那時還住在暖春院裏，和他的那個病入膏肓的姨娘相依為命，委實不是什麽值得註意的人。
再往後些，他這庶弟隨父親去了邊疆，這些年總歸回來的次數一只手也數得清。
他從未將正眼放在這個庶弟身上。但從青州回來後的這兩次見面，謝辭遠都發現，這個庶弟身上，似乎有種他看不懂的東西。
不過他倒是很滿意謝時宴的這一聲嫂嫂，他開口訓斥道：“還未成婚，這般叫成什麽體統？”
謝時宴的眸光靜靜落在少女身上，似乎他方才叫的這聲嫂嫂，根本與旁人無關一般。
謝辭遠心中湧起一絲被忽視的尷尬，他轉移話題般說道：“正堂到了。”
沈聽芷垂著蝶翼般的睫羽，溫順地點了點頭，“走吧。”
謝時宴邁步跟在二人身後，離沈聽芷一步之遠處。
他步伐大，身上有種從沙場帶回來的瀟灑不羈，衣袍垂落間，似乎貼在了她的裙擺上。
沈聽芷抿了抿唇，揪住了袖沿，忽略這種錯覺。
正堂中，謝老夫人正倚在首位，聽著李氏講些輕松歡快的俏皮話。永泰郡主坐在次首，神色倦懶地浮著茶。
見他們三人前來，眾人轉過視線，謝老夫人面上的疲態也被沖淡了不少，她慈愛地笑道：“今日.你們倒來得早，快些坐。”
永泰郡主的視線擡了擡，在落在謝時宴身上時，那雙鳳眸眉目頓了頓，隨即不痛不癢地略過，看向謝辭遠道：“諄哥兒這幾日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公務了吧？”
謝辭遠點了點頭，“沒有，母親。”
謝老夫人笑道：“這樣好這樣好，過了這個夏天你便要及冠了，是時候考慮考慮婚事了。”
李氏也笑道：“諄哥兒對沈姑娘是極上心的，聽說沈姑娘剛及笄，便將人接過來了。”
謝老夫人看向沈聽芷，笑著問道：“好孩子，這段日子，你在上京城中住的還慣嗎？”
沈聽芷垂著面頰，點了點頭，“的虧老夫人照拂，一切皆好。”
謝老夫人佯怒道：“盡說些體面話，老身瞧著，你這孩子是不是瘦了些？”
確實是瘦了些，面頰上的軟肉都瘦沒了，看起來少了幾分嬌憨，倒是多了幾分婉媚。
李氏應聲道：“大抵是前兩日在山上受了驚嚇。”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是得好好補一補。”
她看向李嬤嬤，“你去將庫房中的血燕全給姑娘送過去，吃完了再吩咐下人來拿。”
沈聽芷忙起身行禮，“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看向一旁的永泰郡主，“你難得出來一趟，可是有什麽要說的？”
永泰郡主看向端坐著的少女，淡淡應聲道：“過兩日永和辦了個賞花宴，帖子遞到了我這處，你可要去轉轉？”
沈聽芷點了點頭道：“宮中的賞花宴，聽芷還是頭一次去。”
永泰郡主點了點頭，“不礙事，到時候永和會帶著你。”
謝老夫人見交代的都差不多了，渾濁的目光轉向謝辭遠道：“你父親回府了，這會兒正在書房，你過去看看。”
她的視線覆又轉向謝時宴，“你……”
謝時宴站起身道：“孫兒軍中還有些事，便先告退了。”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
謝辭遠與謝時宴同時離開，正堂中一時只剩下女眷們。
謝老夫人朝沈聽芷招了招手，“孩子，你來。”
沈聽芷款步走到謝老夫人面前，謝老夫人擡起手，沈聽芷立刻伸手攙扶。
謝老夫人起身道：“今日日頭正好，你陪老身走走。”
沈聽芷點了點頭，攙著謝老夫人來到庭院之中。
老人家年紀大了，走起路來步子不大，梨花木的鸞鳳拐杖滴滴打在地面上，發出悠閑而清越的聲響。
