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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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7
風湧進巷道, 在拐角口岔了路。
明明是酷暑的風，卻在雨後冷意十足，吹得人脊梁骨都是涼涼的。
駱嘉豪領著盧貞走了有一會兒了。
偏留在原地的人，半步都挪不動腳步。
好多的一群人, 在拐角口處的兩端, 擋住了彼此要走的路。
狹窄的過道, 乍一看, 被塞得滿滿當當。
韋凱榮慢悠悠地走到韓文怡的面前, 輕彎下腰, 臉上盡是審視的玩味不公, “你說, 你怎麽做到條條都犯阿豪身上的？”
韓文怡站在原地, 擡目瞪視著他，女孩那一雙精致好看的眼睛掩不住怒色, “你早知道？”
韋凱榮似乎故意逗弄著她，沒回答, 只是臉上整好以瑕的笑意並未斂去。
“我不信！她媽可是出了名的水性楊花, 哪兒鉆出來一個哥哥，再說駱嘉豪他……”
韓文怡的話還沒有說完, 就被韋凱榮的嗤笑聲打斷：“早年離了婚，一個跟媽姓, 一個跟爸姓唄。”
他話語停了停，隨後眼神定在她身上，輕搖了搖頭, 惋惜道：“這樣可不行啊, 搞不好回頭情人做不成，成了仇人。”
韓文怡不由得想起那次在地下游戲廳讓盧貞過去送水, 還有摩托車上她說的那些話……
“榮哥，你可別把人給氣壞了。”
“聽你什麽狗屁話，韓校花能是這麽容易就被氣壞的嗎？要真那麽容易，還能天天跟在阿豪後面當跟屁蟲啊？”
他們那些個人，一人一句，像是故意嗆著她玩。
“你們別太欺人太甚！”
被調侃的主人公還沒有說話，站在邊上的趙艷玲就先打抱不平來了。
差點忘了，還有這位。韋凱榮淡淡投過去視線，語氣一下子拉低，“欺你怎麽著？”
趙艷玲不說話了，他們人多，看起來都是些不好惹的男生，討不到什麽好處。
韋凱榮再瞧著面前韓文怡氣得發青的臉色，毫不掩飾地笑出來聲，整個巷道裏都是他們那群人肆意玩趣的笑聲。
沒一會兒，韋凱榮也懶得再和韓文怡他們蹉跎時間，正饑腸轆轆呢，耽誤了好t一會兒了，只是臨走和趙艷玲擦肩而過時，他不免頓了頓腳步，多看了兩眼。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就是陳慶石那孫子新交的女友。
還真是一條被子睡不出來兩種人。
等韋凱榮那群人完全走遠了之後，一聲淩厲的巴掌聲響徹這條原本寂靜下來的巷道。
趙艷玲抓住張瑜玥的肩膀，死踹了她兩腳：“要你追快點追快點！你要是早點把那死賤人給抓住，能碰上他們？”女孩把剛才受的氣一股腦地發洩了出來。
張瑜玥不敢反抗丁點，只是畏畏縮縮地抽噎，等到趙艷玲把氣出完。
“玲姐，這……怎麽辦啊？他們可不是好惹的，回頭要是……”有個怕事的，顫顫巍巍地問道。
“那有怎樣！我怕他！”趙艷玲微側著頭，回吼了聲。
她還不信了，一個才來澤港鎮沒多久的混子能把她怎麽著。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小賤人！”趙艷玲咬牙切齒道。
她回過頭去看韓文怡，只見女孩雙眼通紅，潤了眼眶。
趙艷玲走過去，輕輕拉住女孩的手，試圖安慰：“阿怡……”
卻被韓文怡一把甩開，她遷怒，面孔猙獰地說：“都怪你！”
雨後的餘暉透過雲層照耀出來，路邊的水窪反射出橙亮色的光芒，經雨潤過的綠色格外清透。
下水道蓋上，積了一層水，人走車碾，濺起水漬在道邊的雜草上。
盧貞精神是恍惚的，她一度快要記不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
時間過得好慢好慢，慢到天色一直黑不下去，慢到她走了很久很久都還沒有到家。
腦子渾渾噩噩地在放空，雙腿單純地憑著本能在邁步。
短暫的鳴笛聲響起，她好像空了耳，沒有聽到。
幾秒後，迎面的摩托車從堂子裏穿過，逼仄的一道，她根本來不及躲，車上的人也根本來不及剎車，雙方就這麽癡傻又直楞楞地看著對方。
直到盧貞胳膊上突然有一道力扯住了她，側身將她拉過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鼻尖輕輕地撞在駱嘉豪懷裏，清晰地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皂角味，掩匿在雨後清香中，像五月的梔子，九月的桷蘭，卻又沒有那樣的濃烈。
“看路啊！”疾馳而過的摩托車主人，路過時劈頭蓋臉地罵了句。
摩托車的轟隆聲越來越遠。
盧貞回過神來，擡頭看，才註意到駱嘉豪垂眸睥著自己的眼神。
他松開拉住她胳膊的手，神情漠然。
似乎是想等著她先解釋，奈何她遲遲沒有開口，只是傻傻地站在那兒，更像是個挨批的學生。
“沒什麽要說的？”他忽然覺得有些氣得想笑，又未曾發覺具體是哪裏覺得好笑。
他目光鎖定在她留有一道紅痕的臉頰邊上，問：“被打了？”
“沒。”註意到他的目光，盧貞微微偏了偏頭，語氣輕柔。
她沒有說謊，按照以往的情形，今天她確實不算是挨打，只能說是拉扯。
要真被揍了一頓，她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駱嘉豪眸光微動，隨後擡手，不輕不重地在她臉頰邊上的紅痕上按了下，沒出血，只是擦破了點皮。
盧貞知道他的動作，卻不敢往後退。
他洞察著她的微怯的神情，“我以為你沒痛覺。”
少時。
“真沒什麽想說的？”他再問了句，耐心似乎已經磨光了。
盧貞沒說話，她擡頭看了眼天色，原來已經暗下來了。
見狀，駱嘉豪輕哧一聲，“行。”隨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幽長的堂子裏，只剩下了她一個。
漸漸漆色的夜，小區裏的路燈盞盞亮了起來，樹蔭遮蓋住了天空，瞧不見月亮的身形。
盧貞上樓的時候，恰好碰到了回來的何明珍，她買了涼菜，踩著高跟鞋的步伐不穩。
看見盧貞，就大聲地叫了聲，隨後帶著一身酒氣就壓在了盧貞的肩上。
何明珍和人在迪廳裏喝了一下午酒，能找著回家的路都已經算不錯的了。
盧貞擰起眉，無奈下只能扶起女人的胳膊，艱難地往樓上走去。
“你……又跑哪兒去鬼混了……這麽晚才回來，你爸他都該下班了……”何明珍鮮紅色的口紅在盧貞的衣領上不斷磨蹭著。
“靠你是靠不住的，幸虧老娘買了涼菜，回去做飯，聽見沒？”女人戳了戳盧貞的腦門。
借著樓道裏時而亮起的聲控燈，何明珍到家門口才看清女孩一身的情形。
趁著盧貞開門的縫隙裏，她多問了句：“你在哪兒摔了個狗吃屎，弄得臟兮兮一身。”
沒等到盧貞回話，女人就蹲下身，扶著門嘔吐了起來。
酒氣伴隨著胃裏半消化過的骯臟物，味道不堪到了極點，彌漫在了整個樓道裏。
盧貞手上的動作一頓，她回過頭，好長一段時間都只是在面無表情地看著蹲在地上難受至極的女人。
她在想，今天晚上，她又要幾點才能做完作業。
月光皎潔，雨後樹上的那批蟬至死方休地嘶鳴著。
石板上滑溜溜的，是青苔被沖散的痕跡。
駱嘉豪回了老胡店裏。
兩個小時前給老頭打了電話，老頭沒接，猜他就是在忙。
剛入夜，沒鎖門。
駱嘉豪買了飯回來，推開門的一瞬，沈香木屑的味道就撲鼻而來，裹著風，從堂屋裏吹過來的。
老胡佝僂著背，戴著副老花眼鏡正打磨著新到的木材。
