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在晉江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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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助群鷹擊, 雲隨萬馬來。①
蒼鷹尖嘯著沖向蒼穹，數匹駿馬跟隨著蒼鷹的飛行的方向，在一望無垠的曠原上狂奔。
這是一群正在曠野狩獵的少年郎, 家中皆世代駐守雲中, 其中甚至夾雜著三兩個女郎。
林菀身著窄袖胡服, 腳踩墨色長腰靴, 瞧著頗為英姿颯爽，與眾人一同縱馬狂奔於曠野中狩獵。
箭鏃不斷破空而出，獵犬的狂吠聲不絕於耳, 被追逐的野鹿慌不擇路，竟一頭紮進林子中。
正是初夏時分，饒是塞北荒涼，林子中亦是一片郁郁青青, 獵物一旦紮進林子，可就不好抓了。
有人彎弓射箭，箭意急發，然而被層層枝幹遮擋, 再無法輕易命中。
有女郎哈哈大笑，“崔珩，早先還吹下牛皮要獵得雄鹿, 如今可算丟人了……”
眾人小聲笑了起來, 這夥人家中皆是世交，自來熟悉, 笑聲並不含惡意。
名喚崔珩的少年郎不過十八.九的年歲，生的虎背熊腰, 面容威武，此刻聞言, 面色卻陡然一紅。
他扭扭捏捏的看向林菀，期期艾艾的道：“菀菀，今日只是暫時出師不利，待得日後我必獵得熊羆，剝了皮給你做褥子……”
眾人聞言，又笑起來。
“崔珩，鹿都獵不得，又肖想熊羆，已經不知多少兒郎誇下海口要為菀菀獵熊羆，你可得抓緊了……”
崔珩聞言，面色又是一陣通紅，頗有些訥訥不知所言。
這等少年慕艾的場景，自林菀來到雲州，便接二連三的在她面前上演。
一開始她還頗為驚異，震驚塞北人士怎得這般感情開放，後來待得時間長了，倒有些習慣了。
雲中乃是抗擊突厥的第一道防線，十數年征戰，駐守在此的將士年紀輕輕便馬革裹屍的不計其數，於是自來感情外放，看上喜歡的女郎便大膽求愛。
對此，林璋不置可否，全看她自己的意思。
如今面對這等場景，林菀已然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到習以為常了。
她笑著道：“我不需要熊皮褥子，家中自來就有……”
眾人聞言，只紛紛讚嘆，“威武侯十幾歲便獨自獵熊羆，這般威猛，何人能比得……”
崔珩面色越發漲紅，憋著氣道，“菀菀，我亦能為你獵熊羆……”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笑，“等你獵到再說，菀菀這話都不知聽了多少……”
眾人嘻嘻哈哈的都不當回事，實在是這等場景在塞北太過常見，沒人在意。
女郎貌美，自然引得眾兒郎追逐，至於女郎看上哪個兒郎，便要各憑本事了。
林菀也跟著笑了，心頭絲毫沒有不適之感。
大約是少年郎們雖說總是對她大獻殷勤，可都極有分寸，且捧出一顆真心給她看，半分沒有強迫。
如此這般，只叫人覺得被少年郎們心慕實在是件榮幸至極之事，絲毫沒有被覬覦的不適。
前世今生，不管是裴炎還是李玄照，與她糾纏過甚的男人，總是帶著濃濃的掌控與控制欲，高高在上的拿捏她，毫不顧忌她的意願。
何曾有郎君真心心慕她，卻處於感情的低位，只眼巴巴的捧出真心任她由著自己的心意做選擇呢？
這種感覺實在令人驚異，林菀亦是過了好久才能淡然面對。
夾雜著黃沙的風吹來，徹底吹散心頭的郁氣，林菀笑著縱馬狂奔，全然不在意此事，四散開去尋自己的獵物。
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煉，林菀騎術大漲，自覺箭術亦長進不少t。
蒼鷹在天穹尖嘯，似乎在提示著什麽。
林菀心神一凜，立時跟隨著蒼鷹縱馬上前，很快就在不遠處發現幾只正在逃竄的灰白身影。
她立時脊背繃緊，屏氣凝神，搭弓上箭，仔細瞄準。
利箭破空而出，直沖逃竄的野兔而去，一支接著一支，連發三支。
一箭落空，另一箭轉眼即至，最終三支箭射中兩只野兔。
這等命中率著實差強人意，然而林菀之前毫無基礎，練了這麽幾個月，有這等收獲已然算是不錯了。
林菀不由的笑了，打馬上前，撿起獵物，將之放置在馬後。
雖是初夏時分，塞北依舊是大片蕭瑟，只有零星的綠意，幹燥的風吹來，將林菀一頭青絲都吹散在空中。
她縱馬於曠野之中，頭頂是尖嘯的蒼鷹，地面上狂吠的獵犬，周邊時不時響起同伴的歡聲笑語，荒涼的塞北似乎都熱鬧了起來。
“少年獵得平原兔，馬後橫捎意氣歸。”②
好一番追逐，眾人皆收獲頗豐，馬背上或多或少都有收獲。
崔珩本要將今日獵得的狐貍贈予林菀，誰料早就有人捷足先登，竟打了頭小野豚送給林菀。
“菀菀，此野豚烤著吃甚為鮮美，不如拿回去今晚加餐……”
崔珩見那人殷勤的模樣，趕忙上前，要推銷自己手中的狐貍。
“菀菀，狐貍皮做個風帽，你帶著定然好看……”
眾人見這等場景，又是一陣哄笑。
“得了，這些獵物菀菀才不稀罕，等你們誰獵到熊，再來菀菀面前顯擺……”
爭相獻殷勤的少年郎們各個面色通紅，訥訥不得言，只執拗的要林菀收下今日獵物。
林菀笑著搖搖頭，全都拒絕，一個也沒接受。
她覺得如今的生活很好，並不想再踏入另一段感情糾葛。
再說她過往的經歷實在不好言明，未來如何還未可知，並不想牽連這些單純的少年郎。
