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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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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那天到底是沒功夫請假, 陸政話剛說完,程若綿手機就響了。

副總親自打來的,說是臨時得知有個目標客戶要回國內, 要她馬上去公司, 一起討論出個方案來。

除了三兩高層,公司幾乎全是年輕人,拿主意出方案是最快的, 於是當天中午, 陸政給程若綿打電話時就得知, 她已經回了趟住處收拾好行李,正趕赴首都機場了。

臨近聖誕,據說目標客戶即將落地南城, 參加新落成的畫廊的平安夜酒會。

陸政叮囑她註意安全,隨時聯系。

飛機上,程若綿抓緊時間完善方案細節。

落地之後, 帶著下屬入住酒店, 休整用餐。

午後, 在酒店餐廳裏尋了個安靜的位置, 幾個人一起開個小會討論方案, 末了,實習生嘆口氣說, “也不知道咱們做這些有沒有用?副總不是說客戶脾氣怪得很, 很可能我們連說上話的機會都沒有麽。”

“我盡力一試。”

程若綿說。

客戶名叫任雋美,第三代華僑, 在倫敦擁有一家畫廊。

「望青山」北城分部想從明年開啟主導策展業務, 這樣比起只承接策劃、只承擔交流中間人的角色將擁有更多的自主權,也能真正在業界做出自己的影響力。

第一期展覽尤其重要, 經過周密考察,任雋美的畫廊被副總列為最優選擇,但任雋美其人常年隱居國外,不好接觸,此番也是臨時從同行那裏得到的消息。

會議結束,程若綿回到自己房間,仔細翻看任雋美的資料。

在她的過往經歷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展覽名稱,程若綿想起來,當時她在英國交換的那一年,曾慕名去看過那場展,那時她被畫廊的主體設計與展品的精妙呼應所折服,在那裏流連了許久。

擱在沙發上的手機嗡聲震動。

是陸政發來的消息:

「南城濕冷,雖然溫度比北城高些,但不能穿太少,風衣外套都帶了嗎」

她打字回覆:

「都帶了,好好的,不用擔心我~」

「陸政:現在有空嗎?」

「有」

消息剛發過去,電話就打來了。

摁了接通放到耳邊,先聽到幾聲距離稍遠的“陸總”,大約是他在集團總部,路過下屬與他打招呼,而後是一聲輕淺的關門哢噠聲。

“在酒店?”

他問。

“嗯,剛開完會。”

她聽到文件被扔到辦公桌上的啪嗒聲,隨後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是他在松領帶。

“走得這麽倉促,是急事?”

“嗯,臨時得知有個目標客戶回國,”程若綿笑了笑,“我就被派來堵人了。”

“待幾天?”

“具體還不知道,總得過了聖誕節。”

也不知能不能談成,是而回程機票都還沒訂。

陸政笑一息,“……本來,還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程若綿大概能猜到他要說些什麽。

她默了默,一顆心軟而又軟,柔聲說,“也不急在這幾天,等我回去再說吧。”

“嗯。”

話語暫時告一段落,通話兩端卻都沒有掛斷的意思。

陸政也像是屏了息凝了神,仔細聽她的呼吸聲。

輕緩的氣息通過電流傳導至兩端,電流承載的無言的一切愈來愈多,終於似是承受不住了似的,電話兩頭同時出了聲:

「我已經很想你。」

「我很快就回了。」

此後便是一陣更深的更粘稠的沈默。

-

接下來第二天,程若綿帶下屬回了趟「望青山」總部看望幾位老同事,一起聚餐吃飯,侃侃近況,又與總部老板聊了聊新落成的那家畫廊。

畫廊名叫「Astra」,據說是任雋美牽頭,拉了國內外的投資建t設而成。

外界傳聞任雋美與北城的收藏圈文化圈向來不睦。

程若綿此去,難度不小。

“也別壓力太大,”老板Anya笑著寬慰她,“談不成是情理之中。心態放輕松點,就當去長長見識。”

派對上必有國內外藝術界的名流,能結交些人脈也是好的。

程若綿笑著點點頭。

Anya覷她一眼,半開玩笑地,“這麽一想,你當初是學外語的,怎麽一腳踏進這圈子裏來了。”

“……誤打誤撞。”

