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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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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9

冬雨在夜裏就像是場綿延無期的鋼琴曲。

緩慢又清晰。

出來的時候, 盧貞知道駱嘉豪跟著的。

她刻意放緩了腳步,心裏可能想等他追上來,但他好像沒那個意思。

好久,盧貞只能他隱約跟上的腳步聲。

她幹脆停了下來, 於是沒幾秒, 身後的人就走到了她的身邊。

盧貞回過頭去看他。駱嘉豪臉上沒什麽具體的神情, 談不上生氣。

但他沒跟她說話。

盧貞仰著頭看向他, 他沒回視她, 只是將手中的圍脖兩下三下地重新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孩身上冷意瞬間就減少了許多。

“等著。”他終於看了她一眼, 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不過半秒。

隨後他轉身去了結賬臺那裏, 回來的時候, 手裏多了把透明的雨傘。

他撐著傘,領著她出了飯店。

開始是並肩走的, 後面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前一後。

直到某條街口,她撐著傘走在外頭, 他沿著街道的鐵棚下走, 在外邊。

駱嘉豪走在前面。他單手抄在外套兜裏,另只手裏把弄著火機, 清脆的火苗聲點亮又熄滅,在他寸寸分明的指節間。

一路無言。

她忽然停了下來, 手中撐著的傘駐足在路燈下,雨水稀零滴落。

“你高興嗎?”

“打架,泡吧, 翹課, 混跡街頭。”

他真的高興嗎。

駱嘉豪也停下了腳步,他緩緩轉身過來。

凜風冬雨斜斜地刮著, 兩人的眼角鼻尖,都略微有些泛紅。

少年的短發碎碎的,沾染上些許雨水。

他身上的煙酒味道,似是浸泡在了濕潤雨水裏。

“盧貞,你知不知道你這人有個毛病。”他淡淡說。

盧貞心裏楞然,她下意識問:“什麽?”

“特喜歡教育人。”他直言不t諱地說著,沒有絲毫的顧及猶豫。

他語氣很平,“打架,泡吧,翹課·····這些事情你憑什麽就以為我不會高興呢。”

“閑活也是活,難道那些沒有所謂夢想的人就該去死?”

說到這裏,他有了些許笑意,卻又更像陰陽怪氣的嘲諷,“你有夢想,你了不起,你驕傲。”

“我都沒說你當個破老師有什麽前途,你又憑什麽來批我?”

盧貞的雙腿好像被釘在了原地,她眼睫輕顫著,睫毛上好像裹上了一層濃墨的冰涼霧氣。

兩人借著昏黃的路燈燈光,對望著彼此。

她握緊手中的傘柄,語氣淡漠了下來。

“我錯了。”

“我不該多話,不該管你。”

話到此處,兩個人情緒都有些過激了。

再說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又是一路無話。

兩人在熱鬧的街道,默契似的分道揚鑣了。

駱嘉豪直路著走。

至於盧貞,她撐著傘拐了條彎,選擇另一條回家的路。

這個點不算太晚,路上撐著傘的行人很多。

跳廣場舞的大媽聚集在有屋頂的廊廳下,音樂聲放得很大。

盧貞有些氣急敗壞,腳下的步子完全是憑著本能的記憶在走。

氣自己,也氣駱嘉豪。

雨水在風中呼嘯而過,淩厲得很。

走過喧囂的街頭,穿過無人的寂巷,她步速越來越快。

一直到快要到小區的前一條十字路口,她清楚地看見一個小時前和她剛“吵架”完的駱嘉豪站在那裏。

盧貞不想看見他,想繞開卻又沒辦法,她必須經過他,因為那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

荒廖的街口,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夜色籠罩著他周遭。

盧貞打算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再越過他。

漆色的道路上,夾道相逢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是偶遇還是刻意制造。

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盧貞人還沒走過去,駱嘉豪長腿一邁,直接整個人都擋在了她面前。

她繞開他,想從他側邊過,卻被他單手拉住胳膊,拽了回去。

盧貞不悅地擡起頭看他。

女孩那張清冷倔強的臉蛋,冰得人打心底裏升起一股寒意。

“真生氣了?”他挑聲問。

盧貞還沒反應過來,他背著身後的另一只手驀地捧出了一束玫瑰花。

鮮紅的花瓣上還殘留著些許雨水。

白與紅,極端的那顏色沖擊著她的眼眶。

她楞在原地,緩了好久,握在掌心中的傘柄差點松開。

水滴滑過雨傘,滴滴往下墜落。

靜謐的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眼底裏寡然的寒意幾乎是在傾然間化為烏有。

盧貞的視線從那束花移像駱嘉豪,她沒說話,但她的眼睛在問“什麽意思?”

駱嘉豪偏過頭不看她,語氣隨性,“哄你啊。”

他的聲音很輕。

盧貞笑了,從淺淺的笑意,再到眼眉間都溢出那瞬間的喜悅。

見她不接,駱嘉豪二話不說地就把花塞進她懷裏了。

她大概永遠都忘不了,駱嘉豪那時桀驁又張狂的態度。

“駱嘉豪,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煩。”

他垂眸對視她,“盧貞,你也挺煩。”

“那你幹嘛還來找我。”

他一臉的無所謂,語氣蠻欠的,像個大爺。

“喜歡,管得著?”