今日乘興而來，盡興而歸，太陽西沈，天色漸漸晚了，眾人嬉鬧著準備回去。
忽而一陣隱隱綽綽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立時引得眾人的警惕。
此為雲中塞北，在場的都是世代駐紮在此的將領之後，便是年紀尚小，大多已然經歷過生死沙場的洗禮，對這等風吹草動自是敏.感。
如今突厥已然向大乾稱臣，然而周邊其他的小部落可不管那麽多，依舊時不時的騷擾寇邊。
眾人面容頓時變得肅穆，默契的將林菀圍在中央，紛紛抽出刀戟，嚴陣以待。
崔珩脊背挺直，目視前方，沈聲道：“爾等先回去，我前去查探。”
他說著便一馬當先，立時朝著異動的方向狂奔而去。
眾人毫無異議，立時圍著林菀便要往雲州城中撤退。
林菀被眾人團團護住，知曉大家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不由的心頭嘆息，在這肅殺的塞北之地，她到底還是拖後腿。
然而她留下更加是拖後腿，於是只得接受大家好意，在眾人護送下有驚無險的回到城中。
城中的氛圍並未有什麽不同，實在是塞北百姓早已對這等小打小鬧習慣了。
這一日，林璋很晚才歸家，林菀從他口中得知今日不過是被一些被排擠的小部落想騷擾商道貿易，無甚大事。
突厥已然向大乾稱臣，雙方約定開通商道，交互貿易。
這自然是大好事，奈何突厥內部並不安穩，戰敗後頗分裂出幾個小部落。
有些小部落被排擠，不允許參與，於是心生怨恨，總是騷擾商隊，今日的騷亂就是由此而起。
無甚大事便好，邊疆安定，實在是百姓之福。
林菀剛松了口氣，緊接著又聽到更驚爆的消息，突厥新可汗有意向大乾求娶公主，意圖和親。
聽林璋的意思，朝廷大概率會準許。
如今朝中適齡的公主僅有寶慶公主一人，說不得就是她前來和親了。
若是果真確定和親，公主將會先來到雲州，再前往突厥王庭。
林菀未料到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長安故人，想到昔日寶慶公主囂張跋扈的模樣，不由的心生感慨。
自端王事敗，與他一母同胞的寶慶公主日子應該不好過，如今更是要被送往突厥和親。
女郎命運可真是隨人拿捏，半點不由人啊，即便尊貴如公主亦是沒有例外。
林菀感慨一番，這事就丟到腦後，畢竟跟她無甚關系。
剛要回到屋內，仆從便前來稟告，長安有信件送來。
林菀聞言，眉目中不由的有絲期待。
近些時候，每隔幾日李玄照便會送來煜兒的丹青，惟妙惟肖的記錄了煜兒嬉笑打滾的模樣。
李玄照畫技了得，畫的煜兒更是活靈活現，叫人看了心頭就軟軟的。
饒是林菀不想再跟李玄照有瓜葛，亦是實在忍不住不看孩兒的畫。
當阿娘的，哪有不惦記孩兒的呢。
林璋見了，笑著道，“回去看吧。”
林菀不好意思的退下了，回到臥房，坐在書案前，利落的將信箋展開。
一副小兒臥膝嬉笑圖躍然於眼底，周旁還題了字。
“小兒驟然生，嬌鶯婭姹③，似是明年共我長④”
林菀撫著紙張，一心只有畫中小兒，細細觀摩著，似是要將孩兒的神貌都刻在心裏。
不過才幾個月，煜兒確實長大了不少，瞧著都更加敦實了。
煜兒的五官長開了，眉眼竟與她相似，怎能不叫林菀看著又憐又愛。
然而等她回過神來，再整體來看這幅畫卷，她不由的又撇撇嘴。
李玄照真是時刻不忘夾帶私貨，以往畫卷中只有煜兒，如今總是時不時出現些別的，叫人一看便知他在暗示什麽……
今日便是小兒被抱在一個身著龍紋衣裳的男人膝蓋上玩耍，雖說畫中只有衣擺沒有畫出那個男人是誰，奈何叫人一看就明白此人是誰。
是李玄照在抱著煜兒玩耍啊……
林菀如今在塞北生活了幾個月，自覺跟李玄照再無可能有任何糾纏，此生都不可能再見了，看見了心中亦是無感。
她只是欣慰李玄照還算個人，如今亦有好好疼愛煜兒，並沒有遷怒孩兒。
只是李玄照這般所為到底是何意？他真是依舊不死心，難道他以為她會睹物思人，再與他藕斷絲連嗎？
若是這般，那著實是多慮了。
然而他如今倒是變了很多，只會在信件中隱隱暗示，倒是再沒有強行用權勢壓人了。
不知怎麽的，林菀想起那些平日裏對她大獻殷勤的少年郎們，李玄照此舉倒真有點相似之舉……
思慮至此，林菀笑著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李玄照這等高高在上的帝王，何曾會如少年郎那般，將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
他這等人，是絕不可能這般做的。
舊人舊事，還是不要再輕易入心，擾亂她的心神。
這般想著，林菀自動忽略畫卷中的無關信息，只將手頭的畫卷細細展開，取下上一副畫卷，將之掛在書案之前。
她看著微微晃蕩的畫卷，微微有些失神。
如今她與李玄照相隔千裏，自是與他再無任何交集，現在李玄照還念她幾分，願意為她送來煜兒畫卷。
待時日長了，他必會倦了，帝王後宮佳麗三千，待有了新人在側，他怎麽還會記得她呢？
待得那時，想必便是她與長安徹底了斷之日，日後便再不得見煜兒的消息……
想到這裏，林菀不由得撫上畫卷上的小兒，心中抽緊。
她深呼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既已做此決定，便能料到日後的結果。
且看且珍惜，待得那一日到來，她亦能坦然面對……
.