程若綿抿口酒,低眼一笑。

現如今,藝術圈是有錢人玩票的天下,她純純是因為當初項目落地的緣故,才涉足這一地界,本是主打做傳統文化的出海,現如今,隨著北城分部業務目標的擴張,她也要更深地往圈子裏邁進了。

-

24號傍晚時分,「望青山」的老板Anya乘商務車來酒店接程若綿。

午後剛下過一場小雨,地面仍濕漉漉的,樹梢掛著晶瑩的水珠,空氣濕潤清涼,一切都泛著霧蒙蒙的潮氣。

程若綿提著裙擺從大廳裏走出來。

禮賓小哥幫她拉開門,車裏的Anya見到她就哇了聲,“這條裙子好看,哪兒買的啊?”

披肩加吊帶長裙,整體是絲綢的輕薄質感,踩著小高跟自雨後濕漉漉的地面走過來,有種遺世獨立的縹緲感。

程若綿坐進車裏,“之前跑實習的時候,在一個小鎮集市上買的,才兩百塊錢,”她翻出披肩領口的內襯展示,“還有一點小巧思,這兒繡了個翠竹。”

“確實,很清新。”

襯著伶仃白皙的清瘦鎖骨,更顯出了冰肌玉骨的質感。

商務車往Astra畫廊駛去。

老板動用了不少人脈關系,今兒早上才弄到兩張邀請函,遞給程若綿一張,道,“權當是去吃吃喝喝,放輕松。”

“嗯。”

車窗半降,程若綿裹著毯子望向車窗外。

市中心處處可見聖誕節的節日裝飾,偶爾有輕快的「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旋律隨著輕風被遞到耳邊。

駛入Astra畫廊所在的藝術園區,周遭陡然變得喧嘩起來。

逢平安夜,不少小店都推出了活動,園區裏聚集了不少人。

進入園區深處,喧鬧聲遠了些。

商務車在停車區域停下,程若綿和老板一起往裏走。

路過一家唱片店,裏面飄出幾句樂聲。

「雨散風去

月照天上

……

情話在聽筒裏

……

漫話說癡

談笑亦最相依」

聽過的一首粵語歌,一時想不起名字了。

是在唱暫時不能相見的戀人吧。

程若綿默默垂下眼,小心註意著地上偶有的水窪。

「情話在聽筒裏」

這幾日,她和陸政是通過電話聯系。

他端的依舊是追求者的姿態,噓寒問暖,讓酒店給她升了房型,日常出行、一日三餐都幫她安排妥當。即使人不在身邊,也把她照顧得很好。

“歡迎二位,請出示邀請函。”

程若綿把邀請函遞出去。

迎賓人員檢驗過後,打手勢請他們進去。

走到門廊處,聽到裏面傳來隱約的熱鬧聲響。

侍者推開雙開門,撲面而來是淡雅的香氛氣味,挾裹著似有若無的酒香和甜品香味。

雖是平安夜酒會,室內卻無任何節日裝飾,原原本本展現了畫廊建築主體的設計巧思,通過建築面的自然切割,或昏暗或溫馨的光線營造出了絕佳的光影質感。

衣香鬢影,寒暄說笑。

瞄見幾個熟臉,Anya順手從侍者托盤裏拿過酒杯,拉著程若綿的手腕往裏頭走。

那一小堆人顯然也看見了她們,其中一個驚喜地張開雙臂,“Anya,你也來啦。”

親熱地貼面打招呼,Anya跟對方介紹程若綿,“「望青山」的北城分部客戶關系總監,程若綿。”

“程小姐,你好你好。”

客套了一會兒,程若綿跟其中幾個交換了名片,Anya貼耳問一開始跟她們打招呼的那一位,“任小姐呢?我們去跟酒會主人打個招呼。”

“好像在樓上呢。”

“那我們先失陪了啊。”

Anya帶著程若綿上樓。

樓梯的設計很有自然風格,通過光影濕度和聲音,營造出了讓人如置身熱帶雨林般的效果,拾級而上時,仿佛自己是從森林積滿厚厚枯葉的底部,拔高生長到了樹冠之上。

二樓的人明顯少一些,四處環望一圈,沒看到任何像是任雋美的影子。

Anya瞧見一個密友,小聲對程若綿說,“你先四處逛逛,我去跟朋友打個招呼。”

“好。”

