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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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從哪裏開始不對勁的呢？
導游摔了一跤，順著手滴血，卻找不到傷口。
拍攝助手消失不見，電話那頭沈默的水聲。
熒攥緊手裏的農家一日游宣傳頁，一把將哥哥擋在身後。
空背對妹妹，望著空無一人的村莊陷入沈思。
恐怖村逃亡進行曲，演出開始。
1
如果早知道旅游也會遇到怪事。
就不想吃宣傳圖上油光嫩滑的炒雞了。
“你周末加班嗎？”
熒躺在沙發上踹了踹她哥。
“老板不做人的話，別怪勞動人民把他掛到路燈上。”
空翻了翻工作群，最新一句是下班剛剛兩分鐘領導在群裏的一聲求救：
“廁所燈要壞手機要沒電來個人”
當時各位同僚普遍沒走，但都心照不宣地表示沒看見，甚至有人相視一笑美滋滋攜手開溜。
這見死不救怕黑的領導，多是一件美事啊。
空又向上翻幾條，確認都是無關緊要的寒暄，他問熒：
“沒呢。你有安排？”
熒騰的一下翻身坐起，一巴掌撐到空的肚子上，舉著手機湊過來。與此同時空感覺自己要被妹妹壓到吐血了。
“看看！農家樂！一日游！”
屏幕上一盆油亮亮的炒雞，紅綠色辣椒切段撒落盆中，醬汁緩緩從飽滿的肉塊上淌下來。
空：“這是一日游？這不是一盆雞？”
熒手機反轉：“不好意思放錯了，這個能吸引我去不能吸引你。”
手機再次舉過來，附近的一個農家樂一日游，宣傳頁上旅行線路、景色實拍、收費標準，一應俱全。
甚至還寫了有知名視頻博主跟車拍攝。
熒興高采烈給自己和她哥報了名，空看妹妹這麽開心就沒吐槽。
一個人300，兩個人250，怎麽想都有問題吧。
2
很平平無奇的一段出行，最起碼直到導游突然摔倒前都是這樣的。
雖然只是出門一日游，但熒還是做好了充足準備。
兄妹倆背好行李，臨出門的時候，空隨手掂了一下熒身上的包，發了一下力硬是沒擡起來。
空：？？
“你是出門擺攤嗎？”
熒：“蚊蟲叮咬花露水，小擦小碰創可貼；防暑防曬折疊傘，天幹物燥小噴壺；溫水養胃保溫杯，應急食品小零食。”
空：……
然後他端下來熒的包，換他來背。
“我背得動。”當事熒堅定表示。
“我喜歡健身。”當事空有力駁回。
大巴車在鄉間的公路上顛簸。
上車的時候果然看到了有人拿著手機，從隔著窗戶向車下排隊上車的人群錄像。視頻博主旁邊坐的應該是他的助手，背著一堆像是拍攝用的道具。
空和熒上車早，他們坐在前排，就在導游後面。
“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們的一日游……”導游剛說了個開場白，大巴顛了一下，導游沒站穩被甩到地上。空和同樣坐在過道兩邊的游客連忙幫導游站起來，導游站起來後卻白著臉，恍恍惚惚的。
麥克風滾到四五排座位的位置，視頻博主撿到傳回來。
導游晃晃悠悠站在過道上，一動不動。
導游旁邊的一個游客突然叫起來：
“我靠你受傷了？”
熒看過去，導游攥著麥克風的手，血水一滴滴落到地上，濺到座椅的布套上。
後排又有一聲尖叫，熒剛要回頭看，聽到空也叫了她一聲。
她看見哥哥手掌攤開，掌心一灘紅色的血跡。
他們這一列的人傳了麥克風，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
司機在路邊停車，發現導游受傷的那個人拿了一瓶水，導游蹲在路邊清洗傷口。
有人和司機搭話，問還有多久到，司機說還有一個小時。熒聽了這個推空，說下去走走。
下車看見導游蹲著一動不動。導游的年紀其實和熒差不多，熒心裏有點不忍，讓空從窗戶裏遞幾條創可貼下來。
“很嚴重嗎？”熒也蹲下，遞給她創可貼。
導游慘白著臉，她嘴唇翕動，目光僵直著轉向熒。熒被她這個眼神看得背後冒一層冷汗。
導游沒說話，她緩緩擡起手，讓熒看她的手心。
沒有傷口。
所以血是哪來的。
熒也白了臉，她扭頭看車上的人。