長安。
李玄照結束每日晨練，隨手將刀戟扔回武器架上。
侍從恭敬的遞上巾帕，李玄照徑直接過，隨手擦了擦額間汗珠，半敞著衣衫，露出汗津津的壯實胸膛。
侍奉在側的婢女紛紛垂眸，不敢再看。
李玄照大步上前，徑直沐浴，然後整頓衣衫，開始新的一天。
正待他準備用膳之時，服侍煜兒的宮人慌忙來報。
“陛下，大殿下今日未見到陛下，啼哭不止，竟有些吐奶……”
近幾個月，李玄照將皇長子抱在紫宸殿中，日日同吃同住，竟是親自養育的架勢。
此舉引得朝堂內外猜測不斷，揣測李玄照是否有意要將大皇子立為太子。
對這等傳聞，李玄照不置可否，這等暧.昧不明的態度更引得眾人揣測不斷。
只是煜兒因著每日都見到阿耶，與阿耶甚為親厚，長時間不見便會啼哭不已，著實令人無奈。
昨夜李玄照與眾臣商量漠北之事，忙碌起來便沒有去看他。
如此一晝夜，煜兒長時間不見阿耶，這便不樂意了t。
李玄照聞言，眉頭微皺，開口，“抱來給朕看看。”
宮人連忙將孩兒抱了過來，李玄照動作熟練接過，抱在懷中，輕拍哄他。
似是感受到阿耶身上的氣息，方才還不斷大哭的孩兒緩緩止住了哭泣，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阿耶瞧。
李玄照低眸，看著他那雙與林菀相似的眼眸，心中著實覆雜難言。
煜兒渾然不覺，在最愛的阿耶懷中，明明還噙著淚珠，卻已然笑了起來。
李玄照無奈，輕輕拍拍他，道：“你阿娘久久沒有回信，怕是都將你忘了，你還笑得出來……”
小小的孩兒懂什麽，猶自在笑，嘴裏還含糊不清的重覆李玄照的話，“……娘……阿娘……”
李玄照聽在耳中，心頭又是一陣覆雜。
“你阿娘又聽不到，叫也白叫……”
他嘆息著起身，走到書案前，一手抱著煜兒，一手翻開清晨方送來的密報。
“且看看你阿娘到底在忙什麽，竟一封信都不回……”
自上次林菀回了兩個字“甚好”，李玄照便時時為她送煜兒畫卷，每每都題字留言，然而她竟再未回過只言片語。
這個狠心的小娘子！
當日放她去漠北，不過覺得堵不如疏，既然小娘子心頭這般憤懣，強留實在適得其反，不如叫她出去散散心。
哪知她如今在邊疆生活的如魚得水，倒是再不記掛長安了，竟是連孩兒亦無法博得她回顧了！
難道她果真要拋夫棄子？
李玄照憋著氣，再次翻開最新密報，勢必要看看林菀最近在忙什麽，怎得竟連兩個字的回信都無了。
他如今已經徹底沒了脾氣，竟然覺得之前那倆個字的回信甚好，小娘子再回兩個字也好啊……
這般想著，李玄照自己都覺得自己怕是瘋了……
書案上密密麻麻的紙張展開，細細記錄了林菀近些時日的大致出行內容。
李玄照看著看著，面色忽而一黑，一手攥拳狠狠捶在書案上，發出沈悶的聲響。
煜兒被聲響嚇到了，頓時大哭起來。
聲聲啼哭傳來，卻未將李玄照緊繃的臉色緩和半分。
他不由的攥緊面前密報，心頭怒意翻滾。
好！小娘子好膽！
竟有頗多年少兒郎圍著林菀大獻殷勤，她坦然面對，一片笑意盈盈，既沒有厲聲呵斥，又沒有與他們保持距離？
她這是何意？
難道她果真心有意動？
怪道一封信都無了，卻原來是在邊疆發展第二春了！
李玄照只覺自己快要氣炸了，黑眸中宛若燃起一團火焰。
她可還記得她在長安還有郎君孩兒？
她簡直絲毫無心，這才走了幾個月，竟就這般將他忘得一幹二凈？！
她忘得也太快了吧！
李玄照黑眸深沈，死死盯著面前的密報，恨不得用怒火將之點燃。
嬰孩的哭聲還在耳旁陣陣回響，李玄照閉了閉眼，終於勉強找回理智。
他輕拍煜兒後背，咬牙切齒的道：“你阿娘徹底不要你了，確實該哭。”
煜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麽，被輕拍了一會，又給哄好了，樂呵呵的笑起來。
李玄照面色陰沈依舊，恨恨道。
“果真是愚鈍小兒，竟還笑得出來？”
眼見阿耶這般模樣，小孩最是敏感，於是眉頭微皺，張嘴又要哭。
李玄照實在忍耐不得了，將煜兒遞給侍奉的宮人，兀自坐在原地，面色陰沈。
原是想著邊疆清苦，林菀必然待的不習慣，出去游玩一番，過段時日想必便會回心轉意。
哪知她拋夫棄子竟一絲顧慮都無，這便要開開心心投入他人懷抱？
她怎麽敢？
是不是過段時日，他就能收到她再嫁的消息？
這般一想，李玄照心頭的怒火又要熊熊燃起，險些將他的理智都燃燒殆盡。
李玄照暗暗咬牙，心中發狠，他必不能叫小娘子就這般輕易得逞。
她想這般利落的拋夫棄子，休想！
然而倆人相隔千裏，他又能怎麽辦呢？
怕是再過幾日，他真能收到小娘子另投他人懷抱的消息了！
這叫李玄照怎麽能忍？
他必得好好提醒她，她在長安還有郎君孩兒，正眼巴巴等著她呢！
過了好半晌，李玄照忍了又忍，終於將心頭的憤懣強壓了下去。
他展開紙張，握緊手中筆，肆意揮灑，畫了一副小兒哭鬧的畫卷。
李玄照本就畫技了得，畫中小兒傷心哭泣的模樣惟妙惟肖，叫人望著心頭觸動。
然後，他強忍著心頭的怒火，鄭重的在一旁龍飛鳳舞的題字。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⑤
