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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錫踩在飛檐上, 探頭看了一眼。
她坐在涼如水的碧磚上，軟羅裙堆在身後，夜裏的風拂過她的袖子, 送來一絲淺淡的熏香。
伴著不成調的弦音, 在這高處，有種曠古的寂寥。
她漸漸地不再畏懼高處, 她確實與從前不同了。
他出神地盯了一會兒, 聽著她彈了一曲不知道什麽東西, 正打算不動聲色的離開時，蘇錦書擱下琵琶, 猛地轉頭朝他的方向看來。
陸錫猝不及防, 猛地縮回身體。
只聽她輕輕問了一句：“是你嗎？”
陸錫確定他躲得十分及時, 蘇錦書不可能看見他, 於是, 他不出聲。
緊接著，那聲音靠近了, 就在房檐下——“我看見你了。”
她如今還學會使詐了。
陸錫屏息仍舊不肯回應。
他不能在這裏留太久, 嘉慎長公主已派人去揚州接丹陽了，他得親自跟去看一眼。
蘇錦書見沒動靜，呆了一會兒便走開了。
陸錫聽著腳步聲遠去, 松了口氣，可馬上, 又聽她從殿裏出來了。
這回腳步聲還不太對勁, 格外沈。
陸錫實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就見她獨自扛著一架梯子，吭哧吭哧的走來了。
上次小監幫她掛鏡子用的竹梯收在了庫房裏, 正好今天給蘇錦書行了方便。
她把梯子往房檐上一搭，踩著就往上爬。
陸錫頓時就不敢走了，這摔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蘇錦書搖搖晃晃冒出一個頭來，見他果然在上面，嘟囔道：“我就猜是你來了，為什麽不理我啊？”
她軟著嗓，聽不出抱怨，倒向是在撒嬌。
“你快拉我一把。”她伸出一截白生生的腕子。
陸錫輕輕托住了。
蘇錦書借著他的力爬上屋頂，又問道：“既然來了，為什麽要躲起來？”
陸錫道：“我怕見了你，我就舍不得走了。”
蘇錦書當即就不太願意了，嘟囔道：“你還要走啊？”
瞧瞧，這還哪能冷的下心腸？
陸錫最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人了，稍許一點溫情就能絆得他挪不動步。
宮裏的風水也不知怎麽養的人，蘇錦書在這住了幾日，面色越發的白皙細膩，像煮熟了的白湯圓一樣。
陸錫拉著她坐在屋脊上，道：“恭賀郡主芳辰吉樂。”
蘇錦書拍了拍他：“別太客氣。”
她衣裳的繡紋越來越精致，身上的飾物越來越金貴，沈重的玉禁步系在腰間，裙子再難揚起來了。
可她還是會扛著梯子，爬到屋頂來找他。
人的心是不會被禁錮的。
陸錫問：“今年的生辰你過得舒心嗎？”
蘇錦書道：“很好啊，我從來沒收到過這麽多的賀禮，還有專為我做的壽面和糕點。”
以前在蓮沼鎮，她的生辰只有趙雲崢記得，每年都會準備一些小玩意兒送給她。
曾經有幾年，趙雲崢去縣學讀書，也沒忘了托人捎東西給她。
今年，成堆的賀禮填滿了庫房，蘇錦書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似少了點什麽。
陸錫見她笑著笑著，忽然安靜下來，望著天上的星，發起了呆，便問道：“這是又想起什麽了？”
蘇錦書道：“沒什麽可想的，如果非要想點什麽的話……想我爹娘了。哦，我說的是蘇家夫婦。”
她不被允許再管蘇家夫婦叫爹娘，程嬤嬤耳提面命糾正了她許多回。
蘇錦書已經有段日子沒提過他們了t。
“哦，對，有一件事告訴你。”陸錫道：“當年護送毓王妃出京的那二十七親衛已經整理好名單了，皇上在毓王府中建了一個長生祠，將已故去的人牌位都請了進去，等這幾天皇上得空，他會親自帶你去看。”