謝老夫人關切問道：“孩子，你覺著諄哥兒，如何？”
沈聽芷楞了楞，選了個中規中矩的回答，“謝大公子清風朗月，姿容卓絕。”
謝老夫人翹起唇角道：“你可歡喜？”
沈聽芷沒有答話，她與謝大公子總共見了不過兩次，談不上歡喜不歡喜。
她念頭一轉，也明白了謝老夫人問的並不是真的問她的喜好，只是想問這樁婚事。
沈聽芷想了想，道：“謝大公子這般，自是極好的。”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諄哥兒自小便是世家公子中的翹楚，這些年念及與你的婚事，房中也沒有雜七雜八的人，總歸只一個通房丫頭前些日子也被打發出去了。”
沈聽芷的神色楞了楞，但她知曉，通房丫頭對世家貴族來說，再尋常不過。
成婚後若是脾性好，便可由著主母的恩典提為姨娘。若是不喜，便打發了便是了。
沈聽芷聽她說著，卻並沒有聽在心中去，她總覺著，謝家大郎與她而言，太過遙遠。
見沈聽芷沒有什麽反應，謝老夫人拍了拍沈聽芷的手背，“孩子，這嫁人啊，只要門第好脾性好，什麽都可以再來。”
沈聽芷垂下眼睫，“老夫人，您容我再想想。”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滿是褶皺的眼角堆起笑意，“不急，你慢慢考慮，改日老身遣人到揚州去，同你父親母親商量商量。”
這一剎，沈聽芷心中有些恍惚，她忽然覺著，也許謝老夫人一直覺著，她一定會應下這門婚事。
她垂著頭，唇角有些緊繃，“謝老夫人。”
廊檐下，金烏散落的碎光裏，謝時宴握著劍柄的骨節微微泛白，薄唇緊抿。
*
書房之中，謝辭遠拱手行著禮，額角冒出細密的汗珠。
從進來開始，坐在上首的謝巍便一言也不發。
謝辭遠的心沈到谷底，謝巍常在軍營中，身上帶著讓人生畏的肅殺氣，很小的時候，謝辭遠便有些怕他，總覺著他的父親看起來很難親厚。
良久，謝辭遠鼓足勇氣說道：“父親，不知孩兒做錯了什麽，還望父親明示。”
謝巍聲線陰沈，帶著些沙啞，“你可知這次，險些害了上京城所有的世族勳貴！”
謝辭遠神色詫然，“父親為何這樣說？”
謝巍冷笑著將折子丟給他，“你自己看！”
謝辭遠接過砸在身上的禦折，翻開一看，面色大變。
謝巍頭疼地揉著眉心，“寶閣寺的叛匪，誰許你自作主張擅自清剿的？”
謝辭遠神色間滿是難以置信，“因淮山上的叛匪，陛下已經有了指示？”
謝巍額角青筋直跳，“你弟弟領了令去清剿，被你這麽一指揮，打草驚蛇全都放跑了！山中更是查t出了炸藥，當時叛匪若是臨死反咬，整個上京城的貴族都要給你的胡來陪葬！”
謝辭遠額間也冒出些冷汗，他跪下請罪道：“孩兒知錯！”
謝巍有些無力，“知錯有什麽用？這件事被岐山王遞到了陛下面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且做好準備，去進宮請罪吧。”
謝辭遠叩首道：“是。”
出了書房，謝辭遠感覺視線有些恍惚，他眉頭緊皺，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
怎會如此？
他實在想不通，他的消息為何會出錯。
若是當真炸了寶閣寺，那他便成了整個上京的罪人。
從身份顯赫到人人喊打，竟只隔了一線。
他自小便是國公府按照世家標準養出來的典範，如此大的鴻溝，光是想想，便叫他無處自容。
漸漸的，謝辭遠心下微松。
