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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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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碼頭村自三月份開始, 全面開花,全面動工。往日寂靜的古村在二十世紀的末尾再次熱鬧起來。

挖掘機、推土機、打樁機,機機糟雜。一邊是滿天灰土, 一邊是不停澆撒的水柱, 到處插滿生機勃勃的彩旗。

推進的相對比較快的是明清老街的三線下地工作。原本推進地也不怎麽順利,誰能想到, 三線整治過程中竟然意外發現幾個偷電賊。這些人把線故意架接在別人家的電線上……這下被挖掘出來,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鬧了好幾場。莫名其妙的大家都盼著趕緊把亂七八糟的線梳理得清清楚楚,早點實現一戶一個電表,偷電賊就無處躲藏了。

至於老房子維修, 因為自己要出一半錢,大家夥的主動性不強也能理解。好在村長陳元基厲害,憑著一腔熱情, 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鼓動本家七八戶參與改造,這些家還準備未來申請成為運營單位,參與到碼頭村的旅游開發大潮中……

最難推進的當屬南街關口的拆遷片區,除了陳元基的木材廠響應最快, 拆得最快外,其餘幾家繼續拒絕在拆遷書上簽字。姜崖帶著工作組一家一戶的討論條件, 只可惜這幾家就是不肯松口。這幾家還算好的,至少讓他們進屋喝口茶, 陳學義大門緊鎖,叫門不應, 喊人不答,如同銅墻鐵壁一樣, 三層小洋樓就這麽囂張地矗立在南街關口……白天不開門,晚上倒是一波一波的村民出現在他家門口,輕聲敲門,裏面問了些什麽,門這才謹慎地被打開一條縫,人迅速鉆進去。

王學海躲在街口瞅見這一幕,跑回來跟姜崖義憤填膺地說了一通,“陳學義家現在顯然成了抗拆根據地!我剛才數了下,這兩天晚上那些不願意拆遷,試圖謀取更多賠償款的人全出現在他家門口……這是什麽?這是抱團!是拉幫結派!嚴重幹擾竹坑鄉第一重點項目進展!!”

不用王學海夜蹲晚守,姜崖也猜到現在拆遷工作進展如此之慢,陳學義一定帶了個“好頭”。這些人不願意簽約無非是想跟政|府拉扯,想多要點補償款。或者想讓政|府認定他們在房子上那些加建屬於拆遷範疇。然而,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符合公平原則,且以為“托”字訣就能拿到額外補償的想法壓根不可能實現。

姜崖決定硬碰硬。

在一個眾人都預料不到的早晨,法|院、住建、文物、公安、以及竹坑鄉政|府等多部門機構組成的執行專組,來到了陳學義家門口。

要說大家不認識其他部門的工作人員,公安、法|院這些人穿著制服面色肅穆地站在面前,任誰都不敢說不認識。不一會大家夥都丟下早餐飯碗圍了過來。

姜崖站在這群人中間,有人忍不住嘀咕說這小子可以啊,竟然來真的。看來上次被潑糞壓根沒讓他退縮。

陳元基事先知道,他還不死心頭天晚上又去了一趟陳學義家,怎麽敲門他這位倔強叔叔都不開門。老頭子還不忘站在三樓房頂,居高臨下喊話讓陳元基死心。這棟房子是他一輩子的夢想,省吃儉用就為了老的時候能住上心儀的房子,裝修樣式也是當下最流行的趨勢,水磨石地面、瓷磚貼墻、電話電視淋浴應有盡有……現在想讓他從這裏搬走,眼睜睜看著房子被推頭機鏟平,除非他死。

陳元基最後一把努力無濟於事,只好跺腳離開。翌日清晨,他身為村長再次瞧向陳學義的大門,只不過這時他身後站著一群不可輕視的人。

陳學義早都從門縫裏看到今天這群人“來者不善”,瞧著前頭幾人戴的帽子,帽檐上的國徽熠熠生輝,他又驚又氣,嘴裏罵罵咧咧,四處找棍子準備反抗到底。他老婆叫張改芬,阿彌陀佛地喊著,趕緊攔著他,哭著喊道:“天煞啊。你這是要幹嘛?你想死在監獄啊!”

