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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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4
臨到十二月的雨。
沒有盡頭。
澤港鎮整個小鎮都好像泡浸了雨季裏,
海水的鹹濕味，融進雨滴，潮潤又暗沈。
駱志忠臉上有傷，不方便去廠裏面工作, 怕別人問起怎麽回事, 於是他就請了假在家裏面修養。
何明珍每天都要去發廊做生意, 照顧駱志忠的責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盧貞的頭上。
早上出門, 晚上回家, 關上門, 打開門, 盧貞都能聽到駱志忠咒罵駱嘉豪的話, 男人陰狠的語氣像淬了毒藥。
他的些話翻來覆去就那幾句, 無非是說他就不該生下駱嘉豪這個孽障。
這些話他不在何明珍面前說，只有何明珍不在家的時候他才罵。
他心裏頭清楚, 何明珍對駱嘉豪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盧貞有再去過春和老街，卻沒見著駱嘉豪。
好幾天, 她總能想起那天他在雨中離開的身影, 這段記憶就像用刀子刻進了她的腦海裏。
周四的晚上，何明珍很早就回來了。
盧貞放學回來做完飯後, 三個人一起吃的晚飯。
這幾天，兩個大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湧動的變化。
何明珍刻意避了男人好幾天。
她沒問駱志忠有關那條項鏈的事兒, 駱志忠也沒主動解釋。
當然，何明珍也沒把那條項鏈還回去，駱志忠既然送給她了, 那她就認定是自己的東西了。
這是自從西餐廳那件事之後, 三個人第一次圍著一張桌子吃飯。
起先氣氛還算和美融洽，到中途, 駱志忠接了個電話後，沒說幾句後就開始大發雷霆。
何明珍還以為是發生什麽事情，就多問了幾句。
“那畜生！老師打電話來說他好幾天都沒去學校了。”駱志忠氣得說話都咬緊了腮幫子。
不提他還好，一提起就更生氣。
“管他呢，死外面得了……”
一頓飯沒吃幾口，何明珍就放下筷子，沒好氣地說：“駱志忠，反正我把話給你放這兒了，你要還想活，就趁早跟你那死崽子斷絕關系！”
因為駱嘉豪，兩人又不歡而散。
駱志忠去了陽臺給老師低聲下氣地回電話，至於何明珍，約好人後就出去了。
留下盧貞一個人收拾殘局。
空蕩蕩的客廳，電視機按時定點地播放著新聞聯播。
碗筷的碰撞聲偶爾響起，冷淒淒的空氣從窗戶的縫隙裏投進來。
過了會兒，窗外的雨聲好像停了。
八點半左右，盧貞帶了把傘出門了。
-
春和老街。
女孩站在堂屋的門口，“他一直沒回來過嗎？”
漆色的夜晚，堂屋亮的微弱的光，老人佝僂的背影映照在墻上。
院子的門一直沒有上鎖，老胡好多天沒有看見過駱嘉豪了。
老胡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這孩子肯定又和他爸吵架了。”
“都是孽緣……”
每次和他爸鬧了矛盾，但凡是動了手，駱嘉豪都不會回這裏來。
木屑的塵灰隨著冷空氣，一卷跟著一卷地飛揚起。
盧貞猶豫，“阿公……能問一下，他媽媽是還在雲市嗎？”
老人家眸光滯住，一頓，手中的長鋸停下了工作，像是陷入了某種悲痛的回憶，好久才說出來。
“他媽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沒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鋸子。
盧貞瞬間楞然。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事情，就連何明珍怕是都一直以為駱志忠只是和駱嘉豪媽媽離婚了那麽簡單。
“是生病嗎？”她緩緩問出口。
老人的神情多了幾分暗淡默然，語氣也跟著低沈了下來。
“車禍，撞她的肇事者醉駕逃逸，人沒t搶救回來。”
她握著傘的手驟然縮緊。
心，好像被挖了一塊，茫然荒蕪。
老胡掛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早就花了，他忙昏了頭，一直沒註意到，取下時才發現，全是木屑。
滿是滄桑手布滿了老繭，極為緩慢地擦拭著眼鏡上木屑，微暗的燈光耀射出老人花白的眼睛的朦朧水霧，說話時幾度哽咽難下。
