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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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 開心就好。”公主把下巴揚得高高的：“你可是郡主，拿出氣勢來，壓著他打, 等到了他們家, 先給他那些叔啊嬸啊的一個下馬威，好讓他們不敢輕慢你！ ”
昭明公主能說出這樣的話, 多虧後宮娘娘們多年教導有方。
大燕朝的公主從不受委屈, 一向君是君, 臣是臣。
公主又道：“我父皇人精似的，沒人能輕易糊弄的了他, 陸家人想要磋磨你, 做夢, 絕對不可能！”
蘇錦書默了默, 想起那位尊貴無雙的長輩, 問道：“皇上最近是不是很忙？”
“忙啊！”公主道：“在忙你的冊封之禮呢，這事理應在你出嫁之前辦妥。”
蘇錦書一聽就知道, 這又是一場折騰。
一天三頓藥跟著飯一起送來, 蘇錦書覺得自己傷好了個七七八八，那麽多珍貴的藥材繼續用著多浪費，可太醫覺得她沒好, 不肯給她停藥。
蘇錦書只好繼續揮霍著這些價值連城的奇珍，每次喝藥都一口到底, 爭取一滴也不浪費。
陸錫每天夜裏都會來一次, 有時可能忙的脫不開身，來的時候天都蒙蒙亮了, 帶著一身的露氣站在帳幔外。
也是奇了，無論他何時來, 蘇錦書都能感覺到，然後習以為常的睜開眼。
她的呼吸一變，陸錫便知道她醒了，於是慢慢的靠上前，撥開帳幔的一角。
蘇錦書躺在軟枕上，看著他的身影罩下來，竟能感覺到一種壓迫之意。
天一冷，她就不愛動，傷過了這一回，她又格外怕冷，於是喜歡縮在被子裏不出來。
陸錫道：“你從前睡覺沒有這麽容易驚醒，哪裏不舒服？”
蘇錦書道：“不是驚醒，是我感覺到你來了。”
暗門隱匿聲息的本事堪稱可怕，換成任何一個別的人說這種話，陸錫都得在心裏記一筆。
但對蘇錦書，他不會。
繁重的嫁衣就在床尾的架子上搭著，鳳冠也快要制好了，朝露臺中到處都是紅緞子，燭光一照，滿屋子都是華彩。
蘇錦書道：“卯時了，你一夜沒睡嗎？”
他身上那種夜霧的味道很重。
蘇錦書裹著被子往床榻裏面挪了挪，空出了一小塊位置，詢問道：“躺一躺？”
陸錫沒解衣裳，就貼著邊躺在了外頭，蘇錦書見狀，想把被子往他身上搭一搭，可剛掀開一條縫，就被陸錫伸手按住了，他說：“不用，我就躺半個時辰。”
他們並肩躺在一起，隔了一床被子，隔著一個鴛鴦軟枕。
蘇錦書側了一下身子，看著他的側臉，問道：“最近是在忙著處理淮安的事嗎？”
陸錫沒打算瞞她，嗯了一聲。
蘇錦書又問：“那你查的怎麽樣了？”
“我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了。”陸錫道：“紫微道有可能曾是廢太子的舊部，在民間潛藏了多年，如今不知背後主人是誰，但一直沒消停。”
蘇錦書道：“所以說，當年害死我父母有他們一份力。”
陸錫道：“是啊，從蓮沼鎮的霍彩珠開始，到揚州的蔣永昌夫婦，再到嘉慎長公主，甚至還有更了不得的人……他們背後都有紫微道的影子，這是一條被串起來的線。”
“十六年……”蘇錦書嘆了一聲：“他們藏得可真深啊。”
這麽多年，把她身上發生的事連起來看，起初，是她幸存於世的消息暴露，吸引了長公主的註意。曾出身公主府的霍彩珠，在長公主的授意下，屠蘇家滿門。
彼時，霍彩珠已經退隱了許多年，因為女兒被拿捏的緣故，她不得不遵從密令。可當時她已遠離了核心，只知執行命令，不知其中緣由，所以，一念心軟，把最該殺的蘇錦書放過了。
再後來，十年後，陸錫途徑蓮沼鎮，發現蘇家人的死有疑點，把鎮上藏的貓膩連根挖了。
霍彩珠暴露了身份，不得不向紫微道尋求庇護，京城太遠，來不及通報，她的信就近傳到的衡州，蔣永昌代替長公主做了一個草率的決定——斬草除根。
於是，面對暗門和清平司的針對，在明知不可能成功的情況下，霍彩珠還是動了手，這是奉命赴死。
蘇錦書道：“我以為——查到長公主身上，就已經是盡頭了。”
陸錫道：“京城的情況，比你想象的要更覆雜。”
劍蘭沒說實話，他還在挖劍蘭身上的秘密。
他是個極具耐心的人，並不會因為情緒而亂了分寸。
半個時辰很快就到了，陸錫起身，背對著她。
蘇錦書也擁著杯子坐了起來：“你要走了。”
她覺得這半個時辰時間過得有些快了。
陸錫話到嘴邊，留了一下，又改了口：“不急，還可以多留一會。”
蘇錦書感覺到在與他的相處中，似有一汪柔軟春水包裹著她，他一直都在意著她的情緒。
從前，她沒有觀察到這一點。
而現在，她開始對方方面面上心，卻發現了許多不曾留意的體貼。
她正是從這些體貼中尋求到了安心。
天色亮起來時，正好燈燭也燃盡了。
陸錫在枕邊摸到了一個編了一半的結，他看了幾眼，又放了回去。
“那是一個同心結。”蘇錦書說。
她穿上了衣裳，一邊籠著頭發，一邊踩著鞋走下來，她仗著屋裏暖，沒披厚衣裳，只一層水墨色的輕紗禪衣，在經過衣櫃上嵌的穿衣鏡前，她餘光瞥見鏡中人，猛地頓住了腳步。
她緩緩轉身，面相鏡子。
鏡中人散著黑發，敞著領口，這一身禪衣丁點彩秀都沒有，是不符合年齡的素凈。
