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在晉江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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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版在晉江57
燭火嗶嗶索索, 室內的光線幽暗不明。
抑制不住的痛呼在輕輕回蕩，叫人聽著心頭發顫。
林菀額間冷汗涔涔，劇烈的疼痛將她淹沒, 叫她一時坐立不穩, 竟癱軟在榻上。
李玄照見此, 心中的怒火猶如被澆了盆冷水, 頓時就冷靜了。
眼看林菀還在痛苦的嚶嚀，李玄照再顧不得其他，眸中驟然變色。
他連忙上前將她攬在懷中, 連聲問：“菀菀，可還好？”
林菀臉色煞白，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腹中的抽痛叫她控制不住的顫抖, 下意識的攥緊李玄照的衣袖，想要轉移註意力強行找回理智。
然而鋪天蓋地的疼痛密密麻麻的襲來，叫她實在抑制不住的嚶嚀，只覺意識都在陣陣發黑。
因著方才的情緒激蕩, 她怕是立時就要生了。
李玄照立時酒醒了大半，一時間冷汗涔涔，心中再無怒火, 只有不易察覺的惴惴, 黑眸中罕見的湧現出一絲無措。
他緊緊擁著林菀，沈聲大喝：“來人。”
婢女們蜂擁而入, 眼見林菀開始發作，短暫的慌亂後立時行動起來, 將早就準備好的穩婆和醫師請來。
北苑中頓時燈火通明，人慌馬亂, 來回奔走的婢女們緊張有序的準備著林菀的生產事宜。
林菀本就生產在即，此時突然發作，不過在意料之中。
這都是早就預備好的事，短暫的慌亂後，很快就步入正軌。
待一切準備就緒，穩婆恭敬的請李玄照離開產房。
此時一波痛感剛剛過去，林菀終於稍微好了一些，只是依舊被腹中抽痛折磨的冷汗涔涔，躺在榻上微微顫抖。
李玄照坐在榻前，緊緊抱著林菀，沈聲道：“孤就在等候。”
穩婆有些無措，繼續勸：“殿下，產房兇險，會沖撞……”
李玄照充耳不聞，定定的看著滿頭大汗的林菀，想也沒想的道：“孤怎會怕被沖撞……”
哪有婦人生產時，郎君在一旁觀看的？
眾人皆面面相覷，實在不知該怎麽辦。
此時陣痛稍歇，林菀的理智終於恢覆了些許，聽到李玄照要死賴著不走，她心頭一陣大恨。
狗人，方才氣她還不夠，還要在這晃蕩礙她的眼。
莫非他看著她一屍兩命才高興？
他嘴裏的恩寵也太叫人笑掉大牙了吧！
林菀心頭惱恨異常，立時松開攥著他衣袖的手，掙紮著要掙脫他的懷抱。
哪知她一動，李玄照抱的更緊了，方才還寒意滿面的臉上轉而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無措。
他連聲道：“菀菀，怎麽了……”
說著說著李玄照收緊力道將她抱的更緊，一向波瀾不驚的黑眸中竟顯出一絲慌亂。
林菀實在掙脫不開他，心中憋氣，又一陣劇烈的抽痛來襲，頓時又是渾身陣陣痙攣。
疼痛使她眼前陣陣發黑，心中只餘下一個念頭，只覺李玄照真的跟她八字不合。
他就是來克她的！
他克了她一次又一次，反正不把她克死不罷休。
他方才將她刺激的立時生產，可半點不見擔憂她身體的模樣。
這個時候裝什麽深情？
如今還不趕緊麻溜的閃開將位置讓給醫師穩婆，他是不是巴不得她快點死？
林菀心頭怒罵著李玄照，想讓他快點滾，奈何疼痛死死將她纏繞，叫她一開口就是痛苦的呻.吟，半點說不出其他話。
李玄照見她這般，黑眸中的無措更甚，只顧著死死抱著她，就是不走，眾人圍在身旁竟是無法上前。
最終還是藥藏郎看不下去了，開口道：“殿下一身兇煞之氣，怕是會沖撞娘子，為了娘子的安危，殿下需得暫且回避……”
李玄照聞言，遲疑了一瞬。
他確實殺人甚多，一身兇煞之氣，若是果真會沖撞婦人，叫他怎能容忍？
眾人勸了又勸，終於將他從屋內勸了出來。
屋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被北風呼嘯著撲向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響。
李玄照深深看了林菀一眼，終於輕手輕腳的將她放在在榻上，緩緩走出門外。
緊緊關閉的門窗隔絕了李玄照的視線，叫他著實心頭一跳。
呼嘯的北風撲面而來，終於將李玄照身上最後一絲酒氣吹散。
理智重新回籠，李玄照面沈如水，心中這才遲鈍的湧現出陣陣懊惱。
明知她即將臨盆，他為何還要惹她情緒激動，叫她情緒激蕩之下立時發作生產？
如今這般情景，難道是他願意看到的嗎？
室內的痛呼終於再也抑制不住，隔著門窗隱隱綽綽傳來，又被席卷的北風裹挾著，立時消散在風雪之中。
李玄照聽在耳中，心頭不由的輕顫。
他定定的立在門外，一動不動的盯著緊閉的門窗，半晌未言。
家令聞訊趕來，見他這般模樣，上前勸誡：“郎君，婦人頭次生產向來艱難，一時半會怕是生不下來，郎君去前殿等候吧。”
李玄照充耳不聞，只牢牢站在門外，沈聲道：“孤就在此等候。”
家令還要再勸，然而不管說什麽，李玄照都再未有任何回應。
