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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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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燈火通明,繁華的夜之都市,天橋上那一隅,時間像是為之靜止。

女孩穿著偏法式的黑色掐腰長大衣,頸間系著條細圍巾,不似以前戴過的那條那麽寬大,依舊是克萊因藍色系。纖瘦的身條站在天橋中央欄桿邊,那藍色在夜風中輕微搖蕩,周圍的一切都成了她的陪襯。

那抹藍色光點長久地留在陸政的眸中。

輔路是兩車道,靠路肩的一側是市政規劃出來的停車區域,夜深了,背後的大廈早已熄滅,只有一盞高懸的路燈透過消瘦的枝杈灑下些許光線。

程若綿沿著天橋臺階走下來,愈往前,愈寂靜,路的這一邊和熱鬧熙攘的另一邊像是兩個世界。

她走到離陸政四五步遠的地方站定,“您找我?”

她或許不會知道,她一步一步走過來時,因枝杈的遮擋而變得明明暗暗的路燈的燈光,像極了粼粼的日光一寸一寸自她身上臉上滑過,恬靜得幾能讓人屏息凝神。

陸政神色不動,上下看她,“來看看你。”

她隱約聞到似有若無的酒味,問了句,“您喝酒了?”

陸政就笑,“我喝了酒才會找你?”

“……也不是……”

她聲音低下去。

“是喝了點兒,半杯。”

他倒是回答了她的話,但話音也就僅止於此,沒再多說,依舊拿那雙眼睛看著她。

眸色深沈居高臨下,不知是審視,還是別的什麽。

程若綿被他看得不自在,但是沒作聲。

以她對谷炎的了解,周四那晚她不前去赴約,谷炎一定會來找她麻煩,並且速度會很快,他那個人沒有任何的忍耐限度。只要谷炎出頭了,事情再度鬧大,學院出面,那麽陸政必定會避嫌。

最起碼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要她的人,還要她的心甘情願。

跟他過一夜,還清欠他的人情此後再無瓜葛,她可以接受,但若是他還要她的心,她萬萬做不到。

不,是不想去做。

他太危險,與他長久糾纏,像深陷身不由己的噩夢。

暫且忍耐,扮足乖巧,只要再過三兩天,她便可以解脫了。

“……琢磨什麽呢?”

男人低沈的嗓傳來。

小姑娘低著眉眼,眼睫偶爾眨動,不知道腦瓜裏在想些什麽。

程若綿回神,慢半拍搖搖頭。

陸政淡淡笑一息,漫不經心地問,“你抽煙嗎?”

“嗯?”

她不解一秒,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察覺他正在步步逼近,她不得不往後退,邊後退邊疑惑地擡目去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一如往常,錨定。她心裏不免亂了,倉皇偏開臉,這時候脊背抵住了車身。

再無退路。

很近,陸政的皮鞋鞋尖抵住了她的靴尖,他單手撐在她身側,微微俯身,垂頸。

臉與臉的距離太近了,近到彼此的呼吸都糾纏在一起,他吸入她的,她吸入他的。

程若綿禁受不住,可一動不敢動,這麽近的距離,稍稍偏臉就會不小心蹭到他的鼻梁。

內心備受煎熬烘烤之時,陸政開了口,嗓音極低,“……程若綿。”

她心裏酥麻了一瞬,強裝鎮定地把腦袋後撤,擡眸。

整個人被他半禁錮著,他身上的香味和高大身形帶來的強烈壓迫感,讓她幾乎動彈不得。

陸政擡手,溫熱的指背輕輕蹭了蹭她柔嫩的臉頰,夾帶著低笑的沈沈的嗓音,“……你會乖到什麽程度?”

程若綿心口一滯,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彈了彈煙灰,把煙蒂在指間調轉了方向,湊到她唇邊,嗓音低得幾像蠱惑,“……抽一口嗎?”

程若綿看了一眼他拿煙的那只手,手指修長,筋脈蜿蜒。

怎麽能有人,連手都散發著冷硬的荷爾蒙。

她沒抽過煙,也不覺得此後的人生有任何抽煙的必要。

對身體不好,也無甚用處。

可此刻若是拒絕,必會引得陸政嘲諷地笑,他是個這樣的男人。

她咽了咽喉嚨,微微張唇。

說實在的,她是個相當清冷感的人,給人最多的便是冷淡疏離的感覺,清純,但並沒有任何欲感。

可此刻,那櫻粉的唇毫無防備地張開,陸政只有入侵的沖動。

他喉結滾了滾,半垂的眼眸裏,被眼睫掩住的是一片濃稠的晦暗。

陸政把煙蒂往前遞了遞。

程若綿輕輕含住一點,煙蒂微潤,口感偏涼。

憑本能吸一口,而後略後退放開,把煙呼出來。

煙霧像氣球,飄揚升空。

她自己有點訝異,一般第一次抽煙不都會嗆到麽,她怎麽沒什麽感覺呢?

陸政看出她眼神中的驚訝疑惑,淡淡地勾唇,“……沒過肺。”

“……哦。”

她小聲應一聲。

“還要再試試嗎?”

