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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極殿裏的人沒有對此感到意外, 就連服侍的宮娥都是一副萬年不變的冷清面容。
蘇錦書覺得應該說點什麽，她想了想，道：“皇上節哀。”
皇上道：“世人皆頌朕是仁君, 可他們不知道, 朕殺過的人，足夠壘一座萬人冢了。”
蘇錦書道：“我若有權在手, 我也想殺,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皇上, 皇上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皇上輕聲道：“回去吧。”
蘇錦書知道皇上是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於是便告退了。
春華園的熱鬧已經停了, 蘇錦書吸了吸鼻子, 聞到了火燒後那一股煙燎的味。
宮裏又恢覆了安靜, 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般。
蘇錦書在宮巷外一停, 之前隨護的那一隊禁軍又出現了, 恭恭敬敬的勸她轉了個方向，回朝露臺去。
今夜宮裏鬧得這麽難看, 後宮的妃嬪娘娘們卻各自大門緊閉, 連個出來看熱鬧的都沒有。
可見宮裏的都是聰明人。
蘇錦書回到朝露臺時，陸錫還沒回來。
程嬤嬤也還睡著。
爐子裏的香燒完了，蘇錦書掀開了銅蓋, 瞧了一眼裏頭的香灰，不禁咋舌。
好家夥, 這是要藥死人的分量吧。
蘇錦書扔下了銅蓋, 把窗戶打開透氣。
清晨的冷風很快驅散了屋中的藥香，也驅走了好不容易攢下的暖意。
程嬤嬤是感到了寒意才醒來。
蘇錦書所在軟榻上看著程嬤嬤慌忙進來查看情況。
程嬤嬤沒想到她是醒著的, 楞了一瞬，看著四周大開的窗戶, 道：“郡主不覺得冷？”
蘇錦書手肘撐在膝蓋上，掌心托著下巴，道：“不冷，屋裏味道不好聞，散一散。”
程嬤嬤舒了口氣，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道：“既然醒來，那就傳膳吧。”
早膳是和藥一起送進來的。
先用膳，再喝藥，早有人幫她安排妥當了。
蘇錦書洗漱之後，坐在桌前又等了一會兒。
有一個小監跑來了門口，替陸錫傳話，說是有事要忙，午膳再回。
程嬤嬤不在意這些小事，只勸著蘇錦書用膳。
蘇錦書對著飯碗嘆氣，不是很能吃得下去。
程嬤嬤道：“郡主氣色不太好，今日醒的很早。”
蘇錦書道：“嬤嬤睡得倒是沈，連昨晚宮裏舉喪鐘都沒醒呢。”
程嬤嬤果然一楞：“舉喪鐘了？”
蘇錦書笑瞇瞇的問：“嬤嬤你猜是誰死了？”
普天之下，只有皇上和皇太後駕崩後，才鳴鐘鼓。
皇上是不可能死的。
那就是皇太後了。
程嬤嬤不必猜，她意識到蘇錦書的反常，沈默了一會兒，道：“郡主昨夜出去了。”
蘇錦書點頭承認：“出去了。”
程嬤嬤問：“竟然沒有人攔嗎？”
蘇錦書道：“既然沒有人攔，那就說明我能看，我去了永樂宮，目睹了太後駕崩。”
程嬤嬤站在一旁又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宮裏接下來有的忙了，郡主用完膳，早些出宮吧。”
蘇錦書莫名嘆了口氣，用了半碗清粥，非常自覺的喝了藥。
謝簡邦出宮後望著天邊的旭日，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是活著出來的嗎，他舉步往家裏走，原本還為著自己這一身狼狽而難堪，可當他走到街上時，就顧不上這點小心思了。
京中昨夜全城戒嚴。
今晨，清平司的人便行走在大街小巷中。
鴻禧街上許多高官的府邸都被清平司圍住了。
謝簡邦這才想起，昨夜宮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竟然連清平司的影子都沒見著。
清平司一向是哪裏有亂子哪裏有他們，這太反常了。
他順著鴻禧街走到盡頭，發現戚府已經被查抄了，戚氏女眷昨夜剛從宮中脫身，回府便被清平司套上了t鐐銬，用刀押在府門口。
