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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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心
十二笑了一下, 沒發出聲音，只是唇角輕輕牽了牽，便被蘇錦書發現了。
“你笑什麽？”她悶聲問。
他t摸了摸臉, 說：“我沒有笑。”
她都看見了, 他還不承認，有點討厭。蘇錦書不想跟他說話了, 起身回了樓上。
他坐在長凳上歇了一會兒, 又回去折騰後院裏的一堆木頭, 好像生怕被攆走似的，幹活特別勤快。
相處了幾天, 蘇錦書發現他性格沈默, 很少惹人註意, 明明住在一個屋檐下, 蘇錦書卻常常忽略了他, 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能看到他出現在人前。
程嬤嬤和唐九不肯跟她同桌用飯, 可十二沒什麽顧忌, 坐下就吃。
蘇錦書就算是想不註意他都不行。
他很少動桌上的菜，通常幹扒一碗米飯就能飽。
蘇錦書覺得他吃的太少了，勸他多用一些, 他卻說不必。
蘇錦書嘟囔著：“多吃一口飯，我又不會趕你走。”
十二默默瞄了她一眼, 又低下頭吃飯。
蘇錦書忽然問道：“你吃飯為什麽不出聲？”
十二說：“從小我娘告訴我, 吃飯發出聲音會被人討厭。”說著，他故意嚼出了黏牙的動靜, 很大聲。
蘇錦書急忙擺手：“你還是別出聲了。”
其實他沒能理解她的意思。
蘇錦書說的不出聲，是指連碗筷的碰撞之聲都沒有, 他整個人安靜的像是不存在。
尋常百姓家沒有這樣的規矩。
蘇錦書也是進了宮之後，才學會的食不言寢不語，吃個飯也吃不自在，要時時刻刻保持端莊持重。
估計只有從小長在高門府第裏的公子小姐，才會對此習以為常。
蘇錦書總覺得與他相處時，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可這份疑心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覺得可笑至極。
她窩在淮安的街角裏，不太愛出門，也漸漸不大愛打扮了。
脫去那些厚重的錦緞和精致的刺繡，蘇錦書每天就亂穿一件灰色的寬袍，一心一意糊紙人。
唐九有一次盯著十二的臉看了好半天，被蘇錦書發現了，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唐九是個老實人，見她這麽問，實話說：“他臉上的疤是假的。”
蘇錦書指尖一顫，心高高的提了起來，強自鎮定：“九叔為何這樣說？”
唐九道：“顏色不對，昨天我來時，那疤痕的顏色已經黯淡發灰，今日卻又亮眼了許多，可見是又新貼了一遍，易容這種手段並不難，但能做到這種以假亂真程度的卻是不多。”
時時刻刻有人盯著要蘇錦書的這條小命，唐九已經警惕了起來：“此子並不坦誠，身份非同一般，不要把他留在店裏了。”
蘇錦書茫然過後，點了點頭。
唐九起身，正要去攆了他出去。
蘇錦書攔了一把，道：“九叔，我和他說吧，他應該……不想傷我。”
他在這呆了少說也有小半個月了，如果居心不良，早就動手了。
十二做的一手好木工，他打磨出來的木頭厚度均勻平整，棺木嚴絲合縫的釘在一起，一看就能賣出好價錢。他身上穿著一件專門幹活的黑袍子，沾滿了木屑。
蘇錦書看著他坐在長凳上，一手拿著木頭，一手拿著刻刀，專註的做了一個多時辰，她起身，默默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栗子粥的香甜飄了出來。
十二放下手裏的活，走到廚房門口，隔著一層簾子，疑惑問道：“才申時就要用飯了嗎？”
蘇錦書提著木勺，隔著簾子道：“想吃東西，不分時辰。”
外頭沒聲了。
等粥悶好了，蘇錦書盛了一碗，端去了後院，遞到十二面前。
十二放下了手裏的木雕，接過了碗。
蘇錦書看清了這是個什麽玩意——一個少女，是她的模樣。
長凳三尺有餘，他坐在正當中，蘇錦書碰碰他，道：“往那邊去一點，讓我也坐坐。”
十二很聽話的挪了挪，坐到了最邊緣處，給她留出了好大一塊地方。
蘇錦書坐下來，腳下踩著厚軟的木屑。
十二嘗了一口她做的栗子粥，很甜，他咽下一口，問道：“你煮飯總是放這麽多糖嗎？”
蘇錦書目光變得悠遠，道：“惦記著有一位舊人喜歡吃甜，習慣了多多放糖。”
那是在蓮沼鎮的時候，那人嘗了蓮心的苦都要呸一聲吐出來，還告訴她，這輩子吃不了一點苦，多甜益善。
十二靜下來，喝完了這碗甜到發膩的栗子粥後，說：“既然是舊人了，還惦記他做什麽。”
蘇錦書沒接茬，朝他伸出手：“碗。”
十二把空碗遞到她手中。
她卻順勢捉住了他的手，任由那碗落在木屑上，並沒有發出聲音。
十二被她捏住，往回抽了一下，不料她攥的很緊，根本不肯放松。
他微微嘆了口氣。
蘇錦書垂下眼，緩緩摩挲著他的手指和手心。
這是一雙很粗糙的手，遍布細小的刀痕和繭子。這樣一雙手，確實應該屬於一個經年累月幹重活的人。
十二總是給人一種又乖又老實的錯覺，蘇錦書都這麽摸他了，他也不生氣，反而俯身撿起碗，說：“我去洗碗。”
蘇錦書跟著他來到廚房，看著他舀水洗碗。