陳學義精瘦的臉龐染著怒火,死死握住手裏那根扁擔,兩頭的鐵鉤被搖得叮叮作響。

“你給我起來!我他媽今天就是死在這裏,也不會讓他們踏進我家一步!”

“爸,你冷靜一點!”陳學義的兒子陳成勇人高馬大地攔著他。

陳學義老來得子,格外疼愛這個馬上要參加高考的兒子。看見兒子他語氣軟了一點,“你別管。這是大人的事。”

陳成勇臉色一沈,“我都十八了。已經是成人了。”

陳學義沒空跟他說話,把他往旁一推,“你給我進屋去。”而後,緊緊握著扁擔沖出了家門……

“誰敢拆我家!我就跟誰拼了!”

大家被他這陣勢嚇了一跳。

陳元基見到這樣一幕是最痛心的,他這位老叔叔一生好臉又倔強。攢了一輩子錢,就蓋了這棟小樓。剛開始房子只搭了毛坯房,因為手上的錢只夠蓋個骨架。全家人卷著鋪蓋住進了缺窗漏風的新房裏。大家夥剛開始都勸他蓋一層就行,手上的餘錢還能把家裏收拾地美美的,結果t這老頭死活不聽,非要把房子建到三層。而後幾年,他倒賣石材,賺了些錢就開始一點點添置窗戶,塞進沙發,裝上水管……反正這幾年賺的錢全搭進去。

現在開發碼頭村旅游必須要把他家的房子拆了,從老叔叔角度出發,確實難以割舍。

然而,個人的利益總不能蓋過集體利益,以後來碼頭村的游客多了,何愁掙不到更多的錢,住更好的房子?

不過現在大家夥對此都沒多少信心,想攥住手上的這點既有房產也屬正常。

事情鬧到這一步,不是他這個村長能控制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老叔叔犯更大的錯誤。

“叔,你這是抗法。情節非常嚴重啊!”

陳學義才不管抗法不抗法,高高舉起扁擔,對著面前黑壓壓的人群高喊著誰敢拆誰就踩著他的屍體過去。

法|院的人見狀,先是掏出一張執行令,告之陳學義他身後的這套房子已在五年前被判處違反文物保護法,屬於違建,且收到行政處罰令後六十天內也沒有向法|院提請申訴,屬於認同處罰決定。現在碼頭村旅游開發已經啟動,他這套房子屬於文保單位的控制地帶,其高度,其風貌,其風格與文保單位出現嚴重沖突,必須拆除。現在如果他不停勸告,在這裏執意阻止拆遷,後果會相當嚴重。

陳學義哪能服氣,他大喊著五年前你們怎麽不來拆啊,我現在電視電話都裝了,墻壁也用的是最流行的瓷磚貼面,還有最近還裝了太陽能熱水器,這麽多費用砸進去,你們說拆就拆,我一輩子的辛苦都全費了。

他邊說邊揮舞著扁擔,兩頭的鐵鉤被甩的哐哐作響,差點就撞到陳元基的臉上。

姜崖把陳元基扯回來,跟派出所所長胡文林低語了兩句。

胡文林站出來道:“學義叔,不管咋說,你別氣壞了身體。一把年紀舞扁擔,也不怕閃著腰。”

胡所長是想緩和氣氛,都是鄉裏鄉親,誰也不想把事情搞得這麽僵。再說碼頭村陳家是大姓,大家夥斷了骨頭還連著筋,若是陳學義出了點什麽事,怕是身後的這些陳家人會掛不住臉,血緣熱性一上來,事情更難收場。

陳學義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腰,“文林,你要是心疼你叔,你就讓他們都走。把我這套房子留下來。”

法|院的人都來了,鬧到這個節骨眼,咋能輕易放棄。不然法律權威何在?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大家都有理由不尊法守法。

胡文林笑道:“你好歹讓我們進去看看你的豪宅,喝口茶,歇歇腳,有事好商量。”

陳學義一臉警惕地看著他,“你們進去就不出來了。我才不傻。”

胡文林瞥了一眼姜崖,姜崖朝他輕輕點點頭。

胡文林回頭越過陳學義,看向他兒子陳成勇,“成勇,你今年高考是吧。十八歲的大小夥也該明白點事理。讓叔叔們進屋談?!”