不受控制的淚水掉落，化開在模糊的鏡片上。
“我知道他忘不掉。”
“這一直是他心裏……過不去的坎。”
記憶就像一把塗上蜜的刀子，反覆折磨人心的同時，又能叫人甘之如飴。
……
駱嘉豪出生在雲市。
作為一線發達城市的獨生子，母親是大學教授，父親開了家還不錯的裝修公司，他算是典型中產家庭結合的代表。
家裏開著豪車，住著洋房，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掌握著少部分人擁有著的優渥資源。
他出生的起點，就是很多人窮盡畢生的終點。
駱嘉豪六歲前請的是私人老師專教啟蒙，小學讀的是國際私立學校。
五年級，他有了理想，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標，父母很讚同，並且大力支持培養。
所以他小學畢業後，以優異的成績直升了青年航校。
按照預設，他在高中畢業後，會接受空軍航空大學的培養，成為一名優秀的空軍飛行員。
他的人生，本應該是一帆風順地通往花團錦簇的康莊大道。
上了初中後，駱嘉豪的父母在學校附近給孩子租了套公寓，請了專人保姆照顧。他兩三個月回家一次，三口之家依舊是家庭和睦，夫妻恩愛的畫面。
他不知道駱志忠公司虧空，更不知道父親在外面欠下一大筆外債。
夫妻倆總是因為錢的事情吵架。兩天小吵，三天大吵是常有的事兒，久而久之，雙方感情崩潰，駱志忠和駱嘉豪的媽媽就分居了兩地。
後來將近半年的時間裏，駱志忠都沒有回過家。
駱嘉豪每每問起，女人只說駱志忠出了長差，在國外回不來。
她從來沒在駱嘉豪面前提過自己被駱志忠那些追債人持續將近一年的恐嚇，也沒提過家裏的房子車子都賣了還債的巨大變故，更沒說過自己因為駱志忠的事兒被學校停職的事兒。
女人以為自己瞞得很好，以為一切都會雨過天晴。
直到那年元宵。
在去接駱嘉豪回家的路上，駱志忠和駱嘉豪媽媽在高速路上又一次愈烈爭吵了起來。
男人激憤下，把妻子扔在了半路口。
等他心情平覆，後悔想掉頭找人的時候，人已經出事兒了。
撞人的司機醉酒，看著女人腿腳分離的慘狀，萬分驚慌無措，沒有選擇報警救人，而是肇事逃逸了。
駱嘉豪的媽媽也因此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去世了。
肇事者被逮捕後承認態度積極，肇事者家屬願意花巨額賠付，請求受害者家屬的寬恕。
正好那時候駱志忠的追債人逼得緊，上門潑油漆，半夜寄死老鼠，發恐嚇威脅信，最後還鬧到了駱嘉豪的學校裏，引起一陣流言四起。
有人傳駱嘉豪的媽媽是被他爸找人撞死的，他買了巨額保險騙保。
也有人說駱嘉豪媽媽是故意找了輛豪車趕著赴死，為父子倆多撈份還債錢。
和他玩的得好的朋友，有五感交雜的同情惋惜，曾經羨慕嫉妒他的男女，恨不得人人踩上一腳，吃瓜看熱鬧的同學，唾沫星子能將他淹死……
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一夜之間落入眾矢之的，被狠狠地碾入泥潭。
最後，駱志忠不管兒子的強烈反對，簽下了家屬諒解書，達成和解原諒。
男人成功到手一筆巨額賠償款，靠著這筆錢，他還清了外債。
而十五歲的少年，在沒有任何預兆下，永遠徹底地失去了母親，也迎來了他人生的止步。
他和駱志忠鬧得很僵，對駱志忠一度甚至是恨到了親者痛，仇者快的地步。
那天，兒子第一次朝自己高大威嚴的父親揮出了拳頭。
而得到的結果是，他的左耳落下了終身殘疾。
漫長又燥熱的夏天，在青春昂揚的年紀，年輕人們又走向屬於他們人生的又一個節點。
駱嘉豪退了學，胡阿公從澤港鎮趕來雲市，陪著他在醫院住了兩個月，他的父親卻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期間駱嘉豪經過大大小小幾次手術，左耳勉強挽留下殘弱的聽覺。
再後來，他們來到了偏遠的澤港鎮。
人生的落差，天堂地獄就在一念之間。
對於父子倆來說，前半生無疑就好像浮光大夢一場。
胡阿公給駱志忠在廠裏找個輕松的工作，沒指望他養兒子，自己有個活著的奔頭就行。
至於駱嘉豪，阿公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
但這孩子，老人常放心不下，半夜想起時總會朦朧眼眶，亦悔亦怨。