若沒有那二十七親衛的拼死相護，蘇錦書沒命活到今天，甚至一開始可能都生不下來。
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去看看。
陸錫聽著更漏聲，看著高懸的月，算著時間不多了。
他又道：“聽說你學琵琶很起勁。”
蘇錦書反問：“你聽誰說的？”
陸錫才不會告訴她，暗門中人就徘徊在朝露臺附近，她一天吃什麽做什麽，都會被記下來，遞到他面前。
蘇錦書只是隨口一問，見他不肯回答，倒也不追究，她說：“聽老師說，當年毓王第一次去東海時，王妃奏了一段入陣曲。我正在學，等我學會了，也彈給你聽好不好？”
陸錫望著她，她眼裏盛了一片清輝。
他聽過，在夢中——
琵琶聲起，珠落玉盤。
琵琶聲聽，四野皆寂。
更年輕一些的陸錫問道：“這是什麽曲子？”
那女子回答：“將軍入陣曲。”
蘇錦書搖了搖他的袖子，再次問道：“好不好嘛？”
陸錫凝望著她的雙眼，說：“好，你要快一點，我等不及了。”
蘇錦書點頭：“老師誇我聰明呢，一定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一只灰雀撲棱著翅膀飛來，落在陸錫的肩上，低頭啄了一下他的衣裳。
蘇錦書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不舍地看著他。
陸錫站起身：“我要走了。”
蘇錦書仰臉看著他，叮囑道：“你辦事要當心一些，別受傷了。”
陸錫放飛了肩上的灰雀，緊接著，他也縱身一躍，徑直從朝露臺的背面，沒進了陡峭無燈的小路中。
無論見過幾次，蘇錦書還是會被他這說跳就跳的舉動嚇一跳。
她挪過去，小心翼翼地往下瞧，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隱約能聽見鳥雀拍翅膀的聲音，卻不聞人聲。
蘇錦書自己呆了一會兒，道：“真是的……也不知道先把我送下去，我還得爬梯子。”
她又踩著竹梯搖搖晃晃的趴下去，跳到地面的時候，一只手適時伸過來，扶了她一把。
蘇錦書站穩後一擡頭，正對上程嬤嬤嚴肅的臉。
她暗道一聲壞了，袖手站直，等著挨訓。
不料，程嬤嬤竟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回屋了。
蘇錦書這才看清她外衣胡亂披著，想來是被她爬梯子的動靜驚醒了，才披衣出來看一眼。
她搬起梯子，送回庫裏，回到殿中，程嬤嬤並不在。
汀芷已備好了熱水，上前幫她寬衣，道：“時候不早了，郡主快歇了吧，省的明兒早起難受。”
蘇錦書嗯嗯嗯的應著，卻沒往心裏去。
她有一個毛病，就是覺不多，也不愛賴床。
一天兩三個時辰的覺就足以讓她精神十足的鬧一整天。
這幾天課業略松了一些，她有了喘息的餘地，眼下還不覺得困，洗漱過仍精神奕奕，於是端了一盞燈進帳，翻出了那本清平司的《奇案錄》，趴在枕上，有滋有味的讀了起來。
汀芷進來了一回，瞧著灑金帳裏的燈光，無奈的嘆了口氣，卻也沒再勸。
蘇錦書翻開奇案錄第一頁，是一樁殺妻案。
與那些五花八門的話本子不同，清平司所整理的奇案錄，字裏行間都透著一種很平穩的情緒。
沒有跌宕起伏，沒有伏藏千裏。
讀到最駭人的地方，也不會有一驚一乍的感覺。
這一本案子被歸為“奇案”中，都是因為其中涉及了鬼神之事，且大多數都是經沈惻查辦的，記錄者多次提到沈掌使。
蘇錦書一行一行的看下來，忽然在某個地方一頓。
她懷疑自己眼花了，使勁眨了幾下，將燈挪近。
——“兇手設計滅口，路遇巨獸發狂襲人，幸得暗門中人相護，刀出不見影，巨獸應聲而倒，皮下現形乃三壯漢……陸家少年真可謂風采絕代。”