木屑滿天飛，那副老花眼鏡上全是沈灰，老人也沒註意到。
見駱嘉豪來了，連忙拉著人過來看，“看看這方黃花梨，這種品色的我活大半輩子了也是頭一次見。”
駱嘉豪擡眼看了會兒，隨後順手取下老胡的眼睛，在衣服上擦幹凈了後才遞給他。
老人家慈眉善目地接過去戴好，臉上的笑意久久不下，“難得碰上，我跟客人說了說，不用錢，做好後留給我一小塊就行，我想著以後給你磨個好家夥。”
客人是老顧客，信任胡老頭的手藝，原本工錢是遠遠比不上這方木的價格，但好在老胡要的不多，多磨了幾句，客人也就同意賣他這張老面子了。
在光下，那方木材光滑柔和，黃潤有澤，成色是很不錯，難得老頭高興成這樣。
“得了吧，剩下的我來弄，先去吃飯。”駱嘉豪走過去要接過他手中的工具。
老胡揮手拒絕，笑意不減，語氣卻是強硬，“你別弄，一會兒我自己來。明天還要上課，自己早點去洗漱完休息。”
“您要是再這麽熬下去，我怕您給猝死。”
老胡連忙說，“呸呸呸，你放心吧。我可得親眼看著你考上大學，成家立業了才咽得下這口氣。”
“行，那您爭取活到兩百歲。”
駱嘉豪不再阻撓，轉身進了裏屋拿碗筷。
堂屋裏傳來老胡的聲音：
“阿豪，你仔細想想，你想要個什麽？”
“您老自己留著吧。”駱嘉豪沒對那東西有多大的興趣，隨口回了句。
“行，我給你留著，誰也拿不走。”老胡樂呵呵地笑。
夜色愈來愈濃郁，堂屋裏，爺孫的身影交替忙碌著。
自從上次在巷子裏誤撞上駱嘉豪那事兒之後，趙艷玲和韓文怡兩人的關系就越來越不對付。
平日裏跟這倆人玩得親近的朋友，都看出了些許苗頭，韓文怡時時處處都像是故意在和趙艷玲挑刺一樣。
趙艷玲心頭清楚，韓文怡就是因著駱嘉豪不待見她遷怒自己，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是個人都受不了那大小姐脾氣。偏偏自己要不是有事兒求她，還真不會捧著臉跟韓文怡玩這麽久。
“阿怡，我上學期那個處分，你跟主任說說，讓他幫我消了唄。”
中午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在校外吃飯，聊天的時候趙艷玲借由提起了這事兒。
趙艷玲是藝術生，成績沒多好，但家裏面有點小資闊錢，她媽的安排肯定是要把孩子送去市裏面讀藝術學校的，但趙艷玲身上背的處分不少，找的老師都說不好寫推薦信，畢竟弄得不好可能記檔案裏。
之前就托韓文怡幫過一兩次這忙，那時候她人爽快，很利落就答應了。
這不是到高三這個節骨眼了，趙艷玲自己心裏面也有些擔心。
“你找你男朋友吧，你上次不是說他不是在我們學校也有關系嘛。”
“我跟他才談多久，哪好意思張口。”趙艷玲說。
韓文怡冷笑，隨後馬虎糊弄道：“最近我舅也不太方便，忙得很，再說吧。”
飯沒吃兩口，韓文怡嫌棄太辣了，和兩個小姐妹出去買奶茶喝了，就剩下趙艷玲還有另外個朋友結賬。
兩人付錢的時候，聊起了剛才t的話題。
“玲姐，這怎麽辦啊，你的事兒她都不答應，那我的事兒肯定更沒轍了。”
趙艷玲剛付完錢，再壓不住心中的怒火，狠狠啐了口，“她媽的！算個什麽東西！死賤逼！”
十六七的女孩，罵了幾句難聽的臟話，收銀的阿姨找錢的動作都遲疑了幾分，暗戳戳多看了幾眼。
“就她媽最能裝！”
趙艷玲安慰：“放心，回頭我跟我男朋友說。”
“對啊，陳哥辦事兒肯定靠譜。”
-
趙艷玲交了新男朋友的事兒，很快就在澤中風風火火地傳開了。
她男朋友很出名，他們那些成天不務正業廝混在一起的人，好像沒有不知道陳慶石這個名字的，就連盧貞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也聽人說起過幾句。
澤港鎮的地界很小，小到足以將一個人困在僅限於一方巖井的範圍。
鎮裏的城墻很高，高到荊棘密布叢生，高到很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走出去。
一片海，一條橋，養活了這裏的人，也埋葬了他們。
對於盧貞來說，這短暫的三四天，是久違的平靜，卻更像是風起雲湧前暗潮波動的預兆。
趙艷玲他們像是一下子隔絕出了她的生活之外，她甚至有些不習慣。
原來她不是每次放學都必須要倉皇逃離，不是非要將那些沈重的課本全部裝進書包裏帶走，也不用刻意躲著人去洗手間……
其實，她沒那麽多機會和他們次次撞上的。
最後兩節自習課上，大部分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覺，等待著放學鈴聲響。
“唰”地一聲，尖銳的試卷被折成飛機的形狀，從盧貞的臉龐邊劃了過去。
盧貞握筆的姿勢一僵，她垂著眸瞥了眼掉落在地上的空白試卷，手指不由得蜷縮了下。
不用回頭看，她都能猜到試卷的主人是誰。
趙艷玲最近忙著談戀愛，暫時忽略了她這個眼中釘的存在，不過另有其人卻把她視為了肉中刺。
她每天就像是一只游走在熱鍋邊緣的螞蟻，除了往前挪步之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滾油會淋在自己身上。
“你最好祈禱，你真是他親妹妹。”
放學的時候，韓文怡是這樣對盧貞說的。
她燦笑如花地和女孩揮手再見，就像是最親密無間的朋友。
然後，她轉身跑到了樓梯間口，遇到下班的老師們，她十分嘴甜地挨個打了招呼。
她的主任舅舅也在其中，老師們對此都讚不絕口。
盧貞漠然地看著這一副師生有愛的畫面。
……
盧貞意外碰到趙艷玲那天，是周日。
也是那天，盧貞見到了她那個叫陳慶石的男朋友，才終於想起這個男的是誰。
很難不記得他，駱嘉豪被人按到地上打得慘烈那次，就是他帶人幹的。
駱嘉豪的助聽器，也是在那天壞的。
周日的下午。
駱志忠讓她給駱嘉豪送生活費過去，從上次駱志忠在家把駱嘉豪胳膊劃了之後，駱嘉豪就沒來過家裏了。
駱志忠舍不下臉面去跟駱嘉豪求和，就拜托了盧貞，大概是只有這一個親生兒子，真怕老死不相往來後，沒人給自己送終。
盧貞拿到錢的時候一頭霧水，他這個當爸爸的都不受兒子待見，他憑什麽覺著她有膽在駱嘉豪面前說。
盧貞猶豫不決，礙不過駱志忠三催四請，最後用家裏的座機給駱嘉豪打了電話，那頭起先沒接，隔了約莫半個小時才回。
駱嘉豪那邊應該是在忙什麽，盧貞聽見他呼吸有些紊亂。
“說話。”他催。
盧貞眨眼，“你有空麽？”
“沒空。”
他利索地拒絕了，都不知道她要說什麽事兒就給拒絕了，卻也沒掛電話。
她猶豫幾秒，切入正題：“爸讓我給你送生活費。”
那頭沒了回應，隔著電話，她依稀聽見他那邊有人在叫他。
盧貞連忙說，“要是不方便的話，改天你可以自己來拿嗎？”
“附冬路268號，籃球場。”
他說完一串地址後，秒掛了電話。
盧貞握著座機柄，看著茶幾上裝在信封裏的樣子錢，女孩面色不免添了幾分愁思。
駱嘉豪說的那個位置，盧貞知道。
鎮上除了澤中和高職有兩個籃球場之外，就只剩附冬路有一個。
早去早回，盧貞沒耽誤，把錢裝好後就出了門。
附冬路離家不近也不算不遠，走路要二十幾分鐘能到。
盧貞撐了把傘出門，三十多度的天，在下午兩三點的時候，能將人給融化。
她離開後，家裏就沒人了。
空蕩蕩的客廳，在盧貞走後的十幾分鐘後，座機電話聲響個不停。
-