程若綿拿了杯酒,索性自己隨處走走。

開業首展的部分展品已經就位,被隔離帶圍著,她慢慢走慢慢看,繞過一個頂天立地的立柱,找準了一個最適合觀賞的位置,仰頭看掛畫的時候,隱約感覺到有視線投射過來。

她扭頭看過去。

隔著半個大廳,某扇不知通向何處的門邊,一身黑色西裝的陸政正望著她。

他與一個男人並肩站著,正和對面的女人在交談。

望向她的眼神直白而火熱。

程若綿呼吸一緊,眼瞧著陸政和那兩人道了聲失陪,走向她。

走近了,他低眸笑著,低沈的一句,“好巧。”

真是偶然遇上麽?

鬼才信。

“任雋美是你的目標客戶?”

他還是笑著。

“嗯。”

“走吧,我帶你見見。”

他極自然地攬過她的背,帶了一把。

走近他剛剛所在的地方,程若綿這才看清了,方才和他站在一起的男人是這兩年在北城的藝術圈風生水起的孟正安,那對面的女人正是任雋美本人。

奇怪,傳聞不是說任雋美和北城的藝術圈不睦麽?

陸政向任雋美介紹,“「望青山」客戶關系部總監,程若綿。”

任雋美先是客氣地跟她握了握手,寒暄客套中凝眉仔細看了看她的臉,眼神隨即一亮,“你是那個程小姐?南城和哥本哈根的城市友好項目是你在推進?”

“對,是我。”

程若綿笑一笑。

“我聽朋友說起過你,因為你們團隊在其中的運作,項目雙方的溝通很順利,”任雋美倒看不出什麽架子,絲毫沒有傳聞中脾氣古怪的痕跡,“那個項目,明年年初就要正式落地了吧?”

“對……”

程若綿跟她聊了幾句,任雋美主動要了她的名片,還加了微信。

她視線稍稍一偏,註意到不遠處Anya好像在找她,她道了聲失陪,“我領導也來了,她一直很仰慕您,我帶她來給您見見?”

“好好。”

三個人目送程若綿離開,收回視線,任雋美朝陸政擠擠眼睛,“是你什麽人?”

陸政還望著那背影,“在追。”

不大會兒,程若綿帶Anya回來。

三個人熱絡交談,陸政附耳跟程若綿說,“你慢慢聊,我在這兒等你。”

“嗯,好。”

陸政和孟正安一起離開。

交談的間隙,程若綿抽空望了一眼,他們兩個男人一起下樓去了。

-

和任雋美的聊天很順利,程若綿把方案企劃書遞給了她的隨行助理,任務完成。

Anya是個人來瘋,在這種場子裏如魚得水,意料之外任務完成得這麽順暢,讓她更加興奮了,拉著程若綿要去喝酒。

程若綿說,“我有點私事,可能得先走了。”

Anya一臉暧昧,“方才那位陸先生?”

程若綿驚訝,“你知道他?”

“聽幾個小姐妹提起過,”Anya道,“凡孟正安做東的場子裏,總有他去捧場,這麽驚艷的人,見過一次都不會再忘了。”

“幾個見過他的小姐妹都說,陸先生看起來風流,實際上很有距離感,銅墻鐵壁。”

今兒倒是讓她看到了這男人的另一面,面對程若綿,他的眼神一眨不眨釘在她身上,深且專註。

程若綿笑了笑,“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去吧。”

她走出兩步又回過身來,“你不要喝太多酒。”

“放心吧,我有朋友在這兒,能送我回去。”

程若綿下樓,張望著尋找陸政的影子。

大廳裏沒見著,要穿過走廊往後方小花園尋時,手腕被圈住,繼而被拉到一個懷裏。

陸政的氣息瞬間盈滿了她的鼻腔,低沈的笑音,“在這兒呢,沒看見我?”

程若綿從他懷裏仰起臉,“……沒看見……”

“忙完了?”

“嗯。”

“還順利嗎?”

她點頭,“謝謝你幫我引見。”

“甭謝我。任雋美眼界挺高的,正安都被她當面嘲諷過品味差,要不是你能力出眾,她頂多跟你客套兩句。”

怪不得傳聞她和北城的圈子不合。

程若綿一時沒出t聲了。

“離開這兒?”