那雙粗糙的手泡在水裏，像真的一樣。
或許本來就是真的，蘇錦書閉上眼，她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了。
她在十二身後問：“你說，你生在七月十二，是胡說八道的吧？”
十二道：“是真的，七月十二是我拜入師門的日子，對我來說，堪比斷骨重生。”
“你師父。”蘇錦書問：“你和你師父很親近嗎？”
“當然，”十二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蘇錦書又問：“那他老人家還好嗎？”
十二說了句好。
他們時而聊上幾句毫不相關的事，時而沈默一陣子，什麽也不說，在彼此的視線中靜靜的呆上一會。
最後，蘇錦書對他道：“我這裏也不是什麽好去處，你終究是要走的，等到了要離開的那一日，你悄悄的走便好了，不用與我說。”
她上了樓，把工具挪到了屋裏，一連幾天沒出過門。
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女想不到，情之一字如此百轉千回磨人心腸。
程嬤嬤今日給她送飯時，漆盤中多了一個小木雕。
少女托腮坐在小船上，身側時盛開的荷花，眉眼如畫，栩栩如生。
蘇錦書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程嬤嬤都忍不住讚：“你招來的那個夥計是個手巧的。”
蘇錦書拿了起來，木雕打磨上漆，邊緣柔和，一點也不刮手，她把這只有掌心大小的東西擺在了桌上。
程嬤嬤道：“我看他對你的用心不一般，說不定是存了幾分妄想，郡主記得分寸。”
蘇錦書點頭：“我曉得。”
程嬤嬤多少能猜到，她決然離京，恐怕是與陸錫之間出了什麽變故。
然而在她離京之前，賜婚的聖旨便已昭告天下。
聖旨沒有收回去的道理，此事難有回轉了。
程嬤嬤一雙眼再毒，也不會把名滿京城的陸小侯爺與眼下這位毀了容的十二聯系到一塊，在她看來，是這十二心思不正，得及早扳回正途才是。
她今日拿了這個小木雕上樓，就是為了試探蘇錦書的態度。
可蘇錦書這反應……好似不太對勁。
程嬤嬤忍不問道：“少年男女一陣冷一陣熱也是常有的，你們這又是怎麽回事，前幾天還難舍難分，而今卻提都不願提了，可是他陸錫開罪你了？”
蘇錦書看著那個小木雕，道：“沒有，他很好，是我所求太刁鉆了。”
她至今都覺得陸錫很好。
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是橫亙在她心裏的刺，沒法拔掉。
是那個人先出現在他生命中的。
他日日夜夜面對著這張臉，怎麽可能忘記那場夢。
經年難忘的夢，在心底壓的久了，將會成為人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執念。
蘇錦書一想起來便如鯁在喉。
程嬤嬤見她不肯說，嘆了口氣，道：“你有十多天沒出過門了，以前你沒這麽有定性，既然心裏想不開，不如出門去逛逛。”
蘇錦書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淮安是個熱鬧的地方，她還從沒有逛過呢。
她打算明天就出去走走。
這小棺材鋪明面上只住了四個人，暗地裏，怕是十四個人都不止了。
夜裏，管姝坐在房頂上，手裏拿了一本小冊子，對著稀薄的月光，辨認上面的字。
她旁邊，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好奇的跟著看了一會，皺眉道：“師父，你在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管姝在暗門內認養的這個小徒弟今年才十三歲，本還不到能正經辦t事的年紀，但這回的任務缺人手，他既然能湊上數，就也給帶來了。
少年指著管姝手裏的小冊子，道：“師父，你怎麽出任務還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能不能用點心啊？”
管姝合上冊子。
那靛藍的書封上幾個梅花楷字字分明——《竊心錄》。
不是什麽正經書，是街頭買回來的話本子，裏頭講的是一個貴公子哄得美人歸的故事。
管姝給小徒弟腦袋上來了一下子，咬牙切齒道：“為師現在用心的很！還惦記著出任務呢，沒看咱門主現在腦子都不正常了，你記得呆會照我說的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小徒弟捂著腦袋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師父你手好重啊。”
蘇錦書半夜是被風聲吵醒的。
嗚嗚咽咽的風順著窗縫吹進來，斷斷續續，像是有人在哭。
蘇錦書睜開眼，那聲卻又小了。
她以為是窗戶沒關嚴實，點了一盞燈，撥開帷幔，正要下床查看，擡眼一瞧，對面窗紙上清晰的映出來一個細長條的黑影子。