陳成勇最羨慕胡文林這身制服,對他們有種發自內心的敬畏,也知道自己的老父親在做糊塗事,趕緊應道:“叔你們趕緊進屋!”

陳學義一驚,扁擔一揮,一個不註意鐵鉤竟然徑直砸到兒子的鼻梁上,頓時兩股血流淌下來……

“兒子!”

“成勇!”

村裏人都認為今天怕是不流點血事情沒那麽好結束,可沒想到先流血的竟然是陳學義的兒子陳成勇。

張改芬一巴掌打在陳學義的肩膀上,吼道:“你看看你幹的好事。哎呦我兒子的臉啊。”

陳成勇捂住鼻子,疼得眉頭都皺著,可還能擠出一個笑來,“沒事沒事。只是撞了一下。”

張改芬趕緊喊著兒子進去洗一洗,陳學義一跺腳也跟著進去。眾人一溜煙都走了進去。姜崖讓王學海把看熱鬧的村民都勸回去,這些人留在這裏只會讓事情更覆雜。

陳學義家大門再次緊緊關上。門口滯留的村民就是跳起腳也猜不到裏面會發生啥。

張改芬咋想都沒想到姜崖這個“居心不良”的外來戶這次不僅帶來了法|院和公安的人,還帶來了一名醫生。這名醫生亮明身份,竟然還是縣醫院一名主任醫師。醫生上前摸了摸,說沒啥大事,就是撞到鼻梁,已經止血了……

張改芬這才放下心來。她上面生了兩個女兒,好不容易四十多歲生了個兒子,金貴地要命。他們夫妻兩個拼著把老骨頭也要把這套三層小樓建起來,還有一層意思是想給兒子留套拿得出手的結婚用房。不然也不會在這個年齡和政府過不去。

陳學義一聽兒子沒事,當即臉又變了,哼道:“原來你們是知道這次我會動真格,不流血不成了,所以連醫生都準備好,讓我盡情放血啊。”

姜崖淡然道:“有備無患。誰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眾人烏壓壓站滿了堂屋,主人沒說坐,誰也不坐。

陳成勇頂著兩個塞著棉球的鼻孔,甕聲甕氣地喊著叔叔們請坐。

張改芬腳一跺,也起身給大家讓座位。不管咋說,人家縣醫院醫生幫了忙,總不能失了禮。

大家一落座,紛紛說陳學義家房子建得真不錯。

陳學義連哼兩聲。誰家好人拆人房子啊。現在誇來誇去太虛偽。

姜崖拿出處理方案。首先第一條,這套房子屬於違建,必拆不可。陳學義氣得半死,還以為這群人進屋是能好好商量,誰知道姜崖這小子一點情面都不留。

他當即又要抄扁擔,陳成勇捂著鼻子,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說:“爸,你別又打到我了。我這臉可受不得再遭一次罪,萬一破相連媳婦都娶不到。”

不愧是自己的兒子,兩句話拿捏地死死的。陳學義一聽趕緊把扁擔放下來。

也不知道是誰不合時宜地噗嗤一聲笑出來,大家都跟著笑了出來,試圖緩和緊張局面。

“這才多大都想要媳婦了啊。”

“人家成勇學習好地很,這次一模考試多少名啊。”胡文林也有個在縣高讀高三的女兒,所以知道這些細節。

陳成勇撓撓頭,“第二名。”

大家驚呼起來。要知道能在縣高考到前幾名,那就是去北京上大學的料。說不定不是清華就是北大。

陳成勇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們鄉還有個學霸。人家是第一名,我比她還少十來分呢。”

姜崖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哪怕是此時不能松懈的時候,也忍不住唇角翹起。

“就是金竹村的竹小蝶。而且她還只是高二……我追是追不上了。”

胡文林一臉痛心疾首,“我閨女這次考得可差。怕是連個本科都考不上。學義叔,你可是有福氣的人。成勇跟我說了幾次,說想考中國警察大學。我說你成績肯定沒問題,但要加強鍛煉,到時候體側別掉鏈子。我看他這成績考個清華北大也不在話下,要不勸勸他?幹我們在這行可是要做好吃苦的準備啊。”