蘇錦書一字一句細讀，停在最後那一句話上。
她急急的翻到最前頁，找到了案子發生的年月。
這是……四年前的案子。
陸家少年？會不會就是陸錫？
暗門中人是什麽意思？暗門又是個什麽東西？
蘇錦書沒心思看下去了，可心裏盛著事更睡不著了，翻來覆去睜眼直到天亮，萎靡的爬了起來。
汀芷給她挑了件杏子黃的裙裳，讓她提一提氣色，道：“郡主不聽勸，這些可知難受了吧？”
蘇錦書把哈欠憋回去，嘴裏道：“沒事沒事，還能抗，還能抗……”
困是困，可也是當真睡不著。
蘇錦書今日堅持要去給皇後請安，汀芷陪著走了一趟。
在坤德殿略坐了一會兒，等到了昭明公主，蘇錦書與她一同離開，在宮門外聚到了一起。
公主問道：“我送你的賀禮可看見了？喜歡嗎？”
蘇錦書點頭：“喜歡。”
公主送了她一整匣子的東珠，燈下簡直晃得人睜不開眼。
公主點點頭：“喜歡就好，你氣色好糟糕，是不是上課太累了？”
蘇錦書臉上至少貼了三層妝，這都還能看出來氣色，她摸了摸臉，道：“還好吧，最近輕松很多了……我有件事想問你。”
她帶著公主往角落裏走去。
公主回眸一盯，宮娥立刻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
“你要問我什麽？”公主好奇道。
蘇錦書貼著她的耳畔，道：“你知不知道暗門啊？”
公主猝然瞪大了眼珠，作勢要捂她的嘴：“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錦書被她的反應嚇到了，急忙自己捂住嘴：“怎麽了，問不得？”
公主也貼上她的耳朵，聲音壓得極低：“暗門是我父皇養的殺手，千萬不要隨便提起，他們無時不在，會聽到的。”
蘇錦書心都停跳了半拍，喃喃道：“殺手？”
公主道：“他們出一隊人就能幹翻一個小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前段日子氐羌王忽發惡疾暴斃了，你知道嗎？”
蘇錦書不知道，她連氐羌是什麽東西都沒聽說過。
公主見她迷茫，嘖了一聲，道：“是西南的一個小國啦，最近不太安分，暗中搞了點事。”
蘇錦書稍微明白了點，是一個國。
公主道：“氐羌王根本不是暴斃，是父皇派暗門去把他殺了。”
一個小國……再小也是個國。
一國之主被暗門殺了，還不敢聲張，對外只稱暴斃。
蘇錦書恍惚道：“暗門……暗門在哪裏，公主，你見過暗門中人嗎？”
公主搖搖頭，說：“除了皇上，沒有人見過他們……即使見到了，你也未必知道他是暗門中人。不要再問了，他們太嚇人了。”
蘇錦書還是不明白，她問：“你為什麽這麽害怕？”
昭明公主看了她一眼，道：“你沒見過他們動手，他們吃人不吐骨頭的。”
三年前，皇上遇刺，正是氐羌暗中搞的鬼。
刺客是五皇子之妻的貼身侍女。
那年圍獵，皇上在行宮擺了家宴，五皇子攜新婚妻子入內拜見，這才給了刺客近身的機會。
當時正好在場的陸錫挺身擋劍。
暗門中人現身當場斬下了刺客的頭顱。
公主當時也在場，那一顆頭骨碌碌的滾到了她的腳下，眼珠直直的盯著她，嘴巴還在開合，血潑在了她的裙裾上。
而她連暗門的影子都沒看清楚。
蘇錦書慢慢的走出幾步，又回頭問道：“你說的氐羌王暴斃，是什麽時候的事？”
公主跺腳：“你小點聲啊……好像是一個多月前。”
蘇錦書點頭。
正是一個多月前，她在河裏撈起了陸錫。
