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十一章
沈默再次降落。
盡管的路途中一直盡力忽略或者粉飾，但白曉禦和唐黎都心知肚明，對方懷的是卸磨殺驢的心思，雙方相互的隔膜和戒備一直都存在。
這次是唐黎先打破沈默。
“自然是來尋仇的，我以前搶過他的東西。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銘昭未免太記仇了一些。”
白曉禦和唐黎並排坐著，背後靠著冷硬粗糙的巨石。隨著唐黎的話語，剛剛像是霧氣一樣浮現的異樣隔膜又像是被初夏的風的氣息吹散。
她在回答白曉禦開始那個問題，白曉禦十分捧場地接話：“你是怎麽招惹上出了名低調避世的羽族的？而且還毫無還手之力。”
唐黎輕哼一聲：“是我自認理虧，才受了這一箭。”
白曉禦看她連哼哼都不敢用力生怕牽連到箭傷的樣子，覺得她在嘴硬。
“當年我就把銘昭打到滿地找羽毛。我料他一百年內都只有被我按在地上打的份。”
白曉禦斜睨唐黎一眼，只見她把腦袋向後靠在灰黢黢的巖石上，散亂的黑發遮住了她的大半張側臉。她像是嘆息一般說到:
“只是一百年過得真快啊。”
//
那時候唐黎經常化做一個眉眼細長的白衣女子。倒不是她不想變作柳眉杏目、顧盼神飛的大美人，只是她水平有限，只能相貌平平。
那時在擁有幻化天賦的妖中風頭無兩的，是一個名叫玫焉的羽妖。唐黎曾經溜進過羽族的盛事羽衣大會，碰巧見過她一面。
玫焉的幻化的人型當真是花容月貌，明艷無雙。
不過最近，引起唐黎註意的，是一只叫銘昭的小鳥，他正在到處求取浮島木。
顧名思義，浮島木小小一截樹枝就能穩穩浮在水面上，恰如一座浮島。只要人能往上站，浮島木就承得住。
只是這東西聽起來很不錯，更是千金難求，用處卻實在不多。是大船小舟不好用還是不易得？更何況羽族能在天空翺翔，哪片湖哪條江越不過去呢。
——除非銘昭想去的地方是海的盡頭。
這個猜想一在唐黎腦海裏出現，她就一個激靈，立馬開始著手尋找浮島木了。
那時唐黎仗著自己有點本事，很是年少輕狂。總之費了些功夫，唐黎成功得手浮島木。
她找到銘昭，詢問他尋找浮島木的用意。銘昭如實交代。
正如唐黎所料，銘昭想去南海之南尋找仙草種子。
只有羽族敢這樣口出狂言，也只有羽族有可能真的迎著日出的方向，飛越重重汪洋，抵達傳說中的海的盡頭：南海之南。
但是茫茫大海不是一日就可以跨越的。為了避免在飛行途中力竭而亡，這一截小小的浮島木可以充當落腳歇息的地方，尤為重要。
海的盡頭，有唐黎夢寐以求的仙草，而這也是銘昭想要的。
“我願意用千粒明珠，換你手中的浮島木。”銘昭說到。
“我不要什麽明珠。”唐黎拒絕了他，開出自己的條件，“我要你也為我帶回一顆仙草種子。”
“仙草？”白曉禦對這個詞語表示疑惑：“什麽東西有這種名字，難不成是什麽能讓人起死回生的靈藥嗎？”
唐黎的意識似乎還滯留在遙遠的回憶裏，一時沒有答話。
她只是突然因為白曉禦的問題感到有些不適。並不是肩上的箭傷讓她持續感到痛楚，也不是因為被打斷回憶而惱怒，而是白曉禦的問話讓她驟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向白曉禦敘述過去。
說起她的少年時代，倒也沒什麽陰暗羞恥到難以啟齒的。但是，這算什麽？她又為什麽要向白曉禦吐露那些遙遠的過去呢？——那些數百年前的往事，那些她之所以變化成現在這個模樣的原因。
這讓她有一種如今幻化出的面貌將要被看透的、難以維持的危機感和焦慮感，連帶著幻化出的衣裳之下似乎生出輕微的痛癢難耐的感覺。
雖然明明，是她主動開始交代的。
偏偏這個時候，白曉禦的話語又響起：“那個時候，你似乎還沒有開始吃人心臟呢？”
再次，仿佛被窺探的不適感。
唐黎轉過臉直直地看向白曉禦。