趙艷玲今天陪陳慶石過來打球，沒想到會碰上駱嘉豪，更沒想到陳慶石和駱嘉豪這兩人有過節。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水逆，哪哪兒都能遇到駱嘉豪這人。她自己對駱嘉豪的了解，基於帥得操天這一點之外，其餘全是聽韓文怡說的，沒多少是真了解到的，自然不知道陳慶石和駱嘉豪之前那點事。
趙艷玲看見駱嘉豪他們時，沒忍住和陳慶石提起了上次在巷子裏追盧貞的事兒。
陳慶石摟著她抽笑：“老子從來沒聽說他有個妹。”
“別提了，誰知道是親的還是假的。”趙艷玲咂舌。
“陳哥，上次咱們吃虧，要不今天幫嫂子一起把氣出了，我腿上的仇還沒報呢。”
“是啊，下街那事兒，我可沒算，媽的個死雜種！”
陳慶石今天帶來的兄弟，好幾個都是在下街口挨過駱嘉豪揍的人。
一直愁沒機會算賬，今天還真算是冤家路窄。
趙艷玲吃驚，“你跟他認識？”
陳慶石沒明說，他摟著女孩腰的手暗暗往下移，狠狠地掐了把她的臀。
趙艷玲整個身子都被他貼在懷裏，聽他囈語暧昧道，“老子今天幫你把他收拾了。”
“以後甭管是他妹還是小情人，你都不用怕，別給老子丟面。”
趙艷玲思緒雜亂，一方面是因為男人那些動作引得她心顫，一方面又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舉棋不定。
其實講真的，她心裏對駱嘉豪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怵，明明總共也沒見過兩面，又或多或少有韓文怡的緣由。
但想起盧貞，想起那副賤人模樣，她心裏就恨得很。
趙艷玲貼近男人，手指挑逗著他的腿根，暗暗耳鬢廝磨著細語，“行啊，你可得幫我把場子找回來。”
午夏的烈陽，穿過銹跡斑駁的鐵欄，照進球場裏。
空曠的周遭，籃球時而在地上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駱嘉豪、韋凱榮還有石三，三個人在這地打了有一會兒球了。
中途，駱嘉豪下場去回了個電話。
“哎，給誰打電話打這麽久？”韋凱榮直接掀起衣服下擺擦了擦額頭的汗。
“阿豪，休息好沒，哎等你呢。”石三空投了個球，催促喊了聲。
駱嘉豪沒回話，剛把手機放回凳子上，一個礦泉水瓶就迎面朝他砸來。
“阿豪！”韋凱榮下意識地喊了句。
駱嘉豪微微偏了偏頭，瓶身從他耳邊擦過，猛地砸到了身後的欄桿上，水潑了一地。
三人不約而同地朝站臺邊上的方向看了過去。
陳慶石領著一行人正大搖大擺地往他們這邊走過來，全是熟臉，他摟著的那個姑娘，前幾天剛見過。
駱嘉豪只是淡淡地掃過他們那群人一眼，沒什麽情緒。
“陳哥，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啊，碰上野狗了，不止一條呢。”離陳慶石最近的那個綠毛細碎地呵笑，故意把音量提高。
韋凱榮假意掏了掏耳朵，嘴欠地回了句：“是啊，一群狗叫得真吵。”
“韋凱榮！你少他媽少在那裏說！老子今天沒你好受的。”
“你來啊！老子要是怕你名字倒著念！”
“早他娘地看你不順眼了，□□麻的！”
兩邊的氣焰都漸漸越湧越漲。
陳慶石擡手拉了拉火氣最盛的黃毛，隨後不緊不慢地走到邊上去，擡眸看向駱嘉豪，開口道：“今天這賬怎麽算？”男人單腿踩在欄桿上，單刀直入地問。
沒等站在邊上的人回，韋凱榮就先諷刺道：“人都帶了，在這兒逼逼你媽呢？”
陳慶石怒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橫眉怒眼地從黃毛手裏搶過球就朝韋凱榮打了過去。
速度太快，韋凱榮沒躲過，直沖沖地砸到了他額角，力度大到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痛得他想罵娘。
“老子問的是他！沒問你！”陳慶石忽然吼了聲。
只是下一秒，另一個籃球就穩穩地砸向了怒吼的男人。t
距離絲毫沒差，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臉上，男人的慘痛聲響徹整個球場，鼻血噗嗤往外流。
在陳慶石邊上的趙艷玲一度被嚇得尖叫，她都沒註意到那顆球是從哪兒飛過來的，差點就打她臉上了。
“聽不懂？”駱嘉豪唇上銜著冷亮淡漠的笑意。
他站在那兒，影子在光下被拉得很長，卓越的身形渾身上下透著股懶散的勁兒，沒有丁點的懼意。
他伸出手，緩慢地招了招，輕佻至極，足以氣得陳慶石發狂。
盛夏的午後，陽光像是爛掉的橙色橘子，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被曬幹的腐黴味。
風塵被揚起，場面是混亂不堪的。
盧貞站在遠處，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她看見駱嘉豪被幾個人摁在地上打，一拳一腳，好像打的不是人，更像是個被蹂躪的物件。
而那些打他的人，被他逮著間隙後就會被他打得更狠，更慘，無論多少人拖著他，他死都不放手，可自己明明沒撈到一點好處。
他就像個瘋子，像不知道痛的瘋子，像不要命的瘋子。
盧貞楞在那裏，雙腿邁不開半分。
她伸手捂住嘴，楞是覺著呼吸有些困難，好難喘上氣。
直到對視到他看過來的目光，她不由得想擡腿往那個方向走，卻被他冷冽的眸光給嚇住，滯在了原地。
碧空如洗的天空，鳥兒飛過，好像都能留下痕跡。
炙熱的溫度，蔓延在了腳下的每一寸土地。
小區的保安是被盧貞生拖硬拽過來的，這地不是小區的，不在保安要管理的地界，原本就是一沒人管的廢棄籃球場。
小姑娘著急忙慌地跑過來說失火了，保安以為是天氣太熱，哪處草叢自燃了起來，擔心受怕地跟著過來。
小姑娘水桶也不讓他提，就讓他順手拿了個電棍來。
結果過來一看，哪裏是失火，一群社會上的少年打架鬥毆，他一把老骨頭了哪裏敢管。
卻架不住盧貞一拉二求，老頭最後只能拿著根電棍，硬著頭皮上去揮舞，恐嚇。
“你們在幹什麽！報警了啊！”
“還不放手！”
好在那根電棍充滿了電，滋滋的電流聲真能唬住人，場面瞬間騷動得嘩然。
見有保安來了，怕後面跟著來人引起註意，陳慶石那群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韋凱榮和石三傷處都還好，緩了好一陣，兩人才艱難地起身。
估計就駱嘉豪嚴重些，那些個混賬……
駱嘉豪靠著欄桿半躺著，一身臟汙。他唇角裂開，滲出血跡，不少青腫烏紅的地方，手上的骨節處全部都皸裂開來，全身上下，沒幾處完好的地方。
他閉著眸子，要不是胸膛處還尚有起伏，怕是叫人以為那是具屍體。
“老頭，幹嘛多管閑事？”韋凱榮去把駱嘉豪扶起來的啥時候問道。
“你以為我想管？要不是那小閨女非拉著我來……”老頭說著，回頭看時，卻並沒有看見盧貞的身影，想她可能是怕事兒走了。
走了也好，看著挺乖巧的一女孩，可千萬別和這些人扯上關系。
看著他們，老頭鄙夷的眼光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冷冷哼了兩聲，隨後收好電棍。
“一群游手好閑的年輕人，長點記性，做點正事吧，下次可沒那麽好運氣了。”老頭哼哼唧唧地教育了幾句，也離開了。
“還行不？”韋凱榮見駱嘉豪久久沒有動靜，不免多問了句。
沒得到回應，他蹲下身拍了拍駱嘉豪。
那人才回：“死不了。”
再次安靜下來的籃球場。
挨了打，誰身上都不好受，沒人想多說話。