索性，這件事便這麽過去了，只要他進宮請罪，過些時日，一切便都無跡可尋。
他的身份，不想讓流出的消息，就算被人知曉了，也無人敢議論。
庭院中，沈聽芷正扶著謝老夫人散步，日光落在少女的芙蓉面上，映得她面色微紅，含羞帶怯。
她生的美，就這般看著，便覺著心中的怒氣平息下來。
謝辭遠唇畔掛起笑意，他開始有些後悔，沒有早些將少女接來。不過總歸，她是要嫁給他的。
謝辭遠轉身，大步往宮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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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聽芷很想回家, 在偌大的上京城，處處都讓她覺著惶恐。
她不知這門婚事是否應成，可她卻知曉母親應該是想要她嫁到這邊的。
母親是個堅毅又溫柔的女人，從不被後宅束縛。去邊疆行醫問診的那段時日, 她曾問過母親, 出來這麽遠, 爹爹為何會同意。母親笑得溫柔又隨意，不同意又怎麽樣, 他總不能拘著她。
母親是個烈性的人, 她道，若是父親會拘著她, 她當初隨外祖父游走行醫時，也不會選父親。
她出生的時候外祖父已經老了, 也舍不得帶著她這個寶貝金疙瘩爬山涉水，風餐露宿。她性子軟，不似母親，也樂於待在揚州的宅子裏, 隨父親識文斷字, 讀些古書。
若沒有月前謝家大郎那封信，她也許會一直待在揚州的宅院裏，尋一位夫婿, 不盼濃情蜜意，只要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便可。
可如今她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城, 王公世族如同寶閣寺的庭院中遮天蔽日長著的菩提大樹, 枝幹虬勁, 盤根錯節。她即便待在後宅的一隅，也要小心被閑來的鳥雀啄了痛去。
沈聽芷不是什麽果斷的性子, 有著父親母親拿主意的時候，她便樂於偷懶，如今橫在她面前的婚事，像是給了她選擇，卻又沒有選擇。
在勳貴雲集的上京城，她嫁不嫁給謝家大郎，又有什麽關系呢？
謝家大郎這般高的家世，她一個外來女郎，嫁了是天大的運氣，全的是謝家大郎仁義禮孝的名聲。不嫁是她不知好歹，滔天的富貴在跟前，卻蠢到拱手讓人，也應了個理應如此。
也許一開始，謝家大郎將她接到上京城，就沒有想過要全這樁婚事。
真是要全，三書六禮送到揚州，光明正大將她接來上京，心悅久之，思之求之，豈不成全一個神仙眷侶的美名。
這般世勳貴族，一開始的時候沒有這般做，便是不想。
她之前可以由著自己憊懶，過一天是一天，待到謝家大郎回來再考慮。
如今謝家大郎回來了，看似給了她選擇，其實選擇的權利從來不在她這處。
沈聽芷松開環膝的手臂，將自己浸入水中。溫熱的水流漫過耳畔，溫暖似乎也流進了四肢百骸。
等她再出水面的時候，這些煩心的事情也隨著從身體淌下的水流一起，被悉數洗去。
沈聽芷換好輕薄的寢衣，來到拔步牙床前，絞幹了濕發，便躺在被褥間。
謝家眾人天亮後才會下山，偌大的謝家，只她和隔壁院神志不清的羅迎雙兩個寄人籬下的外人。
外人。沈聽芷輕笑了笑，心中竟然安寧下來，很快便沈沈睡去。
沈聽芷再醒來時，已是日暮時分。
一整日沒吃什麽東西，她的精神卻很好。
知春院外的丫鬟婆子們忙碌起來，看樣子謝家眾人已經回到了府中。
沈聽芷撩起簾帳，喚外間道：“青蘭，我有些餓了。”
