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衛陽炎沈默，過好一會才問道：“陌小姐可知道，喜歡，是什麽？”

晴央莫名心裏一慌，尚不知是什麽情緒作祟。她摸著杯喝了一口茶，強作鎮定，道：“啊，喜歡，咳咳，喜歡就是，我要得到。就是這樣，嗯！”

衛陽炎過了一會，輕輕笑了下，道：“果真符合，陌小姐的性子。”

晴央心神不定：“是麽……”

那是陌晴央第一次對著衛陽炎的目光沒笑出來，甚至想要躲避。她好像，有點明白喜歡是什麽，又好像，不太明白。

但這些都不妨礙她去找衛陽炎。

這才發現，找衛陽炎，已成一種習慣。

她偶爾會抱怨，接近於撒嬌：“衛陽炎，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叫了多少次小姐了？”

衛陽炎道：“陽炎不知，小姐準備說什麽？”

晴央道：“別叫我小姐了，聽著膩煩，叫我晴央！”

衛陽炎正色道：“小姐，這不合規矩，讓人知道也不好。”

“讓人知道不合規矩？好像也是。”晴央道，“規矩什麽我倒不在意，不過你一定要這麽說，那就私下叫好了，私下叫我晴央。”她盯著衛陽炎，眼中含笑。

衛陽炎為難道：“小姐……”

晴央笑嘻嘻的：“說了，聽著膩煩。”

衛陽炎無奈道：“晴央……”

晴央笑了起來：“哎，我在。呵呵，你再叫兩聲！”

衛陽炎又不叫了。

她實在沒什麽話的時候，也會去戲園子，百無聊耐，反反覆覆問：“衛陽炎，唔，你和我三姨娘真沒什麽啊？”

衛陽炎無奈道：“晴央，你以前就已問過。”

晴央一驚：“啊，問過呀？！呃，你家裏還有什麽人麽？”

衛陽炎嘆氣：“晴央，這些，你都問過了。”他頓了頓，疑惑道， “晴央，你到底想問什麽？”

晴央慌了：“呃，我……我……我還沒想好問什麽，等我想好了問你！”

衛陽炎輕笑： “好。”

衛陽炎的輕笑裏，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在紙上一遍遍寫衛陽炎的名字，又一次次想衛陽炎的樣子，無可奈何的，一本正經的，疑惑的，輕笑的。

她寫了一張再換一張，滿滿的衛陽炎，但總覺得哪裏不對。於是小心翼翼地蘸了墨，在衛陽炎下邊一筆一劃寫下陌晴央。

衛陽炎，陌晴央，她這才發現，這兩個名字，如此般配。

她想起衛陽炎問她，可知喜歡是什麽，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是明白了的。

自己明白了，自然是要告訴他的。

她難得地緊張了，猶猶豫豫：“衛陽炎，我，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她說罷偏過頭，臉頰微紅，眼神閃爍。

衛陽炎沈默著，說的是：“小姐說什麽，陽炎不明白。”

他這人怎麽這樣……晴央心想，他就是故意的。

她道：“衛陽炎，我，我既然說出來了，就不怕丟臉！你別給我裝傻！”

衛陽炎道：“陽炎，確實不明白。”

晴央心裏一急，剛要說話，聽得衛陽炎苦笑一聲，低聲道：“陽炎，不配。”

她惱了：“配不配我說了算！反正，反正，我就是喜歡你了。你，你喜不喜歡我？”她說到最後，連羞澀都忘了。

衛陽炎道：“小姐值得更好的人喜歡。”