蘇錦書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漸漸瞪大了眼。
腦子裏閃過了陸錫珍藏在水榭裏的那幅畫。
若說之前，她還能理直氣壯的斷定她們並非同一人，可在這一瞬間，她的姿態與神韻，簡直要與畫中人重疊到一起。
蘇錦書的心臟緩緩跳動著，她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也跟著一起跳。
她怔怔的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許久，陸錫從她身後走來，也出現在鏡子裏，正站在她身側不遠。
兩個人的目光在鏡子裏相對。
陸錫也明顯楞住了，原本正在整理袖口的手垂了下去。
蘇錦書撥了一下領口，露出小衣邊緣的傷，她的傷口已經結了痂，正在脫落中，顯得斑駁難看。
她指著自己鎖骨下的位置，道：“你夢中人，這裏也有傷嗎？”
陸錫看著她沒說話，其實這就是答案了。
歲月不可回頭。
陸錫心中湧上濃濃的無力感。
難道他做的還不夠多嗎？
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繞開已知的悲劇？
他有一種感覺，事情好像以一種不可控的速度，正在奔向最後的結局，他還能攔得住嗎？
陸錫在蘇錦書的註視下，緩緩轉身離去，一言未發。
殿中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蘇錦書就地坐了下來，眉頭擰成了一團，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以為陸錫已經離開了，在殿中呆坐了一會兒，自己站起來，走出門，卻見門口廊下，陸錫獨自坐在那，眉目深沈，不知在想什麽。
蘇錦書深呼了一口氣，緩解了胸前的悶痛，走上前，道：“你那個破夢，還不如不做。”
陸錫靠在漆柱上，擡頭看著她。
蘇錦書竟奇異的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種無措。
一向游刃有餘的他也會有這種情緒嗎？
蘇錦書道：“要是沒有你那個預知的夢，我都不敢想我們現在有多開心……”說到這，她一頓，又有些搖擺的改口：“倒也不能這麽說，要是沒有你那個夢，沒有這張臉，你恐怕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吧？”
陸錫不說話，因為這可能是真的。
蓮沼鎮的一面之緣，他未必會放在心上，暗殺氐羌王後，他原該第一時間趕回京覆命的，當初正是因為這張臉，他才會在蓮沼鎮流連許久。
蘇錦書坐在他身邊。
陸錫沈默了這麽久，蘇錦書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卻忽然道：“將來……你或許也是因為這張臉，才肯搭理莽撞入夢的我。”
蘇錦書聽了這話，一驚，看向他。
陸錫在反覆的回憶中，能確定當年那個夢，蘇錦書並未詢問過他的身份。
只有兩個可能。
要t麽是不在意，要麽是已知道。
陸錫道：“我也是剛剛忽然想通，這是兩個人的機緣，並非只與我一人有關，你在將來也會經歷。”他頓了一下，“你會遇到三年前的我，然後也因為我的這張臉，大發慈悲的低頭看我一眼。”
蘇錦書從來沒想到這一層。
她琢磨了許久，才勘破了一層皮毛，道：“將來的我……似乎很有心計？”
陸錫撇過頭去不想看她，嘆了口氣。
蘇錦書又想了想，道：“照這麽說，其實你我之間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是不是？”
陸錫沒搭茬。
蘇錦書看著他：“別想了，我也不想了，其實我倒是很期待，糾纏了我們這麽多心力的未來，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是不是？”
方才對著鏡子。
蘇錦書一旦接受了畫中人是自己這個事實，心裏那道始終邁不過去的檻，竟自己消弭了。
陸錫對她這個態度的轉變感到措手不及。
她納悶至極：“你到底怎麽想的？”
蘇錦書低頭挽了一下手帕，道：“我只是想讓自己不那麽辛苦。”
因為聖旨不能違逆，婚約不能取消。
更因為她舍不得。
第一次，她能一鼓作氣，攢足了勇氣離開，可他追到淮安，每一次相處，都是在瓦解她的決心。
她還是會妥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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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朝的公主從不受委屈, 一向君是君, 臣是臣。
