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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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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沈默足夠久。

久到她蜷著的手指指尖微微發麻。

卻也不夠久。

不夠心底那場海嘯溶解坍塌。

面前的男人似是不願意給她任何答覆。

程若綿進退失據。

麻痹感從指尖蔓延至全身,她轉開視線。

可哪裏轉的開,陸政高大的身體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範圍。白襯衫面料挺括質感高級,袖筒挽在肘處,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和蜿蜒的青筋存在感太強,半看不看之時,他握著門沿的那只手收緊了一下,把門稍稍往裏打開了一些,就是這個動作,讓他小臂的肌肉線條輕微緊繃,青筋擠動。

程若綿有剎那的失神,她後知後覺到,她剛剛的提議意味著什麽。

一瞬心驚之時,陸政開了口,依舊是閑閑的語調,仿佛她方才說的話未有絲毫出格之處,“……想讓我幫什麽忙?”

程若綿花了好幾秒才把自己從深陷的思緒中拔離出來,續上適才說的話題,“……谷炎。”

她言簡意賅。

陸政斂了眼睫。

程若綿覺得,他大概是在思考要不要幫她,屏息等了不到一秒鐘,他就牽唇一笑,“你倒是會算賬。”

沒待她在這句話裏多想,陸政就接著說,“……晚上你打算做點什麽,好讓我值回票價?”

語氣帶著譏諷,像是在嘲她稚嫩嘲她必定怯懦沒膽。

“任何您想要的。”

她略昂著下巴,沒看他,幾近鏗鏘有力地說。

陸政嗤笑。

他一直插在褲兜裏的那只手,這時候抽出來,虎口輕輕鉗住她下巴,將她的臉扭正擡起來,迫使她擡眸望他。

程若綿呼吸極度不穩,耳道裏像是灌了水,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

陸政低眸,聲線也低著,“……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發抖。”

長睫半掩的視線在她臉上游移,眸光略動。女孩濕漉漉的眼眸像只驚魂未定的鹿,臉頰皮膚白t皙柔膩,許是剛洗過澡的緣故,身上一蓬蓬潮濕的香熱氣息在空氣中漫溢。

她這時覺得了。

眼睫和呼吸都在顫抖。可她已經下了決心,秤砣沈甸甸壓在胃底,“……我的提議是認真的。”

粉唇一張一合。

陸政幾乎控制不住要揉弄她的唇瓣,“……我沒覺得。”

他低著臉,距離很近,他身上的香味他的溫度讓她幾近崩潰,還有他說話間的呼吸輕輕拂在她鼻尖……

程若綿咬緊牙根撐住了,指尖掐著指腹,在極度失衡的天平兩端,頑強地與他抗衡。

“我願意。”

陸政哼笑,像是不以為意,“我說你有傲氣,你就表演一個沒有傲氣給我看?”

程若綿不作聲。

他道,“小朋友,成年人的事不是這麽做的。沒有任何意蘊,沒有任何弦外之音,不值得品味。”

“那您教我。”

“我教你,”他慢條斯理重覆,冷嗤,“……到底是誰欠誰?”

嘴上的交鋒一直沒停,兩個人都專註地與自己的身體作鬥爭,是而,都忽略了對方胸膛的起伏。

在這一言一語的對抗中,程若綿一開始建設好的心理堤壩逐漸潰敗,心氣不再那麽高昂,眼睫半垂下來,陷入沈默。

陸政輕輕松開鉗著她下頜的手,從褲兜裏掏出打火機,指腹撥開翻蓋,把玩似的如此撥開又合上兩下,才轉身去書桌上拿過定制煙盒,抽出根煙,咬住,點燃。

他背對著她,說,“回去睡吧。”

程若綿沒動。

陸政隨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過片刻,像是才察覺到她還沒走似的,轉過身來,無奈地輕嘆,“……怎麽著?”

“……您到底要我什麽?”