就連韋凱榮這個平時嘴最碎的，此時也無非是在心裏面暗戳戳地記下，盤算遲早哪天報這個仇。
沒有遮擋的四周，風吹進來，散走熱氣。
籃球框上，透明的板子折射出金光，圓弧形的模樣像一個火紅的太陽。
籃網跟著風在輕輕地飄動，一切都靜了下來。
駱嘉豪閉著眸，久久後才聽到女孩那一聲：“不去看看麽？”
他緩緩睜眼，正面刺眼的光被盧貞擋住，她那雙白得晃眼的細腿，勻稱得剛剛好。
坐在站臺邊上假寐著的韋凱榮和石三也一並看了過來。
“這不是那誰……”
韋凱榮勾住他的胳膊，提醒道：“妹妹。”
石三拍腿：“對，妹妹。”
盧貞站在距離駱嘉豪的兩米之外，她手裏提這個透明的醫用塑料口袋，裏面裝著些雜七雜八的瓶子。
她買了些碘伏和創可貼，還有些簡單的包紮藥品和繃帶。
用的是駱志忠讓她給他送來的生活費，物盡其用。
駱嘉豪沒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盧貞徐徐地朝他走過來，快要停下的時候，她提了提手上的東西示意，問不遠處的兩人：“你們需要嗎？”
韋凱榮戲謔地看向她，大聲打趣：“妹妹，挺貼心啊。”
他猜，那老頭口中人就是她吧。
盧貞對這種明目張膽的調侃還是有些放不開，她默默放下了半擡的手。
或許是天生的性格，她永遠都做不到怡然自得。
“我要我要！”石三正要上前去拿的時候，被韋凱榮一把拉住了，他瞥了眼駱嘉豪，委婉拒絕，“皮糙肉厚的，沒他矯情。”
韋凱榮說著，就拉著寸頭要走，寸頭不明所以得很，“他媽的去哪兒啊，老子痛得要死。”
“買水啊，你不渴？”韋凱榮說。
石三：“我他媽又不渴！自己去。”
“sb，你渴……”
兩人打鬧的聲音越來越遠。
……
駱嘉豪坐在臺階上，他支棱著長腿，盧貞半蹲在他腿邊上。
女孩額角的碎發垂落下來，溫和秀靜的臉蛋顯得十分認真。她用棉簽蘸了碘伏，在給他傷口消毒。
灰塵和血肉混在了一起，風輕輕吹，都能掀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痛癢。
他分不清楚，到底更痛還是更癢，絲絲扣繞，糾纏不清。
“為什麽不跑。”他微張唇問。
“你以前不跑得挺快麽。”
盧貞的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她想起那次他也是被陳慶石那群人打，在巷口，她頭也不回地跑掉。
“跑不了就躲快點。”他聲音微啞。
沒得到想要回覆，駱嘉豪稍稍屈身往前，顧不得手上的臟汙，一把掐住了盧貞的下巴，沒有用力，只是試圖讓她聽話。
白皙的皮膚，留下了紅絲的血跡。
“懂？”
盧貞強硬地別過頭，躲開他的手，然後給他清理傷口沾染上的汙垢。
“你呢，你幹嘛不跑。”她垂眸。
駱嘉豪唇角溢出兩聲細碎的笑意，挑聲：“老子不屑。”
除了鎖骨上那道比較深的劃痕之外，其他都是些破口的傷痕，消消毒就好。
消完毒後，再用棉簽勾上一層藥膏，應該很快就能結痂。
駱嘉豪完全沒有配合她的意願，盧貞只能不斷地調換自己的位置。
藥膏碰上他鎖骨那處傷的時候，血珠就滲了出來，不斷往下，滴落在他衣服裏，在她手上。
盧貞倒吸了一口涼氣，生怕弄痛了他，只能小心再小心，卻沒註意到，她整個人幾乎都快貼近了他。
“你和他有什麽怨嗎？”
她問的是他和陳慶石。
“看不慣，算麽？”
他半擡著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他鎖骨下的那處傷給包紮好。
除了醜了點意外，沒什麽別的錯。
盧貞這才註意到兩人過近的距離，不經意間往後退了退。
“你為什麽經常跟人打架？”她眼睫輕顫。
他像是聽到了個笑話一樣，扯著裂開的唇角輕哂一聲，“不然像你？挨不完的打。”
那些事，他不需要向別人打聽，都能猜到。那些關於盧貞的事。
盧貞被他一句話戳到了痛楚，怔怔地楞住，就在她憤憤打算收回幫他處理傷口的手時，駱嘉豪卻像是早有預料一樣，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背，不讓她動作。
他沒想要向她解釋他的活法，也沒必要讓她來理解自己的世界。
“挨打會痛，打人也會痛。”
“但至少痛的不能只是我。”他對視著女孩的瞳孔，不涼不淡地陳述著。
駱嘉豪的手勁兒很大，她掙脫不了半分。
盧貞不能理解他的話，她倔強地想要抽回手。
“這樣不對。”
拗不過他，她就靜靜讓他摁住拿捏，只是嘴上還依舊堅定著自己那套。
“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讓別人痛。”
駱嘉豪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倒也沒繼續反駁，“你把這些大道理說給那些人聽。”
“就是不對。”盧貞堅持己見。
他收回手，嘲了句：“死犟。”
周遭很靜，只有他們兩個t人，不說話，就會更靜。
盧貞覺得有些乏力，仔細想想，她反駁駱嘉豪的話好像顯得很天真。
有些氣又有些郁，手中的力度一個沒註意，就多用了幾分，棉簽硬生生地從駱嘉豪的傷口上擦了過去。
聽他嘶了聲，盧貞秒回神，連忙將棉簽給拿開了。
“報覆我呢。”他看著她情急的樣子，輕笑了聲。
“才沒有……”
好久好久，太陽快要下山前。盧貞終於把他身上的傷口細致入微地全部處理完。
那兩位去買了一個鎮上所有水的人也卡著時間點，悠悠回來了。
韋凱榮和石三過來的時候，盧貞正在收拾垃圾殘餘。
他扔了兩瓶汽水過來，一瓶被駱嘉豪單手接住，一瓶滾進了他懷裏，涼得一激。
駱嘉豪開了瓶，遞給了盧貞。
韋凱榮跟石三去網吧開了會兒，現在回來整個一容光煥發。
石三走過去，目光在駱嘉豪的盧貞的身上來回往返，樂呵呵地癡笑：“阿豪，這時間給你留得夠長了吧，我們多體貼。”
韋凱榮輕撞了撞他，大概是讓他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石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隨後韋凱榮轉頭，意味深長地瞧了眼駱嘉豪，挑眉感嘆：“妹妹，手藝挺好啊。”
盧貞握著手裏那瓶飲料，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在韋凱榮他們也沒有再將話題放在她身上。
“胡倩打電話來問了，怎麽說？”
緋紅色霓霞，交織在籃球場外，目光所及的整片天都是火燒雲。
盧貞聽他們說話的意思，大概是今晚還有安排。
見駱嘉豪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幹脆利落地起了身，要和韋凱榮他們一起離開。
“你要去哪兒？不回去休息嗎？”
沒有要阻撓他或者多事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讓自己一下午的功夫白費。
駱嘉豪擡眸看向她。
“吃飯，喝酒，泡妞。”
盧貞怔怔的，沒有再說話。
留在後面的韋凱榮和她說了再見，盧貞提著裝著剩餘藥品的袋子，看著他們的身影越走越遠。
駱嘉豪走在餘暉下，那些滿目瘡痍的傷口在他身上顯得沒那麽突兀。
原來一個人可以活得像個不要命的亡徒，也可以雲淡風輕得像個謫仙。