她現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不想被他了解更多的往事。但她也不想被發現這種被冒犯的不安心態，不想被覺得是莫名其妙或者欲蓋彌彰。
於是唐黎扁扁嘴，語氣嬌柔地說到：“我渴了，我要喝水。”
如果白曉禦非要追問剛才的問題，或者調侃她話題轉移得很生硬，那她或許真的會惱羞成怒。
但白曉禦只是給她遞去水囊，還貼心地幫她打開。
唐黎接過，擡頭喝了一大口水。咽下之後頓了頓，又喝。
白曉禦看出唐黎不想繼續前面的話題了，於是他也沒有再說什麽。
或許他追問，唐黎也會不介意回答，就像之前他們在戲臺前，不介意提起她的姐姐雲遮月一樣。
但白曉禦還是沒有問。
其實剛才那句問話剛從他口中冒出，他就後悔了。他莫名敏銳地發覺他不該打斷唐黎的回憶，不該問出對於在身份上對立的雙方而言這麽敏感的問題。更不該擅自對她沒有主動袒露的過去做出猜想和試探。
他擔心唐黎說出什麽惡意的話語，但更多的是有預感似的，擔心她直白無謂地向他展現她的過去。那一瞬間，他希望唐黎不要答話。
唐黎轉過頭註視他，眼裏的濃重而露骨的戒備和抗拒印證了他的想法。
白曉禦悄悄地握劍。
唐黎開口，說：“我渴了，我要喝水。”
但幸好她沒有回答。她只是說要喝水。
水囊掛在白曉禦腰上，沒有在奔跑途中遺落。他把水囊遞過去，考慮到她現在只能用一只手，又替她先擰開。
唐黎仰頭喝水，瞥見白曉禦只是抿了抿唇，並沒有開口。
唐黎對白曉禦的識趣有些滿意。
但很快她又不滿起來，因為白曉禦真的沒有追問。她還沒有說什麽，他就不再問了。讓她思緒起伏的這些事，對他而言似乎只是順著她的話頭隨口一問，實際上對答案並不感興趣。
唐黎又覺得憋了一口氣。
白曉禦容貌俊美，有一雙看起來很是沈靜溫和的眼睛，這一點，唐黎和他初遇時就發現了，還因此饒他一命。
現在因為唐黎略長時間的註視，他的身體有些緊繃，臉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他的手已經搭上劍柄——當然，她現在已經確認了這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但是奇異的缺失感，連帶著蠢蠢欲動的渴求擊中了唐黎。
她心癢難耐，決定到達理城解決了唐蜜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奪走他的“心”。
這麽想著，唐黎立馬就起身去望理城的方向。動作時牽動右肩的傷口讓她抽了一口氣。
“離理城更近了。”白曉禦說，“原本我們會沿著路繞山而行，現在托你仇家的福，我們穿山而過，倒是加快了進程。”
唐黎斜睨他一眼。他好像也很想盡快到理城的樣子。唐黎瞥開眼。
“再翻過這座山，理城就近了吧。”唐黎擡頭，才發現他們歇息的這塊巨石上刻了三個大字。
“什麽什麽……？”唐黎不認識字，一臉不情願地問白曉禦，“這上面寫了什麽？”
巨石上的字是古體，白曉禦辨認了一會兒，“綿連山。”
唐黎瞳孔一縮，頓時表情扭曲。“我知道銘昭為什麽沒有追來了——這裏是山鬼的地盤。”
白曉禦也一驚:“傳說中的山鬼？”
他們這時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輕薄濕潤的白霧將他們籠罩。並且這霧須臾之間變得濃厚，他們現在已經看不清濃霧後面的巨石上刻的字了。
“不好！”唐黎驚呼，“我們快離開這裏。”
他們當機立斷，轉身要離開充當著界碑的巨石。
然而才走出兩步，面前的樹林就給唐黎帶來難言的違和感。
唐黎眨了下眼。剛才這樹林是這個樣子的嗎？
唐黎猛然回頭，還是被霧氣籠罩的密密樹林。那塊她剛剛倚靠歇息過的巨石已經看不見蹤影。明明才走開了兩步的距離。
唐黎再一轉頭，身邊的白曉禦也消失不見了。
左右四顧，只剩下模糊的樹影，和濃重冰涼的白霧。