風雪襲來，很快就在他墨色的大氅和束緊的烏發上灑落一層雪花，他卻似乎一無所覺，依舊身姿挺拔的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動彈。
家令見此，不由的嘆了口氣。
太子如此寵愛一介侍妾，不僅執意要在登基當天冊立她為貴妃，還將立後一事一推再推。
眾臣苦勸無果，太子依舊執意如此，簡直鬼迷心竅了。
家令眼瞧著，太子根本沒有立後的打算，只一心撲在林娘子身上，縱使林娘子屢次惹怒他，他依舊無法放下。
這段時日林娘子身懷有孕不便侍寢，太子依舊時時前來陪伴，半t點沒有分寵他人的打算，諾大的東宮竟只有林娘子一人。
若不是林娘子身份實在低微，群臣的阻力太大，太子說不得便要起念立她為後。
饒是如今礙於家世只是將林娘子冊為貴妃，然而以如今的情形來看，太子實在對林娘子寵的昏了頭，若是林娘子果真生下太子長子，長此以往，還不定怎麽著呢！
家令心中無奈，勸了又勸，李玄照依舊紋絲不動的站在室外，似乎鐵了心要站在風雪中等候林娘子生產。
風雪呼嘯，轉眼間在墨色大氅上落了一層白茫茫的雪花，甚至將李玄照睫毛上都掛上一層寒霜。
李玄照面色不變，俊美的臉龐緊繃，似乎要與漫天的風雪融為一體，只定定的站在原地，竟是紋絲不動。
屋內的痛呼驟然升高，他薄唇緊抿，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心中竟湧出一絲惶恐。
多少年了，他在宦海中沈浮，即使在詭譎的生死危機中依舊淡然處之，早已將一顆心打磨的冰冷堅硬，何時竟惶恐過？
可是聽著屋內傳來的痛呼，看到婢女一盆盆的向外端血水，李玄照的心竟不受控制的在輕顫。
一絲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叫他心頭酸澀，越發忐忑不安。
婦人生產本就是一腳邁入鬼門關，更何況林菀自有了身孕便久經波瀾，一向心緒不穩，好不容易平靜的將養了一些時日，誰料方才被他這麽一嚇，竟驟然受驚生產……
李玄照閉了閉眼，腦海中不由的開始回想幼時阿娘一屍兩命的場景，往日的陰霾陣陣在心頭回蕩，叫他心中的顫抖更甚，更無法想象昔日的悲劇會再次重現。
比起小娘子心有異心，他無疑更加無法接受她會就此死去……
若她果真因此有事……
李玄照狠狠閉上眼，不願去往這方面想。
懊惱在心頭翻湧，他再次品嘗到悔不當初的滋味。
明明知曉她害怕他發怒，他為什麽還要這時候招惹她？
緊張不安的情緒在來回翻滾，宛若嗜血的蟲子在啃噬他的心，叫他陣陣抽痛。
小娘子這般怕他，亦不相信他，可有他屢次這般對她的緣故？
細細想來，他確實屢次將她陷入這般危險的境地。
她怕他，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為何就是不能稍加控制，為何就要這般嚇唬她？
李玄照閉上眼，強行將心頭的不安情緒壓抑，定定站在呼嘯的風雪之中，竟是始終沒有挪動半步，任左右再是勸誡都充耳不聞。
家令無奈，只得令人執華蓋在旁，為李玄照稍稍遮擋風雪。
北風呼嘯，雪花肆虐，室外的溫度越發低了，已然到了呵氣成冰的地步。
室內的痛呼緩緩變得低微，最終消失不見，似是林菀已然沒了力氣再出聲。
婢女們不斷的開門往外端血水，濃濃的血腥味襲來，李玄照的心越發輕顫。
屋內的聲響已然若隱若現，李玄照仔細聽，卻久久沒有聽到林菀的動靜。
他終於按捺不住，上前詢問：“娘子如何了？”
產房內的眾人皆滿面焦急，屏風外的醫師們斟酌再三，終於還是道：“殿下，娘子年紀尚幼，又是頭胎，今日心情一時大起大落，怕是有些艱難……”
李玄照聞言，心頭驟然一窒。
絲絲窒息將他籠罩，叫他險些呼吸不上來。
他怎麽還是害她陷入這般境地！
耳旁又傳來藥藏郎戰戰兢兢的問話，“殿下，若果真有不測，敢問殿下保大保……”
這句話尚未說完，李玄照已然厲聲打斷：“不惜一切代價，必要娘子無虞！”
眾人聞言，不由得心中一驚。
天家子嗣何等精貴，這又是太子第一個孩兒，論理自是皇孫為重。
然而太子這般說，眾人詫異之下，只得恭敬應是。
此時的產房內，已然陷入一片慌亂。
榻上的林菀渾身大汗淋漓，額間冷汗滴滴流淌，身上的衣衫已然徹底濕透，鴉羽般的雲鬟淩亂的散在枕邊，白皙的額間還沾著幾綹碎發，原本花瓣般嫣紅的嘴唇失去顏色，與她蒼白的臉色一般，不見一絲血色。
長時間的生產已經叫她幾乎力竭，她不由的渾身發冷，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鮮血流盡的那一刻。
身旁的一切聲響似乎都隔了一層水，隱隱綽綽的聽不真切，巨大的疲累將她淹沒，意識情不自禁的往黑暗中沈.淪。
緊緊支撐著她最後一絲清明的，是心底的一絲不甘心，一點不認命。
為什麽她終究要陷入這般境地？
她的性命卑微如塵埃，除了她自己沒人在乎。
若是她今日命喪於此，除了李玄照的幾聲嘆息，誰又會在意她？
既如此，她怎能自暴自棄，自己不珍惜自己？
心頭的一口氣湧起，逼迫她睜開眼睛，意識終於掙脫粘稠的黑暗，重回現實。
綠柳見她終於又有了意識，簡直喜極而泣。
熬的濃濃的參湯端來，婢女們插上麥管，小心翼翼的服侍林菀服下。
林菀掙紮的努力喝下，熱氣騰騰的湯藥下肚，她終於又攢了幾分力氣。
屋內的聲響重新響起，隱隱綽綽的傳到屋外的李玄照耳中，叫他輕顫的心終於得了一絲安穩。