蘇錦書腦袋裏刷一下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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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書急忙擺手：“你還是別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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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份疑心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覺得可笑至極。
她窩在淮安的街角裏，不太愛出門，也漸漸不大愛打扮了。
脫去那些厚重的錦緞和精致的刺繡，蘇錦書每天就亂穿一件灰色的寬袍，一心一意糊紙人。
唐九有一次盯著十二的臉看了好半天，被蘇錦書發現了，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唐九是個老實人，見她這麽問，實話說：“他臉上的疤是假的。”
蘇錦書指尖一顫，心高高的提了起來，強自鎮定：“九叔為何這樣說？”
唐九道：“顏色不對，昨天我來時，那疤痕的顏色已經黯淡發灰，今日卻又亮眼了許多，可見是又新貼了一遍，易容這種手段並不難，但能做到這種以假亂真程度的卻是不多。”
時時刻刻有人盯著要蘇錦書的這條小命，唐九已經警惕了起來：“此子並不坦誠，身份非同一般，不要把他留在店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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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做的一手好木工，他打磨出來的木頭厚度均勻平整，棺木嚴絲合縫的釘在一起，一看就能賣出好價錢。他身上穿著一件專門幹活的黑袍子，沾滿了木屑。
蘇錦書看著他坐在長凳上，一手拿著木頭，一手拿著刻刀，專註的做了一個多時辰，她起身，默默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栗子粥的香甜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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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書提著木勺，隔著簾子道：“想吃東西，不分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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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粥悶好了，蘇錦書盛了一碗，端去了後院，遞到十二面前。
十二放下了手裏的木雕，接過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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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凳三尺有餘，他坐在正當中，蘇錦書碰碰他，道：“往那邊去一點，讓我也坐坐。”
十二很聽話的挪了挪，坐到了最邊緣處，給她留出了好大一塊地方。
蘇錦書坐下來，腳下踩著厚軟的木屑。
十二嘗了一口她做的栗子粥，很甜，他咽下一口，問道：“你煮飯總是放這麽多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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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順勢捉住了他的手，任由那碗落在木屑上，並沒有發出聲音。
十二被她捏住，往回抽了一下，不料她攥的很緊，根本不肯放松。
他微微嘆了口氣。
蘇錦書垂下眼，緩緩摩挲著他的手指和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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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總是給人一種又乖又老實的錯覺，蘇錦書都這麽摸他了，他也不生氣，反而俯身撿起碗，說：“我去洗碗。”
蘇錦書跟著他來到廚房，看著他舀水洗碗。
那雙粗糙的手泡在水裏，像真的一樣。
或許本來就是真的，蘇錦書閉上眼，她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了。
她在十二身後問：“你說，你生在七月十二，是胡說八道的吧？”