她落進了山鬼的迷霧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沈默再次降落。
盡管的路途中一直盡力忽略或者粉飾，但白曉禦和唐黎都心知肚明，對方懷的是卸磨殺驢的心思，雙方相互的隔膜和戒備一直都存在。
這次是唐黎先打破沈默。
“自然是來尋仇的，我以前搶過他的東西。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銘昭未免太記仇了一些。”
白曉禦和唐黎並排坐著，背後靠著冷硬粗糙的巨石。隨著唐黎的話語，剛剛像是霧氣一樣浮現的異樣隔膜又像是被初夏的風的氣息吹散。
她在回答白曉禦開始那個問題，白曉禦十分捧場地接話：“你是怎麽招惹上出了名低調避世的羽族的？而且還毫無還手之力。”
唐黎輕哼一聲：“是我自認理虧，才受了這一箭。”
白曉禦看她連哼哼都不敢用力生怕牽連到箭傷的樣子，覺得她在嘴硬。
“當年我就把銘昭打到滿地找羽毛。我料他一百年內都只有被我按在地上打的份。”
白曉禦斜睨唐黎一眼，只見她把腦袋向後靠在灰黢黢的巖石上，散亂的黑發遮住了她的大半張側臉。她像是嘆息一般說到:
“只是一百年過得真快啊。”
//
那時候唐黎經常化做一個眉眼細長的白衣女子。倒不是她不想變作柳眉杏目、顧盼神飛的大美人，只是她水平有限，只能相貌平平。
那時在擁有幻化天賦的妖中風頭無兩的，是一個名叫玫焉的羽妖。唐黎曾經溜進過羽族的盛事羽衣大會，碰巧見過她一面。
玫焉的幻化的人型當真是花容月貌，明艷無雙。
不過最近，引起唐黎註意的，是一只叫銘昭的小鳥，他正在到處求取浮島木。
顧名思義，浮島木小小一截樹枝就能穩穩浮在水面上，恰如一座浮島。只要人能往上站，浮島木就承得住。
只是這東西聽起來很不錯，更是千金難求，用處卻實在不多。是大船小舟不好用還是不易得？更何況羽族能在天空翺翔，哪片湖哪條江越不過去呢。
——除非銘昭想去的地方是海的盡頭。
這個猜想一在唐黎腦海裏出現，她就一個激靈，立馬開始著手尋找浮島木了。
那時唐黎仗著自己有點本事，很是年少輕狂。總之費了些功夫，唐黎成功得手浮島木。
她找到銘昭，詢問他尋找浮島木的用意。銘昭如實交代。
正如唐黎所料，銘昭想去南海之南尋找仙草種子。
只有羽族敢這樣口出狂言，也只有羽族有可能真的迎著日出的方向，飛越重重汪洋，抵達傳說中的海的盡頭：南海之南。
但是茫茫大海不是一日就可以跨越的。為了避免在飛行途中力竭而亡，這一截小小的浮島木可以充當落腳歇息的地方，尤為重要。
海的盡頭，有唐黎夢寐以求的仙草，而這也是銘昭想要的。
“我願意用千粒明珠，換你手中的浮島木。”銘昭說到。
“我不要什麽明珠。”唐黎拒絕了他，開出自己的條件，“我要你也為我帶回一顆仙草種子。”
“仙草？”白曉禦對這個詞語表示疑惑：“什麽東西有這種名字，難不成是什麽能讓人起死回生的靈藥嗎？”
唐黎的意識似乎還滯留在遙遠的回憶裏，一時沒有答話。
她只是突然因為白曉禦的問題感到有些不適。並不是肩上的箭傷讓她持續感到痛楚，也不是因為被打斷回憶而惱怒，而是白曉禦的問話讓她驟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向白曉禦敘述過去。
說起她的少年時代，倒也沒什麽陰暗羞恥到難以啟齒的。但是，這算什麽？她又為什麽要向白曉禦吐露那些遙遠的過去呢？——那些數百年前的往事，那些她之所以變化成現在這個模樣的原因。
這讓她有一種如今幻化出的面貌將要被看透的、難以維持的危機感和焦慮感，連帶著幻化出的衣裳之下似乎生出輕微的痛癢難耐的感覺。
雖然明明，是她主動開始交代的。
偏偏這個時候，白曉禦的話語又響起：“那個時候，你似乎還沒有開始吃人心臟呢？”
再次，仿佛被窺探的不適感。
唐黎轉過臉直直地看向白曉禦。
她現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不想被他了解更多的往事。但她也不想被發現這種被冒犯的不安心態，不想被覺得是莫名其妙或者欲蓋彌彰。