方才那段寂靜的時刻，於他而言極為漫長，叫他的心好似在疼痛中陣陣淩遲，痛的他五臟六腑都在翻滾，竟一時無法呼吸，眼眸緩慢變得通紅。
若是小娘子就此喪命，他該怎麽辦？
怎麽辦？
李玄照竟陷入迷茫，只要稍稍想到這個可能，五臟六腑便淩遲般疼痛，他真不知該怎麽辦。
多少腥風血雨皆坦然面對，他何曾想過，他會在此刻心中惶恐的難以壓制。
一顆心仿若泡在苦水中，又酸又澀，叫他不知所措，陷入從未有過的茫然。
若是因他之故，害的林菀身亡，叫他如何面對？
難道他口口聲聲的寵愛，便給她帶來這些嗎？
李玄照眼眸越發通紅，攏在袖間的手竟在輕顫。
他著實不能接受這般結果！
直至屋內的動靜重新傳來，李玄照這才覺得恍如隔世，一顆心終於稍有安穩。
他緩緩閉上眼睛，心頭後知後覺的湧出一股澀然與慶幸。
北風呼嘯，雪越發大了，李玄照就這般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
頭頂的華蓋已然落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即便是李玄照身上，亦飄蕩了一層雪花，遠遠瞧去，他竟是宛若冰塑一般佇立在肆虐的風雪中。
他就這般定定的站在屋外，縱使眾人苦勸，一連幾個時辰半步沒有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漫長的一輩子，又好似只有一霎那，雪緩緩停了，朝陽一躍而出，向大地灑下一地金輝。
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李玄照布滿血絲的眼眸時，屋內似乎傳來一陣嬰孩的啼哭。
嬰孩的啼哭隱隱綽綽，飄蕩在呼嘯的北風中，叫人聽不真切。
李玄照楞住，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還要再仔細聽，忽而見房門大開，婢女滿面喜意的推門而出，大聲報喜。
“恭喜殿下，娘子平安產下小郎君，母子平安！”
這一聲報喜仿若將周圍的死寂瞬間激活，周圍人頓時喜笑顏開，賀喜聲不斷傳來。
“恭喜殿下，恭喜娘子！”
方才還緊張靜謐的庭院，轉眼間便被熱烈的喜意縈繞。
李玄照心下一松，終於再也忍不得了，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心頭仿若湧現出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匯成一句話。
平安就好，沒事就好。
眾人還在接連道喜，李玄照閉了閉眼，終於將起伏的心緒平穩下去。
再次睜開眼時，黑眸終於恢覆了往日的波瀾不驚，他面上浮現一絲笑意，擡腳就要往屋內走。
然而他在淩冽的風雪中站立太久了，猛然一動，忽而感覺膝蓋僵硬，不由的踉蹌了一下，險些站立不穩。
侍從慌忙上前欲攙扶他，卻被他揮手推開。
穩了穩心神，李玄照終於平覆好心緒，又要擡腳往屋內走，卻被家令上前攔下。
“郎君，林娘子方才生產，正是怕風寒的時候，郎君如今一身風霜，驟然走進產房，怕是不利於娘子，不如稍加梳洗再前去看林娘子……”
李玄照聞言，腳步頓住。
他低眸看向自己，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身上已然落滿積雪，正隨著他的腳步簌簌往下落。
滿身的寒意後知後覺的向他襲來，叫他覺得自己確實一身淩冽風霜，怎能貿然去見她？
他不能再給她帶來一絲絲不適與寒意。
思慮至此，李玄照轉身吩咐，“好生照顧娘子。”
說著他再次深深看了緊閉的的房門一眼，轉身自去t更衣不提。
屋內的林菀已經徹底力竭，失神的躺在榻上，任由婢女為她收拾。
不過一會，婢女便將臟掉的床褥換上新的，又用溫水將林菀身上擦拭了一遍，將她收拾的幹凈清爽。
然而室內濃厚的血腥味遲遲不散，叫林菀有一瞬間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
若是她果真死了，這個帳必要算在李玄照頭上，都是他害的！
她才沒那麽大度，就算到了地府，也要狠狠告李玄照一狀，將自己這條命掛在他頭上。
此生的數次性命之危，都是李玄照帶給她的。
李玄照簡直不弄死她不罷休，能活到現在全憑她命大，她恨死他了！
如今終於將孩兒生下，林菀疲憊的閉上眼，只想沈沈睡去。
然而耳旁響起嬰孩陣陣啼哭，卻是穩婆終於將孩兒收拾妥當，一臉喜意的抱著孩兒湊近她。
“林娘子，是個小皇孫，娘子可要看看？”
果真與前世一般，生下庶長子，林菀心中隱隱有些酸澀，有種命中如此的悵然。
可是那畢竟是她辛苦產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兒……
嘹亮的嬰孩啼哭將她的神智徹底驚醒，林菀掙紮著睜開眼，立時便看見穩婆將繈褓輕輕放在她身邊。
她不由的緊張的屏住呼吸，緩緩轉頭去看。
啊，怎麽這麽醜……
這是林菀心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正要皺眉，可是轉眼間，那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東西仿若心有感應一般，知曉阿娘嫌他醜，哭聲更加嘹亮了。
