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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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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悅

這樣做, 也不全是為了沈閆。也不全是為了大周的百姓們。盡管這是其中最大的原因。

在聽見貴太妃幾人與沈閆說話的時候,越襄就意識到,這可能是牽扯數年的一樁甚至數樁陰謀。

這些在宮中待了數十年的宮女內監乃至嬪妃們, 他們互有牽扯,互相包庇,暗地裏不知道幹了多少這樣相似的勾當,又不知道毀了多少那樣鮮活的生命。

恐怕有些人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今夜長樂宮的動靜太大了, 闔宮上下都被驚動了,怕是不出這個雨夜, 這會兒宮裏的事便一定會傳揚出去。

只怕明日一早就會傳遍京城。

他們既要鬧大,那就鬧大。越襄想, 這個時候, 還有什麽比太後娘娘允準全國重新清查丈量土地更為爆炸性的消息呢?

動到了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他們是會先顧及砍向自己的刀,還是會先把砍向別人的刀揮下來呢?

這總比宮裏進了個不知名的男人在朝野之間更有討論度吧?

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好似這熱源是越襄現在身上唯一的熱意。

也不知道沈閆是怎麽做的,剛剛退下去的小內監們又悄悄的出現了, 將那些開著的窗扇一一關上了, 一下子就將外頭的風雨隔絕在了厚重的門窗之外。

越襄望著過來的小內監訓練有素的清掃擦洗地磚上的雨水和腳印, 指尖微微輕動:“起來吧。”

沈閆依言起身,卻並沒有放開越襄的手。

好像越襄也忘了這回事,她慢慢的往回走,前殿已經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現在應該會到寢殿那邊去溫暖一下。她記得自己還沒有用晚膳的,這樣一折騰, 明明該是尊貴的太後娘娘, 卻又餓又冷。

前殿與後殿寢殿之間有連廊可過,風燈掛起來, 又被掛上了擋雨的珠簾,這麽走過去一點外頭的風雨都沒有沾染在身上。

暴雨傾盆,好像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京城這樣下雨,宮城皇城之中或者還好。

城中那些百信們住的地勢低窪的地方必然是會有一些內澇的。

大周在此建都已有將近兩百年的歷史了。

當初選擇這裏作為都城的時候,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裏靠近南江,雨水多的時候必然容易出水。