遒勁的字跡力能透紙，字字句句都顯示著他心緒的不平靜。
細細密封的信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往漠北，李玄照面色卻依舊未有半分緩和。
小娘子這般無心，想依靠她自己回心轉意，怕是不能了。
她走的時候果斷幹脆，如今拋夫棄子更是無半分心理障礙了。
她如今在一群少年郎中左右逢源，想必樂不思蜀，早就不記得在長安還有被她拋棄的郎君孩兒了吧。
少年郎狂妄，竟誇下海口要為她獵得熊羆？
什麽虛浮不切實際之人，還未做到便大放厥詞！
當年他親赴漠北之時，亦親手獵得熊羆，所獲得的熊皮至今還擺在內庫之中……
啊，可是小娘子並不知曉，莫不是果真被那群沒見識的兒郎忽悠的花了眼？
李玄照咬牙，越發憤懣不平。
過了許久，他心中下定決心，站起身，召集常參官共同商議漠北之事。
突厥新可汗如此稱臣，然而邊疆騷亂卻始終不斷，總是不美。
如今借著和親之事，合該一並解決。
.
七月流火，本該是炙烤大地的一片火熱，然而塞北卻是依舊涼爽。
如今突厥已然稱臣，塞北迎來難得的和平，外出不必時時提心吊膽。
林菀的生活甚是逍遙，林璋從不拘束她的自由，只要不跑的太遠，想來任由她想怎樣就怎樣。
她閑來便縱馬出游狂奔，偶爾與其他將領的兒女們一同出門狩獵，倒也收獲頗豐。
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崔珩等人依舊不放過任何機會向她大獻殷勤，每次狩獵都要將自己的獵物贈予她。
林菀百般推脫，依舊推脫不得。
他們甚至將獵物一路抗回城中，徑直送到府中，勢必要林菀收下。
林菀實在無奈，只得尋了個借口道：“尋常獵物我自是不需要，若是果真能獵得熊羆，再說吧……”
這話一說，那群兒郎頓時打起了雞血，高呼著必要為林菀獵得熊羆。
林璋知曉此事，笑著搖頭，道：“如今的兒郎為追求女郎果真無所不用其極……”
熊羆兇猛，且行蹤無定，在一望無垠的曠野難以尋覓蹤跡，僅靠一己之力去狩獵著實兇險，哪裏是說獵得就獵得的？
這麽多年，塞北亦沒聽說過有幾人能成功獵得熊羆，即便是林璋這般勇武之人，當年亦是險而又險方能成功。
那群少年郎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為了追求女郎，甚麽話都能說出口。
林菀無奈的道，“我百般推脫依舊無法，若不這樣說，咱們家的野味都要吃不完了……”
林璋想了想最近府中堆積如山的野味，笑了，再未說什麽。
好在那群人只自顧自的獻殷勤，並沒有半分強迫。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隨他們去吧。
日子過的逍遙自在，似乎並沒有甚麽值得煩憂的。
然而林菀的愉快心情，在收到李玄照的最近信件後戛然而止。
她柳眉微皺，看著這幅小兒啼哭圖，心中頗為惴惴。
到底發生了什麽？竟叫煜兒哭的這般傷心？
待看到一旁的題詞，林菀的心更是陣陣下墜。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緩緩念出這句詩，忽而恍然大悟，心頭悵然。
李玄照這是終於準備要放下她這個“舊人”，要接納“新人”了嗎？
這對她來說，自是無關緊要，可是對於煜兒來說，自是“人不如故”，所以才大聲啼哭。
倒也是，什麽新人能抵得過親阿娘呢？
淡淡惆悵在心頭蔓延，只是這是早已預料到的事，林菀調息了片刻，很快就恢覆心緒平靜。
她思索了片刻，終於還是素手執筆，準備給李玄照回最後一封信。
“縱使新人在側，往陛下亦顧念幾分孩兒，稚子無辜……”
滿懷感傷寫完這封信，林菀心頭感慨。
這必是最後一次與李玄照有交集了，日後便是橋歸橋路歸路。
李玄照雖說有了新人，但是煜兒是他第一個孩兒，想必他t亦會顧念幾分吧。
從此山高水遠，他們必是不能再會了。
林菀感慨了一會，終於恢覆了往日的平靜。
她細細將信件封好，等著與戰報一同送回長安。
然而沒過兩日，林菀這封信剛剛寄出，她便聽到一個更勁爆的消息。
朝廷已然答應將寶慶公主下嫁突厥新可汗，即將出發，徑直前往雲州。
於此同時，大軍開拔嚴陣以待。
天子決意北狩，將親赴塞北，不日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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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助群鷹擊, 雲隨萬馬來。①
蒼鷹尖嘯著沖向蒼穹，數匹駿馬跟隨著蒼鷹的飛行的方向，在一望無垠的曠原上狂奔。
這是一群正在曠野狩獵的少年郎, 家中皆世代駐守雲中, 其中甚至夾雜著三兩個女郎。
林菀身著窄袖胡服, 腳踩墨色長腰靴, 瞧著頗為英姿颯爽，與眾人一同縱馬狂奔於曠野中狩獵。
箭鏃不斷破空而出，獵犬的狂吠聲不絕於耳, 被追逐的野鹿慌不擇路，竟一頭紮進林子中。