聲音低悶,像是被磋磨得失去了鬥志的小姑娘,請求對方給個準確的答覆。

“這話不能來問我,你自己好好想想。”

話音落,男人又把背對著她,這回直接拿了份文件去到一旁沙發裏坐著了,閑閑疊著腿,咬著煙,虛瞇了眼眸翻文件。

自知再得不到回答,程若綿帶上門離開。

-

那一夜睡得極不安穩。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熏香氣息讓人精神緊繃,她像是個在午夜跌下懸崖的游魂,知道不會有人來拯救自己,只能和衣在懸崖下睡一晚。

祝敏慧和馮優悠都發了消息來問,她一一回覆了,說沒事,明早回去。

第二天是被敲門聲吵醒。

她穿好衣服過去開門,門外站著個系著圍裙的阿姨,矮矮圓圓的身形,慈眉善目地對她笑一笑,“程小姐,這是給您準備的貼身衣物,您將就穿穿,不舒服的話到市裏再換掉。”

程若綿接過來,“謝謝您。”

“您客氣,司機在樓前候著,您收拾好就下樓來吧。”

“好。”

阿姨臉上一直帶著和善的笑意,對她微點點頭。

程若綿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把換下來的貼身內衣塞進包的夾層裏,站在床前巡視一圈,把落在枕上的三兩發絲拾起來用紙巾裹了扔到垃圾桶,洗手臺上的水痕也擦幹凈了,最後拎著兩個垃圾袋下樓。

一碼歸一碼。雖昨晚在這裏留宿是迫不得已,該有的禮節還是得有,留宿產生的痕跡和垃圾得一一清理幹凈了。

從小到大,面對旁人她一向乖順懂事,最懂得不該給別人添麻煩。

她穿過走廊客廳走到門廊下,正巧阿姨在那兒擦拭門廊扶手,她就問了句,“阿姨,這垃圾我應該扔在哪兒?”

阿姨回過頭來,吃了一驚,忙說,“哎喲,這事兒您別沾手了,來給我吧。”

阿姨音量偏高,引得門廊前邁巴赫後座的男人偏頭看過來一眼。

通過車窗能看到,阿姨從程若綿手裏接過兩個垃圾袋,程若綿笑著對她說,“那就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您太客氣了。”

尚策打開後車門。

程若綿坐進去才發現,車裏還有個陸政。

他沒看她,低眼翻手裏的文件,她也就順理成章地假裝沒有他這個人。

邁巴赫駛上車道,尚策通過後視鏡看到阿姨在後面追車,手上還拎著個袋子,邊跑邊揮手。

尚策降低車速,將車子停住,降下車窗,阿姨氣喘籲籲追上來,從車窗上方把袋子遞進來,“小尚,麻煩你,把這個給瑞和那邊的廚房裏,昨兒知道先生要來,我特意去附近村裏買的土雞,讓他帶回市裏去。”

後車窗也降了下來,陸政對阿姨說,“您甭忙活這些了,瑞和都不缺。”

尚策也笑著附和,“是啊,阿姨,瑞和的廚房也有專供的,先生平時吃的都很健康,您不用擔心。”

“是是,”阿姨跟陸政賭氣似的,只跟尚策說話,“小尚你也看著點他,別老是忙起來就不吃飯,少抽點煙少喝點酒。”末了,嘀咕似的,“我說他他也不聽。”

陸政就懶洋洋地笑,“我不聽,您該說的是一句也沒少說。”

阿姨瞥他一眼,餘光看到那頭乖乖坐著的程若綿,臉上立時就柔和了,笑瞇瞇,“姑娘,再見。”

程若綿也禮貌地微笑點頭。

尚策下車把袋子放到了後備箱。

邁巴赫重新啟動,程若綿扒著車窗往回看,阿姨還站在車道那頭,遙遙望著。

收回視線坐正,她不由偏頭看了眼陸政。

他穿著件霧霾藍襯衫,已經戴上了藍牙耳機,膝上攤著筆記本電腦,像是在聽報告。

也不知是不是剛起床的緣故,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潔凈的淩冽感,距離很近,能聞到淡淡的須後水的味道。他神色冷淡,夾雜著幾分漫不經心的不耐,於是那種冷硬的荷爾蒙更濃了。

程若綿合理推測,青春期的他,大概是那種會伸腳把漂亮女孩絆倒而後懶洋洋抱臂看笑話的男生,不是出於喜歡,而是出於惡劣的玩味心態。

看剛剛那位阿姨的態度,像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他媽媽呢?

程若綿發覺自己又對他起了不該有的好奇心,於是斂了思緒,轉頭看向自己這邊的車窗外。

昨晚沒睡好,起得又早,車內暖氣足,漸漸烘出點困意,程若綿用額頭抵住安全帶,以一個極別扭的姿勢睡著了。

陸政聽完報告,提了幾句修改意見。

他聲線偏沈,勾著點低磁的性感,半夢半醒的程若綿隱能聽到只言片語,只覺這聲音撓得她心裏癢,不舒服,迷迷糊糊換了好幾次姿勢。

-

是被尚策叫醒的。

那時邁巴赫已經在外語學院東南門對面的街邊停了有一刻鐘了。

程若綿揉了揉眼睛。

後座另一邊空空蕩蕩。

尚策妥帖解釋說,“先生有其他安排,就先去了集團,再來送的您。”

“……”程若綿回過神,一秒鐘清醒,“不好意思,麻煩了。”

她要開車門,尚策拿出手機輕晃了晃,笑說,“咱們加個聯系方式吧?”