公主又道：“我父皇人精似的，沒人能輕易糊弄的了他, 陸家人想要磋磨你, 做夢, 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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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啊！”公主道：“在忙你的冊封之禮呢，這事理應在你出嫁之前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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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書只好繼續揮霍著這些價值連城的奇珍，每次喝藥都一口到底, 爭取一滴也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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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奇了，無論他何時來, 蘇錦書都能感覺到，然後習以為常的睜開眼。
她的呼吸一變，陸錫便知道她醒了，於是慢慢的靠上前，撥開帳幔的一角。
蘇錦書躺在軟枕上，看著他的身影罩下來，竟能感覺到一種壓迫之意。
天一冷，她就不愛動，傷過了這一回，她又格外怕冷，於是喜歡縮在被子裏不出來。
陸錫道：“你從前睡覺沒有這麽容易驚醒，哪裏不舒服？”
蘇錦書道：“不是驚醒，是我感覺到你來了。”
暗門隱匿聲息的本事堪稱可怕，換成任何一個別的人說這種話，陸錫都得在心裏記一筆。
但對蘇錦書，他不會。
繁重的嫁衣就在床尾的架子上搭著，鳳冠也快要制好了，朝露臺中到處都是紅緞子，燭光一照，滿屋子都是華彩。
蘇錦書道：“卯時了，你一夜沒睡嗎？”
他身上那種夜霧的味道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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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錫沒解衣裳，就貼著邊躺在了外頭，蘇錦書見狀，想把被子往他身上搭一搭，可剛掀開一條縫，就被陸錫伸手按住了，他說：“不用，我就躺半個時辰。”
他們並肩躺在一起，隔了一床被子，隔著一個鴛鴦軟枕。
蘇錦書側了一下身子，看著他的側臉，問道：“最近是在忙著處理淮安的事嗎？”
陸錫沒打算瞞她，嗯了一聲。
蘇錦書又問：“那你查的怎麽樣了？”
“我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了。”陸錫道：“紫微道有可能曾是廢太子的舊部，在民間潛藏了多年，如今不知背後主人是誰，但一直沒消停。”
蘇錦書道：“所以說，當年害死我父母有他們一份力。”
陸錫道：“是啊，從蓮沼鎮的霍彩珠開始，到揚州的蔣永昌夫婦，再到嘉慎長公主，甚至還有更了不得的人……他們背後都有紫微道的影子，這是一條被串起來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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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霍彩珠已經退隱了許多年，因為女兒被拿捏的緣故，她不得不遵從密令。可當時她已遠離了核心，只知執行命令，不知其中緣由，所以，一念心軟，把最該殺的蘇錦書放過了。
再後來，十年後，陸錫途徑蓮沼鎮，發現蘇家人的死有疑點，把鎮上藏的貓膩連根挖了。
霍彩珠暴露了身份，不得不向紫微道尋求庇護，京城太遠，來不及通報，她的信就近傳到的衡州，蔣永昌代替長公主做了一個草率的決定——斬草除根。
於是，面對暗門和清平司的針對，在明知不可能成功的情況下，霍彩珠還是動了手，這是奉命赴死。
蘇錦書道：“我以為——查到長公主身上，就已經是盡頭了。”
陸錫道：“京城的情況，比你想象的要更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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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很快就到了，陸錫起身，背對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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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書感覺到在與他的相處中，似有一汪柔軟春水包裹著她，他一直都在意著她的情緒。
從前，她沒有觀察到這一點。