正是初夏時分，饒是塞北荒涼，林子中亦是一片郁郁青青, 獵物一旦紮進林子，可就不好抓了。
有人彎弓射箭，箭意急發，然而被層層枝幹遮擋, 再無法輕易命中。
有女郎哈哈大笑，“崔珩，早先還吹下牛皮要獵得雄鹿, 如今可算丟人了……”
眾人小聲笑了起來, 這夥人家中皆是世交，自來熟悉, 笑聲並不含惡意。
名喚崔珩的少年郎不過十八.九的年歲，生的虎背熊腰, 面容威武，此刻聞言, 面色卻陡然一紅。
他扭扭捏捏的看向林菀，期期艾艾的道：“菀菀，今日只是暫時出師不利，待得日後我必獵得熊羆，剝了皮給你做褥子……”
眾人聞言，又笑起來。
“崔珩，鹿都獵不得，又肖想熊羆，已經不知多少兒郎誇下海口要為菀菀獵熊羆，你可得抓緊了……”
崔珩聞言，面色又是一陣通紅，頗有些訥訥不知所言。
這等少年慕艾的場景，自林菀來到雲州，便接二連三的在她面前上演。
一開始她還頗為驚異，震驚塞北人士怎得這般感情開放，後來待得時間長了，倒有些習慣了。
雲中乃是抗擊突厥的第一道防線，十數年征戰，駐守在此的將士年紀輕輕便馬革裹屍的不計其數，於是自來感情外放，看上喜歡的女郎便大膽求愛。
對此，林璋不置可否，全看她自己的意思。
如今面對這等場景，林菀已然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到習以為常了。
她笑著道：“我不需要熊皮褥子，家中自來就有……”
眾人聞言，只紛紛讚嘆，“威武侯十幾歲便獨自獵熊羆，這般威猛，何人能比得……”
崔珩面色越發漲紅，憋著氣道，“菀菀，我亦能為你獵熊羆……”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笑，“等你獵到再說，菀菀這話都不知聽了多少……”
眾人嘻嘻哈哈的都不當回事，實在是這等場景在塞北太過常見，沒人在意。
女郎貌美，自然引得眾兒郎追逐，至於女郎看上哪個兒郎，便要各憑本事了。
林菀也跟著笑了，心頭絲毫沒有不適之感。
大約是少年郎們雖說總是對她大獻殷勤，可都極有分寸，且捧出一顆真心給她看，半分沒有強迫。
如此這般，只叫人覺得被少年郎們心慕實在是件榮幸至極之事，絲毫沒有被覬覦的不適。
前世今生，不管是裴炎還是李玄照，與她糾纏過甚的男人，總是帶著濃濃的掌控與控制欲，高高在上的拿捏她，毫不顧忌她的意願。
何曾有郎君真心心慕她，卻處於感情的低位，只眼巴巴的捧出真心任她由著自己的心意做選擇呢？
這種感覺實在令人驚異，林菀亦是過了好久才能淡然面對。
夾雜著黃沙的風吹來，徹底吹散心頭的郁氣，林菀笑著縱馬狂奔，全然不在意此事，四散開去尋自己的獵物。
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煉，林菀騎術大漲，自覺箭術亦長進不少t。
蒼鷹在天穹尖嘯，似乎在提示著什麽。
林菀心神一凜，立時跟隨著蒼鷹縱馬上前，很快就在不遠處發現幾只正在逃竄的灰白身影。
她立時脊背繃緊，屏氣凝神，搭弓上箭，仔細瞄準。
利箭破空而出，直沖逃竄的野兔而去，一支接著一支，連發三支。
一箭落空，另一箭轉眼即至，最終三支箭射中兩只野兔。
這等命中率著實差強人意，然而林菀之前毫無基礎，練了這麽幾個月，有這等收獲已然算是不錯了。
林菀不由的笑了，打馬上前，撿起獵物，將之放置在馬後。
雖是初夏時分，塞北依舊是大片蕭瑟，只有零星的綠意，幹燥的風吹來，將林菀一頭青絲都吹散在空中。
她縱馬於曠野之中，頭頂是尖嘯的蒼鷹，地面上狂吠的獵犬，周邊時不時響起同伴的歡聲笑語，荒涼的塞北似乎都熱鬧了起來。
“少年獵得平原兔，馬後橫捎意氣歸。”②
好一番追逐，眾人皆收獲頗豐，馬背上或多或少都有收獲。
崔珩本要將今日獵得的狐貍贈予林菀，誰料早就有人捷足先登，竟打了頭小野豚送給林菀。
“菀菀，此野豚烤著吃甚為鮮美，不如拿回去今晚加餐……”
崔珩見那人殷勤的模樣，趕忙上前，要推銷自己手中的狐貍。
“菀菀，狐貍皮做個風帽，你帶著定然好看……”
眾人見這等場景，又是一陣哄笑。
“得了，這些獵物菀菀才不稀罕，等你們誰獵到熊，再來菀菀面前顯擺……”
爭相獻殷勤的少年郎們各個面色通紅，訥訥不得言，只執拗的要林菀收下今日獵物。
林菀笑著搖搖頭，全都拒絕，一個也沒接受。
她覺得如今的生活很好，並不想再踏入另一段感情糾葛。
再說她過往的經歷實在不好言明，未來如何還未可知，並不想牽連這些單純的少年郎。
今日乘興而來，盡興而歸，太陽西沈，天色漸漸晚了，眾人嬉鬧著準備回去。
忽而一陣隱隱綽綽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立時引得眾人的警惕。
此為雲中塞北，在場的都是世代駐紮在此的將領之後，便是年紀尚小，大多已然經歷過生死沙場的洗禮，對這等風吹草動自是敏.感。
如今突厥已然向大乾稱臣，然而周邊其他的小部落可不管那麽多，依舊時不時的騷擾寇邊。