有人和她一樣，下來活動。司機和前排的一個中年人背對著他們的方向，估計是在窗口吸煙。她哥用濕巾擦幹凈手之後就覺得不舒服，在車上閉目養神。視頻博主和助手在對著設備比劃什麽，可能是在討論導游受傷的事該不該剪掉。
熒拍了拍導游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下來，熒對導游說：
“這是一件很惡劣的惡作劇，你要揪人出來嗎？”
“不、不。”導游連連搖頭，眼裏甚至有淚，“我求求你，當做沒發生這事。”
熒皺眉。是擔心得罪游客扣工資嗎？她蹲在導游旁邊，想現在的旅游看起來是不好幹，發生這種事都不能追究。
導游又蹲了一小會，就撐著站了起來，跟司機說沒事了，一行人又重新上了路。
熒靠窗坐。空不舒服一直閉著眼睛休息，車顛了沒一會他就開始犯困，頭一磕一磕的，熒看不過去，把哥哥的腦袋按到自己肩膀上。
空迷迷糊糊看她一眼，沒說話，直接枕著睡了。熒心裏有股驕傲感，她的哥哥偶爾也可以依靠她。
導游上車後，也一句話都沒說，那個麥克風她也遠遠地放在了沒人的空座上。熒望著窗外，想剛才發生的事。
剛才的麥克風，是視頻博主撿起來的，隨後這一排的人手上都沾了血。從血液的量來看，別人都是抹了一手，只有導游那裏血是能直接滴下來的。
確實，如果導游按下不表，這就僅僅是一起意外受傷，不會有再大的影響，游客行程也不會有耽誤，最多就是導游受了驚嚇。
他們一行中，居然有這種人，熒頭皮一麻。
好惡心。
熒抻了抻脖子，看前排座位無人認領的麥克風，已經關了電裝在手提紙袋裏，車顛的時候它也在袋子裏來回撞。
袋子上面也染了血，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別的。
可能是誰呢？熒從臨時建的游客群裏點開信息統計表，這趟車都是報了雙人團，連帶他們兄妹一共有6組，此外還有司機和導游，再加上視頻博主加助手，共計16個人。
四位工作人員自然是不可能的，剩下的6組游客，坐在他們這一邊的3組人都因為碰了血而不太自在。
那麽最先接觸麥克風的人，就是他們這邊的最後一組。熒向後看了看，是一對老夫妻，看年紀應該已經退休了，不像是會做這種惡作劇的人。熒心裏又開始迷惑。
算了。大巴繼續顛簸，熒也有點瞌睡。她想，暫時算了吧，等空醒了和他說一下，註意防備旅游團裏的人。
3
“哥哥。”
空聽見了熒的聲音，他在黑暗裏四處張望，卻不見熒的身影。
“熒？你用藍牙音箱呢？”意思是為什麽只見其聲不見其人。
黑暗：……
他的妹妹好像對他這句話很無語，半晌沒有回話。
“藍牙音箱，是什麽？”冷淡的話語裏充滿了迷茫，黑暗中一雙毫無生機的眼睛盯著他。
空想起來他們小時候，妹妹經常走在街上指著什麽東西問他“哥哥這是什麽”。
這是空最絕望的時刻。他想告訴妹妹，雖然他是她哥，但也只是比她早喘氣幾個分鐘而已，但賭上哥哥的名義，說這種事決不允許。
於是他只能偷偷學習，卷死熒所有的問題。
這次熒問他，藍牙音箱是什麽，已經在新媒體公司摸爬滾打好多年的空暗自開心，直呼專業對口。
簡直就是在做夢，空想。
他逐漸看清了腳下的路，是一片初夏軟綿綿的田野。有個人半截身體埋在土裏，她半睜眼有氣無力問他：
“哥哥，你為什麽不救我。”
空蹲下來，和那人對視，她身邊斜插一把鐵鍬。
他看了看鐵鍬，又看了看那個人。半截入土的人臉色蒼白，臉上的皮肉像沒有捏成型的面筋一樣，開始一小塊一小塊掉落。
空站起來，註視著鐵鍬沈思。
鐵鍬有點生銹，但並不妨礙用起來十分趁手。
他抄起鐵鍬，一鏟子一鏟子開始埋人。
“我的妹妹，可是力速雙A弱女子。”
空邊埋邊說：
“才不會放任自己埋在地裏，等人來救。”
空汗涔涔的，勞動使他的內心充滿了原始純樸的快樂。
人形被完美掩埋的瞬間，好像翻了個白眼，空沒有看真切。
空埋完把鐵鍬往墳頭一插，醒了過來。
他發現現在他和熒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疊在一起，他枕著熒的肩，熒枕著他的頭。空輕輕拍了拍熒，讓她枕著自己，他稍微活動了一下脖子，麻麻的生疼。
前排的導游也低著頭，看起來也沒什麽精神，但因為要陪著司機防止疲勞駕駛，只能硬撐著。空翻翻背包，拿出來一塊薄荷糖遞到前排：