謝簡邦終於看明白了，清平司這是在照著名單抄家呢。
他在戚府門口停留了片刻，清平司沒有驅逐他。
過了一會兒，府中擡出了一具蒙著白布的屍體，幾個女眷撲上前，掀開看了一眼，當場哭嚎起來。
謝簡邦鼓足了勇氣，也上前去看了一眼。
戚承彥死了。
他腿一軟，踉踉蹌蹌的跑回自己家，好在謝家還沒被清平司盯上，剛回家的女眷們驚魂未定，正聚在花廳中，等著他一起商量對策。
謝簡邦連灌了三杯冷茶，雙手都還是抖著的，道：“不必商量了，都回各自房中等著吧。”
說罷，他拂開了妻子攙扶的手，獨自往書房去了。
宮裏正在忙著辦皇太後的喪儀，這麽關鍵的時候，皇後卻一病不起，掌事之權便交給了婉妃。
永樂宮中趁亂行刺的小監回來向皇上覆命。
皇上問太後遺誥。
小監猶豫了片刻。
皇上嘆氣：“說罷。 ”
小監原話轉告，太後臨終前怒斥這個兒子刻薄寡恩，不堪為人子，上蒼有眼，必叫不孝之子不得善終，世世代代手足反目，父子相殘。
太後是真的知曉皇上的痛處，臨死都不忘狠狠的戳一筆。
皇上只說：“隨她吧。”
這樣的遺誥自然是不能公諸於天下的。
陸錫快午時才回朝露臺。
他衣裳已經在外頭換過了，幹凈清爽，完全看不出來是經歷了一場血戰。
昨夜守在永樂宮門口的，就算撐不起一聲皇上心腹，也都是精挑細選的好苗子，在皇上案頭掛了名號的。
有些人機靈外向，對昨晚陸錫的出現上了心，稍微打聽了幾句便遭了訓斥。
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之後，再沒有人盯著暗門研究。
蘇錦書在門口迎了陸錫，問：“我們回家嗎？”
陸錫站在斑駁的樹影下，好一副謙和溫潤的模樣，他屈指撫了一下蘇錦書大紅的衣裳，道：“這顏色不能再穿了，換一身，我們回家。”
蘇錦書換了一身素服，與陸錫一起去太後靈前祭拜。
人活著的時候已經把賬算清了，蘇錦書不介意給她身後體面。
昭明公主哭的有些麻木，其實她與太後的感情並不深，太後驟然離時，她不免想起從前相處的情景，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小時候她與丹陽一起在永樂宮玩耍，日頭大，灼的人發渴，太後拿了瓜果溫柔的喚丹陽去吃，她安靜乖巧的守在一旁，可直到丹陽將那一盤瓜果都吃完了，太後也沒讓她去一塊吃。
一個外孫女，一個親孫女，太後這心偏得實在沒道理。
蘇錦書與昭明公主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即便走了。
昭明公主有些羨慕，她也不想在靈前跪守，可奈何這是她的親祖母，後宮現在掌事的又是她的母妃，不容她失了規矩，只能忍著了。
昨夜宮裏不聲不響發生了太多事，朝臣們清早起來便聽說了太後駕崩一事。
這事是有些突然，不過驚訝了一瞬也就過去了，畢竟太後不掌政，有沒有她朝局都亂不了。
令大家覺得心驚的是太後的死因。
朝廷說太後是死於叛黨作亂。
哪來的叛黨？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而且這一晚上就平叛了？
不明所以的局外人正想找同僚打聽，一出門便被滿街的清平司嚇破了膽。
清平司的牢獄今日算是正經開張了，擠的都挪不開腳。
平陰侯在家一早晨心神不寧，終於等到兒子和兒媳出宮回府，他立馬把人叫到了書房裏，張嘴便是訓斥：“昨天宮裏出事了，你又跟著去湊熱鬧了？”
陸錫敷衍道：“我湊什麽熱鬧啊，我陪郡主回宮，聊的太晚被皇上強留了，宮裏有叛亂？關我什麽事？又不是沖我來的。”
平陰侯黑著一張臉：“你如今成婚了，也該收收心了，什麽時候把清平司的差事辭了去？”
陸錫道：“等我回來吧。”
平陰侯一聽這話，心裏莫名緊張，立刻問道：“等你回來？你要去哪？”
陸錫笑了笑，道：“我要帶著我娘子出去玩一段日子，這兩天就走！”
平陰侯看著兒子臉上這異常燦爛的笑，恨不得上腳踢他：“玩？皇太後昨夜駕崩，天下縞素，你這個時候跑出去玩，你不能等等嗎？”
陸錫直接說不成。
他娘子身上的毒可等不了，如今已經熬過了兩個月，若真如那些禦醫所說，三月毒發，他便不得不兵行險著了。
事要趁早做，話要趁早說。
