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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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綢緞

“母後?”

在場的只有小皇帝沒有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他半晌得不到越襄的回應, 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麽。他好不容易和太後親近些關系,因為生母的事情,不管其他的, 小皇帝現在對越襄還是很有些好感的。

原本聽了那些人的話,小皇帝對清高孤傲的小太後不是很喜歡的,可這段時日相處下來,發現太後懂得很多, 如今對他的態度也是溫柔可親的,小皇帝失去母親, 正是渴望得到關愛的時候,便不自禁將濡慕之情送到了越襄的身上。

他想, 母後實不像比他大了幾歲的人, 倒像是活久了的,比他的生母更要通達聰慧些。楊氏可沒有這麽多的學問,和權力。

小皇帝的連聲呼喚驚散了越襄的思緒。

她心念微動,勾出幾分安撫淩燁的笑容來:“皇上講得很對,連先帝都不曾查過, 皇上就更不必查了。予也是想著將他們如今吵嚷不休的事情拿出來給皇上瞧一瞧。萬事都有沈掌印與內閣諸位閣臣在, 皇上不用擔心。”

這清查丈量土地的事情送到先帝跟前, 先帝就將奏本留中不發了。再也不曾提起過。

先帝沒說查,也沒說不查,就是不給結果的意思,任由朝中為此吵嚷不休,但先帝一個字的決斷都沒有。

淩燁做皇子的時候不受重視, 壓根沒有受過什麽系統的訓練, 還是在先帝的喪事完了之後,才跟著師傅正經開始讀書的。

他其實懂得不太多, 當然也知道自己雖是皇帝,但如今還做不得主,哪怕他說要查,現在也是做不得數的。

若是太後和沈閆說要查,哪怕他反對,那也是一定要查的。

淩燁乖巧笑道:“還有母後在,兒臣是萬萬不必擔心的。”

淩燁只是知道的少,但也不至於那麽傻。總有些皇家血脈在身上。

方才沈閆的話,他也能舉一反三。

皇家尚有田莊獵場,這些都是t私庫的收入。那清流世家也不見得是沒有產業的。士紳官商,一個都不少,誰家暗地裏沒有些莊子貼補進項呢?這裏頭的佃戶耕種的土地,人和地,都不算大周的,全是私產。

太後是越氏出身的嫡女,越氏家裏同樣有私產,這要是查了,越氏不也要跟著出血麽?因此世家的利益與皇家是等同的。

小皇帝理所當然的覺得,太後與他是站在一處的,是天然維護皇家的。

與淩燁說話,越襄自然而然的就收回了視線,才在越襄的目光底下飄飄然的沈閆,一下子心就沈下去了。

小皇帝當真礙事。

沈閆順勢將那抄本收入袖中,卻叫人預備了些紙筆書墨來。

“皇上若是想學,看這些還是太深了。臣記得近些年有些大臣上來的梳理奏章還是很好的。抄本都擱在書房裏,臣將編號寫出來,皇上若是想看,就拿著臣的條子去書房取出來便是了。”

沈閆都沒有想,提筆就直接寫的,可見這些奏章的編號,還有其中內容,他已是了然於心了。

倒是淩燁很驚訝:“沈掌印讓朕去取原件看?”

沈閆所說的書房是先帝從前處理政務的地方,還留存在宮裏的大臣們的奏本原件基本上都在那邊,還有先帝從前常看的書冊,還有些先帝喜歡的孤本原件也都在那裏。

淩燁是還小,也還用不到這些,所以他還不曾去過先帝的書房。

存在那裏的東西也都是貴重的,這些都由沈閆保管著,若是要給淩燁看奏本抄本,內閣的值房庫房裏都是存著的,但沈閆卻願意給淩燁看原件,這著實令淩燁有些驚訝。

要知道嚴苛的沈掌印可是沒那麽好說話的。

沈閆的神色很冷淡,仿佛這並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抄本都是內閣的人做的。他們會情不自禁的潤色,總不如原件自然,皇上要學,自然是看原件的好。”