他媽媽走了，她的孩子卻在這世上活得一點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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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十二月的雨。
沒有盡頭。
澤港鎮整個小鎮都好像泡浸了雨季裏,
海水的鹹濕味，融進雨滴，潮潤又暗沈。
駱志忠臉上有傷，不方便去廠裏面工作, 怕別人問起怎麽回事, 於是他就請了假在家裏面修養。
何明珍每天都要去發廊做生意, 照顧駱志忠的責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盧貞的頭上。
早上出門, 晚上回家, 關上門, 打開門, 盧貞都能聽到駱志忠咒罵駱嘉豪的話, 男人陰狠的語氣像淬了毒藥。
他的些話翻來覆去就那幾句, 無非是說他就不該生下駱嘉豪這個孽障。
這些話他不在何明珍面前說，只有何明珍不在家的時候他才罵。
他心裏頭清楚, 何明珍對駱嘉豪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盧貞有再去過春和老街，卻沒見著駱嘉豪。
好幾天, 她總能想起那天他在雨中離開的身影, 這段記憶就像用刀子刻進了她的腦海裏。
周四的晚上，何明珍很早就回來了。
盧貞放學回來做完飯後, 三個人一起吃的晚飯。
這幾天，兩個大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湧動的變化。
何明珍刻意避了男人好幾天。
她沒問駱志忠有關那條項鏈的事兒, 駱志忠也沒主動解釋。
當然，何明珍也沒把那條項鏈還回去，駱志忠既然送給她了, 那她就認定是自己的東西了。
這是自從西餐廳那件事之後, 三個人第一次圍著一張桌子吃飯。
起先氣氛還算和美融洽，到中途, 駱志忠接了個電話後，沒說幾句後就開始大發雷霆。
何明珍還以為是發生什麽事情，就多問了幾句。
“那畜生！老師打電話來說他好幾天都沒去學校了。”駱志忠氣得說話都咬緊了腮幫子。
不提他還好，一提起就更生氣。
“管他呢，死外面得了……”
一頓飯沒吃幾口，何明珍就放下筷子，沒好氣地說：“駱志忠，反正我把話給你放這兒了，你要還想活，就趁早跟你那死崽子斷絕關系！”
因為駱嘉豪，兩人又不歡而散。
駱志忠去了陽臺給老師低聲下氣地回電話，至於何明珍，約好人後就出去了。
留下盧貞一個人收拾殘局。
空蕩蕩的客廳，電視機按時定點地播放著新聞聯播。
碗筷的碰撞聲偶爾響起，冷淒淒的空氣從窗戶的縫隙裏投進來。
過了會兒，窗外的雨聲好像停了。
八點半左右，盧貞帶了把傘出門了。
-
春和老街。
女孩站在堂屋的門口，“他一直沒回來過嗎？”
漆色的夜晚，堂屋亮的微弱的光，老人佝僂的背影映照在墻上。
院子的門一直沒有上鎖，老胡好多天沒有看見過駱嘉豪了。
老胡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這孩子肯定又和他爸吵架了。”
“都是孽緣……”
每次和他爸鬧了矛盾，但凡是動了手，駱嘉豪都不會回這裏來。
木屑的塵灰隨著冷空氣，一卷跟著一卷地飛揚起。
盧貞猶豫，“阿公……能問一下，他媽媽是還在雲市嗎？”
老人家眸光滯住，一頓，手中的長鋸停下了工作，像是陷入了某種悲痛的回憶，好久才說出來。
“他媽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沒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鋸子。
盧貞瞬間楞然。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事情，就連何明珍怕是都一直以為駱志忠只是和駱嘉豪媽媽離婚了那麽簡單。
“是生病嗎？”她緩緩問出口。
老人的神情多了幾分暗淡默然，語氣也跟著低沈了下來。
“車禍，撞她的肇事者醉駕逃逸，人沒t搶救回來。”
她握著傘的手驟然縮緊。
心，好像被挖了一塊，茫然荒蕪。
老胡掛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早就花了，他忙昏了頭，一直沒註意到，取下時才發現，全是木屑。
滿是滄桑手布滿了老繭，極為緩慢地擦拭著眼鏡上木屑，微暗的燈光耀射出老人花白的眼睛的朦朧水霧，說話時幾度哽咽難下。
不受控制的淚水掉落，化開在模糊的鏡片上。
“我知道他忘不掉。”