她手裏抱著花,駱嘉豪就從她掌心抽過了傘柄,替她撐著。

他撐傘陪她走過的那條路,很短,他們走得很慢。

路燈忽暗忽明,他們映照在地面水漬裏的影子搖搖晃晃,好不具象。

“駱嘉豪,有人說我們像在談戀愛。”

“你覺得呢?”

“我覺得什麽?”

“談戀愛。”

“駱嘉豪,我覺得早戀不好。”

“盧貞。”

“嗯?”

“你身體裏住了個小迂腐人,你知道嗎?”

……

十二月,是一個漫長的月份。

沒有人知道,盧貞的衣櫃隔間裏裏鎖上了一束玫瑰花。

-

天氣越來越冷,日子卻是很平靜,就像教室窗外爛掉的枝椏,枯燥得沒有絲毫生機。

高三上學期的課程接近尾聲,大部分的課堂時間都是評講試卷中度過的。

是個難得有日光的中午。

冬日的太陽透過玻璃窗,折射進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郝佳佳把盧貞叫了出去,在走廊上,扇了她一記清脆的耳光。

短暫的幾秒鐘,盧貞都懵掉了。

她偏過頭,耳邊是郝佳佳惡狠狠地詛咒聲:“你為什麽不被趙燕玲他們打死?”

“盧貞,我恨死你了!”

紫外線燒得皮膚火辣辣的痛,臉上的痛感久久未去。

郝佳佳的父母離婚了,因為她的父親出軌了盧貞的母親。

這麽多年了,其實兩人一直保持著糾纏不休的關系,只是這半年才又被郝母發現了死藕斷絲連的痕跡。

郝佳佳的母親在萬般失望的情況下,主動提出的離婚。

傍晚七點半。

天色已經完全入黑了。

盧貞今天是從老鎮走回新鎮的。

沈重的書包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被勒著的兩肩,無形中好像有雙手死死的摁住了她。

入目的一切,好像都是漆黑的。

小鎮上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小路,她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無底的深淵,看不清摸不著。

一路上,男人都攬著女人。

他們貼得很近,若是對面的人朝他們迎面走來,仔細看,一定能瞧見他們彼此慰藉的手在不安分地騷動著。

兩人打情罵俏地走進了一家廉價的鐘點旅館。

盧貞跟著他們走了一小段路,最後也停在了旅館門前。

她沒再跟著進去。

又是那家對她來說,無比熟悉的旅館。

燈紅酒綠的招牌位置不太明顯,泛著臟汙的光芒。

發臭黢黑的墻角,不曉得攀爬過多少見不得光的蟑螂老鼠,它們在那裏築巢,在那裏留下痕跡,在那裏衍生繁育。

從小到大,她見過無數次,何明珍和很多不一樣的男人走進去的場景。

那些男的,有些她認識:會是何明珍店裏常去的顧客,會是在某個家長會上見過的同學父親,也會是何明珍牌桌上臉熟的牌客······

旅店門口有個頂著花頭的半老徐娘,她坐在椅子上,偶爾出聲吆喝過路的行人。

“住酒店啊,住不住酒店?”

她視線尋視的時候,鎖定在背著書包站在一旁的女孩身上。

女人笑著喊了句:“妹妹住酒店啊?”

沒得到盧貞的回覆,女人冷哧一聲。她對盧貞沒有幾分好臉色,眼神甚至有些鄙夷。

大概覺得這姑娘看著年紀輕輕,也不是個好東西,怕是等男朋友一起來開房的。

卻不想過了好久,盧貞只是一直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大概半個小時後,何明珍才和郝佳佳的父親,手挽手出來。

兩人一副吃飽饜足的模樣,耳鬢廝磨地戀戀不舍著。

女人這頭正和男人咬著耳朵說些甜言蜜語,不想下一秒就瞧見盧貞定站在正前方的身影。

盧貞直直地看著他們。

夜色裏,看不真切那瞬間的眼神,覆雜至極,失望、憤怒、可悲,亦或者更多。

何明珍被嚇得厲害,居然產生了種莫名其妙地心虛的感覺,隨即而來的情緒更是卻怒不可遏。

她收回挽著男人的手,尖銳出聲:“你來這兒幹嘛?”

男人直覺得盧貞眼熟,但並沒有想起具體是誰來著。

不過見何明珍收了手,他也收斂了些許。

盧貞靜靜地看著兩人的小動作。

“駱志忠知道嗎?”

她怕何明珍忘了,她家裏也領了個男人回去的。

旁邊的男人還在,女人臉上閃過幾分窘迫與焦急。於是她尬笑著朝盧貞大步走過去,“你個死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麽?”

盧貞像是聽不懂何明珍說的話一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母親執著地問:“你沒有男人你活不了是嗎?”