他一身淩亂的傷，肋骨還斷了幾根，在河裏不知漂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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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錫踩在飛檐上, 探頭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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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著不成調的弦音, 在這高處，有種曠古的寂寥。
她漸漸地不再畏懼高處, 她確實與從前不同了。
他出神地盯了一會兒, 聽著她彈了一曲不知道什麽東西, 正打算不動聲色的離開時，蘇錦書擱下琵琶, 猛地轉頭朝他的方向看來。
陸錫猝不及防, 猛地縮回身體。
只聽她輕輕問了一句：“是你嗎？”
陸錫確定他躲得十分及時, 蘇錦書不可能看見他, 於是, 他不出聲。
緊接著，那聲音靠近了, 就在房檐下——“我看見你了。”
她如今還學會使詐了。
陸錫屏息仍舊不肯回應。
他不能在這裏留太久, 嘉慎長公主已派人去揚州接丹陽了，他得親自跟去看一眼。
蘇錦書見沒動靜，呆了一會兒便走開了。
陸錫聽著腳步聲遠去, 松了口氣，可馬上, 又聽她從殿裏出來了。
這回腳步聲還不太對勁, 格外沈。
陸錫實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就見她獨自扛著一架梯子，吭哧吭哧的走來了。
上次小監幫她掛鏡子用的竹梯收在了庫房裏, 正好今天給蘇錦書行了方便。
她把梯子往房檐上一搭，踩著就往上爬。
陸錫頓時就不敢走了，這摔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蘇錦書搖搖晃晃冒出一個頭來，見他果然在上面，嘟囔道：“我就猜是你來了，為什麽不理我啊？”
她軟著嗓，聽不出抱怨，倒向是在撒嬌。
“你快拉我一把。”她伸出一截白生生的腕子。
陸錫輕輕托住了。
蘇錦書借著他的力爬上屋頂，又問道：“既然來了，為什麽要躲起來？”
陸錫道：“我怕見了你，我就舍不得走了。”
蘇錦書當即就不太願意了，嘟囔道：“你還要走啊？”
瞧瞧，這還哪能冷的下心腸？
陸錫最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人了，稍許一點溫情就能絆得他挪不動步。
宮裏的風水也不知怎麽養的人，蘇錦書在這住了幾日，面色越發的白皙細膩，像煮熟了的白湯圓一樣。
陸錫拉著她坐在屋脊上，道：“恭賀郡主芳辰吉樂。”
蘇錦書拍了拍他：“別太客氣。”
她衣裳的繡紋越來越精致，身上的飾物越來越金貴，沈重的玉禁步系在腰間，裙子再難揚起來了。
可她還是會扛著梯子，爬到屋頂來找他。
人的心是不會被禁錮的。
陸錫問：“今年的生辰你過得舒心嗎？”
蘇錦書道：“很好啊，我從來沒收到過這麽多的賀禮，還有專為我做的壽面和糕點。”
以前在蓮沼鎮，她的生辰只有趙雲崢記得，每年都會準備一些小玩意兒送給她。
曾經有幾年，趙雲崢去縣學讀書，也沒忘了托人捎東西給她。
今年，成堆的賀禮填滿了庫房，蘇錦書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似少了點什麽。
陸錫見她笑著笑著，忽然安靜下來，望著天上的星，發起了呆，便問道：“這是又想起什麽了？”
蘇錦書道：“沒什麽可想的，如果非要想點什麽的話……想我爹娘了。哦，我說的是蘇家夫婦。”
她不被允許再管蘇家夫婦叫爹娘，程嬤嬤耳提面命糾正了她許多回。
蘇錦書已經有段日子沒提過他們了t。