太.祖皇帝不肯用前朝舊的都城,就是因為舊都城的排水系統不是很好,再加上舊都城所用朝代太多,被先祖嫌棄不夠氣派不夠合心,權衡利弊,幹脆就在舊都城旁邊修了個新都城。

到了這個月份,這裏尚且排水不及有些內澇,這要是再下個幾日,怕是遭災的地方就更多了。

到了寢殿這裏,比越襄走的時候還要更煥然一新些。

跪著的那兩個宮女連衣裳都換過了,不見絲毫血腥,面上神色也恢覆了,見太後娘娘牽著沈掌印緩步行來,就跟沒看見似的,依舊垂眸斂目的跪著。

越襄便在心裏暗暗點了點頭,定力膽色倒是著實不錯。

她記得,這兩個宮女叫碧玉、琉璃。

越襄越過二人,先去寢殿內裏查看。

裏頭還有個昏迷的不速之客需要她處置呢。

結果進去一瞧,那淩亂的讓她絕不想再看第二眼的床榻竟恢覆如初了。

殿中清香幽寧,是她慣常喜歡的味道。

先前那躺在床榻上的昏迷不醒的梁卓成也不見了,應當是叫她們給擡走了。

必須要承認的是,越襄在看見梁卓成的臉的那一瞬間,這輩子都不想再睡這個床了。

可太後娘娘的床榻是不好輕易挪動的,更不好輕易更換。

先帝的親娘當初沒做幾年太後就過世了,因此這長樂宮封了多年。

越襄進宮後住進來,這長樂宮才開了封,將裏頭粉飾一新,但是這床榻的年頭可久了。

最近幾個皇帝的太後都是睡過的,但是這床榻的木頭極其不一般,或者說這長樂宮中的器具都是所用最好的木頭,年頭越久越是華貴好看。

這張床榻也是如此。

越襄自個兒的喜好,這床榻是個很寬敞的拔t步床,將帷幔放下,便是哥很私密很舒適的空間,十分適合容易失眠的人補眠。

這張床要是擡出去,外頭即刻就會知道沈閆方才的話都是假話,太後宮中一定生了大事,連床都不要了。

鵲枝折桂最知她的喜好,兩個丫頭忙著手裏的差事,一心一意的給她鋪床。

沈閆在她耳邊輕聲道:“娘娘放心,那人已經被送出去了。無人察覺,也不會有人發現他來過宮中。”

“梁家和越家絕不願這時候出任何的紕漏。有人將主意打到梁家嫡子的身上,梁家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越襄道:“宮中的事,你覺得該讓梁家與越家知道?”

沈閆輕輕一笑:“娘娘與越蘅不合,可這不合外頭又有幾人知道呢?越蘅想要控制娘娘,可在外頭,現在的越家和梁家還離不開娘娘的扶持。”

“今夜的事,損害的不僅是娘娘的名聲,也有越家與梁家的利益。他們一定會很上心的。”

越襄當然知道他們會上心,梁卓成是梁家本支嫡子,他是長房的嫡孫,將來就是要和他的親哥哥一起背負梁家的,他身上,絕對容不下這樣的汙點。

只是——

越襄道:“清查土地賬冊的意圖傳出去,恐怕越家和梁家也不會站在予這邊的。”

沈閆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往下說。

越襄對上沈閆那幽深眸光,心念一轉,喃喃道:“不過,倒也未必是這樣。”

沈閆目光溫柔和緩下來:“娘娘還未用膳,既然這裏的人已經被送走了,娘娘也無需憂心。一切都有臣在。娘娘傳膳吧。”

他這回瞧清楚了。

太後娘娘乍然瞧見梁卓成出現在寢殿的時候,那眼中絲毫沒有什麽驚喜的神色,甚至叫沈閆捕捉到了一些嫌棄。

這可是作不得假的。沈閆心情愉悅,不知道該有多少的高興。太後娘娘不留戀梁卓成,甚至梁卓成被人送到太後娘娘的床榻上,太後娘娘都不要他。

見太後娘娘出去的時候又瞧了一眼那床榻,沈閆心領神會。

他說:“娘娘床榻是換不成的。但上頭被褥軟枕,一應東西臣都讓鵲枝與折桂換了一遍,不曾有任何人碰過,娘娘放心。”

越襄這是真正放心的。

梁卓成碰過的東西,她是絕對不想再用了的。全都處理掉,眼不見為凈。

這會兒終於是可以安安心心的用膳了。

越襄還以為,經過了這許多的事情,她大概是沒有胃口再吃東西的。

可等坐下來,瞧著那些熱氣騰騰的膳食都是她一貫愛吃的,這胃中一直折磨著她的饑餓感更甚,她自然也是要填抱肚子的。

有沈閆在,甚至不需要鵲枝和折桂服侍。

兩個才得了越襄青睞的丫頭,碧玉和琉璃守在外頭,也令人安心。

越襄還是頭一次瞧見沈閆在用膳的時候伺候人。

這模樣生的張揚的掌印大太監,做起伺候人的活計總是無可挑剔的,甚至還能從中瞧見些優雅從容的。

吃飯誰不會呢?

她慣來也不讓鵲枝和折桂這樣手把手的伺候,偏生沈閆不肯停下,好像是嘗到了手把手投餵太後娘娘的樂趣。

做宮女和做太監的時刻伺候在主子身邊,自己的飲食休息向來都是時間苛刻的。

越襄也不知道沈閆這個時辰有沒有用膳過。

她瞧著半開的窗扇外頭已經快要停了的風雨,心緒慢慢的緩下來,猶豫片刻,正要將心裏徘徊已久的話問出來,沈閆卻先開口了。

他站在膳桌前,眉眼溫和:“娘娘若想清查土地賬冊,只怕這一句話還是不夠的。這話由娘娘這裏說出去,怕會引起軒然大波。還得從前朝引出,再得娘娘允準。”

越襄擡眸,定定的望著沈閆:“我方才在前殿說的話,你能聽懂嗎?”