他又叫她小姐了，如此生分。陌晴央心裏發酸，但她忍著什麽也沒表示出來，轉身跑了出去。

她喜歡的，誠如她以前懵懂無知時所說，喜歡的，就要得到。這些和明白不明白無關，只因為她是陌家小姐。陌家小姐喜歡的東西都得不到，誰還有資格去擁有。

但正因為她是陌家小姐，所以需要應對的事更多，比如衛陽炎說的不配。

不配，因為他是戲子，她是小姐。

世俗的觀念晴央向來不屑一顧，但若是她在乎的人在乎，她也不介意多在意一些。她的處理方式是那樣簡單直接——她告訴了她爹，上海灘數一數二的人物，陌雲盛。

“你說什麽？！”陌雲盛就那樣坐著，坐在廳上，杯中茶穩穩當當，看向晴央的目光甚至也沒什麽變化，卻讓晴央莫名發慌。

她鼓起勇氣，接著道：“我喜歡上一個戲……”

陌雲盛明顯不想聽她說，直接打斷了：“聽戲隨意，別沈迷就好！你要實在喜歡，弄到府裏來，專門給你一個人唱！”陌雲盛站了起來，招手，候在門外的手下低著頭進來準備聽指令。

晴央急道：“我要嫁給他！”

手下嚇得楞住，退了出去。

陌雲盛擺手：“我當你沒說。”

晴央不服：“那我可以再說，天天說，說到您聽見。”

陌雲盛：“我不會讓你嫁一個戲子，你別做夢。在家裏待幾天，過幾天忘了這事再出門。”

晴央氣憤：“爹爹你這是要關著我麽？”

陌雲盛：“你現在小，人心覆雜，你什麽都不懂！再說，你是我陌家的大小姐，外人圖的什麽，你看不透！何況一個戲子，怎麽配得上你！”

晴央：“我說不過爹爹。但是爹爹你當年娶母親的時候，可沒在乎過身份！”

陌雲盛深深看她一眼：“你母親當年陪我一起出生入死，替我挨過槍子，挨過刀子，哪能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晴央，你在拿什麽人跟你母親比！”

“我……對不起。”晴央低下頭：“可是爹爹，你是要陽炎也替晴央挨槍挨刀麽。”

陌雲盛沒答，晴央道： “如果那樣，我不介意走到黃浦江邊，對著所有人說，我是陌晴央，是陌家小姐，在所有人拔刀要殺的時候讓陽炎替我擋！”

“啪”地一聲，陌雲盛一掌拍在桌上：“你這是要氣死我！”

晴央倔強道：“反正爹爹不同意，我法子多得是！”

陌雲盛：“我馬上讓人弄死那個叫什麽炎的！”

陌晴央笑了：“爹爹不敢。您從現在開始，最好找人保護著他，否則他出什麽意外，我也算您頭上。”

陌雲盛氣笑了：“好！好！好！你給我去祠堂跪著！”

陌晴央：“去就去！”

去就去，晴央比誰都清楚自己在陌雲盛心裏的份量，她巴不得受點罪好讓陌雲盛心疼。

但跪祠堂實在無趣，又冷又痛。她就想衛陽炎，不知道衛陽炎這個時候在做什麽。應該是在化妝了吧，不知道今晚唱的是什麽曲目，自己沒去，他會不會註意到。

晴央就這麽想著，一時倒沒註意有人進來了。

進來的人是陌明央。

“你和父親倔什麽呢，自己找罪受，有必要麽？”

晴央聞聲回頭，驚喜道：“大哥？”

“哎呀！”她動作大了些，腿跪麻了，身子不穩，眼看就要往一旁倒去，陌明央忙伸手扶住：“瞎動什麽，跪這麽久，腿早該沒知覺了！”

晴央以手撐著地：“哎哎，大哥，你快去門邊看看，有人沒？”

陌明央沒好氣道：“沒人，我剛進來的時候就看了。陌大小姐罰跪祠堂，誰敢來偷看，不想活了！”

他說罷，晴央也不跪了，趴在地上就開始揉腿。

陌明央蹲下來，幫她一起揉，無奈道：“你看你，受不得苦，還樂意跪，何苦呢。”

晴央抱怨道：“我又沒被罰過，怎麽知道這麽難捱。哥哥你看下，我跪多久了，什麽時候天亮啊！”

陌明央：“現在才剛過子時，離天亮還早著呢。怎麽，要跪倒天亮？”