哭聲響徹林菀的耳畔，叫她一時手足無措。
她沒有嫌棄孩兒醜，他是這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珍寶呀……
這般想著，酸澀的感覺遍布心頭，林菀禁不住熱淚盈眶，哽咽著落下淚來。
前世今生，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生下的孩兒，即便日後如何難以預料，此時此景叫她怎能不心中激動。
穩婆見了，連忙溫聲勸慰，“哎呦，娘子，剛生產完可不能哭，會落下病根的……”
林菀笑著落淚，深呼吸幾息，終於將激動的心緒平覆下來。
她定定看著還在啼哭的孩兒，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輕撫。
孩兒似乎感應到阿娘的氣息，漸漸的不哭了，在林菀的輕撫中竟然笑了起來。
眾人笑道：“小皇孫認得阿娘，這就笑了……”
林菀心軟成一團水，杏眸中隴上一層水霧，又要落淚。
婢女們連忙上前勸慰：“娘子平安誕下皇孫，此乃大喜事，哭什麽呢……”
林菀這才徹底止住眼淚，輕輕擦去腮邊淚珠，笑著輕撫孩兒通紅的臉頰，眉目之間滿是慈愛。
李玄照走進屋內時，第一眼便看到這等溫馨畫面。
嬌兒稚子在側，怎能不叫他心中感懷？
李玄照不由的腳步放輕，心頭軟成一團水，面上浮現一絲笑意，緩緩向她靠近。
林菀還在笑著輕撫孩兒，忽而感覺身邊變得寂靜無比。
她心中湧現不好的預感，緩緩擡起頭，果然看到李玄照正含笑著垂眸看她。
好似方才的爭執吵鬧不存在一般，他笑得開懷，正在滿目柔情的看著她。
林菀敏銳的發現李玄照已然換了一身衣裳，此刻身著簡單舒適的玄色圓領袍衫，一副燕居裝扮。
她在產房掙命般生孩兒，險些一命嗚呼，他還有心思梳洗打扮？
他到底是不是個人！將她害的這般境地，還跟沒事人一般？！
既如此，先前還裝什麽深情？
林菀面上的笑意驟然僵住，方才與他對峙爭吵的畫面不斷在心頭翻湧。
若不是她命大，李玄照此次又要害死她了！
他屢次對她這般，現在是又要裝作沒事人一樣，將往事翻篇？
這個狗人就不是個東西！
林菀面色驟然沈了下來，閉上眼不想再看他那張臉。
只是閉眼還不夠，她立時又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身體力行的表達了對他的抗拒。
李玄照看著她這般模樣，面上笑容一僵。
縱使先前的爭吵叫他惱怒不已，然而經了這麽一遭，他哪裏還有心思去責怪她？
他亦是知曉此次是自己不對，縱使小娘子有異心，他也不該在這時發作，白白累的她險些喪命。
更何況，此刻他心中亦是懷疑，是不是他所謂的恩寵跟他帶給她的傷害相比，確實不算什麽？所以小娘子這才對他所謂的恩寵不屑一顧，百般想要逃離他身邊？
這事不能深思，一想簡直叫人心中訝然，不由的開始懷疑自己。
難道他往日對她的傷害果真叫她這般難以釋懷？
小娘子如此記恨他，直至今日依舊耿耿於懷。
此事方才還令他異常憤怒，如今想來，只覺得滿心澀然。
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李玄照定在原地，只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繈褓中的孩兒像是感應到阿娘的冷落，忽而大聲啼哭了起來。
陣陣啼哭在室內回蕩，林菀身軀輕顫了一下，卻還是忍住了，沒有回頭。
李玄照僵在原地，亦是不知所措，終於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觸動，俯身笨拙的將繈褓抱在懷中。
他低眸，終於見了孩兒第一眼。
啊，怎得這般醜……
這個念頭亦是第一時間浮現在李玄照心頭。
然而下一刻，不過多看了幾眼，這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東西便牢牢印在他心頭，叫他的心登時化成一團水，再也挪不開眼。
這是林菀為他生下的孩兒，是他們二人的血脈，哪裏醜了呢？
從此這世間便有了融合他們血脈的子嗣，將他們緊密相連，再不能分割。
說不上是何種感受，李玄照只低眸看著繈褓中不停啼哭的孩兒，心中著實覆雜難言。
婢女們眼見孩兒不停的啼哭，慌張的就要上前接過，卻被李玄照揮手拒絕。
他英挺的下顎繃緊，雙手緊張的僵硬著，小心翼翼的將孩兒抱在懷中，笨拙的輕拍。
李玄照何曾抱過嬰孩，抱的自然不舒服，孩兒哭的更大聲了。
陣陣啼哭在室內回蕩，林菀聽著不由得身軀顫抖，眼看就要忍不得了。
這時，穩婆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道：“殿下，還是婢子來吧。”
李玄照看著依舊在啼哭的孩兒，劍眉微皺，然而實在手足無措，最終還是將繈褓遞給了穩婆。
啼哭聲漸漸平息，林菀終於暗暗松了口氣，身子不由得緊繃起來。
沒過一會，果然有熟悉的氣息湧來。
卻是李玄照的目光又落在林菀身上，他在原地定了片刻，終於還是湊上前。
“菀菀……”
他剛一開口，卻被林菀一口打斷，她冷冷的道。
“殿下，如今孩兒已經生了，妾對殿下再無用處，殿下要殺要剮，妾絕無怨言。”
李玄照聞言，登時僵在原地。