“應該快到了吧？你的手怎麽樣？還需要處理嗎？”
導游接過糖，說了句謝謝，空楞了一下。
導游手上根本沒有傷口。
“剛才你女朋友已經給過我創可貼了，你們兩個人都好好。”
是妹妹，不是女朋友。
但因為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空覺得沒必要解釋，於是他岔開話題：
“我想問一下，為什麽我們這個團的報名費是一個人300，兩個人反而是250呢？其中有什麽關竅嗎？”
所以是諧音梗兩個250嗎。空暗自吐槽。
“啊，”導游短暫驚訝道，“因為是視頻博主主持的，他發視頻有收益，你們會在視頻裏出鏡，說是優惠，其實是出鏡費。”
導游沈默了一會，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臉上的表情一下變得很難看。
果然，事出無常必有妖。空雖然沒覺得生氣，但也感覺不妥：
“可是這些事沒有提前告訴過我們，萬一我們不同意呢，畢竟是自己的臉放到社交平臺。”
“其實這種事一般也沒什麽。”導游在解釋，但臉上的表情還是不太好，空清楚這種負面情緒不是針對他的，他也很有耐心地聽。
“現在短視頻這麽多人拍，偶爾在別人的視頻裏發現自己也是難免的，無非這個博主人比較好，給你們承擔一些費用。”
空沒再說什麽，他感覺導游對他們很不尊重。
他沒再說話，如果熒醒著的話她就能感覺到，空其實已經生氣了。
4
司機點了一根煙，坐在司機後面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妻子很快咳嗽起來。她的丈夫也是煙民，很委婉地提醒司機：
“師傅，我老婆身體不好，您要不開下窗戶？”
司機依言開窗。又走了一段路，他停下車開始查手機。
熒也醒了，她發現變成了自己枕著空。空皺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總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熒悄聲說，顧忌車上惡作劇的人，她回頭看了看。
“我也有這種感覺。”空點頭。
啊？熒心裏暗問，她上下打量空。你怎麽會有這種感覺的？
司機下車抽煙，順便把導游叫了下去。他們很快上車，導游不再用麥克風，但她還有一個小蜜蜂擴音器，她戴上了小蜜蜂：
“各位游客朋友，我們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了，大家收拾收拾東西，準備下車。麻煩大家收拾好手頭的垃圾，司機師傅打掃衛生不容易……”
熒感覺怪怪的，她打開導航，顯示的位置並不是他們農家樂附近。
與此同時，坐在他們後面的兩個年輕女生應該也是查到了，坐在外面的女生問：
“姐姐，這裏不對吧？地圖不是這啊。”
導游默了默，她看了司機一眼，司機發動起大巴，面無表情往前開，但車速比之前慢了很多。
導游畢竟也年輕，她的聲音明顯沒了底氣，硬著頭皮說：
“對不起啊大家，這裏的路況不是很好，剛才師傅不小心走錯了路，現在已經走過去很遠了。不如我們就近找另一家農家樂，大家可以接受嗎？”
“不接受。”女生直接說，“你們的錯誤，憑什麽讓游客承擔？”
“我和我姐妹來你們這個團，就是看好了中午的炒雞。你現在說換個地方，炒雞哪裏吃？”
熒也悄悄點頭，空沒忍住低頭笑。
“這樣吧，”司機說，“回去以後我跟我們領導商量一下，爭取一下補償。”
游客紛紛開始查地圖，之前大家都沒料想過會發生這種事。熒看導航路線說，從現在這裏到達目的地沒有直達道路，繞彎硬走的話得三個多小時，到了也是舟車勞頓，不會有太多精力游玩，顯然重返預訂線路並不明智。
“賠多少？”女生伶牙俐齒，追問導游。
導游囁嚅說不出來。熒和空對視一眼，空是跟著熒才出來的，他的眼神是在問她的想法。
“雖然吃不到炒雞很遺憾。”她對空說，潛臺詞是如果真的吃不到，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導游也聽到了她的話，明顯放松了一些。