她看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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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湧進巷道, 在拐角口岔了路。
明明是酷暑的風，卻在雨後冷意十足，吹得人脊梁骨都是涼涼的。
駱嘉豪領著盧貞走了有一會兒了。
偏留在原地的人，半步都挪不動腳步。
好多的一群人, 在拐角口處的兩端, 擋住了彼此要走的路。
狹窄的過道, 乍一看, 被塞得滿滿當當。
韋凱榮慢悠悠地走到韓文怡的面前, 輕彎下腰, 臉上盡是審視的玩味不公, “你說, 你怎麽做到條條都犯阿豪身上的？”
韓文怡站在原地, 擡目瞪視著他，女孩那一雙精致好看的眼睛掩不住怒色, “你早知道？”
韋凱榮似乎故意逗弄著她，沒回答, 只是臉上整好以瑕的笑意並未斂去。
“我不信！她媽可是出了名的水性楊花, 哪兒鉆出來一個哥哥，再說駱嘉豪他……”
韓文怡的話還沒有說完, 就被韋凱榮的嗤笑聲打斷：“早年離了婚，一個跟媽姓, 一個跟爸姓唄。”
他話語停了停，隨後眼神定在她身上，輕搖了搖頭, 惋惜道：“這樣可不行啊, 搞不好回頭情人做不成，成了仇人。”
韓文怡不由得想起那次在地下游戲廳讓盧貞過去送水, 還有摩托車上她說的那些話……
“榮哥，你可別把人給氣壞了。”
“聽你什麽狗屁話，韓校花能是這麽容易就被氣壞的嗎？要真那麽容易，還能天天跟在阿豪後面當跟屁蟲啊？”
他們那些個人，一人一句，像是故意嗆著她玩。
“你們別太欺人太甚！”
被調侃的主人公還沒有說話，站在邊上的趙艷玲就先打抱不平來了。
差點忘了，還有這位。韋凱榮淡淡投過去視線，語氣一下子拉低，“欺你怎麽著？”
趙艷玲不說話了，他們人多，看起來都是些不好惹的男生，討不到什麽好處。
韋凱榮再瞧著面前韓文怡氣得發青的臉色，毫不掩飾地笑出來聲，整個巷道裏都是他們那群人肆意玩趣的笑聲。
沒一會兒，韋凱榮也懶得再和韓文怡他們蹉跎時間，正饑腸轆轆呢，耽誤了好t一會兒了，只是臨走和趙艷玲擦肩而過時，他不免頓了頓腳步，多看了兩眼。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就是陳慶石那孫子新交的女友。
還真是一條被子睡不出來兩種人。
等韋凱榮那群人完全走遠了之後，一聲淩厲的巴掌聲響徹這條原本寂靜下來的巷道。
趙艷玲抓住張瑜玥的肩膀，死踹了她兩腳：“要你追快點追快點！你要是早點把那死賤人給抓住，能碰上他們？”女孩把剛才受的氣一股腦地發洩了出來。
張瑜玥不敢反抗丁點，只是畏畏縮縮地抽噎，等到趙艷玲把氣出完。
“玲姐，這……怎麽辦啊？他們可不是好惹的，回頭要是……”有個怕事的，顫顫巍巍地問道。
“那有怎樣！我怕他！”趙艷玲微側著頭，回吼了聲。
她還不信了，一個才來澤港鎮沒多久的混子能把她怎麽著。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小賤人！”趙艷玲咬牙切齒道。
她回過頭去看韓文怡，只見女孩雙眼通紅，潤了眼眶。
趙艷玲走過去，輕輕拉住女孩的手，試圖安慰：“阿怡……”
卻被韓文怡一把甩開，她遷怒，面孔猙獰地說：“都怪你！”
雨後的餘暉透過雲層照耀出來，路邊的水窪反射出橙亮色的光芒，經雨潤過的綠色格外清透。
下水道蓋上，積了一層水，人走車碾，濺起水漬在道邊的雜草上。
盧貞精神是恍惚的，她一度快要記不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
時間過得好慢好慢，慢到天色一直黑不下去，慢到她走了很久很久都還沒有到家。
腦子渾渾噩噩地在放空，雙腿單純地憑著本能在邁步。
短暫的鳴笛聲響起，她好像空了耳，沒有聽到。
幾秒後，迎面的摩托車從堂子裏穿過，逼仄的一道，她根本來不及躲，車上的人也根本來不及剎車，雙方就這麽癡傻又直楞楞地看著對方。
直到盧貞胳膊上突然有一道力扯住了她，側身將她拉過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鼻尖輕輕地撞在駱嘉豪懷裏，清晰地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皂角味，掩匿在雨後清香中，像五月的梔子，九月的桷蘭，卻又沒有那樣的濃烈。
“看路啊！”疾馳而過的摩托車主人，路過時劈頭蓋臉地罵了句。
摩托車的轟隆聲越來越遠。
盧貞回過神來，擡頭看，才註意到駱嘉豪垂眸睥著自己的眼神。
他松開拉住她胳膊的手，神情漠然。
似乎是想等著她先解釋，奈何她遲遲沒有開口，只是傻傻地站在那兒，更像是個挨批的學生。
“沒什麽要說的？”他忽然覺得有些氣得想笑，又未曾發覺具體是哪裏覺得好笑。
他目光鎖定在她留有一道紅痕的臉頰邊上，問：“被打了？”
“沒。”註意到他的目光，盧貞微微偏了偏頭，語氣輕柔。
她沒有說謊，按照以往的情形，今天她確實不算是挨打，只能說是拉扯。
要真被揍了一頓，她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駱嘉豪眸光微動，隨後擡手，不輕不重地在她臉頰邊上的紅痕上按了下，沒出血，只是擦破了點皮。
盧貞知道他的動作，卻不敢往後退。
他洞察著她的微怯的神情，“我以為你沒痛覺。”
少時。
“真沒什麽想說的？”他再問了句，耐心似乎已經磨光了。
盧貞沒說話，她擡頭看了眼天色，原來已經暗下來了。
見狀，駱嘉豪輕哧一聲，“行。”隨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幽長的堂子裏，只剩下了她一個。
漸漸漆色的夜，小區裏的路燈盞盞亮了起來，樹蔭遮蓋住了天空，瞧不見月亮的身形。
盧貞上樓的時候，恰好碰到了回來的何明珍，她買了涼菜，踩著高跟鞋的步伐不穩。
看見盧貞，就大聲地叫了聲，隨後帶著一身酒氣就壓在了盧貞的肩上。
何明珍和人在迪廳裏喝了一下午酒，能找著回家的路都已經算不錯的了。
盧貞擰起眉，無奈下只能扶起女人的胳膊，艱難地往樓上走去。
“你……又跑哪兒去鬼混了……這麽晚才回來，你爸他都該下班了……”何明珍鮮紅色的口紅在盧貞的衣領上不斷磨蹭著。
“靠你是靠不住的，幸虧老娘買了涼菜，回去做飯，聽見沒？”女人戳了戳盧貞的腦門。
借著樓道裏時而亮起的聲控燈，何明珍到家門口才看清女孩一身的情形。
趁著盧貞開門的縫隙裏，她多問了句：“你在哪兒摔了個狗吃屎，弄得臟兮兮一身。”
沒等到盧貞回話，女人就蹲下身，扶著門嘔吐了起來。
酒氣伴隨著胃裏半消化過的骯臟物，味道不堪到了極點，彌漫在了整個樓道裏。
盧貞手上的動作一頓，她回過頭，好長一段時間都只是在面無表情地看著蹲在地上難受至極的女人。
她在想，今天晚上，她又要幾點才能做完作業。
月光皎潔，雨後樹上的那批蟬至死方休地嘶鳴著。
石板上滑溜溜的，是青苔被沖散的痕跡。
駱嘉豪回了老胡店裏。
兩個小時前給老頭打了電話，老頭沒接，猜他就是在忙。
剛入夜，沒鎖門。
駱嘉豪買了飯回來，推開門的一瞬，沈香木屑的味道就撲鼻而來，裹著風，從堂屋裏吹過來的。
老胡佝僂著背，戴著副老花眼鏡正打磨著新到的木材。
木屑滿天飛，那副老花眼鏡上全是沈灰，老人也沒註意到。
見駱嘉豪來了，連忙拉著人過來看，“看看這方黃花梨，這種品色的我活大半輩子了也是頭一次見。”