程若綿略頓,他就笑著直接挑明,“先生可能會找您。”

“……好。”

她報了手機號碼,尚策說,“我加您微信了,您有空記得通過一下。”

“好。”

程若綿推車門準備下車,尚策又道,“聽您睡著的時候咳嗽了幾聲,最近又降溫,您註意保暖,感冒了及時吃藥。”

未免太貼心了。

“好的,謝謝您。”

-

下車,過天橋,刷校園卡進入學校。

天色陰沈,似一團灰白色的愁雲。車內暖風給身上積蓄了不少熱氣,走到校園內,熱氣散盡,才覺出冷。

她打開天氣APP看溫度,確實是降溫了,這波寒潮從昨晚開始,一直持續到下周周末,下周還有一場雪,持續兩天。

也不知道這場雪能不能下下來,北城的天氣,向來沒個準兒。

但總歸,這場寒潮過後,天氣應該就回暖了。

北城的又一個春天,近在眼前。

程若綿漫無邊際地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甚至在腦內覆習起了昨白天背過的單詞。

她的潛意識在拒絕思考另一個更迫在眉睫的問題。

陸政。

她稱得上早熟,性格也穩重內斂,即便遭遇了谷炎那檔子事,也在當下做出了最理智最符合她利益的選擇,如此,雖偶有意外,一直以來倒也算是謹慎守著自己的本心生活。

可她不知該怎麽應對陸政。

他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他溫和紳士時,她的連番拒絕顯得不合時宜,他苛刻涼薄時,她孤註一擲的強硬不屈也不能動搖他一分一毫。

回到宿舍,祝敏慧正邊吃早飯邊看劇。

聽到開門聲,“回來啦?我給你買了早飯。”

聞到食物香氣,才察覺饑腸轆轆。

程若綿放下包洗了手,坐到自己書桌前,打開還溫熱的早餐。

“……你昨晚在哪兒睡的?”

“……”程若綿斟酌了一下措辭,“佟先生找了別人幫的忙,在那個人家裏。”

“女生?”

祝敏慧當然會有此推測,在她的認知中,程若綿是個非常有分寸有安全意識的人,不可能貿然在陌生男人家裏留宿。

程若綿沈默。

在這沈默中,祝敏慧也忐忑起來,正t想開口問,就聽她微笑著說,“總之,沒什麽事,你別擔心,最起碼把我媽交代給我的事給解決了。”

那笑容掛在她略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無力。

祝敏慧能感覺到,這兩天她話極少,好像就是和那位佟宇吃完飯之後開始的,就連昨晚上姐妹三個一起吃火鍋,她都沒怎麽吭聲。

這實在反常。她在不熟的人面前內斂少言,但姐妹三個在一起時,面對她和馮優悠,程若綿稱得上明媚。

“……綿綿。”

“嗯?”

“是遇上什麽事兒了嗎?”

“……確實有一些事,我正在想辦法處理,”程若綿笑一笑,“你別操心了。”

“我能幫得上忙嗎?”

程若綿輕搖頭,“暫時不用。”

看祝敏慧還是一臉擔憂,她便欠了欠身,把手伸過去給她握一握,“真的沒事,有需要我一定會跟你說的,好嗎。”

祝敏慧握了握她的手,“一定。”

“一定。”

-

那之後兩天,程若綿安穩渡過。

周日這天,佟宇打來電話,問她有沒有時間,約她見面聊聊上次的事。

從南郊回來的那日,程若綿發了好長一段信息給他,表達謝意,謝謝他從中運轉,讓她能夠見到程陽平。當時,佟宇只回覆說,他也只是托人問了問,實際並沒有出什麽力。

說話時他有別的事要忙,兩人的話題也就僅止於此。

直到今天。

兩人這回約在東城區一家咖啡館。

咖啡館藏在胡同深處,只對固定的客人開放,顯得門廳寥落。

在吧臺點單的時候,佟宇打趣說,“這次就不必再跟我搶著付賬了吧。”