眾人面容頓時變得肅穆，默契的將林菀圍在中央，紛紛抽出刀戟，嚴陣以待。
崔珩脊背挺直，目視前方，沈聲道：“爾等先回去，我前去查探。”
他說著便一馬當先，立時朝著異動的方向狂奔而去。
眾人毫無異議，立時圍著林菀便要往雲州城中撤退。
林菀被眾人團團護住，知曉大家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不由的心頭嘆息，在這肅殺的塞北之地，她到底還是拖後腿。
然而她留下更加是拖後腿，於是只得接受大家好意，在眾人護送下有驚無險的回到城中。
城中的氛圍並未有什麽不同，實在是塞北百姓早已對這等小打小鬧習慣了。
這一日，林璋很晚才歸家，林菀從他口中得知今日不過是被一些被排擠的小部落想騷擾商道貿易，無甚大事。
突厥已然向大乾稱臣，雙方約定開通商道，交互貿易。
這自然是大好事，奈何突厥內部並不安穩，戰敗後頗分裂出幾個小部落。
有些小部落被排擠，不允許參與，於是心生怨恨，總是騷擾商隊，今日的騷亂就是由此而起。
無甚大事便好，邊疆安定，實在是百姓之福。
林菀剛松了口氣，緊接著又聽到更驚爆的消息，突厥新可汗有意向大乾求娶公主，意圖和親。
聽林璋的意思，朝廷大概率會準許。
如今朝中適齡的公主僅有寶慶公主一人，說不得就是她前來和親了。
若是果真確定和親，公主將會先來到雲州，再前往突厥王庭。
林菀未料到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長安故人，想到昔日寶慶公主囂張跋扈的模樣，不由的心生感慨。
自端王事敗，與他一母同胞的寶慶公主日子應該不好過，如今更是要被送往突厥和親。
女郎命運可真是隨人拿捏，半點不由人啊，即便尊貴如公主亦是沒有例外。
林菀感慨一番，這事就丟到腦後，畢竟跟她無甚關系。
剛要回到屋內，仆從便前來稟告，長安有信件送來。
林菀聞言，眉目中不由的有絲期待。
近些時候，每隔幾日李玄照便會送來煜兒的丹青，惟妙惟肖的記錄了煜兒嬉笑打滾的模樣。
李玄照畫技了得，畫的煜兒更是活靈活現，叫人看了心頭就軟軟的。
饒是林菀不想再跟李玄照有瓜葛，亦是實在忍不住不看孩兒的畫。
當阿娘的，哪有不惦記孩兒的呢。
林璋見了，笑著道，“回去看吧。”
林菀不好意思的退下了，回到臥房，坐在書案前，利落的將信箋展開。
一副小兒臥膝嬉笑圖躍然於眼底，周旁還題了字。
“小兒驟然生，嬌鶯婭姹③，似是明年共我長④”
林菀撫著紙張，一心只有畫中小兒，細細觀摩著，似是要將孩兒的神貌都刻在心裏。
不過才幾個月，煜兒確實長大了不少，瞧著都更加敦實了。
煜兒的五官長開了，眉眼竟與她相似，怎能不叫林菀看著又憐又愛。
然而等她回過神來，再整體來看這幅畫卷，她不由的又撇撇嘴。
李玄照真是時刻不忘夾帶私貨，以往畫卷中只有煜兒，如今總是時不時出現些別的，叫人一看便知他在暗示什麽……
今日便是小兒被抱在一個身著龍紋衣裳的男人膝蓋上玩耍，雖說畫中只有衣擺沒有畫出那個男人是誰，奈何叫人一看就明白此人是誰。
是李玄照在抱著煜兒玩耍啊……
林菀如今在塞北生活了幾個月，自覺跟李玄照再無可能有任何糾纏，此生都不可能再見了，看見了心中亦是無感。
她只是欣慰李玄照還算個人，如今亦有好好疼愛煜兒，並沒有遷怒孩兒。
只是李玄照這般所為到底是何意？他真是依舊不死心，難道他以為她會睹物思人，再與他藕斷絲連嗎？
若是這般，那著實是多慮了。
然而他如今倒是變了很多，只會在信件中隱隱暗示，倒是再沒有強行用權勢壓人了。
不知怎麽的，林菀想起那些平日裏對她大獻殷勤的少年郎們，李玄照此舉倒真有點相似之舉……
思慮至此，林菀笑著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李玄照這等高高在上的帝王，何曾會如少年郎那般，將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
他這等人，是絕不可能這般做的。
舊人舊事，還是不要再輕易入心，擾亂她的心神。
這般想著，林菀自動忽略畫卷中的無關信息，只將手頭的畫卷細細展開，取下上一副畫卷，將之掛在書案之前。
她看著微微晃蕩的畫卷，微微有些失神。
如今她與李玄照相隔千裏，自是與他再無任何交集，現在李玄照還念她幾分，願意為她送來煜兒畫卷。
待時日長了，他必會倦了，帝王後宮佳麗三千，待有了新人在側，他怎麽還會記得她呢？
待得那時，想必便是她與長安徹底了斷之日，日後便再不得見煜兒的消息……
想到這裏，林菀不由得撫上畫卷上的小兒，心中抽緊。
她深呼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既已做此決定，便能料到日後的結果。
且看且珍惜，待得那一日到來，她亦能坦然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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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李玄照結束每日晨練，隨手將刀戟扔回武器架上。