她……她終究是恨極了他，竟做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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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照見此, 心中的怒火猶如被澆了盆冷水, 頓時就冷靜了。
眼看林菀還在痛苦的嚶嚀，李玄照再顧不得其他，眸中驟然變色。
他連忙上前將她攬在懷中, 連聲問：“菀菀，可還好？”
林菀臉色煞白，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腹中的抽痛叫她控制不住的顫抖, 下意識的攥緊李玄照的衣袖，想要轉移註意力強行找回理智。
然而鋪天蓋地的疼痛密密麻麻的襲來，叫她實在抑制不住的嚶嚀，只覺意識都在陣陣發黑。
因著方才的情緒激蕩, 她怕是立時就要生了。
李玄照立時酒醒了大半，一時間冷汗涔涔，心中再無怒火, 只有不易察覺的惴惴, 黑眸中罕見的湧現出一絲無措。
他緊緊擁著林菀，沈聲大喝：“來人。”
婢女們蜂擁而入, 眼見林菀開始發作，短暫的慌亂後立時行動起來, 將早就準備好的穩婆和醫師請來。
北苑中頓時燈火通明，人慌馬亂, 來回奔走的婢女們緊張有序的準備著林菀的生產事宜。
林菀本就生產在即，此時突然發作，不過在意料之中。
這都是早就預備好的事，短暫的慌亂後，很快就步入正軌。
待一切準備就緒，穩婆恭敬的請李玄照離開產房。
此時一波痛感剛剛過去，林菀終於稍微好了一些，只是依舊被腹中抽痛折磨的冷汗涔涔，躺在榻上微微顫抖。
李玄照坐在榻前，緊緊抱著林菀，沈聲道：“孤就在等候。”
穩婆有些無措，繼續勸：“殿下，產房兇險，會沖撞……”
李玄照充耳不聞，定定的看著滿頭大汗的林菀，想也沒想的道：“孤怎會怕被沖撞……”
哪有婦人生產時，郎君在一旁觀看的？
眾人皆面面相覷，實在不知該怎麽辦。
此時陣痛稍歇，林菀的理智終於恢覆了些許，聽到李玄照要死賴著不走，她心頭一陣大恨。
狗人，方才氣她還不夠，還要在這晃蕩礙她的眼。
莫非他看著她一屍兩命才高興？
他嘴裏的恩寵也太叫人笑掉大牙了吧！
林菀心頭惱恨異常，立時松開攥著他衣袖的手，掙紮著要掙脫他的懷抱。
哪知她一動，李玄照抱的更緊了，方才還寒意滿面的臉上轉而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無措。
他連聲道：“菀菀，怎麽了……”
說著說著李玄照收緊力道將她抱的更緊，一向波瀾不驚的黑眸中竟顯出一絲慌亂。
林菀實在掙脫不開他，心中憋氣，又一陣劇烈的抽痛來襲，頓時又是渾身陣陣痙攣。
疼痛使她眼前陣陣發黑，心中只餘下一個念頭，只覺李玄照真的跟她八字不合。
他就是來克她的！
他克了她一次又一次，反正不把她克死不罷休。
他方才將她刺激的立時生產，可半點不見擔憂她身體的模樣。
這個時候裝什麽深情？
如今還不趕緊麻溜的閃開將位置讓給醫師穩婆，他是不是巴不得她快點死？
林菀心頭怒罵著李玄照，想讓他快點滾，奈何疼痛死死將她纏繞，叫她一開口就是痛苦的呻.吟，半點說不出其他話。
李玄照見她這般，黑眸中的無措更甚，只顧著死死抱著她，就是不走，眾人圍在身旁竟是無法上前。
最終還是藥藏郎看不下去了，開口道：“殿下一身兇煞之氣，怕是會沖撞娘子，為了娘子的安危，殿下需得暫且回避……”
李玄照聞言，遲疑了一瞬。
他確實殺人甚多，一身兇煞之氣，若是果真會沖撞婦人，叫他怎能容忍？
眾人勸了又勸，終於將他從屋內勸了出來。
屋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被北風呼嘯著撲向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響。
李玄照深深看了林菀一眼，終於輕手輕腳的將她放在在榻上，緩緩走出門外。
緊緊關閉的門窗隔絕了李玄照的視線，叫他著實心頭一跳。
呼嘯的北風撲面而來，終於將李玄照身上最後一絲酒氣吹散。
理智重新回籠，李玄照面沈如水，心中這才遲鈍的湧現出陣陣懊惱。
明知她即將臨盆，他為何還要惹她情緒激動，叫她情緒激蕩之下立時發作生產？
如今這般情景，難道是他願意看到的嗎？
室內的痛呼終於再也抑制不住，隔著門窗隱隱綽綽傳來，又被席卷的北風裹挾著，立時消散在風雪之中。
李玄照聽在耳中，心頭不由的輕顫。
他定定的立在門外，一動不動的盯著緊閉的門窗，半晌未言。
家令聞訊趕來，見他這般模樣，上前勸誡：“郎君，婦人頭次生產向來艱難，一時半會怕是生不下來，郎君去前殿等候吧。”
李玄照充耳不聞，只牢牢站在門外，沈聲道：“孤就在此等候。”
家令還要再勸，然而不管說什麽，李玄照都再未有任何回應。
風雪襲來，很快就在他墨色的大氅和束緊的烏發上灑落一層雪花，他卻似乎一無所覺，依舊身姿挺拔的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動彈。
家令見此，不由的嘆了口氣。
太子如此寵愛一介侍妾，不僅執意要在登基當天冊立她為貴妃，還將立後一事一推再推。
眾臣苦勸無果，太子依舊執意如此，簡直鬼迷心竅了。
