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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書都快把那象首小熏爐抱在懷裏了, 急切的緩解著身體中的不適。

直到三更後,身上終於恢覆了點力氣,北窗外的火光卻像是更盛了。

蘇錦書推開門, 程嬤嬤在外間的坐榻上, 支著頭小憩,許是由於藥香的作用, 程嬤嬤睡得很沈, 蘇錦書從她面前經過她也沒有醒。

蘇錦書瞇眼辨認了半天, 才確定那是春華園的方向。

春華園今夜不是有宮宴麽?

蘇錦書回頭看了一眼朝露臺,靜悄悄的, 宮娥門也都睡了。

蘇錦書回到殿中自己扯了衣裳穿上, 她知道夜裏冷, 還多披了一件厚實狐毛大氅, 慢吞吞往春華園的方向去了。

春華園不像朝露臺這麽偏遠, 往前就是宮巷,往後就是內宮。

戚夫人輕聲道:“聽, 是不是殺聲起了?”

殿中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外面亂起來了,可就在這時,司禮監身穿蟒袍, 領了一群赤膊的漢子停在了院子裏。

女眷們大驚,幾個在院中賞景的女兒家也都受驚跑回了殿內。

皇後扶著侍女起身, 發間的釵鈿也不穩了, 撞出清脆的聲響。

“怎麽回事?他們是誰?”

司禮監停在門檻外袖手欠身,不疾不徐道:“皇上惦記著娘娘今夜宴請女眷, 為了讓各位夫人盡興,特請了這一班匠人, 為夫人們添彩助興。”

只見一行人手裏拿著各種各樣的鐵制器具,在園子裏站開,隨後拉了一只半人高燒得通紅的爐子進來。

司禮監放下人和東西就走了。

幾個人從爐子中拿兩只鐵具,看不清具體是個什麽玩意,只見那些大漢掄開雙手,嗡一聲響,炸開了漫天的火花。

“啊——”

有膽小的婦人驚叫出聲、

皇後也控制不住軟了雙腿,大聲道:“這是在做什麽?宮中夜裏禁明火,萬一燒了園子可怎麽辦。住手!都給本宮住手!”

可她的聲音淹沒在火聲中,沒有人在意。

火星子無可避免的崩進了殿中,叫人看著心驚膽戰。

春華園中火花四濺,越來越烈,幾乎映紅了半邊天。

更有兩條火龍舞了起來,燒的人眼底通紅。

女眷們躲在內殿中,幾乎聽不見外面的殺聲了。

禁軍在永樂宮外兵戈相見。

蘇錦書剛走出朝露臺,便對周圍巡夜的禁軍堵住了。

“郡主,今夜宮中危險,不宜亂走。”

他們只是口頭勸阻,語氣也很溫和,可能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不想再被蘇錦書薅著頭發打了。

蘇錦書今晚也沒有打人的力氣,心裏想,若是他們執意要攔,那她就回去,不吃眼前虧。

她說:“我只是想散散心。”

禁軍今夜的態度格外模糊,首領道:“請郡主允許臣等隨護。”

蘇錦書沒想到竟這麽順利,她往春華園走的路上,身後跟了一堆整肅的禁衛。

蘇錦書問:“今夜宮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一醒來找不到陸錫便知有事發生,傍晚時分他叫嚷著累也都是假的,目的就是為了哄她早早入睡,然後自己跑了。

禁衛首領道:“一些小亂子罷了,等天亮也就擺平了,翻不出什麽花來。”

蘇錦書沖著春華園的方向一指:“那裏像是起火了,你們禁衛不去瞧瞧麽?”

禁衛首領道:“今夜皇後娘娘在春華園中設宴,玩了些新花樣而已。”

新花樣?

這麽一說蘇錦書更好奇了。

她加快了腳步往那邊走去。

宮巷中剛一動起手,謝簡邦便悚然起了一身冷汗,他加快了腳步,往宮內跑去,憋著一口氣頭也不敢回,難為他一把年紀了,像個過街老鼠一般貼著墻根溜走。

陸錫望著他狼狽的背影,特意給他讓開了一條逃出生天的路。

剩下的人則被全部阻在了宮巷中。

陸錫游蕩在刀光劍影中,隨意撿起了地上一把不知何人掉落的細刀。

有人不自量力試圖刺穿他的後心,反被他一刀割了喉嚨。

管姝忙忙碌碌從他身邊經過,撂下一句:“主子你有點礙事了,去邊上觀戰行不行?”

陸錫沒理會她亂七八糟的廢話,他在夜裏無比清晰的觀察著這些人的身手。

果然是按照殺手培養的,並不容易對付。

紫微道被清理了很多人,可暗門中人多少也都掛了傷。

陸錫向距離最近的管姝發出暗示:“留一半,放他們去永樂宮。”

管姝會意,命令層層傳下去,暗門的人開始轉攻為守,有意無意的讓出一條路來。

此時,蘇錦書已經到了春華園外,親眼目睹了眼前綻開的火樹銀花盛景。

她驚的瞪大了眼睛,久久挪不開目光,狂舞的兩條火龍從她面前經過,帶來撲面的熱浪,點點火星灑在面前,照亮了方寸的黑暗,然後無聲的笑容,留下一瞬的靜寂,緊接著新的火光再此燃起一個輪回。

“好美——”

蘇錦書不吝稱讚。

可殿中的命婦們已經不自覺的挨在了一起,心中懼怕。有人出聲問:“皇上這是何意,莫非……莫非是想把我們都燒死在這裏嗎?”