“哦，對，有一件事告訴你。”陸錫道：“當年護送毓王妃出京的那二十七親衛已經整理好名單了，皇上在毓王府中建了一個長生祠，將已故去的人牌位都請了進去，等這幾天皇上得空，他會親自帶你去看。”
若沒有那二十七親衛的拼死相護，蘇錦書沒命活到今天，甚至一開始可能都生不下來。
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去看看。
陸錫聽著更漏聲，看著高懸的月，算著時間不多了。
他又道：“聽說你學琵琶很起勁。”
蘇錦書反問：“你聽誰說的？”
陸錫才不會告訴她，暗門中人就徘徊在朝露臺附近，她一天吃什麽做什麽，都會被記下來，遞到他面前。
蘇錦書只是隨口一問，見他不肯回答，倒也不追究，她說：“聽老師說，當年毓王第一次去東海時，王妃奏了一段入陣曲。我正在學，等我學會了，也彈給你聽好不好？”
陸錫望著她，她眼裏盛了一片清輝。
他聽過，在夢中——
琵琶聲起，珠落玉盤。
琵琶聲聽，四野皆寂。
更年輕一些的陸錫問道：“這是什麽曲子？”
那女子回答：“將軍入陣曲。”
蘇錦書搖了搖他的袖子，再次問道：“好不好嘛？”
陸錫凝望著她的雙眼，說：“好，你要快一點，我等不及了。”
蘇錦書點頭：“老師誇我聰明呢，一定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一只灰雀撲棱著翅膀飛來，落在陸錫的肩上，低頭啄了一下他的衣裳。
蘇錦書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不舍地看著他。
陸錫站起身：“我要走了。”
蘇錦書仰臉看著他，叮囑道：“你辦事要當心一些，別受傷了。”
陸錫放飛了肩上的灰雀，緊接著，他也縱身一躍，徑直從朝露臺的背面，沒進了陡峭無燈的小路中。
無論見過幾次，蘇錦書還是會被他這說跳就跳的舉動嚇一跳。
她挪過去，小心翼翼地往下瞧，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隱約能聽見鳥雀拍翅膀的聲音，卻不聞人聲。
蘇錦書自己呆了一會兒，道：“真是的……也不知道先把我送下去，我還得爬梯子。”
她又踩著竹梯搖搖晃晃的趴下去，跳到地面的時候，一只手適時伸過來，扶了她一把。
蘇錦書站穩後一擡頭，正對上程嬤嬤嚴肅的臉。
她暗道一聲壞了，袖手站直，等著挨訓。
不料，程嬤嬤竟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回屋了。
蘇錦書這才看清她外衣胡亂披著，想來是被她爬梯子的動靜驚醒了，才披衣出來看一眼。
她搬起梯子，送回庫裏，回到殿中，程嬤嬤並不在。
汀芷已備好了熱水，上前幫她寬衣，道：“時候不早了，郡主快歇了吧，省的明兒早起難受。”
蘇錦書嗯嗯嗯的應著，卻沒往心裏去。
她有一個毛病，就是覺不多，也不愛賴床。
一天兩三個時辰的覺就足以讓她精神十足的鬧一整天。
這幾天課業略松了一些，她有了喘息的餘地，眼下還不覺得困，洗漱過仍精神奕奕，於是端了一盞燈進帳，翻出了那本清平司的《奇案錄》，趴在枕上，有滋有味的讀了起來。
汀芷進來了一回，瞧著灑金帳裏的燈光，無奈的嘆了口氣，卻也沒再勸。
蘇錦書翻開奇案錄第一頁，是一樁殺妻案。
與那些五花八門的話本子不同，清平司所整理的奇案錄，字裏行間都透著一種很平穩的情緒。
沒有跌宕起伏，沒有伏藏千裏。
讀到最駭人的地方，也不會有一驚一乍的感覺。
這一本案子被歸為“奇案”中，都是因為其中涉及了鬼神之事，且大多數都是經沈惻查辦的，記錄者多次提到沈掌使。
蘇錦書一行一行的看下來，忽然在某個地方一頓。
她懷疑自己眼花了，使勁眨了幾下，將燈挪近。