他低聲問。

“好。”

兩人一起離開畫廊,往停車場走。

經過方才的唱片店,裏面依舊有低低的樂聲傳出來。

程若綿扭頭看陸政。

他牽著她的手,身上單穿著一件白襯衫,西裝外套已經披到她的肩上。

明明暗暗的燈光自他身上臉上掠過,側面輪廓深邃英俊,高大的身材寬直的肩,讓人心生安全感。

這一刻,程若綿突然想起了來時唱片店播放的那首粵語歌的名字:

「相見好」。

相見好。

這會兒,唱片店播放的是《北京道落雪了》。

「日過夜過很亞熱帶的夢」

她落後兩步,等他過去取車。

奔馳開出來,她上了車,駛出園區,陸政看她一眼,“回我們的公寓?”

程若綿腦海裏還回蕩著那首歌的旋律。

「遇過月光我至少想遠足」。

她慢半拍回看他,“……好。”

-

回公寓的路上,陸政提起,“你賣掉的那輛車,我給你買回來了,還想開嗎?”他偏頭看她,“不想開舊車的話,我給你買輛新的,有沒有中意的品牌和款式?”

“……那輛舊的就挺好的。”

“這樣吧,舊的也留著,再買輛新的,回北城帶你去看看。”

提起這茬,不免想起她離開的當時,程若綿默了默,問,“你那時候很生氣嗎?”

她偷偷賣掉了他送的車,把所得錢款打到他給的卡裏,卡則原封不動給他留下,實習的事也撒謊瞞著他,端的是幹凈離開的姿態,毫不拖泥帶水,一點兒糾葛都不留。

“……不是生氣。”

那大概是一種深深的失落和難過。

那時候,他滿心滿意是未來可期,一想到她即將畢業,他們馬上可以好好聊聊,關於她的未來,關於兩人的未來……

一切在那個春日的溫柔日光下戛然而止。

像當頭棒喝。

也許是本能的心理防衛機制啟動,他的心情就一直停滯在了那個時候,沒有去面對程若綿的離開,是直到在秋季的雨夜遇到她,他一顆心才又重新跳動起來。

戒斷反應襲來,隨之而來的是大夢初醒般,劇烈的疼痛。

在只言片語中,程若綿循著蛛絲馬跡理出了他那段時間的狀態。

“那天會碰到你也是有原因的,我姐大概是看我狀態一直不好,經常拉著我吃飯,那天是讓我陪她去文旅局看望一個老朋友。”

當時他還很不耐煩。

誰知竟會因此而碰上她。

「是他對她的思念,把他帶到了她面前。」

他與她心中同時閃過這句話。

彼此對視一眼,深深的一眼。

誰都沒出聲。

一路上程若綿若有所思。

剛剛他說,他當時在為兩人的未來做計劃……

路過一個長長的紅綠燈,她才鼓起勇氣似的,問,“所以,你之前提過兩次的……”大概是不好說不出口,在這兒滯了下,“……生孩子的事……”

也是真的為了他們二人的未來考慮?

陸政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手指微動了動。

提起這個他總是喉嚨幹渴。

他擡手解了襯衫頂端一顆扣子,才說起往事。

陸英姿和陸政身為陸家長子長女,相較於陳晉鵬孟正安他們幾個,擁有相對較大的婚姻自主權,對象只要清白穩妥即可。

陸英姿偏偏選了個最不符合老爺子心意的。

那個男人是海外華僑,家族與海外資本牽扯很深。

一旦跟這樣的家族扯上姻親關系,陸家的處境將變得微妙。

老爺子堅決反對,甚至一度揚言要斷絕父女關系。

在那個當口,正逢陸良駿上小學,整天在學校惹事,剛進入青春期的陸家次子時不時離家出走,才15歲的陸政已經自己做主獨自搬到了瑞和去住。

而陸老爺子早已離了婚的原配夫人,陸政和陸英姿的母親,剛剛去世不久。

那陣子,陸家老宅簡直鬧翻了天。

陸英姿是個倔脾氣,認定了的,絕不回頭。

父女倆在老宅書房大吵。

陸英姿生平第一次發了大火,指著老爺子的鼻子痛罵他們圈子裏的這些男人,這些子弟們。

大概是對他們的母親心懷愧疚,老爺子氣焰到底低了些,末了,只說,“你那個華僑,人就好了?在國外只會玩得更花。”

“他不一樣!”