程若綿笑一笑。

點了單,兩人往樓上走,樓梯窄小,佟宇走在前面,回頭看她一眼,“知道你是想還我人情,但是,”說話間正好到了轉角,他停住腳步,眸光更溫和了些,“……有時候,也不必那麽著急。”

程若綿擡頭看他,他笑說,“人生還長著呢,不是嗎。”

人生還長著呢。

程若綿在心裏回味這句話,末了,柔柔一笑。

二樓是玻璃頂的陽光房,建造了梯形的臺階,臺階上漸次鋪著軟墊蒲團。

兩人在最高處的臺階上坐下。

附近都是低矮的平房,視野開闊,午後慘淡的太陽掛在西邊天空,玻璃隔絕了冷風,倒是能感受到太陽本身的溫度了。

佟宇問,“那位程陽平的事,還順利嗎?他是你親戚?”

程若綿點頭,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告訴他。

佟宇在聽到“陸先生”這三個字時變得驚訝,“陸先生也在?”

程若綿怔了一瞬,“你不知道?”

“我不清楚細節,”佟宇道,“我本來是在會所外面抽煙的時候,跟幾個等在外面的司機提了一嘴,但是被尚策聽到了,我知道他在大院裏負責一些後勤文書方面的工作,他問我具體是什麽事,問完也沒表什麽態,我就沒抱什麽希望,可第二天,他跟我打電話說,這事兒交給他來辦就好。”

“他的人品我信得過,正好我要去外地出差,就放心把你交給他了。”

聽完,程若綿這時候聯系起了蛛絲馬跡,看南郊莊子裏那位阿姨說的話,陸政大概平日裏是很少往那裏去的。她心裏浮現荒謬的猜測:大概是尚策偶然跟陸政提起了,陸政便全權接手了這件事,特意把地點選在遠離市區的南郊,難不成就是為了順理成章地在深夜裏把她困住?

“你跟陸先生有交談嗎?”

“……有一些。”

佟宇神色不著痕跡沈了沈,狀似輕松地問,“他有沒有為難你?”

豈止是為難。

程若綿笑說,“怎麽這麽問?他人很壞嗎?”

佟宇臉色諱莫如深,笑一笑,沒多說。

此後話題就沒再提起這一茬,兩人邊喝咖啡邊閑聊。

末了,太陽快下山,佟宇提起谷炎一事。

他半開玩笑的口吻,“……要不要跟陸先生提一下這件事?如果他插手,分分鐘就能擺平。”

程若綿也當他是說了個玩笑,“他會有這麽好心?憑白幫我,什麽也不圖?”

她本是輕快的語氣,佟宇卻在這句話裏陷入了長久的沈默。

他偏過頭看她。

夕陽映在女孩漂亮的側臉,循環氣流浮動她鬢邊發絲。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家餐廳,他只是在門廊處跟人寒暄的功夫,谷炎就又惹事了,他被人提醒到室內去,隔著距離就看到一個極漂亮的女侍應生正被谷炎攥著手腕,欲脫身而不得,緊咬著唇,眼眶裏蓄著清透的淚,臉上滿是倍感屈辱不安的倔強。

他是谷家老爺子特意安排在谷炎身邊的,本就是為了讓他看著點谷炎別太出格,見谷炎在用餐場合騷擾侍應生,身為秘書的他自然要出手打圓場。

幫了她這一次,於心不忍,就又幫了許多次。

他見過她許多種樣子。不安的、恐慌的,偶爾在兩人私下相處時她也會是燦笑的明媚的,只不過,即便是這種時刻,她眉眼間總也似蓄著淡淡的愁,清冷縹緲,讓人抓不住。

他早知道,以他見不得人的家世背景,以他目前的能力,是抓不住她的。

她太漂亮,氣質太特別,讓人過目難忘。他曾經甚至想過,即便他與她沒有這許多交集,只是偶然在人聲鼎沸處瞥過她一眼,他恐怕也會長久地記得她的模樣。

從谷炎手裏護著她,他自然是有私心的。

有谷老爺子在背後幫襯,面對谷炎他有幾分勝算,可眼下,若陸先生也已經加入了“戰局”,他還能護得住她嗎?

恐怕這答案是毫無懸念的零,甚至,他頃刻間便會被陸先生掃地出局。

叮咚。

程若綿掌心手機響了一聲。

她滑開屏幕,點開新進來的消息。

佟宇無意瞥過,那備註是:尚策。

消息是:

「程小姐,有空嗎?先生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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