——“兇手設計滅口，路遇巨獸發狂襲人，幸得暗門中人相護，刀出不見影，巨獸應聲而倒，皮下現形乃三壯漢……陸家少年真可謂風采絕代。”
蘇錦書一字一句細讀，停在最後那一句話上。
她急急的翻到最前頁，找到了案子發生的年月。
這是……四年前的案子。
陸家少年？會不會就是陸錫？
暗門中人是什麽意思？暗門又是個什麽東西？
蘇錦書沒心思看下去了，可心裏盛著事更睡不著了，翻來覆去睜眼直到天亮，萎靡的爬了起來。
汀芷給她挑了件杏子黃的裙裳，讓她提一提氣色，道：“郡主不聽勸，這些可知難受了吧？”
蘇錦書把哈欠憋回去，嘴裏道：“沒事沒事，還能抗，還能抗……”
困是困，可也是當真睡不著。
蘇錦書今日堅持要去給皇後請安，汀芷陪著走了一趟。
在坤德殿略坐了一會兒，等到了昭明公主，蘇錦書與她一同離開，在宮門外聚到了一起。
公主問道：“我送你的賀禮可看見了？喜歡嗎？”
蘇錦書點頭：“喜歡。”
公主送了她一整匣子的東珠，燈下簡直晃得人睜不開眼。
公主點點頭：“喜歡就好，你氣色好糟糕，是不是上課太累了？”
蘇錦書臉上至少貼了三層妝，這都還能看出來氣色，她摸了摸臉，道：“還好吧，最近輕松很多了……我有件事想問你。”
她帶著公主往角落裏走去。
公主回眸一盯，宮娥立刻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
“你要問我什麽？”公主好奇道。
蘇錦書貼著她的耳畔，道：“你知不知道暗門啊？”
公主猝然瞪大了眼珠，作勢要捂她的嘴：“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錦書被她的反應嚇到了，急忙自己捂住嘴：“怎麽了，問不得？”
公主也貼上她的耳朵，聲音壓得極低：“暗門是我父皇養的殺手，千萬不要隨便提起，他們無時不在，會聽到的。”
蘇錦書心都停跳了半拍，喃喃道：“殺手？”
公主道：“他們出一隊人就能幹翻一個小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前段日子氐羌王忽發惡疾暴斃了，你知道嗎？”
蘇錦書不知道，她連氐羌是什麽東西都沒聽說過。
公主見她迷茫，嘖了一聲，道：“是西南的一個小國啦，最近不太安分，暗中搞了點事。”
蘇錦書稍微明白了點，是一個國。
公主道：“氐羌王根本不是暴斃，是父皇派暗門去把他殺了。”
一個小國……再小也是個國。
一國之主被暗門殺了，還不敢聲張，對外只稱暴斃。
蘇錦書恍惚道：“暗門……暗門在哪裏，公主，你見過暗門中人嗎？”
公主搖搖頭，說：“除了皇上，沒有人見過他們……即使見到了，你也未必知道他是暗門中人。不要再問了，他們太嚇人了。”
蘇錦書還是不明白，她問：“你為什麽這麽害怕？”
昭明公主看了她一眼，道：“你沒見過他們動手，他們吃人不吐骨頭的。”
三年前，皇上遇刺，正是氐羌暗中搞的鬼。
刺客是五皇子之妻的貼身侍女。
那年圍獵，皇上在行宮擺了家宴，五皇子攜新婚妻子入內拜見，這才給了刺客近身的機會。
當時正好在場的陸錫挺身擋劍。
暗門中人現身當場斬下了刺客的頭顱。
公主當時也在場，那一顆頭骨碌碌的滾到了她的腳下，眼珠直直的盯著她，嘴巴還在開合，血潑在了她的裙裾上。
而她連暗門的影子都沒看清楚。
蘇錦書慢慢的走出幾步，又回頭問道：“你說的氐羌王暴斃，是什麽時候的事？”
公主跺腳：“你小點聲啊……好像是一個多月前。”
蘇錦書點頭。
正是一個多月前，她在河裏撈起了陸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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