晴央道：“不是，爹爹沒規定時間，不過我估計跪倒天亮爹爹會來，那時候我就有談判的資格了。”她說著爬起來繼續跪著。

陌明央：“你……別跪了，先起來，反正沒人看著……你要真跪到天亮，腿不得養上好幾天……”

晴央道：“既然要跪，就跪到底。哥哥你莫不是不了解我的性子，我要真跪一半，和爹爹說話也沒底氣！”

陌明央難以理解：“就為了個什麽戲子？”

晴央糾正道：“那是你未來妹夫！”

陌明央：“好好好，不和你爭論這個。咱就不說身份了，你喜歡他什麽？一個戲子，柔柔弱弱，跟娘們似的，哪裏好了！”

晴央不服：“他才不娘們，長得俊俏，和你妹妹特別配。”

陌明央：“長得好，第一條。第二條呢？”

晴央：“溫文爾雅，才識非凡，不好財色，不懼權勢。”

陌明央：“若是真的話，倒還成，還有呢？”

晴央笑道：“總被我捉弄得無可奈何，說不出話來的時候特別好笑。”

陌明央嗤笑道：“這也能算一條？你也太敷衍了吧妹妹。”

晴央沒顧他說的，自顧自道：“我喜歡看他笑，淺淺的，露出一點點；看他無奈，眼裏面似乎要說什麽，但什麽也不說；喜歡看他發窘，眼睛不自然開始亂瞟……”

陌明央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語調輕緩道：“還有什麽？”

“看他吃飯，吃一口看我一下，提防的樣子，像是我要往他碗裏放蟲子；聽他說話，聲音特別好聽，說話也有禮，無論說什麽，好像都不會讓人生氣；有時候什麽都不做，就在一邊看著他，也會覺得，挺不錯的……哥哥，你說陽炎好不好？”晴央仰起頭看明央，眼裏全是暖意。

陌明央避而不答，道：“你覺得值麽？被父親這麽罰。”

晴央認真道：“值。陽炎，值得我這麽做。”

陌明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確定不會認錯人？”

晴央信誓旦旦：“其他人我不知，但我知衛陽炎，我信他。”

我信他。晴央說得認真，說得確信，仿佛說的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陌明央嘆了口氣，道：“我也就點到為止。你的事，我不幹涉，希望你說的那個人值得。馮家二少你還記得麽？”

晴央不知陌明央怎麽突然提起了外人，她反應了兩秒才想起來：“哥哥說的是，馮二哥？”

陌明央：“對，我記得你和他挺熟悉，不一直追著叫俞先哥哥麽？”

晴央：“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怎麽了？”

陌明央：“父親準備讓你嫁給馮二少，已經和馮家說過了。你就算過了爹爹這一關，還需要過馮家那一關。”

晴央沈默片刻，這事爹爹還沒告訴她，但兩家應該是說定了，怪不得馮二哥最近總遞帖子來。

她道： “晴央知道了，我不會放棄的。馮俞先雖然好，但衛陽炎，是我喜歡的。”

陌明央嘆道：“你一向有主見，也比一般人膽大。陌家人養出來的脾氣，也不知是好是壞。”

晴央笑道：“自然是好的。最寵我的，可是哥哥不是爹爹啊！”

陌明央：“好了，別貧了。我讓綠芽那邊熱水準備著，你要跪我也不攔你，但你自己得有分寸。陌大小姐的腿，絕對不能廢！”

晴央點頭：“我知道呢。哥哥你走的時候把門拉開點，讓爹爹遠遠來就能看到我！”

陌明央摸了摸她頭：“鬼丫頭！”

陌晴央嘿嘿笑了。

她繼續跪著，跪了一宿，跪到天明，最終暈倒在祠堂裏，是陌明央親自抱出來的。

陌家人的倔說到底其實一樣的，但最後選擇對這件事妥協的，是陌雲盛。

畢竟陌晴央，整個陌家，整個上海，都只有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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