游客中坐在最後的老夫妻開口：
“好吧，反正我們老兩口子就是出來逛逛，去哪裏都一樣，聽你們年輕人定吧。”
熒向後看，老夫妻後面坐在視頻博主，博主依然舉著手機拍攝，但也在低聲和他的助手討論什麽。
最後決定按照導游和司機說的，更換成最近的農家樂，但是回去後要返還一部分錢。
車也很快到了。一個有河環繞的小村莊，看起來山清水秀生態宜人，熒覺得這裏應該也差不了。
空先下車，他看著村莊外圍的野地，楞住了。走在後面的熒問他怎麽了，空回頭看了看妹妹，笑笑搖頭沒有說話。
想起來剛才做夢看見你半截入土。
這種話怎麽樣都不能說的吧！
走到這一步，導游的作用就成了聯系一頓飯。她腰上綁著小蜜蜂，帶頭向村裏走。
小蜜蜂嗡了一聲，熒走在導游身邊最近的位置，她耳膜一痛。
導游也嚇了一跳，連忙猛拍擴音器，噪音不停，手忙腳亂打算關掉它。
“——歡迎來到恐怖村。”
小蜜蜂裏傳出斷斷續續的人聲，嘶啦嘶啦，聽起來嘈雜刺耳。背景音裏還有破舊木門推拉的吱嘎聲。
熒註意到周圍人的眼神變了。
視頻博主手裏的相機一下就擡起來了。
“這是什麽情況啊？”老夫妻緊張地挽住對方手臂。
驟然風起，天色轉陰。
“恐怖村的詛咒已然降臨諸身，各位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恐怖村的圖騰，保護自己，在黑暗中求得一線生機——”
響起一聲驚雷。熒以為是小蜜蜂的音效，直到看見天上又閃過一道閃電，才意識到是變天了。
空背的背包側面就是雨傘，她帶的，有備無患。
“是幸運游客吧！你們是什麽，隨機抓路人參加的綜藝節目，對不對對不對！”剛才坐在空熒後面的兩個女孩子突然激動起來，有個女孩轉頭看視頻博主，目光灼灼有神。
眾人沈默，唯有背景音裏的鬼叫聲空谷傳響、哀轉久絕，嗚嗚啊啊的聲音突兀且非常尷尬。
博主：……
博主表情掙紮了一下，最後索性關了相機，雙手合十，誠懇道歉。
“對不起，想做個突然襲擊的節目效果，結果這麽快就被認出來了。”
熒滿心都是城會玩。
“導游剛才手受傷了，是你們做的血包吧。”空說。
博主誠懇道歉。
“我摔倒前看到的怪影子，也是你們搞的吧。”導游說。
博主誠懇道歉。
“那剛才走了錯路，也是你們的安排嗎？”有游客問。
司機師傅下車休息，因為已經商量完處理的事項，所以現在也不再有顧慮，坦誠說：
“這個不是啊，我也不知道，明明走過很多次的路，偏偏這次不知道在哪裏出了錯。”司機調出導航地圖，拿給最近的游客看，“平時都沒註意過的一條雙岔路，這次居然走到這裏了，而且走出去那麽遠才發現。”
“這個不是。”博主也幫著司機澄清，“我還想錄完視頻請大家吃炒雞賠罪的。是吧？”他想讓助手幫著證明，胳膊往身邊拐了一把，卻拐了個空。博主四下轉頭看，卻不見助手在哪。
空氣突然安靜，一時只能聽見河水流淌的聲音。
有雞叫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卻看不到雞在哪裏。
“臥槽……”博主翻出手機，著急忙慌打電話。可能是制作恐怖題材的原因，他的神經繃得很緊。手機放到耳邊，一邊在嘴裏喃喃自語，“荒郊野嶺的，老潘子你可別嚇我啊。”
手機嘟嘟響了兩聲，電話那頭接起來。
“餵！老潘子！你死哪去了！”
沒有聲音，博主著急地看周圍人，有人提醒他開免提，聲音調到最大，終於從電話裏聽到了一種熟悉的聲音。
嘩啦啦的水聲。
熒頭皮一麻，空也看向村口的河。
眾人圍過去，溪水裏一只雞倒吊在橋下，似乎是剛吊上去的，撲棱棱還在掙紮。
綁雞的繩子靠近一看又不是繩子。博主一看就癱在了地上。
是助手今天穿的褲子，人不知所蹤。口袋裏的手機屏亮著，顯示著通話界面。
怪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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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哪裏開始不對勁的呢？
導游摔了一跤，順著手滴血，卻找不到傷口。