而現在，她開始對方方面面上心，卻發現了許多不曾留意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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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轉身，面相鏡子。
鏡中人散著黑發，敞著領口，這一身禪衣丁點彩秀都沒有，是不符合年齡的素凈。
蘇錦書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漸漸瞪大了眼。
腦子裏閃過了陸錫珍藏在水榭裏的那幅畫。
若說之前，她還能理直氣壯的斷定她們並非同一人，可在這一瞬間，她的姿態與神韻，簡直要與畫中人重疊到一起。
蘇錦書的心臟緩緩跳動著，她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也跟著一起跳。
她怔怔的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許久，陸錫從她身後走來，也出現在鏡子裏，正站在她身側不遠。
兩個人的目光在鏡子裏相對。
陸錫也明顯楞住了，原本正在整理袖口的手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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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錫心中湧上濃濃的無力感。
難道他做的還不夠多嗎？
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繞開已知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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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錫在蘇錦書的註視下，緩緩轉身離去，一言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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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游刃有餘的他也會有這種情緒嗎？
蘇錦書道：“要是沒有你那個預知的夢，我都不敢想我們現在有多開心……”說到這，她一頓，又有些搖擺的改口：“倒也不能這麽說，要是沒有你那個夢，沒有這張臉，你恐怕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吧？”
陸錫不說話，因為這可能是真的。
蓮沼鎮的一面之緣，他未必會放在心上，暗殺氐羌王後，他原該第一時間趕回京覆命的，當初正是因為這張臉，他才會在蓮沼鎮流連許久。
蘇錦書坐在他身邊。
陸錫沈默了這麽久，蘇錦書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卻忽然道：“將來……你或許也是因為這張臉，才肯搭理莽撞入夢的我。”
蘇錦書聽了這話，一驚，看向他。
陸錫在反覆的回憶中，能確定當年那個夢，蘇錦書並未詢問過他的身份。
只有兩個可能。
要t麽是不在意，要麽是已知道。
陸錫道：“我也是剛剛忽然想通，這是兩個人的機緣，並非只與我一人有關，你在將來也會經歷。”他頓了一下，“你會遇到三年前的我，然後也因為我的這張臉，大發慈悲的低頭看我一眼。”
蘇錦書從來沒想到這一層。
她琢磨了許久，才勘破了一層皮毛，道：“將來的我……似乎很有心計？”
陸錫撇過頭去不想看她，嘆了口氣。
蘇錦書又想了想，道：“照這麽說，其實你我之間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是不是？”
陸錫沒搭茬。
蘇錦書看著他：“別想了，我也不想了，其實我倒是很期待，糾纏了我們這麽多心力的未來，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是不是？”
方才對著鏡子。
蘇錦書一旦接受了畫中人是自己這個事實，心裏那道始終邁不過去的檻，竟自己消弭了。
陸錫對她這個態度的轉變感到措手不及。
她納悶至極：“你到底怎麽想的？”
蘇錦書低頭挽了一下手帕，道：“我只是想讓自己不那麽辛苦。”
因為聖旨不能違逆，婚約不能取消。
更因為她舍不得。
第一次，她能一鼓作氣，攢足了勇氣離開，可他追到淮安，每一次相處，都是在瓦解她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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