侍從恭敬的遞上巾帕，李玄照徑直接過，隨手擦了擦額間汗珠，半敞著衣衫，露出汗津津的壯實胸膛。
侍奉在側的婢女紛紛垂眸，不敢再看。
李玄照大步上前，徑直沐浴，然後整頓衣衫，開始新的一天。
正待他準備用膳之時，服侍煜兒的宮人慌忙來報。
“陛下，大殿下今日未見到陛下，啼哭不止，竟有些吐奶……”
近幾個月，李玄照將皇長子抱在紫宸殿中，日日同吃同住，竟是親自養育的架勢。
此舉引得朝堂內外猜測不斷，揣測李玄照是否有意要將大皇子立為太子。
對這等傳聞，李玄照不置可否，這等暧.昧不明的態度更引得眾人揣測不斷。
只是煜兒因著每日都見到阿耶，與阿耶甚為親厚，長時間不見便會啼哭不已，著實令人無奈。
昨夜李玄照與眾臣商量漠北之事，忙碌起來便沒有去看他。
如此一晝夜，煜兒長時間不見阿耶，這便不樂意了t。
李玄照聞言，眉頭微皺，開口，“抱來給朕看看。”
宮人連忙將孩兒抱了過來，李玄照動作熟練接過，抱在懷中，輕拍哄他。
似是感受到阿耶身上的氣息，方才還不斷大哭的孩兒緩緩止住了哭泣，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阿耶瞧。
李玄照低眸，看著他那雙與林菀相似的眼眸，心中著實覆雜難言。
煜兒渾然不覺，在最愛的阿耶懷中，明明還噙著淚珠，卻已然笑了起來。
李玄照無奈，輕輕拍拍他，道：“你阿娘久久沒有回信，怕是都將你忘了，你還笑得出來……”
小小的孩兒懂什麽，猶自在笑，嘴裏還含糊不清的重覆李玄照的話，“……娘……阿娘……”
李玄照聽在耳中，心頭又是一陣覆雜。
“你阿娘又聽不到，叫也白叫……”
他嘆息著起身，走到書案前，一手抱著煜兒，一手翻開清晨方送來的密報。
“且看看你阿娘到底在忙什麽，竟一封信都不回……”
自上次林菀回了兩個字“甚好”，李玄照便時時為她送煜兒畫卷，每每都題字留言，然而她竟再未回過只言片語。
這個狠心的小娘子！
當日放她去漠北，不過覺得堵不如疏，既然小娘子心頭這般憤懣，強留實在適得其反，不如叫她出去散散心。
哪知她如今在邊疆生活的如魚得水，倒是再不記掛長安了，竟是連孩兒亦無法博得她回顧了！
難道她果真要拋夫棄子？
李玄照憋著氣，再次翻開最新密報，勢必要看看林菀最近在忙什麽，怎得竟連兩個字的回信都無了。
他如今已經徹底沒了脾氣，竟然覺得之前那倆個字的回信甚好，小娘子再回兩個字也好啊……
這般想著，李玄照自己都覺得自己怕是瘋了……
書案上密密麻麻的紙張展開，細細記錄了林菀近些時日的大致出行內容。
李玄照看著看著，面色忽而一黑，一手攥拳狠狠捶在書案上，發出沈悶的聲響。
煜兒被聲響嚇到了，頓時大哭起來。
聲聲啼哭傳來，卻未將李玄照緊繃的臉色緩和半分。
他不由的攥緊面前密報，心頭怒意翻滾。
好！小娘子好膽！
竟有頗多年少兒郎圍著林菀大獻殷勤，她坦然面對，一片笑意盈盈，既沒有厲聲呵斥，又沒有與他們保持距離？
她這是何意？
難道她果真心有意動？
怪道一封信都無了，卻原來是在邊疆發展第二春了！
李玄照只覺自己快要氣炸了，黑眸中宛若燃起一團火焰。
她可還記得她在長安還有郎君孩兒？
她簡直絲毫無心，這才走了幾個月，竟就這般將他忘得一幹二凈？！
她忘得也太快了吧！
李玄照黑眸深沈，死死盯著面前的密報，恨不得用怒火將之點燃。
嬰孩的哭聲還在耳旁陣陣回響，李玄照閉了閉眼，終於勉強找回理智。
他輕拍煜兒後背，咬牙切齒的道：“你阿娘徹底不要你了，確實該哭。”
煜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麽，被輕拍了一會，又給哄好了，樂呵呵的笑起來。
李玄照面色陰沈依舊，恨恨道。
“果真是愚鈍小兒，竟還笑得出來？”
眼見阿耶這般模樣，小孩最是敏感，於是眉頭微皺，張嘴又要哭。
李玄照實在忍耐不得了，將煜兒遞給侍奉的宮人，兀自坐在原地，面色陰沈。
原是想著邊疆清苦，林菀必然待的不習慣，出去游玩一番，過段時日想必便會回心轉意。
哪知她拋夫棄子竟一絲顧慮都無，這便要開開心心投入他人懷抱？
她怎麽敢？
是不是過段時日，他就能收到她再嫁的消息？
這般一想，李玄照心頭的怒火又要熊熊燃起，險些將他的理智都燃燒殆盡。
李玄照暗暗咬牙，心中發狠，他必不能叫小娘子就這般輕易得逞。
她想這般利落的拋夫棄子，休想！
然而倆人相隔千裏，他又能怎麽辦呢？
怕是再過幾日，他真能收到小娘子另投他人懷抱的消息了！
這叫李玄照怎麽能忍？
他必得好好提醒她，她在長安還有郎君孩兒，正眼巴巴等著她呢！
過了好半晌，李玄照忍了又忍，終於將心頭的憤懣強壓了下去。
他展開紙張，握緊手中筆，肆意揮灑，畫了一副小兒哭鬧的畫卷。
李玄照本就畫技了得，畫中小兒傷心哭泣的模樣惟妙惟肖，叫人望著心頭觸動。