青蘭撩起珠簾進來，扶著少女坐起來，給她遞來煙紫色細軟羅裙。
見少女神色間雖有困倦，但眉眼疏朗，並無郁結於心的神態，青蘭放下心來，嗳聲道：“奴婢這就去叫人備著。”
沈聽芷點了盅百合山藥粥，其餘的只讓小廚房隨意備點，她不想特地吃些什麽，但若是什麽都沒有，她總覺著在這種孤寂的時候，會有些單調，她不想這般單調。
青蘭拿回膳食的托案上擺著兩碟小巧精致的糕點，沈聽芷揭開白瓷盅，看到裏面飄著枸杞的血色燕窩，眉眼一楞，疑惑道：“這是什麽？”
青蘭帶著笑意說道：“是謝老夫人吩咐小廚房為姑娘燉的枸杞血燕，說給姑娘補一下身體。”
沈聽芷神色間露出些許詫異，是為了羅迎雙嗎？
她很快將這個想法否認，不盡然，羅迎雙是羅氏接到府中的，論上親疏，比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小姐還要遠上幾分。
沈聽芷擡起眼眸問道：“沒有說些別的？”
青蘭見對上沈聽芷的詢問，也楞了楞，“沒有了，姑娘可是覺著有些不妥？”
沈聽芷用白瓷勺攪動著血燕，“總覺著，我在山上並未做什麽需要刻意賞賜的事情。”
青蘭有些心疼，在家中萬千寵愛的少女，在這處竟然這麽平靜地說出了“賞賜”這兩個字，她強顏笑道：“許是真的心疼姑娘，謝老夫人對姑娘的喜愛，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呢。”
沈聽芷點了點頭，頰畔蕩起笑意道：“也對。”
青蘭比她大不了多少，她已經如此憂慮了，沒必要讓沒什麽關系的青蘭也跟著擔憂。
索性血燕燉的入口即化，吃起來甘甜爽口，輕而易舉便撫平了心中躁火。
沈聽芷將盅盞擱下，又一樣用了塊點心，便擱下了筷子。
她站起身，對青蘭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青蘭應聲，剛到隔扇前，便見永泰郡主身側的大丫鬟紅袖領著人，端著托盤一路而來。
紅袖對沈聽芷畢恭畢敬行禮道：“沈姑娘，咱們郡主念及姑娘山中受驚，特命奴婢將這些物件送來與姑娘把玩松快。”
她點了點頭，身後的丫鬟一字排開，每個托案上都擺放著成色極好的珠寶頭面，珊瑚玳瑁、翡翠碧璽，各種材質與成色一應俱全，式樣精巧，都是貴女中時興的款式。
永泰郡主平日的頭面都大氣華貴，鮮少有這樣的。
這些怕是下山後當即置辦的。
短短時間，竟然湊出了這樣齊全的一套，不可謂不貴重。
沈聽芷有些驚詫道：“無功不受祿，這些實在是太過貴重了，請恕聽芷不能收下。”
紅袖卻笑了笑，“郡主鮮少這般表示喜愛，姑娘若是覺著不妥，可日後親自向郡主提及。”
她招了招手，丫鬟們魚貫而入，將東西送入房間，擺在桌案之上。
紅袖告退道：“這些雖看著貴重，但宮中女郎們都會配上一套，姑娘若是留在上京，日後與世子成婚，這些也是能用上的。”
沈聽芷點了點頭，溫聲道：“青蘭，送送紅袖姑娘。”
青蘭將紅袖送出去沒多久，謝老夫人身邊的李嬤嬤又帶著一眾丫鬟們湧入了知春院。
送的是些軟煙紗羅，還有一些平日見不到的名貴擺件。
李嬤嬤笑容和藹，“老夫人說姑娘這處住了這麽久，怕是乏了，送些擺件緞子給姑娘，姑娘做些喜歡的款式。”
沈聽芷面上笑容不變，淺淺驚詫了一番，便順勢將這些物件收下。
等到李嬤嬤帶人離開了院落，沈聽芷的腰肢才松垮下來。
這下連青蘭都有些憂慮起來，“姑娘，這般送這麽多東西過來……”
沈聽芷笑了笑，輕聲道：“沒事，且等著吧。”
