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府小世子出生，在安海城那自然是大事一樁。

洗三, 滿月這些日子, 雖然並沒想大辦，只在自家吃酒開席, 卻也還是有不少上門的賓客。

幸好有水大娘在，身為世子的岳母, 雖然禮儀上差些，但輩份好歹夠了，出面接待安海城的女眷也能對付。

水大娘穿著一身新做的石青萬字紋通袖襖，頭上被巧手丫環梳了個光溜烏黑的反綰髻, 插了兩支嵌翠玉的金釵，其餘耳珰鐲子戒指這些小飾物那都是林林總總配了個齊全。事先跟著張麻婆學了幾樣老安人應對各種身份客人的禮節, 倒也似模似樣地應付了個差不離兒。

眼瞅著女客們都各自入席，水大娘回到歇息的廂房，拍著胸脯，長長地出了口氣。

想她活了半輩子，本以為從鄉下嫁進城裏就已經是享了大福, 見過大世面了, 再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到安海城這樣的地方來長住, 還能充一回主家老太太！

要知道，今日來的, 可還有知府夫人吶！她沒當場腿發抖當真是不容易！

“老太太, 門上有位楊太太，也送了禮過來, 說是老太太在惠平城的老鄰居……”

小丫環見縫插針來報。

水大娘楞了楞，“惠平城的老鄰居？怎麽會來這兒？姓楊的？”

“說是夫家姓楊，她娘家姓孫，跟老太太和夫人是前後街？她名叫孫桃蕊……老太太可記得麽？若是不記得，那就讓門房打發走。”

這一說名字，水大娘恍然，“哦，原來是她！”

說起來孫家跟水家還真是前後街，彼此都認識，見面也打招呼，客客氣氣的，可自打孫家梅蕊跟盛四郎勾勾搭搭東窗事發之後，水家跟孫家就算有了點仇怨，男人們在路上見了抹不開臉面還點點頭啥的，婦人們都當做不認識，後來水家跟侯府攀上了親戚，那孫家倒也識趣，托人來說和賠罪，水家也懶怠跟孫家計較，這過節就勉強算是揭開了。

孫桃蕊就是孫家三閨女裏的老大，嫁人做了外室，後來運氣好因生了兒子成了兩頭大。但細論起來身份還是虛的，如果沒有水家鄉鄰這層身份，門房直接就把人打發了。

水大娘就猶豫上了，說起來她似乎不該讓孫桃蕊進門，可要拒之門外，又好歹都是鄉鄰有些不近人情……

張麻婆就給她出了個主意，“老太太不若讓小丫頭從後門領到不拘哪個院子，老太太見見她說幾句話，也不用長，就說還有客要招待不就完了？”

水大娘一聽覺得這法子可行，便依言讓人把孫桃蕊帶來一見。

孫梅蕊做閨女時，就是福興坊裏有名的水靈姑娘，水大娘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這會兒見一位打扮得嬌艷的年輕太太款款而來，差一點都不敢認了。

孫桃蕊能在三姐妹裏尋到一門好親又站住了腳，自然是個人精，一上來就親親熱熱地叫著嬸子，察言觀色，投其所好，三句兩句就說得對了水大娘脾氣。

水大娘原本敷衍幾句的打算就變成了說說話也無妨。

“嬸子，這都是我那妹妹做事糊塗，只是我離得遠，想管也管不到……”

孫桃蕊說起孫梅蕊辦的那些事兒，痛心疾首，泫然欲泣。

“我娘也是個老糊塗，管不住梅蕊行事，她們兩個給您家裏添麻煩了，我代她們陪個禮……”

水大娘本來想起孫梅蕊就又恨又惱的，不過這會見孫桃蕊說的話通情達禮的，心就先軟了三分，趕緊扶起孫桃蕊，“快起來，起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也多虧了沒嫁給盛四郎，不然哪有阿妍今日的風光舒心日子過？

阿妍前幾日可是偷偷告訴她了，她那個大胖外孫子，就是世子爺親生的，只不過來歷著實曲折，要不怎麽說天賜呢？

現如今要啥都有了，誰還想提過去那些破事啊？

“多謝嬸子寬宏大量，我還生怕嬸子因為梅蕊做的那些事兒，把我給打出去呢……”

孫桃蕊變臉自如，瞬間從泫然欲泣變成眉開眼笑，幾句話就把水大娘誇得通體舒暢，還有意無意地提起了孫梅蕊。

“我那個不成器的二妹子，終是沒名沒份地跟了盛四郎，這兩人沒臉在惠平城呆，就去了長陽城，盛四郎在那邊娶了門親，盤了個小鋪子，前些日子還捎信回來，說那家的大娘子厲害不饒人……那我能怎樣，只好寫信勸她安分守已，討好夫主和大娘子，又給捎了幾兩銀子……”