家令眼瞧著，太子根本沒有立後的打算，只一心撲在林娘子身上，縱使林娘子屢次惹怒他，他依舊無法放下。
這段時日林娘子身懷有孕不便侍寢，太子依舊時時前來陪伴，半t點沒有分寵他人的打算，諾大的東宮竟只有林娘子一人。
若不是林娘子身份實在低微，群臣的阻力太大，太子說不得便要起念立她為後。
饒是如今礙於家世只是將林娘子冊為貴妃，然而以如今的情形來看，太子實在對林娘子寵的昏了頭，若是林娘子果真生下太子長子，長此以往，還不定怎麽著呢！
家令心中無奈，勸了又勸，李玄照依舊紋絲不動的站在室外，似乎鐵了心要站在風雪中等候林娘子生產。
風雪呼嘯，轉眼間在墨色大氅上落了一層白茫茫的雪花，甚至將李玄照睫毛上都掛上一層寒霜。
李玄照面色不變，俊美的臉龐緊繃，似乎要與漫天的風雪融為一體，只定定的站在原地，竟是紋絲不動。
屋內的痛呼驟然升高，他薄唇緊抿，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心中竟湧出一絲惶恐。
多少年了，他在宦海中沈浮，即使在詭譎的生死危機中依舊淡然處之，早已將一顆心打磨的冰冷堅硬，何時竟惶恐過？
可是聽著屋內傳來的痛呼，看到婢女一盆盆的向外端血水，李玄照的心竟不受控制的在輕顫。
一絲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叫他心頭酸澀，越發忐忑不安。
婦人生產本就是一腳邁入鬼門關，更何況林菀自有了身孕便久經波瀾，一向心緒不穩，好不容易平靜的將養了一些時日，誰料方才被他這麽一嚇，竟驟然受驚生產……
李玄照閉了閉眼，腦海中不由的開始回想幼時阿娘一屍兩命的場景，往日的陰霾陣陣在心頭回蕩，叫他心中的顫抖更甚，更無法想象昔日的悲劇會再次重現。
比起小娘子心有異心，他無疑更加無法接受她會就此死去……
若她果真因此有事……
李玄照狠狠閉上眼，不願去往這方面想。
懊惱在心頭翻湧，他再次品嘗到悔不當初的滋味。
明明知曉她害怕他發怒，他為什麽還要這時候招惹她？
緊張不安的情緒在來回翻滾，宛若嗜血的蟲子在啃噬他的心，叫他陣陣抽痛。
小娘子這般怕他，亦不相信他，可有他屢次這般對她的緣故？
細細想來，他確實屢次將她陷入這般危險的境地。
她怕他，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為何就是不能稍加控制，為何就要這般嚇唬她？
李玄照閉上眼，強行將心頭的不安情緒壓抑，定定站在呼嘯的風雪之中，竟是始終沒有挪動半步，任左右再是勸誡都充耳不聞。
家令無奈，只得令人執華蓋在旁，為李玄照稍稍遮擋風雪。
北風呼嘯，雪花肆虐，室外的溫度越發低了，已然到了呵氣成冰的地步。
室內的痛呼緩緩變得低微，最終消失不見，似是林菀已然沒了力氣再出聲。
婢女們不斷的開門往外端血水，濃濃的血腥味襲來，李玄照的心越發輕顫。
屋內的聲響已然若隱若現，李玄照仔細聽，卻久久沒有聽到林菀的動靜。
他終於按捺不住，上前詢問：“娘子如何了？”
產房內的眾人皆滿面焦急，屏風外的醫師們斟酌再三，終於還是道：“殿下，娘子年紀尚幼，又是頭胎，今日心情一時大起大落，怕是有些艱難……”
李玄照聞言，心頭驟然一窒。
絲絲窒息將他籠罩，叫他險些呼吸不上來。
他怎麽還是害她陷入這般境地！
耳旁又傳來藥藏郎戰戰兢兢的問話，“殿下，若果真有不測，敢問殿下保大保……”
這句話尚未說完，李玄照已然厲聲打斷：“不惜一切代價，必要娘子無虞！”
眾人聞言，不由得心中一驚。
天家子嗣何等精貴，這又是太子第一個孩兒，論理自是皇孫為重。
然而太子這般說，眾人詫異之下，只得恭敬應是。
此時的產房內，已然陷入一片慌亂。
榻上的林菀渾身大汗淋漓，額間冷汗滴滴流淌，身上的衣衫已然徹底濕透，鴉羽般的雲鬟淩亂的散在枕邊，白皙的額間還沾著幾綹碎發，原本花瓣般嫣紅的嘴唇失去顏色，與她蒼白的臉色一般，不見一絲血色。
長時間的生產已經叫她幾乎力竭，她不由的渾身發冷，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鮮血流盡的那一刻。
身旁的一切聲響似乎都隔了一層水，隱隱綽綽的聽不真切，巨大的疲累將她淹沒，意識情不自禁的往黑暗中沈.淪。
緊緊支撐著她最後一絲清明的，是心底的一絲不甘心，一點不認命。
為什麽她終究要陷入這般境地？
她的性命卑微如塵埃，除了她自己沒人在乎。
若是她今日命喪於此，除了李玄照的幾聲嘆息，誰又會在意她？
既如此，她怎能自暴自棄，自己不珍惜自己？
心頭的一口氣湧起，逼迫她睜開眼睛，意識終於掙脫粘稠的黑暗，重回現實。
綠柳見她終於又有了意識，簡直喜極而泣。
熬的濃濃的參湯端來，婢女們插上麥管，小心翼翼的服侍林菀服下。
林菀掙紮的努力喝下，熱氣騰騰的湯藥下肚，她終於又攢了幾分力氣。
屋內的聲響重新響起，隱隱綽綽的傳到屋外的李玄照耳中，叫他輕顫的心終於得了一絲安穩。
方才那段寂靜的時刻，於他而言極為漫長，叫他的心好似在疼痛中陣陣淩遲，痛的他五臟六腑都在翻滾，竟一時無法呼吸，眼眸緩慢變得通紅。
若是小娘子就此喪命，他該怎麽辦？
怎麽辦？
李玄照竟陷入迷茫，只要稍稍想到這個可能，五臟六腑便淩遲般疼痛，他真不知該怎麽辦。