拍攝助手消失不見，電話那頭沈默的水聲。
熒攥緊手裏的農家一日游宣傳頁，一把將哥哥擋在身後。
空背對妹妹，望著空無一人的村莊陷入沈思。
恐怖村逃亡進行曲，演出開始。
1
如果早知道旅游也會遇到怪事。
就不想吃宣傳圖上油光嫩滑的炒雞了。
“你周末加班嗎？”
熒躺在沙發上踹了踹她哥。
“老板不做人的話，別怪勞動人民把他掛到路燈上。”
空翻了翻工作群，最新一句是下班剛剛兩分鐘領導在群裏的一聲求救：
“廁所燈要壞手機要沒電來個人”
當時各位同僚普遍沒走，但都心照不宣地表示沒看見，甚至有人相視一笑美滋滋攜手開溜。
這見死不救怕黑的領導，多是一件美事啊。
空又向上翻幾條，確認都是無關緊要的寒暄，他問熒：
“沒呢。你有安排？”
熒騰的一下翻身坐起，一巴掌撐到空的肚子上，舉著手機湊過來。與此同時空感覺自己要被妹妹壓到吐血了。
“看看！農家樂！一日游！”
屏幕上一盆油亮亮的炒雞，紅綠色辣椒切段撒落盆中，醬汁緩緩從飽滿的肉塊上淌下來。
空：“這是一日游？這不是一盆雞？”
熒手機反轉：“不好意思放錯了，這個能吸引我去不能吸引你。”
手機再次舉過來，附近的一個農家樂一日游，宣傳頁上旅行線路、景色實拍、收費標準，一應俱全。
甚至還寫了有知名視頻博主跟車拍攝。
熒興高采烈給自己和她哥報了名，空看妹妹這麽開心就沒吐槽。
一個人300，兩個人250，怎麽想都有問題吧。
2
很平平無奇的一段出行，最起碼直到導游突然摔倒前都是這樣的。
雖然只是出門一日游，但熒還是做好了充足準備。
兄妹倆背好行李，臨出門的時候，空隨手掂了一下熒身上的包，發了一下力硬是沒擡起來。
空：？？
“你是出門擺攤嗎？”
熒：“蚊蟲叮咬花露水，小擦小碰創可貼；防暑防曬折疊傘，天幹物燥小噴壺；溫水養胃保溫杯，應急食品小零食。”
空：……
然後他端下來熒的包，換他來背。
“我背得動。”當事熒堅定表示。
“我喜歡健身。”當事空有力駁回。
大巴車在鄉間的公路上顛簸。
上車的時候果然看到了有人拿著手機，從隔著窗戶向車下排隊上車的人群錄像。視頻博主旁邊坐的應該是他的助手，背著一堆像是拍攝用的道具。
空和熒上車早，他們坐在前排，就在導游後面。
“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們的一日游……”導游剛說了個開場白，大巴顛了一下，導游沒站穩被甩到地上。空和同樣坐在過道兩邊的游客連忙幫導游站起來，導游站起來後卻白著臉，恍恍惚惚的。
麥克風滾到四五排座位的位置，視頻博主撿到傳回來。
導游晃晃悠悠站在過道上，一動不動。
導游旁邊的一個游客突然叫起來：
“我靠你受傷了？”
熒看過去，導游攥著麥克風的手，血水一滴滴落到地上，濺到座椅的布套上。
後排又有一聲尖叫，熒剛要回頭看，聽到空也叫了她一聲。
她看見哥哥手掌攤開，掌心一灘紅色的血跡。
他們這一列的人傳了麥克風，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
司機在路邊停車，發現導游受傷的那個人拿了一瓶水，導游蹲在路邊清洗傷口。
有人和司機搭話，問還有多久到，司機說還有一個小時。熒聽了這個推空，說下去走走。
下車看見導游蹲著一動不動。導游的年紀其實和熒差不多，熒心裏有點不忍，讓空從窗戶裏遞幾條創可貼下來。
“很嚴重嗎？”熒也蹲下，遞給她創可貼。
導游慘白著臉，她嘴唇翕動，目光僵直著轉向熒。熒被她這個眼神看得背後冒一層冷汗。
導游沒說話，她緩緩擡起手，讓熒看她的手心。
沒有傷口。
所以血是哪來的。
熒也白了臉，她扭頭看車上的人。
有人和她一樣，下來活動。司機和前排的一個中年人背對著他們的方向，估計是在窗口吸煙。她哥用濕巾擦幹凈手之後就覺得不舒服，在車上閉目養神。視頻博主和助手在對著設備比劃什麽，可能是在討論導游受傷的事該不該剪掉。
熒拍了拍導游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下來，熒對導游說：
“這是一件很惡劣的惡作劇，你要揪人出來嗎？”
“不、不。”導游連連搖頭，眼裏甚至有淚，“我求求你，當做沒發生這事。”