“男人都一個樣。”

“你看看阿政,十五歲的年紀,正是對異性感興趣的階段,你見他跟哪個女孩親近過嗎?”陸英姿怒道,“都是因為您,您樹立的壞榜樣,以後他一輩子單身我都不奇怪。”

吵吵嚷嚷之後,沒個結果。

就當老爺子以為已經風平浪靜的時候,陸英姿挺個肚子目光堅毅地回了老宅。

老爺子不得不同意了陸英姿的婚事。

十多年過去,她的婚姻幸福美滿,事業也步步高升。

老爺子再沒說過什麽。

陸英姿敢如此行事,完全是因為陸家有一條眾人心照不宣的原則:不能有私生子流落在外。

聽到這兒,程若綿睜大了眼睛,“……可是,我聽小雅說,若是有了孩子,孩子媽媽可能會變得很危險。”

“什麽意思?”

“……就像佟宇,他的媽媽……人都不知道在哪兒吧?”

陸政回過味兒來,笑說,“陰謀論。”

“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狀況。如果有了孩子,一般都會結婚的。”

這麽說來,是陳晉鵬在唬小雅?

怕她拿孩子要挾要結婚?

程若綿不願再想下去。

“不過,即便沒有孩子,我也有把握,”他停頓一下,偏頭看她,“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一切都好說。”

“那你當時為什麽……為什麽要那樣說?”

訴衷腸表忠心,說愛,不都可以麽,他偏偏撿了個最嚇人的。

她那時才20歲,他那樣的背景,她那樣的處境,若真的如他所說畢業就生孩子,豈不是一輩子都完了?

“……我只不過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程若綿無意識地努了努嘴巴,“明明有那麽種正常的方式,你偏偏——”

“選了最糟糕的方式。”

陸政把她的話補充完整,伸手摸一摸她後腦勺,溫聲,“我現在知道了,那種話對你來講不亞於晴天霹靂,你還那麽年輕,事業都還沒展開,我就要把你的未來一錘定音。”

程若綿瞥他一眼,故意氣哼哼地說,“是不是因為你年紀大了啊?下意識就會把確定關系和生孩子綁定在一起?”

陸政笑起來,“不止。是我太想當然了。”

總是從他自己的生長環境出發,來判斷周遭的人和事。

“不過,”他認真地看她,“我想要孩子,是真的。”

程若綿一撇臉,“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陸政輕輕笑一息,沒再多說。

等紅燈。

前面斑馬線上,有個頭戴兜帽的高個子男孩,看起來大約十五六歲,微弓著背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地經過。

“你剛剛說,你十五歲就搬出來自己住了?”

他那時會是什麽樣?遭遇那樣的家庭變故,又正值青春期,會不會變得很叛逆?覺得全世界都是敵人?

“嗯。”

“叛逆期?”

“差不多。”

陸家老宅一團糟,他不願回去,母親剛剛過世,離婚後她獨自居住的南郊莊園他也不願再踏足。現在想想,那時候他大概是覺得孤獨吧。

寧願一個人住在瑞和。

可瑞和安保太密,他有時候會一個人跑到別墅裏去。

那兒清凈,沒人打擾。

離群索居久了,偶爾也會想沾沾人氣兒,黃昏時候,他偶爾會從瑞和踱步去廣場看降旗。

那兒總是擠滿了全國各地來的游客,每個人都很興奮,虔誠地擡頭仰望著。

有時候,他會久久地凝望住人群,不發一語。

經歷孤獨的人總會能很快地成長起來。

他的叛逆期很短,很快確認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埋頭學習。

綠燈。

車子平緩地往前開。

程若綿註視著他側臉深邃的輪廓,想起什麽似的,說,“你15歲的時候,我才5歲誒。”她笑道,“我媽說,我5歲的時候在你們北城的廣場上走丟過。”

“是麽。”

陸政牽牽唇,“怎麽找回來的?”

“我媽說是個小夥子把我送到了派出所,哦對,我還把當時的照片從家裏帶回來了,回北城給你看看?”

“好。”

他看她一眼。

那一眼有點不同尋常,程若綿問,“怎麽?”