“不會的,別瞎說,不可能。”

“剛才外面打起來了,我聽見了,不會錯的。”

“……”

就在蘇錦書驚嘆於這片花火盛宴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混亂的聲音。

有人在嘶吼,慘叫。

還有刀兵相接時的鏗鏘之聲。

由於隔的距離太遠,這些聲音很微弱,傳來時少了幾分震懾。

蘇錦書疑惑的循聲望去,那是宮巷的隱蔽之處。

她有些舍不得離開春華園,但冥冥之中,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催促著她,引著她過去一探究竟。

蘇錦書踢著羊皮小靴,原地踟躕了一會兒,邁步朝宮巷的方向走去。

當靠近能看到宮巷出口時,蘇錦書只見那黑暗逼仄的巷口忽然前呼後擁的奔出了一群殘兵敗將,他們滿身血腥兇神惡煞的往內功裏沖去。

蘇錦書嚇的止住了腳步。

禁軍在關鍵時候上前,圍了一圈,將她牢牢的護在身後。

那些人沒有發現一旁的蘇錦書,也沒有專門停下腳步難為她。

蘇錦書只覺得像一陣血腥的風刮了過去,留下了散不去的餘味,令人犯惡心。

禁衛首領這時出聲:“郡主,回宮吧。”

蘇錦書看向宮巷深處。

她沒有回頭,而是邁向前一步,又一步……

她走進了宮巷中。

月至中天,終於越過了兩側高墻,照進了巷子中,落下一層柔和的光。

陸錫放走了剩下的逆賊,提著那把薄如蟬翼的窄刀,不緊不慢的跟著往永樂宮的方向去。

門主在此,暗門中人沒有敢越過他前頭的。

一個個黑袍鬼魅的人影綴在他的身後,行走時無聲無息,像極了從地獄中爬出來的無常索命。

陸錫一直噙著笑,笑得怡然自若,笑得……像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感知到獵物們已經逃出了巷子。

——但是前方又來了人,與他迎面而行,狹路相逢。

竟然有人敢擋閻王的路?

陸錫涼絲絲的想,真是嫌命長了。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出口,月亮移到了他正頭頂,在他的腳下映出一團墨黑的影子。

月光柔和t,他看見了。

一抹荔紅色站在宮巷的盡頭處,是這暗夜中唯一刺眼的顏色。

她慢慢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整肅的禁衛,更遠一些的地方是燃燒的火光。

陸錫眨了眨眼,以為是幻視,再次定神,那身影卻更近了。

不是幻覺,是真的,她來了。

陸錫腳步一頓,立刻環視周遭。

這狹長黑暗的宮巷中,每夜只有這麽片刻是有幸被月光照拂的,地上凝著一層霜,沒有任何一處陰暗的地方可以讓他隱藏身形。

他一停,身後所有人也都跟著停了。

蘇錦書也看見了,她的心跳的很厲害。

越走進巷子深處,血腥越濃重。

前方一片佇立在原地的身影黑漆漆的面對著她。

蘇錦書穿著一襲艷紅的衣裳,也停住了腳步。

目光所及,是大燕朝皇城中最隱蔽最鋒利的一把刀。

暗門主人站在最前方,月光如霜搭照在他的身上,鴉青色的袍子一半深一半淺,是染了半身血的緣故。

蘇錦書仔細盯著這人的眉眼看,真眼熟……像極了她那同床共枕的夫君。

可不就是他嗎。

蘇錦書望著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人,他唇邊噙著的笑都還沒來得及收起,神情也有了皸裂的痕跡。

陸錫手指莫名一軟,刀差點落下來,又被他及時收住。

刀柄上的紋路幾乎要刻在手心中。

陸錫對上她那陌生、好奇,甚至還帶著幾分打量的目光,一顆心像是慢慢沈進了湖底。

她怎麽會來這裏?

怎麽會讓她看見呢?

她這一生何曾見過真正的屍山血海。

想當初,他處置彩珠夫人時,都蒙了她的雙眼,沒舍得汙了她的眼睛。

執刀十年,他太熟悉這樣的目光了——陌生,震驚,害怕,隨即便是深深的畏懼和厭惡。

陸錫摩挲著刀柄,輕輕往後退了一步。

蘇錦書卻是慢慢的向前挪著,目光中慢慢退去了一層層的覆雜,最終只剩下了一片澄明。

她微微勾了下唇角,隨即克制住。

可眼底的笑意還是溢了出來。

她拍了拍手,想到了許久之前忘了在哪讀過一句話,輕咳了一聲,喃喃念了出來:“真是……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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