沈閆回想起風雨中的那一刻,太後娘娘的話在空空的殿宇之中回蕩,聽到的只有他一個人,卻聽的他心潮澎湃。

就近了數,跟前的幾個皇帝,竟是哪一個都不曾有娘娘這般的豪情。

沈閆心動之時,內心深處也不免有了那麽一點點的疑惑,只是失憶,就能讓一個人的思想與性情發生這麽大的轉變嗎?幾乎就是一種極致的轉換。

“臣能懂。”沈閆沈了沈聲音,“娘娘是真的要做成這件事的。”

卻見太後娘娘好似笑了一下:“你當然能懂。我就盼著你懂的。”

“你說得對。我要做成這件事。不只是要引起所有人的註意,搶奪眼下這件事的輿論風口。更重要的是,要好好的將這件事完成,不能落得一個壞的結果。以目下的情形來說,其實是很難的。”

“可若是不改革,恐怕再過數十年,大周岌岌可危。世家大族們都可以躲避戰禍,等有了新的王朝,他們照舊可以出來當官。可百姓們怎麽辦?無辜受一場戰亂,蹉跎半生嗎?”

“要是能折騰世家大族,少折騰些百姓。就把這事兒做成了。”

越襄可沒想到自己百事纏身,到底還是把這樁差事也攬在自己身上了。

這是個大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

但所幸——越襄看了一眼沈閆,這樣利國利民的好事,她還有眼前的這個人可以用。

這人很多的不正經歪心思,但能力還是很夠的。

“你有什麽想法?”越襄總覺得沈閆心裏應當不是沒有設想過這件事的。

沈閆垂眸,殿中明明光亮如新,越襄用帕子擦手的時候擡眸瞧他一眼,卻見他垂著的眉眼之間陰影很重。

似乎就是她這麽一句話,又勾起了一些沈重的往事。

鵲枝和折桂倒是很安靜的,安安靜靜的聽越襄和沈閆議論政事。

沈閆還來不及更衣,身上濺上的血跡都幹透了,他似乎有些在意這個,伺候越襄的時候都是微微側著身子的。

這個人也是霸道,都這樣了,還不許折桂與鵲枝近身,偏要將越襄身邊的位置霸占著。

他其實有機會去更衣的,偏偏沒有去。

越襄也能猜到幾分他的想法,八成就是一時一刻也不願意離開太後娘娘的身邊這樣的話。

越襄隨手將折桂手上托盤裏的幹凈帕子拿起來,將沈閆插在腰間的那把匕首拿過來,自己動手,將匕首和利刃上的血跡擦拭幹凈。

鵲枝和折桂都神情緊張想要上手,越襄沒讓。

飯都吃完了,聞點血腥味有什麽的。她覺得自己遲早是要習慣的。這樣的事情,怕是以後很多時候都是要面對的。

沈閆卻握住了越襄的手,他舍不得太後娘娘做這樣的事情,卻又因為太後娘娘觸碰他從不離身的貼身匕首而隱秘的興奮著。

沈閆甚至敏銳的發現,太後娘娘現下好像不排斥他的接近和觸碰了。

幾乎是手把手的握著,兩個人一同將那匕首上的血跡擦拭幹凈了。

越襄松了手,沈閆也不曾追過來,只是深深凝望著越襄的眼眸:“臣從未想過在今年就能做這件事。”

越襄耳根有點熱,方才沈閆的掌心也有點燙,那灼人的溫度直到現在還留在她的手背上。

她有些受不住沈閆這樣灼熱的目光,擡手就指了指對面的屏風:“叫你的人給你更衣。”

沈閆垂眸,忽而就輕勾唇角扯起一個笑容來。

“是。臣遵命。”