陸錫表現出了十足的固執，非走不可，誰也拿他沒辦法。
蘇錦書聽了他的安排，也是一楞：“這麽快就要走了？不再等等？”
陸錫正在給她挑衣裳，道：“再等就開春了，哪還有雪賞。”
蘇錦書見他專門挑艷色的衣裳往箱子裏扔，忍不住攔道：“宮裏太後剛去，穿不得這樣的衣裳。”
陸錫卻道：“我們都到極北之地了，守這規矩給誰看，都帶上，你一個新嫁嬌娘傳這個素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守寡呢。”
蘇錦書：“……”
她這才發現，倫理綱常之類的東西，他確實是都不放在眼裏的，不是裝出來的。
既然他都不在意，她便更不在意了，任由他收拾好了箱籠，道：“回一趟晚香別院，接上我的鳥和貓。”
陸錫攬著她坐下，說：“好。”
京城現在亂的很，正常人都選擇閉門不出。
陸錫卻不在意，他道：“臨走之前我帶你去見個人。”
蘇錦書問：“誰？”
陸錫道：“我師父。”
蘇錦書恍惚想起，在淮安的小棺材鋪中，假扮成十二的陸錫曾經提過他師父。
聽語氣，那就是個對陸錫來說很重要的人。
蘇錦書與他咬耳朵，問：“你師父也是那裏頭的人嗎？”
陸錫知道她指的是暗門，道：“是，不過他老人家現在不幹活了。”
翌日清晨，蘇錦書起得早，打算去沈氏房中請安，卻被告知侯爺攜夫人進宮祭拜了，只好作罷，催著陸錫快些帶她去見師父。
陸錫命人備了馬車。
蘇錦書出府時，經過二房的院子，聽到了陸二夫人尖銳的嗓音在發脾氣。
“爺們想胡鬧，你就由著他胡鬧，長著一張嘴難道不會規勸著些，離家多少時日了你自己算算，一個多月啊，一聲不吭連封家信都不知道往回寄，戚家教養出的好女兒，我今日才算是長見識了。”
是陸二夫人在訓斥媳婦戚氏。
蘇錦書望向身邊的陸錫。
陸錫帶著她繞了另外一條路走，不欲多管閑事，把那刺耳的聲音甩在身後，陸錫道：“戚家失勢了，我這二嬸嬸才敢拿出當母親的款。”
蘇錦書揉了揉胳膊：“太可怕了。”
陸錫道：“你不用怕，你是衡陽郡主，無論嫁到了誰家，也沒有人敢這般對你。”
這話倒是真得。
蘇錦書嫁來了侯府這幾日，身邊連個喚她“陸夫人”的都沒有，人們都還照常以“郡主”稱呼她，但凡長了腦子的人都知道，為難她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馬車來到了清平司的後巷，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蘇錦書下車，仰頭一看，這座宅子竟然沒有牌匾。
連個姓氏都不肯掛。
陸錫沒拿自己當外人，推門便進。
蘇錦書跟在他後頭。
院子裏很是雜亂，到處都堆滿了木頭，院子四周堆了很多不知是什麽的奇怪東西，都是木制的。
蘇錦書第一個反應是——木工？
難怪陸錫做起棺材來熟門熟路，還會用木頭雕小人。
蘇錦書看著這院子裏什麽都有，就是沒人，忍不住問：“師父他老人家莫不是不在？”
“師父他不會出門。”陸錫道：“多半是不想起床。”
說著，他就要去敲正屋的門，可剛擡起手，還沒放上去，就聽屋裏傳來了粗糲的嗓音：“聽見了，洗把臉，這就出來。”
說是要洗臉，可這洗了足有兩刻鐘才磨磨蹭蹭出來。
陸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師父今日幹凈得很。”
他的師父並不強壯，相反比正常男子要更矮小一些，也正因為此，顯得格外精悍敏捷。
蘇錦書乖乖叫了一聲：“師父。”
師父看著她點了點頭，連說了兩聲好，頓了一下，又道：“聽說你喜歡能飛上天的大風箏，我再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蘇錦書這才知道，原來之前那只木鳶是師父做的。
她用力點頭說好。
師父又望向陸錫t，道：“從此以後無論身在何處，都要珍重自己。”
陸錫：“謹遵師父教誨。”
蘇錦書看出來，他們望向對方每一眼都是牽掛。
所以，離開時，陸錫下拜的時候，蘇錦書也跟著拜了下去。
師父原本想上前來扶，可不知想到了什麽，動作頓住在原地，受了新婚的小夫妻一拜。