熒皺眉。是擔心得罪游客扣工資嗎？她蹲在導游旁邊，想現在的旅游看起來是不好幹，發生這種事都不能追究。
導游又蹲了一小會，就撐著站了起來，跟司機說沒事了，一行人又重新上了路。
熒靠窗坐。空不舒服一直閉著眼睛休息，車顛了沒一會他就開始犯困，頭一磕一磕的，熒看不過去，把哥哥的腦袋按到自己肩膀上。
空迷迷糊糊看她一眼，沒說話，直接枕著睡了。熒心裏有股驕傲感，她的哥哥偶爾也可以依靠她。
導游上車後，也一句話都沒說，那個麥克風她也遠遠地放在了沒人的空座上。熒望著窗外，想剛才發生的事。
剛才的麥克風，是視頻博主撿起來的，隨後這一排的人手上都沾了血。從血液的量來看，別人都是抹了一手，只有導游那裏血是能直接滴下來的。
確實，如果導游按下不表，這就僅僅是一起意外受傷，不會有再大的影響，游客行程也不會有耽誤，最多就是導游受了驚嚇。
他們一行中，居然有這種人，熒頭皮一麻。
好惡心。
熒抻了抻脖子，看前排座位無人認領的麥克風，已經關了電裝在手提紙袋裏，車顛的時候它也在袋子裏來回撞。
袋子上面也染了血，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別的。
可能是誰呢？熒從臨時建的游客群裏點開信息統計表，這趟車都是報了雙人團，連帶他們兄妹一共有6組，此外還有司機和導游，再加上視頻博主加助手，共計16個人。
四位工作人員自然是不可能的，剩下的6組游客，坐在他們這一邊的3組人都因為碰了血而不太自在。
那麽最先接觸麥克風的人，就是他們這邊的最後一組。熒向後看了看，是一對老夫妻，看年紀應該已經退休了，不像是會做這種惡作劇的人。熒心裏又開始迷惑。
算了。大巴繼續顛簸，熒也有點瞌睡。她想，暫時算了吧，等空醒了和他說一下，註意防備旅游團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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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空聽見了熒的聲音，他在黑暗裏四處張望，卻不見熒的身影。
“熒？你用藍牙音箱呢？”意思是為什麽只見其聲不見其人。
黑暗：……
他的妹妹好像對他這句話很無語，半晌沒有回話。
“藍牙音箱，是什麽？”冷淡的話語裏充滿了迷茫，黑暗中一雙毫無生機的眼睛盯著他。
空想起來他們小時候，妹妹經常走在街上指著什麽東西問他“哥哥這是什麽”。
這是空最絕望的時刻。他想告訴妹妹，雖然他是她哥，但也只是比她早喘氣幾個分鐘而已，但賭上哥哥的名義，說這種事決不允許。
於是他只能偷偷學習，卷死熒所有的問題。
這次熒問他，藍牙音箱是什麽，已經在新媒體公司摸爬滾打好多年的空暗自開心，直呼專業對口。
簡直就是在做夢，空想。
他逐漸看清了腳下的路，是一片初夏軟綿綿的田野。有個人半截身體埋在土裏，她半睜眼有氣無力問他：
“哥哥，你為什麽不救我。”
空蹲下來，和那人對視，她身邊斜插一把鐵鍬。
他看了看鐵鍬，又看了看那個人。半截入土的人臉色蒼白，臉上的皮肉像沒有捏成型的面筋一樣，開始一小塊一小塊掉落。
空站起來，註視著鐵鍬沈思。
鐵鍬有點生銹，但並不妨礙用起來十分趁手。
他抄起鐵鍬，一鏟子一鏟子開始埋人。
“我的妹妹，可是力速雙A弱女子。”
空邊埋邊說：
“才不會放任自己埋在地裏，等人來救。”
空汗涔涔的，勞動使他的內心充滿了原始純樸的快樂。
人形被完美掩埋的瞬間，好像翻了個白眼，空沒有看真切。
空埋完把鐵鍬往墳頭一插，醒了過來。
他發現現在他和熒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疊在一起，他枕著熒的肩，熒枕著他的頭。空輕輕拍了拍熒，讓她枕著自己，他稍微活動了一下脖子，麻麻的生疼。
前排的導游也低著頭，看起來也沒什麽精神，但因為要陪著司機防止疲勞駕駛，只能硬撐著。空翻翻背包，拿出來一塊薄荷糖遞到前排：
“應該快到了吧？你的手怎麽樣？還需要處理嗎？”
導游接過糖，說了句謝謝，空楞了一下。