駱嘉豪擡眼看了會兒，隨後順手取下老胡的眼睛，在衣服上擦幹凈了後才遞給他。
老人家慈眉善目地接過去戴好，臉上的笑意久久不下，“難得碰上，我跟客人說了說，不用錢，做好後留給我一小塊就行，我想著以後給你磨個好家夥。”
客人是老顧客，信任胡老頭的手藝，原本工錢是遠遠比不上這方木的價格，但好在老胡要的不多，多磨了幾句，客人也就同意賣他這張老面子了。
在光下，那方木材光滑柔和，黃潤有澤，成色是很不錯，難得老頭高興成這樣。
“得了吧，剩下的我來弄，先去吃飯。”駱嘉豪走過去要接過他手中的工具。
老胡揮手拒絕，笑意不減，語氣卻是強硬，“你別弄，一會兒我自己來。明天還要上課，自己早點去洗漱完休息。”
“您要是再這麽熬下去，我怕您給猝死。”
老胡連忙說，“呸呸呸，你放心吧。我可得親眼看著你考上大學，成家立業了才咽得下這口氣。”
“行，那您爭取活到兩百歲。”
駱嘉豪不再阻撓，轉身進了裏屋拿碗筷。
堂屋裏傳來老胡的聲音：
“阿豪，你仔細想想，你想要個什麽？”
“您老自己留著吧。”駱嘉豪沒對那東西有多大的興趣，隨口回了句。
“行，我給你留著，誰也拿不走。”老胡樂呵呵地笑。
夜色愈來愈濃郁，堂屋裏，爺孫的身影交替忙碌著。
自從上次在巷子裏誤撞上駱嘉豪那事兒之後，趙艷玲和韓文怡兩人的關系就越來越不對付。
平日裏跟這倆人玩得親近的朋友，都看出了些許苗頭，韓文怡時時處處都像是故意在和趙艷玲挑刺一樣。
趙艷玲心頭清楚，韓文怡就是因著駱嘉豪不待見她遷怒自己，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是個人都受不了那大小姐脾氣。偏偏自己要不是有事兒求她，還真不會捧著臉跟韓文怡玩這麽久。
“阿怡，我上學期那個處分，你跟主任說說，讓他幫我消了唄。”
中午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在校外吃飯，聊天的時候趙艷玲借由提起了這事兒。
趙艷玲是藝術生，成績沒多好，但家裏面有點小資闊錢，她媽的安排肯定是要把孩子送去市裏面讀藝術學校的，但趙艷玲身上背的處分不少，找的老師都說不好寫推薦信，畢竟弄得不好可能記檔案裏。
之前就托韓文怡幫過一兩次這忙，那時候她人爽快，很利落就答應了。
這不是到高三這個節骨眼了，趙艷玲自己心裏面也有些擔心。
“你找你男朋友吧，你上次不是說他不是在我們學校也有關系嘛。”
“我跟他才談多久，哪好意思張口。”趙艷玲說。
韓文怡冷笑，隨後馬虎糊弄道：“最近我舅也不太方便，忙得很，再說吧。”
飯沒吃兩口，韓文怡嫌棄太辣了，和兩個小姐妹出去買奶茶喝了，就剩下趙艷玲還有另外個朋友結賬。
兩人付錢的時候，聊起了剛才t的話題。
“玲姐，這怎麽辦啊，你的事兒她都不答應，那我的事兒肯定更沒轍了。”
趙艷玲剛付完錢，再壓不住心中的怒火，狠狠啐了口，“她媽的！算個什麽東西！死賤逼！”
十六七的女孩，罵了幾句難聽的臟話，收銀的阿姨找錢的動作都遲疑了幾分，暗戳戳多看了幾眼。
“就她媽最能裝！”
趙艷玲安慰：“放心，回頭我跟我男朋友說。”
“對啊，陳哥辦事兒肯定靠譜。”
-
趙艷玲交了新男朋友的事兒，很快就在澤中風風火火地傳開了。
她男朋友很出名，他們那些成天不務正業廝混在一起的人，好像沒有不知道陳慶石這個名字的，就連盧貞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也聽人說起過幾句。
澤港鎮的地界很小，小到足以將一個人困在僅限於一方巖井的範圍。
鎮裏的城墻很高，高到荊棘密布叢生，高到很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走出去。
一片海，一條橋，養活了這裏的人，也埋葬了他們。
對於盧貞來說，這短暫的三四天，是久違的平靜，卻更像是風起雲湧前暗潮波動的預兆。
趙艷玲他們像是一下子隔絕出了她的生活之外，她甚至有些不習慣。
原來她不是每次放學都必須要倉皇逃離，不是非要將那些沈重的課本全部裝進書包裏帶走，也不用刻意躲著人去洗手間……
其實，她沒那麽多機會和他們次次撞上的。
最後兩節自習課上，大部分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覺，等待著放學鈴聲響。
“唰”地一聲，尖銳的試卷被折成飛機的形狀，從盧貞的臉龐邊劃了過去。
盧貞握筆的姿勢一僵，她垂著眸瞥了眼掉落在地上的空白試卷，手指不由得蜷縮了下。
不用回頭看，她都能猜到試卷的主人是誰。
趙艷玲最近忙著談戀愛，暫時忽略了她這個眼中釘的存在，不過另有其人卻把她視為了肉中刺。
她每天就像是一只游走在熱鍋邊緣的螞蟻，除了往前挪步之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滾油會淋在自己身上。
“你最好祈禱，你真是他親妹妹。”
放學的時候，韓文怡是這樣對盧貞說的。
她燦笑如花地和女孩揮手再見，就像是最親密無間的朋友。
然後，她轉身跑到了樓梯間口，遇到下班的老師們，她十分嘴甜地挨個打了招呼。
她的主任舅舅也在其中，老師們對此都讚不絕口。
盧貞漠然地看著這一副師生有愛的畫面。
……
盧貞意外碰到趙艷玲那天，是周日。
也是那天，盧貞見到了她那個叫陳慶石的男朋友，才終於想起這個男的是誰。
很難不記得他，駱嘉豪被人按到地上打得慘烈那次，就是他帶人幹的。
駱嘉豪的助聽器，也是在那天壞的。
周日的下午。
駱志忠讓她給駱嘉豪送生活費過去，從上次駱志忠在家把駱嘉豪胳膊劃了之後，駱嘉豪就沒來過家裏了。
駱志忠舍不下臉面去跟駱嘉豪求和，就拜托了盧貞，大概是只有這一個親生兒子，真怕老死不相往來後，沒人給自己送終。
盧貞拿到錢的時候一頭霧水，他這個當爸爸的都不受兒子待見，他憑什麽覺著她有膽在駱嘉豪面前說。
盧貞猶豫不決，礙不過駱志忠三催四請，最後用家裏的座機給駱嘉豪打了電話，那頭起先沒接，隔了約莫半個小時才回。
駱嘉豪那邊應該是在忙什麽，盧貞聽見他呼吸有些紊亂。
“說話。”他催。
盧貞眨眼，“你有空麽？”
“沒空。”
他利索地拒絕了，都不知道她要說什麽事兒就給拒絕了，卻也沒掛電話。
她猶豫幾秒，切入正題：“爸讓我給你送生活費。”
那頭沒了回應，隔著電話，她依稀聽見他那邊有人在叫他。
盧貞連忙說，“要是不方便的話，改天你可以自己來拿嗎？”
“附冬路268號，籃球場。”
他說完一串地址後，秒掛了電話。
盧貞握著座機柄，看著茶幾上裝在信封裏的樣子錢，女孩面色不免添了幾分愁思。
駱嘉豪說的那個位置，盧貞知道。
鎮上除了澤中和高職有兩個籃球場之外，就只剩附冬路有一個。
早去早回，盧貞沒耽誤，把錢裝好後就出了門。
附冬路離家不近也不算不遠，走路要二十幾分鐘能到。
盧貞撐了把傘出門，三十多度的天，在下午兩三點的時候，能將人給融化。
她離開後，家裏就沒人了。
空蕩蕩的客廳，在盧貞走後的十幾分鐘後，座機電話聲響個不停。
-
趙艷玲今天陪陳慶石過來打球，沒想到會碰上駱嘉豪，更沒想到陳慶石和駱嘉豪這兩人有過節。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水逆，哪哪兒都能遇到駱嘉豪這人。她自己對駱嘉豪的了解，基於帥得操天這一點之外，其餘全是聽韓文怡說的，沒多少是真了解到的，自然不知道陳慶石和駱嘉豪之前那點事。