沈閆在朝堂之上與人詬病之事無數,唯獨對皇上的課業教育十分的嚴苛,這一點便是內閣裏的諸位閣臣也無話可說。

便是到了覺空寺來,淩燁要拜祭生母,那也是用的課業之外的時間。他到了寺中這幾日的作息,也是嚴格按照宮裏的制式。

來越襄這裏問安至多半個時辰,過後就要按沈閆安排好的去書房聽師傅授課了。

小皇帝先前當然也抱怨過,但被沈閆輕飄飄的一句先帝當年做皇太子時比這還要刻苦勤奮用功,小皇帝就一個字不敢再說了。

淩燁行禮告退,好好將沈閆寫的東西收在衣袖裏,就走了。

沈閆盯著小皇帝的背影,還嫌他走的太慢了。

沈閆與淩燁交流的時候,越襄一直在看著。

她也沒瞧見過外頭那些閣臣,但瞧著沈閆的模樣,倒是覺得他這番風骨,當真像極了能夠教養皇帝的帝師。

沈閆的談吐,還有他寫的字,都昭示著他受到過良好甚至嚴苛的朝堂教育。他甚至在提及的每一個編號之後將那些抄本的名稱寫了下來。編號是雜亂無章的,不存在提前背好的可能,只會是他銘記在心上的。

這些侍奉在帝王身邊的掌印大太監,個個都是高手。

沈閆當然又感受到了越襄的目光。

他十分受用,不自禁的將下巴微微揚起,心想,原來太後娘娘喜歡這樣的。

可轉念又想到,那梁卓成就是這樣的俊秀文臣的模樣。雖說年紀還小,人又稚嫩,連朝堂都不曾踏入,可還是入了曾經的太後娘娘的眼中。

他不是故意炫耀的,可太後娘娘摒棄前塵,卻這樣瞧他,難不成將他當做了梁卓成的替身?

沈閆在心裏呸了一聲,心說不對。他該比梁卓成強得多。一無所有的梁卓成怎麽能和他比?

大約是,太後娘娘就欣賞和喜歡這樣的。

彩虹漸漸在雲霧中散去,散下來的雲霧慢慢化作了水汽,有些還來不及蒸發的就輕柔的落在了人的身上,發間。

小太後的頭發烏黑濃密,因是太後,當然不能將頭發散落下來,便是規規矩矩的梳成雲髻,又是在寺院之中,便不曾用上太多的釵環頭飾。

那繡著大片牡丹的衣袖上有一顆小小的水珠滾落下來,恰好讓起身的沈閆給接住了,這水珠圓滾滾的小巧可愛,沈閆甚至都有些舍不得讓它放歸自然了。

待瞧見了越襄發髻上微濕的痕跡後,沈閆還是讓那水珠自然滾落,吩咐身邊伺候的折桂取來幹凈柔軟的帕子。

越襄也沒動,她倒是要看看沈閆又要鬧什麽妖。

結果他拿了帕子,卻是站在她身後,一點一點輕抿她的頭發,給她把頭發上的濕氣蘸幹。

沈閆道:“先太後年輕時候在王府裏,便喜歡洗凈了頭發後不弄幹,常年這樣濕透了的晾著,年紀輕輕就得了頭痛的毛病,後來生下皇長子後,這毛病根深蒂固,如何都治不好了。”

要不然也不會在先帝坐上皇位前就離世了。只做了王妃太子妃,沒能正經當過一天的皇後。

越襄對先帝先太後的事情知之不多,這會兒光明正大的‘失憶’了,就更理所當然了,除非必要,她也不會去探究這些舊事。

可沈閆說的確實在理,只沒想到他這樣細心,不過沾了些水汽,他還珍重到這樣的地步。

可這力道著實令人舒暢,越襄不得不承認,可能折桂與鵲枝上手都沒有這麽舒服的。

他可能真的沒說謊,超絕會伺候人。

越襄也瞧不見他如今的神情,也沒法兒仰眸去瞧,幹脆閉上了眼睛享受其間,與他說話:“沈掌印年輕,沒想到還知道這些舊事。”

這都是先帝年輕時候的事情了,沈閆是不可能親歷的,只能是有心人說與他聽的。

他常年在先帝跟前伺候,時日久了,這些事情不想知道也難。

“要想伺候好主子,總不能不知曉主子跟前的事情,也不能不知曉主子的心思。”