導游手上根本沒有傷口。
“剛才你女朋友已經給過我創可貼了，你們兩個人都好好。”
是妹妹，不是女朋友。
但因為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空覺得沒必要解釋，於是他岔開話題：
“我想問一下，為什麽我們這個團的報名費是一個人300，兩個人反而是250呢？其中有什麽關竅嗎？”
所以是諧音梗兩個250嗎。空暗自吐槽。
“啊，”導游短暫驚訝道，“因為是視頻博主主持的，他發視頻有收益，你們會在視頻裏出鏡，說是優惠，其實是出鏡費。”
導游沈默了一會，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臉上的表情一下變得很難看。
果然，事出無常必有妖。空雖然沒覺得生氣，但也感覺不妥：
“可是這些事沒有提前告訴過我們，萬一我們不同意呢，畢竟是自己的臉放到社交平臺。”
“其實這種事一般也沒什麽。”導游在解釋，但臉上的表情還是不太好，空清楚這種負面情緒不是針對他的，他也很有耐心地聽。
“現在短視頻這麽多人拍，偶爾在別人的視頻裏發現自己也是難免的，無非這個博主人比較好，給你們承擔一些費用。”
空沒再說什麽，他感覺導游對他們很不尊重。
他沒再說話，如果熒醒著的話她就能感覺到，空其實已經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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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點了一根煙，坐在司機後面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妻子很快咳嗽起來。她的丈夫也是煙民，很委婉地提醒司機：
“師傅，我老婆身體不好，您要不開下窗戶？”
司機依言開窗。又走了一段路，他停下車開始查手機。
熒也醒了，她發現變成了自己枕著空。空皺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總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熒悄聲說，顧忌車上惡作劇的人，她回頭看了看。
“我也有這種感覺。”空點頭。
啊？熒心裏暗問，她上下打量空。你怎麽會有這種感覺的？
司機下車抽煙，順便把導游叫了下去。他們很快上車，導游不再用麥克風，但她還有一個小蜜蜂擴音器，她戴上了小蜜蜂：
“各位游客朋友，我們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了，大家收拾收拾東西，準備下車。麻煩大家收拾好手頭的垃圾，司機師傅打掃衛生不容易……”
熒感覺怪怪的，她打開導航，顯示的位置並不是他們農家樂附近。
與此同時，坐在他們後面的兩個年輕女生應該也是查到了，坐在外面的女生問：
“姐姐，這裏不對吧？地圖不是這啊。”
導游默了默，她看了司機一眼，司機發動起大巴，面無表情往前開，但車速比之前慢了很多。
導游畢竟也年輕，她的聲音明顯沒了底氣，硬著頭皮說：
“對不起啊大家，這裏的路況不是很好，剛才師傅不小心走錯了路，現在已經走過去很遠了。不如我們就近找另一家農家樂，大家可以接受嗎？”
“不接受。”女生直接說，“你們的錯誤，憑什麽讓游客承擔？”
“我和我姐妹來你們這個團，就是看好了中午的炒雞。你現在說換個地方，炒雞哪裏吃？”
熒也悄悄點頭，空沒忍住低頭笑。
“這樣吧，”司機說，“回去以後我跟我們領導商量一下，爭取一下補償。”
游客紛紛開始查地圖，之前大家都沒料想過會發生這種事。熒看導航路線說，從現在這裏到達目的地沒有直達道路，繞彎硬走的話得三個多小時，到了也是舟車勞頓，不會有太多精力游玩，顯然重返預訂線路並不明智。
“賠多少？”女生伶牙俐齒，追問導游。
導游囁嚅說不出來。熒和空對視一眼，空是跟著熒才出來的，他的眼神是在問她的想法。