趙艷玲看見駱嘉豪他們時，沒忍住和陳慶石提起了上次在巷子裏追盧貞的事兒。
陳慶石摟著她抽笑：“老子從來沒聽說他有個妹。”
“別提了，誰知道是親的還是假的。”趙艷玲咂舌。
“陳哥，上次咱們吃虧，要不今天幫嫂子一起把氣出了，我腿上的仇還沒報呢。”
“是啊，下街那事兒，我可沒算，媽的個死雜種！”
陳慶石今天帶來的兄弟，好幾個都是在下街口挨過駱嘉豪揍的人。
一直愁沒機會算賬，今天還真算是冤家路窄。
趙艷玲吃驚，“你跟他認識？”
陳慶石沒明說，他摟著女孩腰的手暗暗往下移，狠狠地掐了把她的臀。
趙艷玲整個身子都被他貼在懷裏，聽他囈語暧昧道，“老子今天幫你把他收拾了。”
“以後甭管是他妹還是小情人，你都不用怕，別給老子丟面。”
趙艷玲思緒雜亂，一方面是因為男人那些動作引得她心顫，一方面又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舉棋不定。
其實講真的，她心裏對駱嘉豪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怵，明明總共也沒見過兩面，又或多或少有韓文怡的緣由。
但想起盧貞，想起那副賤人模樣，她心裏就恨得很。
趙艷玲貼近男人，手指挑逗著他的腿根，暗暗耳鬢廝磨著細語，“行啊，你可得幫我把場子找回來。”
午夏的烈陽，穿過銹跡斑駁的鐵欄，照進球場裏。
空曠的周遭，籃球時而在地上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駱嘉豪、韋凱榮還有石三，三個人在這地打了有一會兒球了。
中途，駱嘉豪下場去回了個電話。
“哎，給誰打電話打這麽久？”韋凱榮直接掀起衣服下擺擦了擦額頭的汗。
“阿豪，休息好沒，哎等你呢。”石三空投了個球，催促喊了聲。
駱嘉豪沒回話，剛把手機放回凳子上，一個礦泉水瓶就迎面朝他砸來。
“阿豪！”韋凱榮下意識地喊了句。
駱嘉豪微微偏了偏頭，瓶身從他耳邊擦過，猛地砸到了身後的欄桿上，水潑了一地。
三人不約而同地朝站臺邊上的方向看了過去。
陳慶石領著一行人正大搖大擺地往他們這邊走過來，全是熟臉，他摟著的那個姑娘，前幾天剛見過。
駱嘉豪只是淡淡地掃過他們那群人一眼，沒什麽情緒。
“陳哥，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啊，碰上野狗了，不止一條呢。”離陳慶石最近的那個綠毛細碎地呵笑，故意把音量提高。
韋凱榮假意掏了掏耳朵，嘴欠地回了句：“是啊，一群狗叫得真吵。”
“韋凱榮！你少他媽少在那裏說！老子今天沒你好受的。”
“你來啊！老子要是怕你名字倒著念！”
“早他娘地看你不順眼了，□□麻的！”
兩邊的氣焰都漸漸越湧越漲。
陳慶石擡手拉了拉火氣最盛的黃毛，隨後不緊不慢地走到邊上去，擡眸看向駱嘉豪，開口道：“今天這賬怎麽算？”男人單腿踩在欄桿上，單刀直入地問。
沒等站在邊上的人回，韋凱榮就先諷刺道：“人都帶了，在這兒逼逼你媽呢？”
陳慶石怒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橫眉怒眼地從黃毛手裏搶過球就朝韋凱榮打了過去。
速度太快，韋凱榮沒躲過，直沖沖地砸到了他額角，力度大到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痛得他想罵娘。
“老子問的是他！沒問你！”陳慶石忽然吼了聲。
只是下一秒，另一個籃球就穩穩地砸向了怒吼的男人。t
距離絲毫沒差，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臉上，男人的慘痛聲響徹整個球場，鼻血噗嗤往外流。
在陳慶石邊上的趙艷玲一度被嚇得尖叫，她都沒註意到那顆球是從哪兒飛過來的，差點就打她臉上了。
“聽不懂？”駱嘉豪唇上銜著冷亮淡漠的笑意。
他站在那兒，影子在光下被拉得很長，卓越的身形渾身上下透著股懶散的勁兒，沒有丁點的懼意。
他伸出手，緩慢地招了招，輕佻至極，足以氣得陳慶石發狂。
盛夏的午後，陽光像是爛掉的橙色橘子，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被曬幹的腐黴味。
風塵被揚起，場面是混亂不堪的。
盧貞站在遠處，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她看見駱嘉豪被幾個人摁在地上打，一拳一腳，好像打的不是人，更像是個被蹂躪的物件。
而那些打他的人，被他逮著間隙後就會被他打得更狠，更慘，無論多少人拖著他，他死都不放手，可自己明明沒撈到一點好處。
他就像個瘋子，像不知道痛的瘋子，像不要命的瘋子。
盧貞楞在那裏，雙腿邁不開半分。
她伸手捂住嘴，楞是覺著呼吸有些困難，好難喘上氣。
直到對視到他看過來的目光，她不由得想擡腿往那個方向走，卻被他冷冽的眸光給嚇住，滯在了原地。
碧空如洗的天空，鳥兒飛過，好像都能留下痕跡。
炙熱的溫度，蔓延在了腳下的每一寸土地。
小區的保安是被盧貞生拖硬拽過來的，這地不是小區的，不在保安要管理的地界，原本就是一沒人管的廢棄籃球場。
小姑娘著急忙慌地跑過來說失火了，保安以為是天氣太熱，哪處草叢自燃了起來，擔心受怕地跟著過來。
小姑娘水桶也不讓他提，就讓他順手拿了個電棍來。
結果過來一看，哪裏是失火，一群社會上的少年打架鬥毆，他一把老骨頭了哪裏敢管。
卻架不住盧貞一拉二求，老頭最後只能拿著根電棍，硬著頭皮上去揮舞，恐嚇。
“你們在幹什麽！報警了啊！”
“還不放手！”
好在那根電棍充滿了電，滋滋的電流聲真能唬住人，場面瞬間騷動得嘩然。
見有保安來了，怕後面跟著來人引起註意，陳慶石那群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韋凱榮和石三傷處都還好，緩了好一陣，兩人才艱難地起身。
估計就駱嘉豪嚴重些，那些個混賬……
駱嘉豪靠著欄桿半躺著，一身臟汙。他唇角裂開，滲出血跡，不少青腫烏紅的地方，手上的骨節處全部都皸裂開來，全身上下，沒幾處完好的地方。
他閉著眸子，要不是胸膛處還尚有起伏，怕是叫人以為那是具屍體。
“老頭，幹嘛多管閑事？”韋凱榮去把駱嘉豪扶起來的啥時候問道。
“你以為我想管？要不是那小閨女非拉著我來……”老頭說著，回頭看時，卻並沒有看見盧貞的身影，想她可能是怕事兒走了。
走了也好，看著挺乖巧的一女孩，可千萬別和這些人扯上關系。
看著他們，老頭鄙夷的眼光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冷冷哼了兩聲，隨後收好電棍。
“一群游手好閑的年輕人，長點記性，做點正事吧，下次可沒那麽好運氣了。”老頭哼哼唧唧地教育了幾句，也離開了。
“還行不？”韋凱榮見駱嘉豪久久沒有動靜，不免多問了句。
沒得到回應，他蹲下身拍了拍駱嘉豪。
那人才回：“死不了。”
再次安靜下來的籃球場。
挨了打，誰身上都不好受，沒人想多說話。
就連韋凱榮這個平時嘴最碎的，此時也無非是在心裏面暗戳戳地記下，盤算遲早哪天報這個仇。
沒有遮擋的四周，風吹進來，散走熱氣。