青蘭繼續問道：“那姑娘還出去轉嗎？”
沈聽芷搖了搖頭道：“不去了，睡覺吧。”
沈聽芷心中有些亂，原本以為今夜又會夢見些什麽，但一.夜無眠。
青蘭帶著丫鬟送來梳洗用具，沈聽芷從床上坐起身，趿鞋下榻。
今日無論如何，似乎都應該去給謝老夫人和郡主請安謝恩。
沈聽芷懶洋洋地梳洗了一番，心裏裝著事，只隨意用了些早膳，便帶著青蘭往正堂趕去。
浴佛節過後，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只是晨起的時候，還是稍微帶點兒寒氣。
沈聽芷出門時穿了件披風，倒也不覺得冷。
轉過曲廊，沈聽芷看到了一個人。
一身竹青墨紋圓領長袍，腰間墜一只蛟龍盤紋的玄色墨玉，面容清朗俊逸，發束白玉簪，端是一派世家公子的溫潤長相。只是周身氣度看起來，卻是弱了些。
沈聽芷望進他更加柔和的瑞鳳眼，認出了他。
她福身行禮道：“謝大公子。”
謝辭遠頷首，溫潤有禮道：“沈表妹。”
沈聽芷點了點頭，說起來，她稱不上他的表妹，一切只是為了讓她提前來上京顯得更合時宜。就算是一聲“沈姑娘”，都比他喚她表妹更端莊些。
但沈t聽芷並不是計較什麽的性子，她輕笑了笑，眸光溫和道：“大公子也來拜會老夫人？”
謝辭遠點頭道：“表妹今日這身煙紫色羅裙倒是很襯表妹膚色。”
沈聽芷今日選了件煙紫色襦裙，披了件藕粉色披風，眉間縈著淡淡愁緒。她這幾日瘦了些，更顯得她腰肢纖軟，溫和易碎。
他誇得熟稔，初聽有些唐突，但念及二人的婚事，似乎也合情合理。
可沈聽芷不習慣這般誇讚，只是點了點頭，別過臉道：“大公子謬讚。”
謝辭遠擡步走在她身側，與她一道往正堂而去。
沈聽芷抿了抿唇，倒也沒說什麽。
謝辭遠卻開口問道：“表妹覺著，咱們的婚事，定在秋狩後如何？”
沈聽芷脊背僵硬，有些怔楞，她緩了緩語氣，輕聲說道：“婚姻之事，聽芷不敢私下做主。”
謝辭遠輕笑，“是我唐突了，只是見著表妹心生歡喜，國公府中也並不拘著我的婚事，便想問問表妹的意思。”
沈聽芷擡起睫羽，看向前面花影落下處，玄衣緋領的少年站在廊檐下，石榴花枝垂在他肩頭，襯得他本就昳麗的樣貌更加靡艷。
他擡手放在劍柄上，幽黑的鳳眸在看到沈聽芷的那一刻，綻出溫和笑意，他嗓音溫瑯，對沈聽芷喚道：“嫂嫂。”
沈聽芷腳步一頓，她的面色有些僵硬，方才問她婚期，她還那般推脫，現下卻被未婚夫的弟弟直喚嫂嫂，她一時不知道如何答應。
少年仿佛沒有看到她的為難和窘迫，態度溫和乖巧，似乎本該如此一般。
沈聽芷覺著她若是計較，便顯得別扭矯情。
少女面色泛起微微的薄紅，謝辭遠垂眸，只當她是小女兒的羞赧，對這門婚事也是極滿意的。
事實上，他也找不出沈聽芷不滿意的緣由。無論是家世還是樣貌，他都是她能攀上的最好的高枝了。
謝辭遠平日對這個庶弟印象不深，早些時候，他入宮隨太子陪讀，他這個庶弟那時還住在暖春院裏，和他的那個病入膏肓的姨娘相依為命，委實不是什麽值得註意的人。
再往後些，他這庶弟隨父親去了邊疆，這些年總歸回來的次數一只手也數得清。
他從未將正眼放在這個庶弟身上。但從青州回來後的這兩次見面，謝辭遠都發現，這個庶弟身上，似乎有種他看不懂的東西。
不過他倒是很滿意謝時宴的這一聲嫂嫂，他開口訓斥道：“還未成婚，這般叫成什麽體統？”
謝時宴的眸光靜靜落在少女身上，似乎他方才叫的這聲嫂嫂，根本與旁人無關一般。
謝辭遠心中湧起一絲被忽視的尷尬，他轉移話題般說道：“正堂到了。”
沈聽芷垂著蝶翼般的睫羽，溫順地點了點頭，“走吧。”