“在想你5歲會是什麽樣子。”

大概還有些嬰兒肥,眼睛清澈,眼睫毛跟刷子似的,粉雕玉琢。想必可愛得要命。

心裏莫名湧過一陣暖流。

程若綿咬咬唇,沒吭聲。

駛過平安夜擁擠的高架,抵達市中心的平層公寓。

在地下停車場停了車,兩人一起乘電梯上樓。

輸密碼進t門前,陸政一手摁住門框攔住她的路,低眼跟她商量,“先說好,待會兒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許生氣。”

“嗯?”程若綿疑惑,“你把墻砸了?”

陸政只是笑,沒多說。

打開門進去,程若綿驚呆了。

室內是節日氣息滿滿的聖誕節裝扮。

客廳角落,落地窗前,立著一株巨大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五彩斑斕的燈球和紅綠色帶,沙發上、地毯上、置物櫃上,零星放著巨大的拐杖糖果、糖霜餅幹樣抱枕,天花板上、窗簾上,掛著一閃一閃的燈帶。

整個房子看上去暖烘烘的,心臟每一寸都被熨帖。

陸政從沙發上拾起一頂聖誕帽戴到她頭上,程若綿沒拒絕,甩掉西裝外套,小跑到落地窗前,把窗戶當鏡子理了理戴正了。

她略顯興奮地挨個看了嶄新的布置,末了,陸政繞到她面前,道,“拆禮物?”

“什麽禮物?”

他牽住她的手,帶她來到聖誕樹前。

樹身的腰處,圍繞懸掛著一圈紅色的襪子樣禮盒。

“在哪個裏面?還是都有?”

“挨個兒試試。”

她半俯身,手伸進離得最近的一個禮盒裏去摸。

摸出一張紙條。

展開來:

「我錯了。」

短短的三個字,她看了好一會兒,隨後擡頭看他一眼,回答他紙條上的話,“我知道了。”

繼續下一個。

又是一張紙條:

「我愛你。」

她不吭聲了。

繞到樹的那一邊,繼續摸下一個禮盒。

還是一張紙條:

「我以畢生的所有的唯一的愛,渴望你敞開心扉接受我。」

她不發一語,繞回來,伸手進下一個禮盒。

不是紙條了。

是個四四方方的紅絲絨錦盒。

首飾麽?

打開來,錚的一聲。

黑色軟墊之上,靜靜躺著一枚戒指。

程若綿擡起頭來,怔怔地,失了言語。

在她繞著樹摸禮物的過程中,白衣黑褲的陸政一直雙手插兜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她。

其他的一切都沒了聲響,只有她身著披肩和長裙的清麗身影。

那身影牽動著他心臟他全身的每一寸。

這會兒看她拆到了戒指,她還沒哭,他眼眶倒先紅了。

他先深吸了一口氣,才盯住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也許現在結婚對你來說還太早,但,”他緩了緩心跳,“……這枚戒指是我的承諾。我把我全部的一切,我這個人,我所有的愛,我所有的財富和地位,交到你手裏,只為等待你的一句答覆。”

“只要你說一句願意——”

程若綿一頭紮進他懷裏。

陸政擁住她,掌心拂過她的頭發,“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在他懷裏猛猛點頭。

“搬回瑞和?”

她還是點頭,悶悶地說,“搬回瑞和,然後看你表現。”

陸政笑一息,說,“好。”

過片刻,他低聲道,“還有個紙條沒被拆到。”

“是什麽?”

“我想要你。”

程若綿有點羞惱,擡手捶他。

拳頭落到他身上,繼而被包裹住,繞到她後腰。

陸政另一手掌心托住她後腦勺,吻依次印在眼睫、鼻尖、臉頰。

最終來到瀲灩飽滿的唇上。

輕輕的相觸之後,很快變成了疾風驟雨,呼吸急促交纏,白皙面頰泛出紅暈,一呼一吸都帶著潮氣,程若綿攀住他的肩,掌心順著他身前的線條下滑,覆在他前胸。

她感受到了,他激烈的心跳。

陸政將她抱起,讓她雙腿環著自己的腰,將她抵在落地窗邊的墻上。

她微仰著脖子。

吻來到了耳邊頸側,含吮變成了輕咬,帶來微痛的觸感。

他像個動物,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跡,要將她拆吃入腹。

無窮無盡的索求和占有。

卻更像個虔誠的信徒,瘋狂地要把自己的一切,心跳、血液、身上的每一寸熱度、力量和荷爾蒙,都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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