然後，他強忍著心頭的怒火，鄭重的在一旁龍飛鳳舞的題字。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⑤
遒勁的字跡力能透紙，字字句句都顯示著他心緒的不平靜。
細細密封的信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往漠北，李玄照面色卻依舊未有半分緩和。
小娘子這般無心，想依靠她自己回心轉意，怕是不能了。
她走的時候果斷幹脆，如今拋夫棄子更是無半分心理障礙了。
她如今在一群少年郎中左右逢源，想必樂不思蜀，早就不記得在長安還有被她拋棄的郎君孩兒了吧。
少年郎狂妄，竟誇下海口要為她獵得熊羆？
什麽虛浮不切實際之人，還未做到便大放厥詞！
當年他親赴漠北之時，亦親手獵得熊羆，所獲得的熊皮至今還擺在內庫之中……
啊，可是小娘子並不知曉，莫不是果真被那群沒見識的兒郎忽悠的花了眼？
李玄照咬牙，越發憤懣不平。
過了許久，他心中下定決心，站起身，召集常參官共同商議漠北之事。
突厥新可汗如此稱臣，然而邊疆騷亂卻始終不斷，總是不美。
如今借著和親之事，合該一並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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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本該是炙烤大地的一片火熱，然而塞北卻是依舊涼爽。
如今突厥已然稱臣，塞北迎來難得的和平，外出不必時時提心吊膽。
林菀的生活甚是逍遙，林璋從不拘束她的自由，只要不跑的太遠，想來任由她想怎樣就怎樣。
她閑來便縱馬出游狂奔，偶爾與其他將領的兒女們一同出門狩獵，倒也收獲頗豐。
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崔珩等人依舊不放過任何機會向她大獻殷勤，每次狩獵都要將自己的獵物贈予她。
林菀百般推脫，依舊推脫不得。
他們甚至將獵物一路抗回城中，徑直送到府中，勢必要林菀收下。
林菀實在無奈，只得尋了個借口道：“尋常獵物我自是不需要，若是果真能獵得熊羆，再說吧……”
這話一說，那群兒郎頓時打起了雞血，高呼著必要為林菀獵得熊羆。
林璋知曉此事，笑著搖頭，道：“如今的兒郎為追求女郎果真無所不用其極……”
熊羆兇猛，且行蹤無定，在一望無垠的曠野難以尋覓蹤跡，僅靠一己之力去狩獵著實兇險，哪裏是說獵得就獵得的？
這麽多年，塞北亦沒聽說過有幾人能成功獵得熊羆，即便是林璋這般勇武之人，當年亦是險而又險方能成功。
那群少年郎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為了追求女郎，甚麽話都能說出口。
林菀無奈的道，“我百般推脫依舊無法，若不這樣說，咱們家的野味都要吃不完了……”
林璋想了想最近府中堆積如山的野味，笑了，再未說什麽。
好在那群人只自顧自的獻殷勤，並沒有半分強迫。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隨他們去吧。
日子過的逍遙自在，似乎並沒有甚麽值得煩憂的。
然而林菀的愉快心情，在收到李玄照的最近信件後戛然而止。
她柳眉微皺，看著這幅小兒啼哭圖，心中頗為惴惴。
到底發生了什麽？竟叫煜兒哭的這般傷心？
待看到一旁的題詞，林菀的心更是陣陣下墜。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緩緩念出這句詩，忽而恍然大悟，心頭悵然。
李玄照這是終於準備要放下她這個“舊人”，要接納“新人”了嗎？
這對她來說，自是無關緊要，可是對於煜兒來說，自是“人不如故”，所以才大聲啼哭。
倒也是，什麽新人能抵得過親阿娘呢？
淡淡惆悵在心頭蔓延，只是這是早已預料到的事，林菀調息了片刻，很快就恢覆心緒平靜。
她思索了片刻，終於還是素手執筆，準備給李玄照回最後一封信。
“縱使新人在側，往陛下亦顧念幾分孩兒，稚子無辜……”
滿懷感傷寫完這封信，林菀心頭感慨。
這必是最後一次與李玄照有交集了，日後便是橋歸橋路歸路。
李玄照雖說有了新人，但是煜兒是他第一個孩兒，想必他t亦會顧念幾分吧。
從此山高水遠，他們必是不能再會了。
林菀感慨了一會，終於恢覆了往日的平靜。
她細細將信件封好，等著與戰報一同送回長安。
然而沒過兩日，林菀這封信剛剛寄出，她便聽到一個更勁爆的消息。
朝廷已然答應將寶慶公主下嫁突厥新可汗，即將出發，徑直前往雲州。
於此同時，大軍開拔嚴陣以待。
天子決意北狩，將親赴塞北，不日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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