謝時宴邁步跟在二人身後，離沈聽芷一步之遠處。
他步伐大，身上有種從沙場帶回來的瀟灑不羈，衣袍垂落間，似乎貼在了她的裙擺上。
沈聽芷抿了抿唇，揪住了袖沿，忽略這種錯覺。
正堂中，謝老夫人正倚在首位，聽著李氏講些輕松歡快的俏皮話。永泰郡主坐在次首，神色倦懶地浮著茶。
見他們三人前來，眾人轉過視線，謝老夫人面上的疲態也被沖淡了不少，她慈愛地笑道：“今日.你們倒來得早，快些坐。”
永泰郡主的視線擡了擡，在落在謝時宴身上時，那雙鳳眸眉目頓了頓，隨即不痛不癢地略過，看向謝辭遠道：“諄哥兒這幾日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公務了吧？”
謝辭遠點了點頭，“沒有，母親。”
謝老夫人笑道：“這樣好這樣好，過了這個夏天你便要及冠了，是時候考慮考慮婚事了。”
李氏也笑道：“諄哥兒對沈姑娘是極上心的，聽說沈姑娘剛及笄，便將人接過來了。”
謝老夫人看向沈聽芷，笑著問道：“好孩子，這段日子，你在上京城中住的還慣嗎？”
沈聽芷垂著面頰，點了點頭，“的虧老夫人照拂，一切皆好。”
謝老夫人佯怒道：“盡說些體面話，老身瞧著，你這孩子是不是瘦了些？”
確實是瘦了些，面頰上的軟肉都瘦沒了，看起來少了幾分嬌憨，倒是多了幾分婉媚。
李氏應聲道：“大抵是前兩日在山上受了驚嚇。”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是得好好補一補。”
她看向李嬤嬤，“你去將庫房中的血燕全給姑娘送過去，吃完了再吩咐下人來拿。”
沈聽芷忙起身行禮，“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看向一旁的永泰郡主，“你難得出來一趟，可是有什麽要說的？”
永泰郡主看向端坐著的少女，淡淡應聲道：“過兩日永和辦了個賞花宴，帖子遞到了我這處，你可要去轉轉？”
沈聽芷點了點頭道：“宮中的賞花宴，聽芷還是頭一次去。”
永泰郡主點了點頭，“不礙事，到時候永和會帶著你。”
謝老夫人見交代的都差不多了，渾濁的目光轉向謝辭遠道：“你父親回府了，這會兒正在書房，你過去看看。”
她的視線覆又轉向謝時宴，“你……”
謝時宴站起身道：“孫兒軍中還有些事，便先告退了。”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
謝辭遠與謝時宴同時離開，正堂中一時只剩下女眷們。
謝老夫人朝沈聽芷招了招手，“孩子，你來。”
沈聽芷款步走到謝老夫人面前，謝老夫人擡起手，沈聽芷立刻伸手攙扶。
謝老夫人起身道：“今日日頭正好，你陪老身走走。”
沈聽芷點了點頭，攙著謝老夫人來到庭院之中。
老人家年紀大了，走起路來步子不大，梨花木的鸞鳳拐杖滴滴打在地面上，發出悠閑而清越的聲響。
謝老夫人關切問道：“孩子，你覺著諄哥兒，如何？”
沈聽芷楞了楞，選了個中規中矩的回答，“謝大公子清風朗月，姿容卓絕。”
謝老夫人翹起唇角道：“你可歡喜？”
沈聽芷沒有答話，她與謝大公子總共見了不過兩次，談不上歡喜不歡喜。
她念頭一轉，也明白了謝老夫人問的並不是真的問她的喜好，只是想問這樁婚事。
沈聽芷想了想，道：“謝大公子這般，自是極好的。”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諄哥兒自小便是世家公子中的翹楚，這些年念及與你的婚事，房中也沒有雜七雜八的人，總歸只一個通房丫頭前些日子也被打發出去了。”