出門後，蘇錦書見陸錫幾次回頭凝望宅子的大門，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別怕，別擔心，我們都會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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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書道：“我若有權在手, 我也想殺,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皇上, 皇上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皇上輕聲道：“回去吧。”
蘇錦書知道皇上是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於是便告退了。
春華園的熱鬧已經停了, 蘇錦書吸了吸鼻子, 聞到了火燒後那一股煙燎的味。
宮裏又恢覆了安靜, 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般。
蘇錦書在宮巷外一停, 之前隨護的那一隊禁軍又出現了, 恭恭敬敬的勸她轉了個方向，回朝露臺去。
今夜宮裏鬧得這麽難看, 後宮的妃嬪娘娘們卻各自大門緊閉, 連個出來看熱鬧的都沒有。
可見宮裏的都是聰明人。
蘇錦書回到朝露臺時，陸錫還沒回來。
程嬤嬤也還睡著。
爐子裏的香燒完了，蘇錦書掀開了銅蓋, 瞧了一眼裏頭的香灰，不禁咋舌。
好家夥, 這是要藥死人的分量吧。
蘇錦書扔下了銅蓋, 把窗戶打開透氣。
清晨的冷風很快驅散了屋中的藥香，也驅走了好不容易攢下的暖意。
程嬤嬤是感到了寒意才醒來。
蘇錦書所在軟榻上看著程嬤嬤慌忙進來查看情況。
程嬤嬤沒想到她是醒著的, 楞了一瞬，看著四周大開的窗戶, 道：“郡主不覺得冷？”
蘇錦書手肘撐在膝蓋上，掌心托著下巴，道：“不冷，屋裏味道不好聞，散一散。”
程嬤嬤舒了口氣，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道：“既然醒來，那就傳膳吧。”
早膳是和藥一起送進來的。
先用膳，再喝藥，早有人幫她安排妥當了。
蘇錦書洗漱之後，坐在桌前又等了一會兒。
有一個小監跑來了門口，替陸錫傳話，說是有事要忙，午膳再回。
程嬤嬤不在意這些小事，只勸著蘇錦書用膳。
蘇錦書對著飯碗嘆氣，不是很能吃得下去。
程嬤嬤道：“郡主氣色不太好，今日醒的很早。”
蘇錦書道：“嬤嬤睡得倒是沈，連昨晚宮裏舉喪鐘都沒醒呢。”
程嬤嬤果然一楞：“舉喪鐘了？”
蘇錦書笑瞇瞇的問：“嬤嬤你猜是誰死了？”
普天之下，只有皇上和皇太後駕崩後，才鳴鐘鼓。
皇上是不可能死的。
那就是皇太後了。
程嬤嬤不必猜，她意識到蘇錦書的反常，沈默了一會兒，道：“郡主昨夜出去了。”
蘇錦書點頭承認：“出去了。”
程嬤嬤問：“竟然沒有人攔嗎？”
蘇錦書道：“既然沒有人攔，那就說明我能看，我去了永樂宮，目睹了太後駕崩。”
程嬤嬤站在一旁又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宮裏接下來有的忙了，郡主用完膳，早些出宮吧。”
蘇錦書莫名嘆了口氣，用了半碗清粥，非常自覺的喝了藥。
謝簡邦出宮後望著天邊的旭日，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是活著出來的嗎，他舉步往家裏走，原本還為著自己這一身狼狽而難堪，可當他走到街上時，就顧不上這點小心思了。
京中昨夜全城戒嚴。
今晨，清平司的人便行走在大街小巷中。
鴻禧街上許多高官的府邸都被清平司圍住了。
謝簡邦這才想起，昨夜宮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竟然連清平司的影子都沒見著。
清平司一向是哪裏有亂子哪裏有他們，這太反常了。
他順著鴻禧街走到盡頭，發現戚府已經被查抄了，戚氏女眷昨夜剛從宮中脫身，回府便被清平司套上了t鐐銬，用刀押在府門口。
謝簡邦終於看明白了，清平司這是在照著名單抄家呢。