還要?

陸政彈了彈煙灰,把煙蒂又湊過來,公事公辦的口吻,“這次吸深一點,喉嚨放松打開。”

三好學生越挫越勇的精神在這時候上線了,程若綿微啟唇又含住煙蒂,這次就依言刻意深吸一口。

煙入肺,成功被嗆到,她開始咳。

陸政覺得有趣似的旁觀著。

在她緩下來之後,毫t無預兆地用虎口輕輕鉗住她下頜迫使她擡起臉來。

他低頭,靠近她的唇。

炙熱的呼吸撲面而來,程若綿完全僵住。

他的唇離她的唇只有幾厘米。

察覺到她的僵硬,陸政輕輕笑起來,低聲說,“……只乖到這個程度?”

怪他嗓音太性感,心裏已經回過味兒來,知道他是在戲弄她,可程若綿卻覺臉頰發熱幾近失措。

她必須得說點什麽了,否則,一路被他這樣順風吹火下去,不知事情會到何種境地。

程若綿艱難發出聲音,“……您……”

“嗯?”

“我可能得回宿舍了,一會兒要閉寢了。”

她一鼓作氣說完。

她必是剛洗完澡,整個人都氤氳著潔凈恬淡的香味。

一波一波撲在陸政鼻息之間。

靜幾秒,他終於退開。

程若綿餘光察覺到他碾熄了手中的煙,金屬打火機翻蓋錚得一聲,重又點了一根。

黑色的大衣西褲和皮鞋,站在暗影下的他整個人包裹在濃重的灰暗之中,只有夾著煙垂落在身側的手,手背是一抹白,指間星點猩紅。

這剪影映入腦海,程若綿不期然意識到,之前在京尹和佟宇吃飯的那一晚,她進入餐廳之前看到的在回廊角落抽煙的男人,就是他。

好像,無論是在哪裏,他總能準確無誤地吸引到她的目光。

程若綿不禁偏頭認真地看他。

他正低著頭摁手機回消息,察覺到她的視線,看過來一眼,隨後擡腕看表,道,“跟我去個地方。”

一直在車裏坐著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尚策,這時候聽覺上線,下車打開後車門。

陸政繞過車尾去到另一邊。

好像他總是如此,行事幹脆利落,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程若綿站在原地沒動,說,“宿舍馬上要閉寢了。”

陸政正要上車,聽到這話身形停住,一手扶住車門,“……所以,你的意思是?”

“太晚了我可能回不去宿舍。”

陸政笑得清淡,“我還能讓你晚上流落街頭?”

就這一次吧。

程若綿心裏想著,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反正,以後與他即將毫無瓜葛了。

她上了車。

-

車外景致一路變化,車輛愈來愈少,越來越幽靜。

末了,邁巴赫駛入一個別墅區。

經過一池巨型噴泉,沿著右邊車道進入別墅區深處。一棟小洋樓的雕花大鐵門自動打開,車子緩緩駛入,在正門門廊前側停住,陸政自己開車門下車,尚策繞到一邊為程若綿打開車門。

程若綿下車站在車旁看了一圈,只覺這裏實在靜謐,與世隔絕了一般。

兩層小洋樓,前庭小院清雅別致。

陸政走到門廊下滑開密碼蓋,輸入密碼,打開門。

程若綿跟在他身後走進去。

陸政熟門熟路開了燈,一瞬燈光大亮。

一樓挑空很高,現代與古典結合的裝修風格,古典拱形窗扇、古樸自然意趣的石砌壁爐,色彩上大面積使用白色系,整體色調和線條都偏向現代的簡潔典雅。

客廳一面是占了半面墻的巨大拱形落地窗,可以想見,在這兒居住,四季都有美輪美奐的窗景可賞。

這是他的住處?

審美品味倒是很好,整個屋子都給人沈靜杳然之感,有清微淡遠的韻味。

陸政徑直往開放式廚房去,順手脫了大衣扔到餐椅裏,而後打開上層酒櫃,拿出來一瓶酒,擱在島臺上用啟瓶器打開,又取過酒杯,倒了半杯。

做完這些,他雙手撐著島臺臺面,擡眸看向她,“喝點兒什麽?”

程若綿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陸政看她兩秒,回身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出來,推到島臺這邊。

她慢吞吞走近,把那瓶礦泉水握在手裏,隔著島臺與他相對而立,問,“……這是你的住處?”

“不常來。”

那為什麽帶她來?

程若綿心裏這麽問了一句,並未問出口。

“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過來,這兒安靜。”

遠離他父親所在的陸家大院,遠離他常住的有家政和安保來往的瑞和,遠離他母親留下的南郊莊園。

她心思轉了轉,問,“……您今天心情不好?”

陸政正在喝酒,聞言,從杯沿兒上方擡眸看她。

他微仰著頭,襯衫頂端扣子開了兩顆,程若綿能看到他吞咽酒液時滑動的喉結。

喉結是男性的象征,是而,總被賦予某種特殊的靡麗意味。

想到這一層,她轉開了視線。

頰側升溫,她能感覺他在看她,就在她即將承受不住的時候,陸政嗤笑一聲,不鹹不淡說,“……你關心?”