沈閆的聲音也輕柔,好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似的,“先太後與皇長子,當年還是很得先帝看重的。”

原本皇長子該是皇太子的。但偏偏後頭跟著的幾個皇子年紀相近,大家的出身也都是不差的,這爭來搶去的,皇長子早早失了母親,面上說的是夭折,可內裏誰知是個什麽情形。

後頭的幾個皇子也都相繼夭折了。先帝就再沒有提過立太子的話。

要沈閆說,夭折的幾位皇子都是資質不錯的,比如今的這一位小皇帝可是強太多了。偏偏卷入爭鬥之中,年紀還小人就沒了。

沈閆心裏這麽想著,偏巧越襄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她倒是更多感慨些,這宮裏嬪妃們為了自己的地位,孩子的前程爭來鬥去的,誰知都遭了毒手了,至今連個真相都尋不到,不管內裏如何,面上都只兩個字,夭折。

實在唏噓。

眼下,也就剩了淩燁這麽一位年紀合適的,明明知道他不大成,不還是得盡力拉扯麽?

“娘娘在想什麽?”

沈閆站著,目光從太後娘娘如雲的秀發上,落在了她的側臉上。

她的臉蛋小小的,鼻尖挺翹,唇珠有一點點露出來,像是荷花剛剛露頭的模樣,實在誘.人得很。

越襄睜開眼睛,唇角勾起,笑了一下:“沈掌印不是最會伺候主子最能知曉主子心思的?不妨猜一猜。”

還有些水氣進到了頭發裏面,這樣的發髻也不太好發揮,沈閆都沒問越襄,就擅自做主將越襄的頭發輕柔的拆開,讓它散下來,然後再一點一點的抿幹。

折桂有些不滿,要上前來理論,讓越襄擡手給攔住了。

頭發一直不松下來,這麽也有些累,現在放下來還挺輕松的,這會兒又沒有人來,橫豎一會兒弄好了再梳上去便是了。

沈閆握著越襄的頭發,好似握著最柔軟光滑的綢緞。

太後娘娘的頭發還不曾被男人碰過,他是第一個。

他甚至情不自禁的想,若是這頭發從他的身上拂過再滑落下來,不知是個什麽樣的銷.魂滋味。

沈閆心裏想的不可說,說出來的倒是正經事:“娘娘是否想允準土地丈量的事?”

越襄輕輕一笑:“你怎會這樣想?把那奏章抄本給皇帝看,確實是我一時隨意選的,並非有意,也不是暗示。”

越襄這話沒撒謊,這是大事,比楊氏的事還要慎重許多,她不能輕易做決定的。

沈閆道:“娘娘不該允準。”

“世家大族,皆需土地佃戶供養。人人都說越閣老t是難得一見的清官良臣,是大周的肱骨棟梁。可越家也不是沒有田莊鋪面土地的。山陽是越家發跡的地方,合族都在山陽,只娘娘本支在京城這裏。山陽老家,越家所有的土地和田莊,加起來都是在清流世家之中拔尖的。”

“坊間早有傳聞,朝廷裏出了一位清官,絕不能只看這清官一個人。因為這清官不貪,不代表背後的家族是幹凈的。”

“這樣的有聲名的清官,其家族也是不容小覷的,多半都是有供養的。”

手裏的頭發慢慢幹透了,沈閆很有成就感。

“越閣老,乃至天下士族鄉紳,都不會同意重新丈量土地入冊。皇家也不會放任臣子查到自己的頭上來。娘娘到底,還是姓越的。”

越襄也感覺到自己的頭發幹了。

她坐在那裏,聽著沈閆的聲音,看不見沈閆的模樣,著實覺得有點可惜。

沈閆不瘋的時候,說起正經事的樣子,像極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僚,越襄是很願意和他說話的。

她叫沈閆坐到前頭來:“別弄了。讓鵲枝來。”

鵲枝立刻來接手,沈閆似乎還有些戀戀不舍的不肯放手,但太後娘娘似乎想與他好好說話。

沈閆就松開手了。

他坐下來,卻自然而然的將越襄的腳捧起來放在懷裏,絲毫不顧那鞋上還有些青泥,就像是抱著什麽珍貴的物件。

越襄:“……”

