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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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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迫

箭沒進身體裏的那一瞬間, 蘇錦書扔在翹首望著那人躺倒的方向。

直到那人暴起纏住了唐九,她才恍然意識到:不是他——

箭刺入身體,她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輕飄飄的身體被箭帶著向後飛速掠去。

好痛——

痛連著心口, 血脈的搏動在這一刻格外明顯。

就在蘇錦書要撞上背後墻壁的時候,一個黑影驟然閃過, 出現在她身後。

陸錫一手穩固了她的身形, 微微低頭, 看到了她胸前刺入的箭。

半空中,他攬著蘇錦書向後疾退, 必須要化解掉這一箭的力道, 否則她要被活活釘穿在墻上。

他的脊背撞到了棺材鋪的磚墻, 去勢不止, 整面墻壁轟然倒塌, 陸錫在蘇錦書後肩拍了一掌,將箭震了出去。

鮮血噴湧而出。

他們一起摔在了一地淩亂的磚石中。

蘇錦書痛得整個人都拘成了一團, 血流失的太多了, 她意識恍惚的一擡眼。

陸錫臉上還帶著面具,他是從群玉館直接趕過來的。

淮安城西郊的方向轟然一聲巨響,然後燃起了沖天的火光。

屋檐後, 一蒙面男子收起輕弩,正打算撤離, 眼下忽然寒光一閃, 一把刀鋒從後面探過來割了他的喉,他震驚回頭望去, 看到了一眉目凜冽的女子。

不遠處,劍蘭被壓在刀下, 狼狽的趴伏著,臉頰緊緊帖著磚,被磨得血肉模糊。

管姝一聲:“帶走。”

劍蘭立刻被人拎著套了麻袋扛下去。

陸錫封住了她的血脈,用了大量的創傷藥,強行給她止血。

蘇t錦書眼前一陣陣的昏黑,只勉強能看清一點東西,她想,過了這麽長時間都還沒死,估計是能保住命。

她枕在陸錫的腿上,咬牙攢足了力氣,伸手拂掉他臉上礙事的面具。

她以為面具下會是一張怒不可遏的面容。

可沒想到,他很安靜,眸底染著紅,像沈寂的一片死海。

方才她以為自己要死掉的那一瞬間,心底最渴求的竟然是回到他身邊,再看一眼他,和他好好道個別。

“你哭了嗎?”她含糊著問。

可聲音太輕了,沒人聽得清,守在一旁的唐九和程嬤嬤都是一臉迷茫,陸錫卻牽起她的手指,讓她觸碰到他的雙眼。

他沒有哭。

蘇錦書放下了心,終於撐不太住了,她的手脫力,軟綿綿的墜下來,落進陸錫的手心裏。

陸錫不太敢用力氣。

他的功法特殊,血脈常年是涼的,從前,他牽著蘇錦書這一雙手,總能感覺到她的溫熱柔軟,有種說不出的繾綣,令人貪戀。

可現在,這雙手也涼了,兩只冰涼的手靠在一起,誰也暖不了誰。

唐九試探著道:“陸大人,您那邊——”

陸錫那邊還有要緊的事要辦。

程嬤嬤看了他們一眼。

陸錫把人放進了程嬤嬤懷裏,一言不發,起身慢慢走向了火光漫天的方向。

當天夜裏,清平司的人備了馬車,請他們先一步回京。

蘇錦書發起了高熱,一直昏睡不醒。

唐九駕車片刻不敢停,不出兩日便趕回京城,人也沒有回毓王府,皇上的親信在鴻禧街前攔下了人,徑直去了宮中。

禦醫都聚在了朝露臺。

宸極殿裏幾位大臣小心觀察著皇上的臉色,其中有人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場京城之亂,心裏不安至極。

明眼人已經察覺到,皇上的怒氣攀到頂了,但他仍克制著,維持平靜。

像是在等。

第五天的時候,皇上等的人回來了。

消息也傳回了朝中。

十六日那天夜裏,沿江北一帶多個地方同時發生了爆炸,橫跨多個十幾個州府,離奇的是,所有出事的地方,有一個相同的名字——群玉館。

滿朝嘩然,鬧了好一陣子。

最後司天監上書,將此事歸結於天象有異。

陸錫到朝露臺時,蘇錦書仍在昏迷中。

“第五天了,她還沒醒。”

伺候的人見他神色郁郁,沒有人敢上前觸黴頭,只有程嬤嬤與他道:“昨天夜裏,禦醫帶來一個不太妙的消息,她中的那支箭上,可能餵了毒。”

陸錫本已沈下的目光頓時又銳利起來。

程嬤嬤道:“院判說,他們最近正在研究一種定期發作的毒,似乎與郡主所中之毒出自同源,他們已經取了血回去,不日便會有結果。”

禦醫們正在研究的毒,正是上個月他從淮安帶回來的。

紫微道把他們一貫的手段用在了蘇錦書身上。

陸錫撥開了帳幔。

床榻上厚厚的被褥壓了下來,蘇錦書裹在其中,甚至比錦被還薄了一寸。

陸錫探了探她額上的溫度,似乎是更涼了。

尚未入冬,朝露臺上已經用上了火盆。

皇上宣他到宸極殿。

陸錫離開前交代了一句:“暖著她。”

於是,內室的火盆又多填了兩個。

“淮安群玉館的老板是個妙齡女子,右邊肩胛有一處梅花烙的燙傷,據霍彩珠留下的遺言,她當年曾經故意在剛出生的女兒身上留下這麽一道傷痕,以備日後相認。”陸錫道:“她是霍彩珠給廢太子生的女兒,名叫蕭淮。”

皇上問:“人呢?”