“……只是隨口問問。”

陸政沒再回答,半靠著島臺對面的案臺邊緣,不緊不慢喝著杯中酒。

程若綿很想問,為什麽帶她來?是有什麽事麽?可此刻就開口未免顯得太沈不住氣,她就沒作聲,轉頭去看落地窗外。

北城二月天,樹木蕭瑟雕敝。也許這樣單調的景致不足以吸引她,是而雖則眼睛望著窗外,全身的感官和註意力卻還是在對面的男人身上。

她總是無法忽略他。

餘光裏的他,變成了燭火般的影兒,襯衫的灰和西褲的黑,成了映在視網膜上去不掉的色塊。

她記得他的身材,在國貿商場外,仰視角度之中他筆直修長的腿、勁瘦的腰,還有那寬肩……渾身都散發著成熟壞男人特有的不動聲色的攻擊性。

她收回視線,過程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明明什麽也沒有發生,她自己心緒卻稍有不穩,掩飾似的擰開礦泉水,微仰頭喝了兩口。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覺得現在開口時機應該是差不多了,便問了句,“您今天找我是有事?”

陸政那深沈的研究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兩秒,“我倒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兒,想跟我說的?”

明明是問句,他的語氣神色卻稱得上漫不經心,像只是隨口一問,結果如何都無關緊要。

程若綿雲裏霧裏,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坦誠地搖搖頭,“……沒有。”

陸政虛瞇了瞇眸。

他是在給她機會了。

先前幾次相遇寥寥數語中,他知道她在被谷炎糾纏,派尚策稍作打探便知道了她與谷炎過往的所有來龍去脈,可要不是剛剛在屏風後親耳聽到佟宇和谷炎的談話,他也不會知道,她面臨的事兒竟是如此急迫,就在周四晚上。

白紙一張的小姑娘,若是去赴約,後果不堪設想。

但現在看她的表情,她好像並不覺得這事兒跟他陸政有什麽關系。

陸政輕輕勾唇,不置可否。

停頓片刻,他轉而淡淡地道,“今兒碰見佟宇了,他跟我說起你。”

程若綿反應了一下,“……是麽。”

“他人怎麽樣?”

“他幫了我很多次,應付谷炎。也從不要什麽回報,所以,我請他吃飯也是想還一點人情。”

陸政重覆她的用詞,“‘從不要什麽回報’”,他意味不明輕輕笑一息,“錢貨兩訖尚且有不少陷阱,你倒是信只行善舉不要回報這回事?”

程若綿一頓。

他這樣的男人,自然比她懂得更多這個社會的運轉規則。

她也無意跟他爭辯佟宇的為人品性,於是沒作聲。

陸政回身從酒櫃上側取出一只勃艮第杯,走回島臺邊添了些酒進去,覺得有趣似的,“……既然有他在幫你,上次在南郊,為什麽又讓我幫忙?”

那自然是因為佟宇只能幫忙周旋,不能徹底——

她心裏想到這兒,就聽正繞過島臺往她這邊來的陸政不緊不慢笑說,“因為他解決不了問題?”

小姑娘實在有趣得很。

明知道只有他能不費吹灰之力幫她解決掉麻煩,在南郊那一晚的沖動行事被他拒絕之後,卻謹慎起來了,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他要的是什麽,她卻是不願再前進一步了。

這算什麽?願意跟他睡一覺,卻只願意是以“士可殺不可辱”的頑抗姿態,而不願意擺出心甘情願的姿態。

假意的逢迎也不肯。

程若綿沒吭聲,察覺他走近了她就下意識往旁邊避開,冷不防卻被他箍住側腰撈回去,翻過來,面對面。

跟上次不同,剛剛那一霎他的掌心是緊密地貼住了她側腰的曲線,緊握住,驚人的觸感和力量感隔著布料傳過來,讓她心慌。

被他的臂膀圍困在身體和島臺之間,距離太近,她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左避右避。

沈默良久。

似是欣賞夠了她的慌亂,陸政慢條斯理開了口,“……再給你一次機會,有沒有什麽要緊的、棘手的事兒,需要我幫忙?”

程若綿微微怔住,就聽他低低地點破,“……比如說,周四的飯局。”

她略略睜大了眼睛。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他怎麽會知道這些?

陸政的神情是種運籌帷幄又對這種上位姿態非常習以為常的淡然平和。

他好似總是非常游刃有餘,任何對她來講天大的難事,對他來說,好像都只是順手捏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容易。

程若綿眼睫低垂下去t,做足心理建設,輕輕道,“……謝謝您,但是不用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陸政毫不意外。

他不幹涉她的決定,甚至非常欣賞她的有主見有章法似的,輕輕牽唇。

末了,只是很溫和地對她說,“程若綿,再有任何事情發生,你就沒有跟我討價還價的餘地了。知道嗎?”

程若綿這時候還沒明白他的意思。

只聽到他近乎冷漠地笑了一息,“……而且,不必你對我玩什麽花招,我會讓自己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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