他在戚府門口停留了片刻，清平司沒有驅逐他。
過了一會兒，府中擡出了一具蒙著白布的屍體，幾個女眷撲上前，掀開看了一眼，當場哭嚎起來。
謝簡邦鼓足了勇氣，也上前去看了一眼。
戚承彥死了。
他腿一軟，踉踉蹌蹌的跑回自己家，好在謝家還沒被清平司盯上，剛回家的女眷們驚魂未定，正聚在花廳中，等著他一起商量對策。
謝簡邦連灌了三杯冷茶，雙手都還是抖著的，道：“不必商量了，都回各自房中等著吧。”
說罷，他拂開了妻子攙扶的手，獨自往書房去了。
宮裏正在忙著辦皇太後的喪儀，這麽關鍵的時候，皇後卻一病不起，掌事之權便交給了婉妃。
永樂宮中趁亂行刺的小監回來向皇上覆命。
皇上問太後遺誥。
小監猶豫了片刻。
皇上嘆氣：“說罷。 ”
小監原話轉告，太後臨終前怒斥這個兒子刻薄寡恩，不堪為人子，上蒼有眼，必叫不孝之子不得善終，世世代代手足反目，父子相殘。
太後是真的知曉皇上的痛處，臨死都不忘狠狠的戳一筆。
皇上只說：“隨她吧。”
這樣的遺誥自然是不能公諸於天下的。
陸錫快午時才回朝露臺。
他衣裳已經在外頭換過了，幹凈清爽，完全看不出來是經歷了一場血戰。
昨夜守在永樂宮門口的，就算撐不起一聲皇上心腹，也都是精挑細選的好苗子，在皇上案頭掛了名號的。
有些人機靈外向，對昨晚陸錫的出現上了心，稍微打聽了幾句便遭了訓斥。
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之後，再沒有人盯著暗門研究。
蘇錦書在門口迎了陸錫，問：“我們回家嗎？”
陸錫站在斑駁的樹影下，好一副謙和溫潤的模樣，他屈指撫了一下蘇錦書大紅的衣裳，道：“這顏色不能再穿了，換一身，我們回家。”
蘇錦書換了一身素服，與陸錫一起去太後靈前祭拜。
人活著的時候已經把賬算清了，蘇錦書不介意給她身後體面。
昭明公主哭的有些麻木，其實她與太後的感情並不深，太後驟然離時，她不免想起從前相處的情景，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小時候她與丹陽一起在永樂宮玩耍，日頭大，灼的人發渴，太後拿了瓜果溫柔的喚丹陽去吃，她安靜乖巧的守在一旁，可直到丹陽將那一盤瓜果都吃完了，太後也沒讓她去一塊吃。
一個外孫女，一個親孫女，太後這心偏得實在沒道理。
蘇錦書與昭明公主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即便走了。
昭明公主有些羨慕，她也不想在靈前跪守，可奈何這是她的親祖母，後宮現在掌事的又是她的母妃，不容她失了規矩，只能忍著了。
昨夜宮裏不聲不響發生了太多事，朝臣們清早起來便聽說了太後駕崩一事。
這事是有些突然，不過驚訝了一瞬也就過去了，畢竟太後不掌政，有沒有她朝局都亂不了。
令大家覺得心驚的是太後的死因。
朝廷說太後是死於叛黨作亂。
哪來的叛黨？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而且這一晚上就平叛了？
不明所以的局外人正想找同僚打聽，一出門便被滿街的清平司嚇破了膽。
清平司的牢獄今日算是正經開張了，擠的都挪不開腳。
平陰侯在家一早晨心神不寧，終於等到兒子和兒媳出宮回府，他立馬把人叫到了書房裏，張嘴便是訓斥：“昨天宮裏出事了，你又跟著去湊熱鬧了？”
陸錫敷衍道：“我湊什麽熱鬧啊，我陪郡主回宮，聊的太晚被皇上強留了，宮裏有叛亂？關我什麽事？又不是沖我來的。”
平陰侯黑著一張臉：“你如今成婚了，也該收收心了，什麽時候把清平司的差事辭了去？”
陸錫道：“等我回來吧。”
平陰侯一聽這話，心裏莫名緊張，立刻問道：“等你回來？你要去哪？”
陸錫笑了笑，道：“我要帶著我娘子出去玩一段日子，這兩天就走！”
平陰侯看著兒子臉上這異常燦爛的笑，恨不得上腳踢他：“玩？皇太後昨夜駕崩，天下縞素，你這個時候跑出去玩，你不能等等嗎？”
陸錫直接說不成。
他娘子身上的毒可等不了，如今已經熬過了兩個月，若真如那些禦醫所說，三月毒發，他便不得不兵行險著了。
事要趁早做，話要趁早說。
陸錫表現出了十足的固執，非走不可，誰也拿他沒辦法。
蘇錦書聽了他的安排，也是一楞：“這麽快就要走了？不再等等？”