原本盛四郎是打算來安海城開鋪子的，可定親又退親的水妍飛上枝頭作了侯府夫人，因為梅蕊之事在惠平城鬧開，盛四郎在惠平城的名聲也差了，盤算了半天，只好帶上孫梅蕊去了長陽城，那地方離著遠，去了沒人認識，也就不怕旁人說閑話了。

“嗯，那，那可是這個理兒……”

水大娘聽著孫梅蕊和盛四郎過得不好，心裏倒覺得暢快，只面上還要故作老成惋惜狀，“等日後慢慢就好了……”孫梅蕊活該！

不知不覺多說了好多話，張麻婆依約定過來回事情好打斷，水大娘居然還略有些遺憾。

第二日同女兒和兒媳說起，水大嫂直埋怨，“娘怎麽不喚我去呢？招呼旁人怕我做不來，難道招呼個孫大丫還不成麽？”

昨兒那般的熱鬧，偏婆婆說她大著肚子怕沖撞了，硬是讓她窩在院子裏整一天！

肯定是怕她亂說話丟人唄！

這要是旁人，她確實有點露怯，可孫大丫？誰不知道誰啊？當初嫁到安海城，偶然回娘家一次，在街上見了還對她愛搭不理的，這好不容易能扳回來一局，還不讓她上？

水大娘道，“你可安生吧！眼下你就是好好養著，少動那些小心思！想顯擺不能等抱上大胖兒子了再去？那孫大丫冷不丁地上門，誰知道她是想幹啥？萬一磕著碰著你呢？”

“這可是侯爺府！借她孫大丫幾個膽子，她也不敢瞎鬧啊……”

水大嫂反駁得這句還挺有道理，不過馬上就被水大娘給拍回去了。

“可算了吧！不記得去年世子爺派人上門提親，孫二丫當著那麽些人還鬧了一場呢！”

水大娘說到這兒，勾起舊恨，又覺得自己竟跟水大丫談笑風聲了那麽久，實在不該。

眼瞅著這婆媳倆關於孫家姐妹就要說好些話，水妍明智地轉開話題。

“大嫂，我跟世子爺提過了，留你和大哥住段時日，等生完小侄子再走也不遲。”

果然水大嫂頓時把孫家姐妹忘到了腦後，兩眼放光，“啊呀，那可太好了！謝謝世子爺，謝謝妹妹……”

看侯府裏妹妹生孩子的時候，兩個城裏最好的穩婆，會婦科的姜太太，再加上奶娘婆子丫頭，水大嫂羨慕得不行，前些日子就在水妍跟前試探來試探去，水妍盤算了下，水大嫂雖說能吃，但就是在吃上頭貪了點，其他什麽布料首飾銀子這些，水大嫂倒沒有想從侯府裏大撈一把。既然這樣，就遂了她這個心願也罷。

水大娘原本想著待外孫子滿月了就回惠平城去。

侯府再好也不姓水啊。

“這可不行，水家的孫子怎麽能生在外頭？待過兩日咱們就回惠平去！”

“娘，你回去跟爹說說，把家搬到這邊來多好？定海城倒底是大城，要什麽都有。”

比如說上回倭賊襲城，就奔了惠平去，卻不敢動定海城。

要是水家搬來，水妍忖著自己的嫁妝裏也有筆銀子，不如先拿出來買個小院子，不用多好，夠水家一家子住就行。到時候不管是再開個小鋪子，還是做點別的都行啊！

水大娘也不是不動心，不過跟水老爹和水石生商量一番，還是沒同意搬家。

故土難離，要是他們在惠平城過不下去了搬走也就算了，這在惠平城好好的，冷不丁的換個地方，哪怕有姑爺罩著，也不如老家自在啊……

水大嫂在侯府裏生娃的夢想終究還是沒實現，酈福兒小世子滿月過後第三天，水家人就坐上馬車回了惠平城。

臨走時水大娘抱著小外孫親了又親，滿心的舍不得，水大嫂則寶貝似的抱著她的小包袱，包袱底裏有兩塊尿布，是小仙童般的小世子親自尿過的，水大嫂特意要來，準備放在自己的枕頭下，好保佑她這頭一胎也生個大胖兒子。

水家人走了之後，酈靜航還擔心水妍會低落一段時間，誰知出了月子以後，酈小世子吃得好，身板壯，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兒，而且似乎會認人了，親爹親娘在的時候就是個不愛鬧騰的好娃娃，一換了旁人那就各種折騰，吃奶不好好吃，睡覺不好好睡，時不時地就要來段嬰兒哇哇哇……

鬧得水妍根本沒工夫去多思多想，全都用在伺候這小祖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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