多少腥風血雨皆坦然面對，他何曾想過，他會在此刻心中惶恐的難以壓制。
一顆心仿若泡在苦水中，又酸又澀，叫他不知所措，陷入從未有過的茫然。
若是因他之故，害的林菀身亡，叫他如何面對？
難道他口口聲聲的寵愛，便給她帶來這些嗎？
李玄照眼眸越發通紅，攏在袖間的手竟在輕顫。
他著實不能接受這般結果！
直至屋內的動靜重新傳來，李玄照這才覺得恍如隔世，一顆心終於稍有安穩。
他緩緩閉上眼睛，心頭後知後覺的湧出一股澀然與慶幸。
北風呼嘯，雪越發大了，李玄照就這般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
頭頂的華蓋已然落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即便是李玄照身上，亦飄蕩了一層雪花，遠遠瞧去，他竟是宛若冰塑一般佇立在肆虐的風雪中。
他就這般定定的站在屋外，縱使眾人苦勸，一連幾個時辰半步沒有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漫長的一輩子，又好似只有一霎那，雪緩緩停了，朝陽一躍而出，向大地灑下一地金輝。
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李玄照布滿血絲的眼眸時，屋內似乎傳來一陣嬰孩的啼哭。
嬰孩的啼哭隱隱綽綽，飄蕩在呼嘯的北風中，叫人聽不真切。
李玄照楞住，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還要再仔細聽，忽而見房門大開，婢女滿面喜意的推門而出，大聲報喜。
“恭喜殿下，娘子平安產下小郎君，母子平安！”
這一聲報喜仿若將周圍的死寂瞬間激活，周圍人頓時喜笑顏開，賀喜聲不斷傳來。
“恭喜殿下，恭喜娘子！”
方才還緊張靜謐的庭院，轉眼間便被熱烈的喜意縈繞。
李玄照心下一松，終於再也忍不得了，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心頭仿若湧現出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匯成一句話。
平安就好，沒事就好。
眾人還在接連道喜，李玄照閉了閉眼，終於將起伏的心緒平穩下去。
再次睜開眼時，黑眸終於恢覆了往日的波瀾不驚，他面上浮現一絲笑意，擡腳就要往屋內走。
然而他在淩冽的風雪中站立太久了，猛然一動，忽而感覺膝蓋僵硬，不由的踉蹌了一下，險些站立不穩。
侍從慌忙上前欲攙扶他，卻被他揮手推開。
穩了穩心神，李玄照終於平覆好心緒，又要擡腳往屋內走，卻被家令上前攔下。
“郎君，林娘子方才生產，正是怕風寒的時候，郎君如今一身風霜，驟然走進產房，怕是不利於娘子，不如稍加梳洗再前去看林娘子……”
李玄照聞言，腳步頓住。
他低眸看向自己，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身上已然落滿積雪，正隨著他的腳步簌簌往下落。
滿身的寒意後知後覺的向他襲來，叫他覺得自己確實一身淩冽風霜，怎能貿然去見她？
他不能再給她帶來一絲絲不適與寒意。
思慮至此，李玄照轉身吩咐，“好生照顧娘子。”
說著他再次深深看了緊閉的的房門一眼，轉身自去t更衣不提。
屋內的林菀已經徹底力竭，失神的躺在榻上，任由婢女為她收拾。
不過一會，婢女便將臟掉的床褥換上新的，又用溫水將林菀身上擦拭了一遍，將她收拾的幹凈清爽。
然而室內濃厚的血腥味遲遲不散，叫林菀有一瞬間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
若是她果真死了，這個帳必要算在李玄照頭上，都是他害的！
她才沒那麽大度，就算到了地府，也要狠狠告李玄照一狀，將自己這條命掛在他頭上。
此生的數次性命之危，都是李玄照帶給她的。
李玄照簡直不弄死她不罷休，能活到現在全憑她命大，她恨死他了！
如今終於將孩兒生下，林菀疲憊的閉上眼，只想沈沈睡去。
然而耳旁響起嬰孩陣陣啼哭，卻是穩婆終於將孩兒收拾妥當，一臉喜意的抱著孩兒湊近她。
“林娘子，是個小皇孫，娘子可要看看？”
果真與前世一般，生下庶長子，林菀心中隱隱有些酸澀，有種命中如此的悵然。
可是那畢竟是她辛苦產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兒……
嘹亮的嬰孩啼哭將她的神智徹底驚醒，林菀掙紮著睜開眼，立時便看見穩婆將繈褓輕輕放在她身邊。
她不由的緊張的屏住呼吸，緩緩轉頭去看。
啊，怎麽這麽醜……
這是林菀心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正要皺眉，可是轉眼間，那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東西仿若心有感應一般，知曉阿娘嫌他醜，哭聲更加嘹亮了。
哭聲響徹林菀的耳畔，叫她一時手足無措。
她沒有嫌棄孩兒醜，他是這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珍寶呀……
這般想著，酸澀的感覺遍布心頭，林菀禁不住熱淚盈眶，哽咽著落下淚來。