陸錫道:“清平司。”

皇上道:“讓她交出解藥。”

已經在審了,以清平司的手段,只要有東西就能一挖到底。

群玉館一條線像是把魚塘給炸了。

清平司清算了有一千三百多人。

對於紫微道來說,這一刀砍下來,也算是傷筋動骨了。

重傷高熱再加上體內的毒素游走,蘇錦書像是一直徘徊在鬼門關前。

她在昏睡中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中她獨自走在漆黑的山路上,看不到頭,也停不下來。

偶爾也有意識清醒的時候,她能聽到有人時不時喚她,也能聽到腳步聲繁雜,走來走去,可她就是醒不來,即便是拼了命的想睜眼,也無法脫離這一片黑暗。

再後來,她好像聽見了陸錫的聲音。

她終於掙紮著醒來。

入眼是金紅的珠帳,很熟悉,她又回到宮裏了。

這回的痛比剛中箭的時候更明顯了,半個身子都痛得發麻。

蘇錦書左側的胳膊擡不起來,那一箭射在她鎖骨之下的位置,偏移了心臟,卻射穿了她的肋骨,讓她呼吸時都牽到痛,口中一股血腥味。

她這一醒來,便忍不住咳,咳的重了,渾身都在痛,痛得狠了,又恨不得昏死過去,什麽也不管了。

有人往她嘴裏塞了一粒藥。

藥丸入口就化開了一股甘甜,潤進了她的喉嚨中,稍微緩解了一絲不適。

蘇錦書抓緊了面前人袖子,咳得肺腑俱催,還非要出聲:“陸錫——”

陸錫俯身聽她說話。

蘇錦書壓抑著咳聲,斷斷續續問:“你受傷了嗎?”

陸錫撫了一下她烏黑的長發,然後輕拍著她的背,說:“我很好,沒有受傷。”

蘇錦書安心的又閉上了眼睛,趴伏在枕上,沒力氣動了。

陸錫輕輕把她托起來,護著她的傷口,把人送回了被子裏。

人醒了是一件好事。

可傷口可以慢慢養好,但侵入到血脈裏的毒是個大麻煩。

根據群玉館中被俘的人說,此毒每月一發,是穿腸之痛,若是不用藥緩解,恐是熬不過去。

蘇錦書閉著眼睛休息,她沒有再睡過去,只是感覺到了很沈重的疲乏。

陸錫這時說了一句:“等你養好傷,我們成婚。”

這不是商量,聽著口氣,像是他做完決定後的告知,並不給人拒絕的餘地。

蘇錦書掀開眼皮,瞧了他一眼。

陸錫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麽情緒,他靠在床前的雕花架子上,微擡著頭,似乎在出神。

這道箭傷終於還是出現在她身上。

陸錫剩下一個要娶她的念頭越發的強烈,不能再等,也不想等了。

蘇錦書沒說什麽。

她明白,婚事已經被聖旨定了下來,早晚都是這麽個結果。

見她好不容易醒了,下面的人把湯藥送了進來,被陸錫接在手中。

陸錫輕車熟路托著她的後頸,讓她坐起來靠在他身上。

蘇錦書動一動就是鉆心的疼,可她還是攢了點力氣,不肯讓他餵,自己捧著碗,喝了藥。

喝完了藥,碗遞了下去,陸錫卻遲遲沒有放開她。

蘇錦書就這麽枕在她的肩窩處,想起了當時中箭的那一剎那,他也是如此抵在她身後,護著她沒有撞上墻壁。

她記得,那棺材鋪好像都被砸塌了。

“你又救了我。”她說。

陸錫道:“是我害了你。”

因為那只黑豹,劍蘭起了疑心,才會忽然折回去對蘇錦書下手。

“是我自找的,即便真死了也與你無關。”蘇錦書道。

她不是不知道有人要殺她,可她非要往外跑,怎麽能怨旁人呢。

陸錫道:“不要亂講話。”

他捏著蘇錦書的手腕,感覺到她的體溫逐漸正常,不似前幾日一陣涼一陣熱了,終於把她放了下來,道:“再睡會吧。”

蘇錦書昏睡了這麽多日,哪裏還能再睡得著。

帳幔放下,他走了出去,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蘇錦書躺了一會,用另一只手撥開了帳,守在外面的宮娥立刻上前詢問:“郡主有何吩咐?”

“他走了嗎?”蘇錦書問。

宮娥推窗看了一眼,回來說:“陸公子在外面呢。”

蘇錦書又問:“他在外面做什麽?”

宮娥說:“他什麽也沒做,在楞神吧。”

蘇錦書點點頭。

她在宮裏渾渾噩噩又歇了兩日,皇後宮裏的人送了些東西來。

幾擡箱子一掀開,最上面的是一匹紅緞子,喜氣洋洋的。

小太監們都是一臉的喜氣,說話也十分好聽。

宮裏開始準備郡主出嫁了。

蘇錦書恍惚意識到——我要嫁人了。

似乎幾個月前,她去張府給表姐送嫁時,還遙想過自己將來成婚的樣子。

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光景。

高興嗎?

蘇錦書說不清楚。

似乎……也不算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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