她就知道,她就不能指望瘋子正常起來。

沈閆還望著她笑:“娘娘這麽坐著舒坦些。臣給娘娘松松腿。”

他還輕輕的揉捏著她的小腿,力道很輕很輕。

若正經奴才來,這也都是正經事,偏偏他心思不純,越襄怎麽著都覺得別扭。

到底是界限不清,他又披著沈三的皮仗著她力氣小強行安排她。

越襄不想承認這麽揉捏小腿松著勁兒還是很舒服的。

越襄冷著臉問沈閆:“你呢?”

“沈掌印是怎麽想的?沈掌印想查嗎?”

好奇都藏在那張冷臉之下了。

沈閆垂著眼眸,他向來是張揚的,甚少有這樣溫柔沈郁的時候,好像越襄的話音才落,他就很快的嗤笑了一聲。

但這太快了,好像沒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等沈閆再開口時,他眸中含著淺笑:“臣又不是皇上,臣做不了主。”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但細細一想,若是不想查直接便說不想查就是了,說什麽做不得主。

那不就是想查,但卻沒有人會支持麽。

但越襄並沒有說出來。

沈三當然想一直待在太後娘娘的身邊,但是沈閆身為掌印大太監,在太後娘娘跟前侍奉了這麽一段時間,外頭已經是找人找瘋了。

事情積壓起來,都等著沈掌印處置。

梁卓成被越蘅送進來,沈閆得了這消息放下手頭的事情就來了,有些事兒別人做不得主,必得沈掌印去才成。

外頭的人三請四請的,越襄實在看不下去了,令沈閆去辦事。

“國家大事,如今還要仰賴沈掌印,沈掌印還是要做主的,否則朝堂上下,怕是都要牢騷了。”

沈閆不想走,可也留不下,轉瞬露出一個笑容來:“臣晚間再帶著沈三過來陪伴娘娘。”

越襄還來不及婉拒,沈閆就走遠了。

越襄忍不住嘀咕:“太監都是這個鬼樣子嗎?”

鵲枝正好將越襄的頭發梳好了,正給越襄戴首飾的,聽見這些話忍不住撇了撇嘴:“奴婢覺著,沈掌印在娘娘跟前還是收斂了。”

越襄瞪大了眼睛,那他不收斂是什麽樣子?直接翻天嗎?

折桂默默扶著越襄到廊下坐著,先前的地方離溪水太近了,這會兒彩虹沒了,又正是臨近黃昏的時候,還是不要離溪水這麽近為好。

折桂說:“奴婢也覺得,沈掌印收斂了。”

兩個丫頭對上越襄的不可置信的目光,都有點臉紅,折桂紅的更厲害些。

越襄不解,好好的說著話,這丫頭臉紅什麽?

誰知折桂的下一句話,就叫越襄聽懵了。

折桂說:“奴婢兩個進宮,對太監宮女的事知道的不甚清楚。可娘娘如今的處境,容不得奴婢們糊塗著。奴婢就去了解了一下。”

“那些太監若是遇著了合心意也願意的,實在是如狼似虎的很。說是對食是在一塊兒過日子,可暗地裏的手段實在厲害。幸而娘娘是主子,沈掌印還不能將這些手段用在娘娘身上。他只能討好伺候娘娘的。”

“合心意也願意的?”

越襄品了品這句話,忍不住擰眉道:“我什麽時候說我願意了?”

鵲枝道:“娘娘願意不願意又有什麽要緊。架不住沈掌印歡喜憧憬娘娘的。娘娘只要勾勾小手指,沈掌印就會屁顛屁顛的為娘娘奉上一切,聽娘娘的吩咐。娘娘將掌印大太監控制在手裏,皇上又還年幼,這宮裏宮外,娘娘還怕誰呢?”

聽鵲枝這話,把沈閆說的像個忠犬小奶狗。

可實際上呢,就沈三那樣的,那分明就是個黑心大灰狼。

就是那種會對著她唱小兔子乖乖,乖乖把門打開,我要進來的大灰狼。

她能讓他進來嗎?她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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