話一處,不論是何明珍還是郝佳佳的父親,都是身軀一震。

尤其是何明珍,女人的臉像是在唱大戲似的,紅白交替,腦子裏那根火燒的弦被繃緊了。

她沒想過盧貞會說這些話。

罵過她這話的人不少,但此刻她的面前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簡直是把她這張臉給撕下來踩爛。

女孩那雙棕瞳平靜得猶如死水。

“你就那麽缺男人嗎?”

話落,“啪”的一聲,清脆又響亮的耳光落在了和郝佳佳扇她的位置重覆在了一起。

何明珍打她的手都在發顫,下意識的行為,女人用了十足十的勁兒。

這一巴掌下去,空氣好像安靜了下來。

盧貞偏垂著頭,馬尾被打半散了下來,書包半斜t在肩上。

很久很久,好像過了十七年這麽長。

耳朵發鳴刺痛的聲音,像是魔咒纏繞著自己。

“她媽是騎龍巷的,騎龍巷知道吧?那兒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盧貞,你媽又出來勾引人了,你以後不會女承母缽吧!”

“你媽可真騷,我們班男同學都被她招了進去,你猜他們做什麽沒?”

“讓你媽穿條褲子吧,真賤!”

“你媽靠這個賺了不少錢吧,可比洗頭來得快。”

“盧貞,都是同學,我們去會打折吧?”

“盧貞,你媽會的,你會嗎?”

打開門,光卻照不進黑漆漆的房間。

“阿貞,我是你媽媽的朋友,我以後會做你爸爸的。”

“你媽可真不容易,努力一晚上掙這麽點錢全用你這小家夥身上去了。”

“阿珍,這你女兒啊?長得跟你真像,是你前夫的種不?不會是那時候跟我懷的吧。”

“阿貞?阿貞?她為什麽叫貞?”

“她媽是自己做不到,讓她做到吧。”

······

隨著何明珍揮手的一巴掌,男人似乎意識到了不對,臉色都難看了起來,急切地找了借口想離開:“阿珍,既然你還有事兒,我就先走了。”

聽著男人的話,盧貞像是一下子回過神來一樣,她發了瘋一樣地擋著男人的去路,逼問著結果:“你為什麽這麽壞?你為什麽非要出軌和她攪在一起?你對得起你妻子女兒嗎?”

路上的人一時間都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何明珍狂拉著盧貞。

場面熱鬧得很。

不知道盧貞哪兒來的那麽大的勁兒。拉扯到最後,何明珍急紅了眼,開始拍打盧貞,掐她的脖子。

男人在何明珍的幫助下,成功地跑掉了。

留下母女倆在原地。

何明珍美麗的容顏沒能逃脫歲月的痕跡,留下了很多皺紋,早已青春不再。

女人發狠咒罵的時候,就像一個癲婆子,唾沫性子伴隨巨惡無比的臟話傾數而出。

她不管不顧地在大街上拖拽著自己的女兒,像是恨不得拿根繩子來將盧貞勒死一樣。

坐在旅店門口發廣告卡吆喝的女人看著全程,不免吃驚了許久。

這年頭,見過夫妻來抓奸的,見過公婆來抓奸的,就是沒見過女兒來抓母親奸。

真是什麽稀奇事兒都能趕上,好看得很。

“老娘供你穿供你吃供你讀書,讀書讀書!日了個鬼,全讀你狗肚子裏去了?”

“你個小畜生!孽種!早知道你今天這樣,老娘當初生你下來的時候就該把你掐死!”

何明珍邊說,邊拍著盧貞的頭,踹著盧貞的腿和小腹。

盧貞反抗不了,但她習慣了挨打不出聲。

“省得你拖累老娘這麽多年!”

“逼的個小賤人!打死你!”

沒多久,有看不下的路人上前來拉。

盧貞渾身都是狼狽不堪的,喉嚨被掐後,疼痛得她快要喘不上氣。

淚水滑過被女人指甲摳破的臉頰,像勾起了一陣火燒。

勸阻的人聲中,她隱約聽見了何明珍強烈的怨怪:“要不是因為有你這個拖油瓶在!老娘會混成今天這樣?你怎麽不跟你那短命爹一樣去死啊!”

這麽多年過去了,盧貞知道,何明珍一直都惦記著當初那位想娶她的煤老板。

何明珍年輕的時候,跟位煤老板在一起過,不過當時老板還沒發家致富,就是一窮小子。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何明珍果斷地把人給甩了,後來轉頭跟盧貞的父親結婚了。

沒幾年,男的搖身一變,靠著白手起家,成為當地有名的煤老板。

可他一直都對何明珍念念不忘,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盧貞的父親意外去世沒多久。男人不計前嫌,說不介意她結過婚,只要她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他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以何明珍的性子,這自然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奈何當時何明珍肚子裏的孩子月份大了,都成型了。

上過手術臺,但最後她沒舍得。

煤老板就棄她而去了。

盧貞清楚,她的親生母親恨自己,一直都恨自己。

殘破又蕭條的街道,風冷淒淒地往人心裏鉆。

十七歲的少女,滿身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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