陸錫正在給她挑衣裳，道：“再等就開春了，哪還有雪賞。”
蘇錦書見他專門挑艷色的衣裳往箱子裏扔，忍不住攔道：“宮裏太後剛去，穿不得這樣的衣裳。”
陸錫卻道：“我們都到極北之地了，守這規矩給誰看，都帶上，你一個新嫁嬌娘傳這個素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守寡呢。”
蘇錦書：“……”
她這才發現，倫理綱常之類的東西，他確實是都不放在眼裏的，不是裝出來的。
既然他都不在意，她便更不在意了，任由他收拾好了箱籠，道：“回一趟晚香別院，接上我的鳥和貓。”
陸錫攬著她坐下，說：“好。”
京城現在亂的很，正常人都選擇閉門不出。
陸錫卻不在意，他道：“臨走之前我帶你去見個人。”
蘇錦書問：“誰？”
陸錫道：“我師父。”
蘇錦書恍惚想起，在淮安的小棺材鋪中，假扮成十二的陸錫曾經提過他師父。
聽語氣，那就是個對陸錫來說很重要的人。
蘇錦書與他咬耳朵，問：“你師父也是那裏頭的人嗎？”
陸錫知道她指的是暗門，道：“是，不過他老人家現在不幹活了。”
翌日清晨，蘇錦書起得早，打算去沈氏房中請安，卻被告知侯爺攜夫人進宮祭拜了，只好作罷，催著陸錫快些帶她去見師父。
陸錫命人備了馬車。
蘇錦書出府時，經過二房的院子，聽到了陸二夫人尖銳的嗓音在發脾氣。
“爺們想胡鬧，你就由著他胡鬧，長著一張嘴難道不會規勸著些，離家多少時日了你自己算算，一個多月啊，一聲不吭連封家信都不知道往回寄，戚家教養出的好女兒，我今日才算是長見識了。”
是陸二夫人在訓斥媳婦戚氏。
蘇錦書望向身邊的陸錫。
陸錫帶著她繞了另外一條路走，不欲多管閑事，把那刺耳的聲音甩在身後，陸錫道：“戚家失勢了，我這二嬸嬸才敢拿出當母親的款。”
蘇錦書揉了揉胳膊：“太可怕了。”
陸錫道：“你不用怕，你是衡陽郡主，無論嫁到了誰家，也沒有人敢這般對你。”
這話倒是真得。
蘇錦書嫁來了侯府這幾日，身邊連個喚她“陸夫人”的都沒有，人們都還照常以“郡主”稱呼她，但凡長了腦子的人都知道，為難她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馬車來到了清平司的後巷，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蘇錦書下車，仰頭一看，這座宅子竟然沒有牌匾。
連個姓氏都不肯掛。
陸錫沒拿自己當外人，推門便進。
蘇錦書跟在他後頭。
院子裏很是雜亂，到處都堆滿了木頭，院子四周堆了很多不知是什麽的奇怪東西，都是木制的。
蘇錦書第一個反應是——木工？
難怪陸錫做起棺材來熟門熟路，還會用木頭雕小人。
蘇錦書看著這院子裏什麽都有，就是沒人，忍不住問：“師父他老人家莫不是不在？”
“師父他不會出門。”陸錫道：“多半是不想起床。”
說著，他就要去敲正屋的門，可剛擡起手，還沒放上去，就聽屋裏傳來了粗糲的嗓音：“聽見了，洗把臉，這就出來。”
說是要洗臉，可這洗了足有兩刻鐘才磨磨蹭蹭出來。
陸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師父今日幹凈得很。”
他的師父並不強壯，相反比正常男子要更矮小一些，也正因為此，顯得格外精悍敏捷。
蘇錦書乖乖叫了一聲：“師父。”
師父看著她點了點頭，連說了兩聲好，頓了一下，又道：“聽說你喜歡能飛上天的大風箏，我再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蘇錦書這才知道，原來之前那只木鳶是師父做的。
她用力點頭說好。
師父又望向陸錫t，道：“從此以後無論身在何處，都要珍重自己。”
陸錫：“謹遵師父教誨。”
蘇錦書看出來，他們望向對方每一眼都是牽掛。
所以，離開時，陸錫下拜的時候，蘇錦書也跟著拜了下去。
師父原本想上前來扶，可不知想到了什麽，動作頓住在原地，受了新婚的小夫妻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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