陳學義提及他這兒子就忍不住心裏樂開花,饒是此時此刻也忍不住多說兩句。

“他就這次考得還行。不,連金竹村那個女娃娃都考不過,我看還是不行。”

嘴裏嫌棄著,可嘴角翹得高高的。

大家自然又是誇讚一番。陳成勇也知道大人們現在是拿他當話題,趁機又多說兩句。

“人家小蝶全靠自學,才高二都學完了所有課程。我是比不過。況且,我爸還找了老師私下給我補課,錢都花了,我還考不過小蝶……”

他一嘴一個小蝶,大家又開始打趣他。陳成勇年輕的臉漲紅著,嘴裏咕噥道:“她是很優秀啊。”

張改芬沒好氣地說:“她那家庭不行。你可別亂動心思。高考考好才是你現在的正事。”

陳成勇哼道:“人家還看不上我呢!”

張改芬頓時火了,“就她那個媽,她那個爸,我可不想跟他們做親家……”

姜崖眉頭皺著,打斷道:“言歸正傳,咱們還是把今天要解決的問題解決了。”

陳學義瞪了一眼亂扯話頭的老婆,咳咳兩聲,正色道:“是。反正我的想法你們都知道。就看你們怎麽辦吧。不亂怎麽著都有我這條命奉陪!”

姜崖笑道:“我們工作組本著一事一議的原則,也向有關部門做了咨詢並申請了還算不錯的補償條件。當然,這還要看學義叔滿意不滿意t。”

補償?

還算不錯的補償?

陳學義楞住了,他以為他們這群人來就是要不管青紅皂白把好好的房子推平了,把他兒子娶媳婦的本錢給砸沒了,然後讓他們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風。

姜崖誠懇地分析了陳學義這套房子被拆掉後所遭受的損失,也坦誠補償款肯定彌補不了這套房子的成本,畢竟陳學義用五六年的時間花了大價錢來打造。

拆遷工作組認為可以按照老房子的初始條件來補償。鑒於原來陳學義家的宅基地比較大,按照比例,可以獲得3套安置房,若是不想要那麽多安置房,那就留一套老兩口住,剩下兩套換成錢去縣城買更好更便捷的小區房。

說到這裏,姜崖笑道:“我倒是覺得成勇成績這麽好,說不定到了大學萌生了出國留學的想法,以他的優秀可以申請到公費留學的機會,到時候你們老兩口用房子換現金,可以給孩子補點生活費,那就更好了。”

陳學義壓根沒料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什麽出國深造,什麽留學,壓根不在他們老兩口的思考範圍內。他們就想著娃考個大學回縣城找個好工作,然後再娶上個媳婦,早點讓他們抱上孫子。畢竟他們年齡已經很大了,就怕孫子沒看到就兩腿一蹬見閻王了……

前幾天陳成勇來找姜崖咨詢過報考專業的事。姜崖當然知無不言,得知這孩子理科成績非常好,真的很想勸他出去看看。陳成勇彼時連連擺手,說自己的家庭條件肯定不能供他出國。姜崖讓他先別顧慮那麽多,只要成績夠好,就能拿到公費出國的資格。若是連想都不敢想,那就永遠不可能出國。

“你等等。別用你的那嘴糊弄了我這個老頭子,又把我兒子糊弄出國!”陳學義連連擺手。

姜崖抿了下唇。

好在其他人替他講話。

“我有個同學就是咱們縣高畢業的,考上清華機械專業,大三就拿了公費名額出國去了。現在工資拿的都是美金。買了大房子,還拿到了綠卡人。日子過得美得很。”

“就是不出國,有清華北大這樣的學歷背景,不說回到縣裏市裏,就是去省城也虧才。就該去上海北京深圳,甚至香港。”

“就是。我們這些人勉強考了個一般大學,現在只能回到縣城,我當年要是有成勇的成績,我說啥也不回來。”

陳學義左看看右看看,看著這群在他眼裏代表了權和名的精英們不斷說著後悔遺憾的話,頓時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本來是一場硬碰硬的拆遷現場,生生被轉成了高考志願研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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