那屏風不是如何透光的,只能影影綽綽瞧見朦朧的影子。沈閆將裏衣也脫下來了,他便在心裏十分可惜,要是這屏風是透明的,便能叫太後娘娘看看他的身體了。

肌理勻稱,不似尋常太監那樣瘦弱,哪怕是個太監,沈閆其實也沒有真正的自卑過。這大概還是源於他從小就和別的太監與眾不同的身體。

更像男人的能夠成長的身體。

就為了這個,他師父洪公公沒少暗地裏磋磨他。

他心裏明白得很,哪怕是師父,也嫉妒他受到上天垂憐,除了那個東西,沒有被老天收走更多的東西。

他也從來沒有為此慶幸過。可自遇見了太後娘娘,沈閆便妄念地想,若是他的容貌和他的身體能夠哪怕一點點的吸引到太後娘娘,這該是多麽令人喜悅的事情呢?

伺候沈閆更衣的是慣常跟著沈閆的小內監。

這不像跟主子穿衣裳來的那麽事無巨細,無非就是稍微扶一下衣裳,其餘的事情自有沈閆自己動手。

可即便是這樣的不透光,沈閆還是察覺到了太後娘娘的註視。

太後娘娘似乎在望向他這邊。

沈閆便忍不住將腰間的t細帶更收緊了些,將那一截窄腰更勒出了輪廓。

小內監都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

沈掌印這是怎麽了?素日裏也不見這麽緊的啊。

但他可不敢說什麽做什麽,當然一切由著大太監的。

越襄說話的時候習慣性的望著人,這會兒沈閆在屏風後頭,這一遮擋也並不能看見什麽要緊的,實質上越襄雖看著,卻曲指扣在案幾上,心裏想的是正經事,可沒有什麽旖旎的心思。

她說:“我看過些要求清查土地賬冊的奏本,這些年的奏章題本完全可以拿出來做成一個系列專題。先在朝中拋磚引玉,而後自然會有人上書,有了更多的討論度,便能批紅題準。大概這事要需要和內閣提前談一談。”

“畢竟之後這往各地清查丈量土地的差事要讓誰去做,總攬又是誰,都是需要章程的。更多的具體細則,怕是日後才能細細的擬定出來。”

越襄腦海中倒是定出了幾個方案,奈何這裏可不是什麽太後娘娘的一言堂,還需要各方會談定奪,事情說出去,便又是一場口舌紛爭。

但沈閆都應了,越襄倒是不怕這事做不成。

她這裏還在思索,那邊沈閆更衣妥當煥然一新的出來。

他甚至連頭發都重新梳了一遍。

宮燈明亮,他的眼睛裏好似有光在閃爍,真真是好一個劍眉星目的美男子。偏偏那一雙多情的桃花眼,還真是含情脈脈的。

越襄是松懈了許多心神與沈閆相處的,冷不防被這樣的眼神籠罩,又被這樣好容貌的男子盯著瞧,恍惚就有些失神了。

這樣一個好容貌好風度的郎君,實在耀眼的令人挪不開視線。

沈閆緩緩朝她走過來,很滿意自己看到的太後娘娘。

要不是再次落下的雨打在了屋檐上,驚醒了恍惚的越襄,怕是兩個人的視線就要越發膠著了。

越襄暗暗咬牙,當真是差點心神不守,美.色誤人。

天色太晚,夜已經深了,她可不能再把這個明晃晃想要勾著她的沈閆留下來了,不然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越襄輕咳一聲,望向窗外:“夜深了,沈掌印回去歇著吧。這些事,等來日再議。”

沈閆頓時委屈:“娘娘,外頭又再落雨,眼瞧著將要大雨傾盆,這時候,娘娘要趕臣走?”

“臣冒雨前來,娘娘還要臣冒雨離開?”

仿佛是為了附和沈閆的話,外頭的雨勢越來越大,甚至超過了方才幾位太妃聯袂前來的陣勢。

越襄眨眨眼,怎麽回事?怎麽連老天都要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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