前世今生，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生下的孩兒，即便日後如何難以預料，此時此景叫她怎能不心中激動。
穩婆見了，連忙溫聲勸慰，“哎呦，娘子，剛生產完可不能哭，會落下病根的……”
林菀笑著落淚，深呼吸幾息，終於將激動的心緒平覆下來。
她定定看著還在啼哭的孩兒，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輕撫。
孩兒似乎感應到阿娘的氣息，漸漸的不哭了，在林菀的輕撫中竟然笑了起來。
眾人笑道：“小皇孫認得阿娘，這就笑了……”
林菀心軟成一團水，杏眸中隴上一層水霧，又要落淚。
婢女們連忙上前勸慰：“娘子平安誕下皇孫，此乃大喜事，哭什麽呢……”
林菀這才徹底止住眼淚，輕輕擦去腮邊淚珠，笑著輕撫孩兒通紅的臉頰，眉目之間滿是慈愛。
李玄照走進屋內時，第一眼便看到這等溫馨畫面。
嬌兒稚子在側，怎能不叫他心中感懷？
李玄照不由的腳步放輕，心頭軟成一團水，面上浮現一絲笑意，緩緩向她靠近。
林菀還在笑著輕撫孩兒，忽而感覺身邊變得寂靜無比。
她心中湧現不好的預感，緩緩擡起頭，果然看到李玄照正含笑著垂眸看她。
好似方才的爭執吵鬧不存在一般，他笑得開懷，正在滿目柔情的看著她。
林菀敏銳的發現李玄照已然換了一身衣裳，此刻身著簡單舒適的玄色圓領袍衫，一副燕居裝扮。
她在產房掙命般生孩兒，險些一命嗚呼，他還有心思梳洗打扮？
他到底是不是個人！將她害的這般境地，還跟沒事人一般？！
既如此，先前還裝什麽深情？
林菀面上的笑意驟然僵住，方才與他對峙爭吵的畫面不斷在心頭翻湧。
若不是她命大，李玄照此次又要害死她了！
他屢次對她這般，現在是又要裝作沒事人一樣，將往事翻篇？
這個狗人就不是個東西！
林菀面色驟然沈了下來，閉上眼不想再看他那張臉。
只是閉眼還不夠，她立時又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身體力行的表達了對他的抗拒。
李玄照看著她這般模樣，面上笑容一僵。
縱使先前的爭吵叫他惱怒不已，然而經了這麽一遭，他哪裏還有心思去責怪她？
他亦是知曉此次是自己不對，縱使小娘子有異心，他也不該在這時發作，白白累的她險些喪命。
更何況，此刻他心中亦是懷疑，是不是他所謂的恩寵跟他帶給她的傷害相比，確實不算什麽？所以小娘子這才對他所謂的恩寵不屑一顧，百般想要逃離他身邊？
這事不能深思，一想簡直叫人心中訝然，不由的開始懷疑自己。
難道他往日對她的傷害果真叫她這般難以釋懷？
小娘子如此記恨他，直至今日依舊耿耿於懷。
此事方才還令他異常憤怒，如今想來，只覺得滿心澀然。
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李玄照定在原地，只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繈褓中的孩兒像是感應到阿娘的冷落，忽而大聲啼哭了起來。
陣陣啼哭在室內回蕩，林菀身軀輕顫了一下，卻還是忍住了，沒有回頭。
李玄照僵在原地，亦是不知所措，終於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觸動，俯身笨拙的將繈褓抱在懷中。
他低眸，終於見了孩兒第一眼。
啊，怎得這般醜……
這個念頭亦是第一時間浮現在李玄照心頭。
然而下一刻，不過多看了幾眼，這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東西便牢牢印在他心頭，叫他的心登時化成一團水，再也挪不開眼。
這是林菀為他生下的孩兒，是他們二人的血脈，哪裏醜了呢？
從此這世間便有了融合他們血脈的子嗣，將他們緊密相連，再不能分割。
說不上是何種感受，李玄照只低眸看著繈褓中不停啼哭的孩兒，心中著實覆雜難言。
婢女們眼見孩兒不停的啼哭，慌張的就要上前接過，卻被李玄照揮手拒絕。
他英挺的下顎繃緊，雙手緊張的僵硬著，小心翼翼的將孩兒抱在懷中，笨拙的輕拍。
李玄照何曾抱過嬰孩，抱的自然不舒服，孩兒哭的更大聲了。
陣陣啼哭在室內回蕩，林菀聽著不由得身軀顫抖，眼看就要忍不得了。
這時，穩婆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道：“殿下，還是婢子來吧。”
李玄照看著依舊在啼哭的孩兒，劍眉微皺，然而實在手足無措，最終還是將繈褓遞給了穩婆。
啼哭聲漸漸平息，林菀終於暗暗松了口氣，身子不由得緊繃起來。
沒過一會，果然有熟悉的氣息湧來。
卻是李玄照的目光又落在林菀身上，他在原地定了片刻，終於還是湊上前。
“菀菀……”
他剛一開口，卻被林菀一口打斷，她冷冷的道。
“殿下，如今孩兒已經生了，妾對殿下再無用處，殿下要殺要剮，妾絕無怨言。”
李玄照聞言，登時僵在原地。
她……她終究是恨極了他，竟做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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