籃球框上，透明的板子折射出金光，圓弧形的模樣像一個火紅的太陽。
籃網跟著風在輕輕地飄動，一切都靜了下來。
駱嘉豪閉著眸，久久後才聽到女孩那一聲：“不去看看麽？”
他緩緩睜眼，正面刺眼的光被盧貞擋住，她那雙白得晃眼的細腿，勻稱得剛剛好。
坐在站臺邊上假寐著的韋凱榮和石三也一並看了過來。
“這不是那誰……”
韋凱榮勾住他的胳膊，提醒道：“妹妹。”
石三拍腿：“對，妹妹。”
盧貞站在距離駱嘉豪的兩米之外，她手裏提這個透明的醫用塑料口袋，裏面裝著些雜七雜八的瓶子。
她買了些碘伏和創可貼，還有些簡單的包紮藥品和繃帶。
用的是駱志忠讓她給他送來的生活費，物盡其用。
駱嘉豪沒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盧貞徐徐地朝他走過來，快要停下的時候，她提了提手上的東西示意，問不遠處的兩人：“你們需要嗎？”
韋凱榮戲謔地看向她，大聲打趣：“妹妹，挺貼心啊。”
他猜，那老頭口中人就是她吧。
盧貞對這種明目張膽的調侃還是有些放不開，她默默放下了半擡的手。
或許是天生的性格，她永遠都做不到怡然自得。
“我要我要！”石三正要上前去拿的時候，被韋凱榮一把拉住了，他瞥了眼駱嘉豪，委婉拒絕，“皮糙肉厚的，沒他矯情。”
韋凱榮說著，就拉著寸頭要走，寸頭不明所以得很，“他媽的去哪兒啊，老子痛得要死。”
“買水啊，你不渴？”韋凱榮說。
石三：“我他媽又不渴！自己去。”
“sb，你渴……”
兩人打鬧的聲音越來越遠。
……
駱嘉豪坐在臺階上，他支棱著長腿，盧貞半蹲在他腿邊上。
女孩額角的碎發垂落下來，溫和秀靜的臉蛋顯得十分認真。她用棉簽蘸了碘伏，在給他傷口消毒。
灰塵和血肉混在了一起，風輕輕吹，都能掀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痛癢。
他分不清楚，到底更痛還是更癢，絲絲扣繞，糾纏不清。
“為什麽不跑。”他微張唇問。
“你以前不跑得挺快麽。”
盧貞的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她想起那次他也是被陳慶石那群人打，在巷口，她頭也不回地跑掉。
“跑不了就躲快點。”他聲音微啞。
沒得到想要回覆，駱嘉豪稍稍屈身往前，顧不得手上的臟汙，一把掐住了盧貞的下巴，沒有用力，只是試圖讓她聽話。
白皙的皮膚，留下了紅絲的血跡。
“懂？”
盧貞強硬地別過頭，躲開他的手，然後給他清理傷口沾染上的汙垢。
“你呢，你幹嘛不跑。”她垂眸。
駱嘉豪唇角溢出兩聲細碎的笑意，挑聲：“老子不屑。”
除了鎖骨上那道比較深的劃痕之外，其他都是些破口的傷痕，消消毒就好。
消完毒後，再用棉簽勾上一層藥膏，應該很快就能結痂。
駱嘉豪完全沒有配合她的意願，盧貞只能不斷地調換自己的位置。
藥膏碰上他鎖骨那處傷的時候，血珠就滲了出來，不斷往下，滴落在他衣服裏，在她手上。
盧貞倒吸了一口涼氣，生怕弄痛了他，只能小心再小心，卻沒註意到，她整個人幾乎都快貼近了他。
“你和他有什麽怨嗎？”
她問的是他和陳慶石。
“看不慣，算麽？”
他半擡著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他鎖骨下的那處傷給包紮好。
除了醜了點意外，沒什麽別的錯。
盧貞這才註意到兩人過近的距離，不經意間往後退了退。
“你為什麽經常跟人打架？”她眼睫輕顫。
他像是聽到了個笑話一樣，扯著裂開的唇角輕哂一聲，“不然像你？挨不完的打。”
那些事，他不需要向別人打聽，都能猜到。那些關於盧貞的事。
盧貞被他一句話戳到了痛楚，怔怔地楞住，就在她憤憤打算收回幫他處理傷口的手時，駱嘉豪卻像是早有預料一樣，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背，不讓她動作。
他沒想要向她解釋他的活法，也沒必要讓她來理解自己的世界。
“挨打會痛，打人也會痛。”
“但至少痛的不能只是我。”他對視著女孩的瞳孔，不涼不淡地陳述著。
駱嘉豪的手勁兒很大，她掙脫不了半分。
盧貞不能理解他的話，她倔強地想要抽回手。
“這樣不對。”
拗不過他，她就靜靜讓他摁住拿捏，只是嘴上還依舊堅定著自己那套。
“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讓別人痛。”
駱嘉豪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倒也沒繼續反駁，“你把這些大道理說給那些人聽。”
“就是不對。”盧貞堅持己見。
他收回手，嘲了句：“死犟。”
周遭很靜，只有他們兩個t人，不說話，就會更靜。
盧貞覺得有些乏力，仔細想想，她反駁駱嘉豪的話好像顯得很天真。
有些氣又有些郁，手中的力度一個沒註意，就多用了幾分，棉簽硬生生地從駱嘉豪的傷口上擦了過去。
聽他嘶了聲，盧貞秒回神，連忙將棉簽給拿開了。
“報覆我呢。”他看著她情急的樣子，輕笑了聲。
“才沒有……”
好久好久，太陽快要下山前。盧貞終於把他身上的傷口細致入微地全部處理完。
那兩位去買了一個鎮上所有水的人也卡著時間點，悠悠回來了。
韋凱榮和石三過來的時候，盧貞正在收拾垃圾殘餘。
他扔了兩瓶汽水過來，一瓶被駱嘉豪單手接住，一瓶滾進了他懷裏，涼得一激。
駱嘉豪開了瓶，遞給了盧貞。
韋凱榮跟石三去網吧開了會兒，現在回來整個一容光煥發。
石三走過去，目光在駱嘉豪的盧貞的身上來回往返，樂呵呵地癡笑：“阿豪，這時間給你留得夠長了吧，我們多體貼。”
韋凱榮輕撞了撞他，大概是讓他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石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隨後韋凱榮轉頭，意味深長地瞧了眼駱嘉豪，挑眉感嘆：“妹妹，手藝挺好啊。”
盧貞握著手裏那瓶飲料，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在韋凱榮他們也沒有再將話題放在她身上。
“胡倩打電話來問了，怎麽說？”
緋紅色霓霞，交織在籃球場外，目光所及的整片天都是火燒雲。
盧貞聽他們說話的意思，大概是今晚還有安排。
見駱嘉豪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幹脆利落地起了身，要和韋凱榮他們一起離開。
“你要去哪兒？不回去休息嗎？”
沒有要阻撓他或者多事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讓自己一下午的功夫白費。
駱嘉豪擡眸看向她。
“吃飯，喝酒，泡妞。”
盧貞怔怔的，沒有再說話。
留在後面的韋凱榮和她說了再見，盧貞提著裝著剩餘藥品的袋子，看著他們的身影越走越遠。
駱嘉豪走在餘暉下，那些滿目瘡痍的傷口在他身上顯得沒那麽突兀。
原來一個人可以活得像個不要命的亡徒，也可以雲淡風輕得像個謫仙。
她看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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