十二道：“是真的，七月十二是我拜入師門的日子，對我來說，堪比斷骨重生。”
“你師父。”蘇錦書問：“你和你師父很親近嗎？”
“當然，”十二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蘇錦書又問：“那他老人家還好嗎？”
十二說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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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蘇錦書對他道：“我這裏也不是什麽好去處，你終究是要走的，等到了要離開的那一日，你悄悄的走便好了，不用與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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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女想不到，情之一字如此百轉千回磨人心腸。
程嬤嬤今日給她送飯時，漆盤中多了一個小木雕。
少女托腮坐在小船上，身側時盛開的荷花，眉眼如畫，栩栩如生。
蘇錦書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程嬤嬤都忍不住讚：“你招來的那個夥計是個手巧的。”
蘇錦書拿了起來，木雕打磨上漆，邊緣柔和，一點也不刮手，她把這只有掌心大小的東西擺在了桌上。
程嬤嬤道：“我看他對你的用心不一般，說不定是存了幾分妄想，郡主記得分寸。”
蘇錦書點頭：“我曉得。”
程嬤嬤多少能猜到，她決然離京，恐怕是與陸錫之間出了什麽變故。
然而在她離京之前，賜婚的聖旨便已昭告天下。
聖旨沒有收回去的道理，此事難有回轉了。
程嬤嬤一雙眼再毒，也不會把名滿京城的陸小侯爺與眼下這位毀了容的十二聯系到一塊，在她看來，是這十二心思不正，得及早扳回正途才是。
她今日拿了這個小木雕上樓，就是為了試探蘇錦書的態度。
可蘇錦書這反應……好似不太對勁。
程嬤嬤忍不問道：“少年男女一陣冷一陣熱也是常有的，你們這又是怎麽回事，前幾天還難舍難分，而今卻提都不願提了，可是他陸錫開罪你了？”
蘇錦書看著那個小木雕，道：“沒有，他很好，是我所求太刁鉆了。”
她至今都覺得陸錫很好。
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是橫亙在她心裏的刺，沒法拔掉。
是那個人先出現在他生命中的。
他日日夜夜面對著這張臉，怎麽可能忘記那場夢。
經年難忘的夢，在心底壓的久了，將會成為人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執念。
蘇錦書一想起來便如鯁在喉。
程嬤嬤見她不肯說，嘆了口氣，道：“你有十多天沒出過門了，以前你沒這麽有定性，既然心裏想不開，不如出門去逛逛。”
蘇錦書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淮安是個熱鬧的地方，她還從沒有逛過呢。
她打算明天就出去走走。
這小棺材鋪明面上只住了四個人，暗地裏，怕是十四個人都不止了。
夜裏，管姝坐在房頂上，手裏拿了一本小冊子，對著稀薄的月光，辨認上面的字。
她旁邊，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好奇的跟著看了一會，皺眉道：“師父，你在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管姝在暗門內認養的這個小徒弟今年才十三歲，本還不到能正經辦t事的年紀，但這回的任務缺人手，他既然能湊上數，就也給帶來了。
少年指著管姝手裏的小冊子，道：“師父，你怎麽出任務還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能不能用點心啊？”
管姝合上冊子。
那靛藍的書封上幾個梅花楷字字分明——《竊心錄》。
不是什麽正經書，是街頭買回來的話本子，裏頭講的是一個貴公子哄得美人歸的故事。
管姝給小徒弟腦袋上來了一下子，咬牙切齒道：“為師現在用心的很！還惦記著出任務呢，沒看咱門主現在腦子都不正常了，你記得呆會照我說的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小徒弟捂著腦袋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師父你手好重啊。”
蘇錦書半夜是被風聲吵醒的。
嗚嗚咽咽的風順著窗縫吹進來，斷斷續續，像是有人在哭。
蘇錦書睜開眼，那聲卻又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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