“雖然吃不到炒雞很遺憾。”她對空說，潛臺詞是如果真的吃不到，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導游也聽到了她的話，明顯放松了一些。
游客中坐在最後的老夫妻開口：
“好吧，反正我們老兩口子就是出來逛逛，去哪裏都一樣，聽你們年輕人定吧。”
熒向後看，老夫妻後面坐在視頻博主，博主依然舉著手機拍攝，但也在低聲和他的助手討論什麽。
最後決定按照導游和司機說的，更換成最近的農家樂，但是回去後要返還一部分錢。
車也很快到了。一個有河環繞的小村莊，看起來山清水秀生態宜人，熒覺得這裏應該也差不了。
空先下車，他看著村莊外圍的野地，楞住了。走在後面的熒問他怎麽了，空回頭看了看妹妹，笑笑搖頭沒有說話。
想起來剛才做夢看見你半截入土。
這種話怎麽樣都不能說的吧！
走到這一步，導游的作用就成了聯系一頓飯。她腰上綁著小蜜蜂，帶頭向村裏走。
小蜜蜂嗡了一聲，熒走在導游身邊最近的位置，她耳膜一痛。
導游也嚇了一跳，連忙猛拍擴音器，噪音不停，手忙腳亂打算關掉它。
“——歡迎來到恐怖村。”
小蜜蜂裏傳出斷斷續續的人聲，嘶啦嘶啦，聽起來嘈雜刺耳。背景音裏還有破舊木門推拉的吱嘎聲。
熒註意到周圍人的眼神變了。
視頻博主手裏的相機一下就擡起來了。
“這是什麽情況啊？”老夫妻緊張地挽住對方手臂。
驟然風起，天色轉陰。
“恐怖村的詛咒已然降臨諸身，各位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恐怖村的圖騰，保護自己，在黑暗中求得一線生機——”
響起一聲驚雷。熒以為是小蜜蜂的音效，直到看見天上又閃過一道閃電，才意識到是變天了。
空背的背包側面就是雨傘，她帶的，有備無患。
“是幸運游客吧！你們是什麽，隨機抓路人參加的綜藝節目，對不對對不對！”剛才坐在空熒後面的兩個女孩子突然激動起來，有個女孩轉頭看視頻博主，目光灼灼有神。
眾人沈默，唯有背景音裏的鬼叫聲空谷傳響、哀轉久絕，嗚嗚啊啊的聲音突兀且非常尷尬。
博主：……
博主表情掙紮了一下，最後索性關了相機，雙手合十，誠懇道歉。
“對不起，想做個突然襲擊的節目效果，結果這麽快就被認出來了。”
熒滿心都是城會玩。
“導游剛才手受傷了，是你們做的血包吧。”空說。
博主誠懇道歉。
“我摔倒前看到的怪影子，也是你們搞的吧。”導游說。
博主誠懇道歉。
“那剛才走了錯路，也是你們的安排嗎？”有游客問。
司機師傅下車休息，因為已經商量完處理的事項，所以現在也不再有顧慮，坦誠說：
“這個不是啊，我也不知道，明明走過很多次的路，偏偏這次不知道在哪裏出了錯。”司機調出導航地圖，拿給最近的游客看，“平時都沒註意過的一條雙岔路，這次居然走到這裏了，而且走出去那麽遠才發現。”
“這個不是。”博主也幫著司機澄清，“我還想錄完視頻請大家吃炒雞賠罪的。是吧？”他想讓助手幫著證明，胳膊往身邊拐了一把，卻拐了個空。博主四下轉頭看，卻不見助手在哪。
空氣突然安靜，一時只能聽見河水流淌的聲音。
有雞叫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卻看不到雞在哪裏。
“臥槽……”博主翻出手機，著急忙慌打電話。可能是制作恐怖題材的原因，他的神經繃得很緊。手機放到耳邊，一邊在嘴裏喃喃自語，“荒郊野嶺的，老潘子你可別嚇我啊。”
手機嘟嘟響了兩聲，電話那頭接起來。
“餵！老潘子！你死哪去了！”
沒有聲音，博主著急地看周圍人，有人提醒他開免提，聲音調到最大，終於從電話裏聽到了一種熟悉的聲音。
嘩啦啦的水聲。
熒頭皮一麻，空也看向村口的河。
眾人圍過去，溪水裏一只雞倒吊在橋下，似乎是剛吊上去的，撲棱棱還在掙紮。
綁雞的繩子靠近一看又不是繩子。博主一看就癱在了地上。
是助手今天穿的褲子，人不知所蹤。口袋裏的手機屏亮著，顯示著通話界面。
怪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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