於是唐黎扁扁嘴，語氣嬌柔地說到：“我渴了，我要喝水。”
如果白曉禦非要追問剛才的問題，或者調侃她話題轉移得很生硬，那她或許真的會惱羞成怒。
但白曉禦只是給她遞去水囊，還貼心地幫她打開。
唐黎接過，擡頭喝了一大口水。咽下之後頓了頓，又喝。
白曉禦看出唐黎不想繼續前面的話題了，於是他也沒有再說什麽。
或許他追問，唐黎也會不介意回答，就像之前他們在戲臺前，不介意提起她的姐姐雲遮月一樣。
但白曉禦還是沒有問。
其實剛才那句問話剛從他口中冒出，他就後悔了。他莫名敏銳地發覺他不該打斷唐黎的回憶，不該問出對於在身份上對立的雙方而言這麽敏感的問題。更不該擅自對她沒有主動袒露的過去做出猜想和試探。
他擔心唐黎說出什麽惡意的話語，但更多的是有預感似的，擔心她直白無謂地向他展現她的過去。那一瞬間，他希望唐黎不要答話。
唐黎轉過頭註視他，眼裏的濃重而露骨的戒備和抗拒印證了他的想法。
白曉禦悄悄地握劍。
唐黎開口，說：“我渴了，我要喝水。”
但幸好她沒有回答。她只是說要喝水。
水囊掛在白曉禦腰上，沒有在奔跑途中遺落。他把水囊遞過去，考慮到她現在只能用一只手，又替她先擰開。
唐黎仰頭喝水，瞥見白曉禦只是抿了抿唇，並沒有開口。
唐黎對白曉禦的識趣有些滿意。
但很快她又不滿起來，因為白曉禦真的沒有追問。她還沒有說什麽，他就不再問了。讓她思緒起伏的這些事，對他而言似乎只是順著她的話頭隨口一問，實際上對答案並不感興趣。
唐黎又覺得憋了一口氣。
白曉禦容貌俊美，有一雙看起來很是沈靜溫和的眼睛，這一點，唐黎和他初遇時就發現了，還因此饒他一命。
現在因為唐黎略長時間的註視，他的身體有些緊繃，臉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他的手已經搭上劍柄——當然，她現在已經確認了這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但是奇異的缺失感，連帶著蠢蠢欲動的渴求擊中了唐黎。
她心癢難耐，決定到達理城解決了唐蜜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奪走他的“心”。
這麽想著，唐黎立馬就起身去望理城的方向。動作時牽動右肩的傷口讓她抽了一口氣。
“離理城更近了。”白曉禦說，“原本我們會沿著路繞山而行，現在托你仇家的福，我們穿山而過，倒是加快了進程。”
唐黎斜睨他一眼。他好像也很想盡快到理城的樣子。唐黎瞥開眼。
“再翻過這座山，理城就近了吧。”唐黎擡頭，才發現他們歇息的這塊巨石上刻了三個大字。
“什麽什麽……？”唐黎不認識字，一臉不情願地問白曉禦，“這上面寫了什麽？”
巨石上的字是古體，白曉禦辨認了一會兒，“綿連山。”
唐黎瞳孔一縮，頓時表情扭曲。“我知道銘昭為什麽沒有追來了——這裏是山鬼的地盤。”
白曉禦也一驚:“傳說中的山鬼？”
他們這時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輕薄濕潤的白霧將他們籠罩。並且這霧須臾之間變得濃厚，他們現在已經看不清濃霧後面的巨石上刻的字了。
“不好！”唐黎驚呼，“我們快離開這裏。”
他們當機立斷，轉身要離開充當著界碑的巨石。
然而才走出兩步，面前的樹林就給唐黎帶來難言的違和感。
唐黎眨了下眼。剛才這樹林是這個樣子的嗎？
唐黎猛然回頭，還是被霧氣籠罩的密密樹林。那塊她剛剛倚靠歇息過的巨石已經看不見蹤影。明明才走開了兩步的距離。
唐黎再一轉頭，身邊的白曉禦也消失不見了。
左右四顧，只剩下模糊的樹影，和濃重冰涼的白霧。
她落進了山鬼的迷霧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