沈聽芷的神色楞了楞，但她知曉，通房丫頭對世家貴族來說，再尋常不過。
成婚後若是脾性好，便可由著主母的恩典提為姨娘。若是不喜，便打發了便是了。
沈聽芷聽她說著，卻並沒有聽在心中去，她總覺著，謝家大郎與她而言，太過遙遠。
見沈聽芷沒有什麽反應，謝老夫人拍了拍沈聽芷的手背，“孩子，這嫁人啊，只要門第好脾性好，什麽都可以再來。”
沈聽芷垂下眼睫，“老夫人，您容我再想想。”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滿是褶皺的眼角堆起笑意，“不急，你慢慢考慮，改日老身遣人到揚州去，同你父親母親商量商量。”
這一剎，沈聽芷心中有些恍惚，她忽然覺著，也許謝老夫人一直覺著，她一定會應下這門婚事。
她垂著頭，唇角有些緊繃，“謝老夫人。”
廊檐下，金烏散落的碎光裏，謝時宴握著劍柄的骨節微微泛白，薄唇緊抿。
*
書房之中，謝辭遠拱手行著禮，額角冒出細密的汗珠。
從進來開始，坐在上首的謝巍便一言也不發。
謝辭遠的心沈到谷底，謝巍常在軍營中，身上帶著讓人生畏的肅殺氣，很小的時候，謝辭遠便有些怕他，總覺著他的父親看起來很難親厚。
良久，謝辭遠鼓足勇氣說道：“父親，不知孩兒做錯了什麽，還望父親明示。”
謝巍聲線陰沈，帶著些沙啞，“你可知這次，險些害了上京城所有的世族勳貴！”
謝辭遠神色詫然，“父親為何這樣說？”
謝巍冷笑著將折子丟給他，“你自己看！”
謝辭遠接過砸在身上的禦折，翻開一看，面色大變。
謝巍頭疼地揉著眉心，“寶閣寺的叛匪，誰許你自作主張擅自清剿的？”
謝辭遠神色間滿是難以置信，“因淮山上的叛匪，陛下已經有了指示？”
謝巍額角青筋直跳，“你弟弟領了令去清剿，被你這麽一指揮，打草驚蛇全都放跑了！山中更是查t出了炸藥，當時叛匪若是臨死反咬，整個上京城的貴族都要給你的胡來陪葬！”
謝辭遠額間也冒出些冷汗，他跪下請罪道：“孩兒知錯！”
謝巍有些無力，“知錯有什麽用？這件事被岐山王遞到了陛下面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且做好準備，去進宮請罪吧。”
謝辭遠叩首道：“是。”
出了書房，謝辭遠感覺視線有些恍惚，他眉頭緊皺，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
怎會如此？
他實在想不通，他的消息為何會出錯。
若是當真炸了寶閣寺，那他便成了整個上京的罪人。
從身份顯赫到人人喊打，竟只隔了一線。
他自小便是國公府按照世家標準養出來的典範，如此大的鴻溝，光是想想，便叫他無處自容。
漸漸的，謝辭遠心下微松。
索性，這件事便這麽過去了，只要他進宮請罪，過些時日，一切便都無跡可尋。
他的身份，不想讓流出的消息，就算被人知曉了，也無人敢議論。
庭院中，沈聽芷正扶著謝老夫人散步，日光落在少女的芙蓉面上，映得她面色微紅，含羞帶怯。
她生的美，就這般看著，便覺著心中的怒氣平息下來。
謝辭遠唇畔掛起笑意，他開始有些後悔，沒有早些將少女接來。不過總歸，她是要嫁給他的。
謝辭遠轉身，大步往宮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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