“這一直是他心裏……過不去的坎。”
記憶就像一把塗上蜜的刀子，反覆折磨人心的同時，又能叫人甘之如飴。
……
駱嘉豪出生在雲市。
作為一線發達城市的獨生子，母親是大學教授，父親開了家還不錯的裝修公司，他算是典型中產家庭結合的代表。
家裏開著豪車，住著洋房，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掌握著少部分人擁有著的優渥資源。
他出生的起點，就是很多人窮盡畢生的終點。
駱嘉豪六歲前請的是私人老師專教啟蒙，小學讀的是國際私立學校。
五年級，他有了理想，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標，父母很讚同，並且大力支持培養。
所以他小學畢業後，以優異的成績直升了青年航校。
按照預設，他在高中畢業後，會接受空軍航空大學的培養，成為一名優秀的空軍飛行員。
他的人生，本應該是一帆風順地通往花團錦簇的康莊大道。
上了初中後，駱嘉豪的父母在學校附近給孩子租了套公寓，請了專人保姆照顧。他兩三個月回家一次，三口之家依舊是家庭和睦，夫妻恩愛的畫面。
他不知道駱志忠公司虧空，更不知道父親在外面欠下一大筆外債。
夫妻倆總是因為錢的事情吵架。兩天小吵，三天大吵是常有的事兒，久而久之，雙方感情崩潰，駱志忠和駱嘉豪的媽媽就分居了兩地。
後來將近半年的時間裏，駱志忠都沒有回過家。
駱嘉豪每每問起，女人只說駱志忠出了長差，在國外回不來。
她從來沒在駱嘉豪面前提過自己被駱志忠那些追債人持續將近一年的恐嚇，也沒提過家裏的房子車子都賣了還債的巨大變故，更沒說過自己因為駱志忠的事兒被學校停職的事兒。
女人以為自己瞞得很好，以為一切都會雨過天晴。
直到那年元宵。
在去接駱嘉豪回家的路上，駱志忠和駱嘉豪媽媽在高速路上又一次愈烈爭吵了起來。
男人激憤下，把妻子扔在了半路口。
等他心情平覆，後悔想掉頭找人的時候，人已經出事兒了。
撞人的司機醉酒，看著女人腿腳分離的慘狀，萬分驚慌無措，沒有選擇報警救人，而是肇事逃逸了。
駱嘉豪的媽媽也因此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去世了。
肇事者被逮捕後承認態度積極，肇事者家屬願意花巨額賠付，請求受害者家屬的寬恕。
正好那時候駱志忠的追債人逼得緊，上門潑油漆，半夜寄死老鼠，發恐嚇威脅信，最後還鬧到了駱嘉豪的學校裏，引起一陣流言四起。
有人傳駱嘉豪的媽媽是被他爸找人撞死的，他買了巨額保險騙保。
也有人說駱嘉豪媽媽是故意找了輛豪車趕著赴死，為父子倆多撈份還債錢。
和他玩的得好的朋友，有五感交雜的同情惋惜，曾經羨慕嫉妒他的男女，恨不得人人踩上一腳，吃瓜看熱鬧的同學，唾沫星子能將他淹死……
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一夜之間落入眾矢之的，被狠狠地碾入泥潭。
最後，駱志忠不管兒子的強烈反對，簽下了家屬諒解書，達成和解原諒。
男人成功到手一筆巨額賠償款，靠著這筆錢，他還清了外債。
而十五歲的少年，在沒有任何預兆下，永遠徹底地失去了母親，也迎來了他人生的止步。
他和駱志忠鬧得很僵，對駱志忠一度甚至是恨到了親者痛，仇者快的地步。
那天，兒子第一次朝自己高大威嚴的父親揮出了拳頭。
而得到的結果是，他的左耳落下了終身殘疾。
漫長又燥熱的夏天，在青春昂揚的年紀，年輕人們又走向屬於他們人生的又一個節點。
駱嘉豪退了學，胡阿公從澤港鎮趕來雲市，陪著他在醫院住了兩個月，他的父親卻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期間駱嘉豪經過大大小小幾次手術，左耳勉強挽留下殘弱的聽覺。
再後來，他們來到了偏遠的澤港鎮。
人生的落差，天堂地獄就在一念之間。
對於父子倆來說，前半生無疑就好像浮光大夢一場。
胡阿公給駱志忠在廠裏找個輕松的工作，沒指望他養兒子，自己有個活著的奔頭就行。
至於駱嘉豪，阿公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
但這孩子，老人常放心不下，半夜想起時總會朦朧眼眶，亦悔亦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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