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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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庶妹、不，寶珠站在我的衣冠冢前給我燒了不少她親手折的金元寶，末了又往火盆裏丟下一疊紙錢。
火勢騰得躥起，透過火焰，我聽見寶珠面無表情地喃喃：”自那天起，皇帝就病了，他命皇後代理國事，又命慧妃協理後宮。”
宮宴過後，皇後擔心寧王殘黨會來報覆寶珠，讓受了傷的寶珠暫居宮中。我跟著寶珠，得知原來宮宴上的局，不止一個。
寶珠的目標是裴泓，皇後的目標是皇帝——皇帝與皇後是少年夫妻，年少時兩人確實有過一段相思相愛又相互扶持的美好時光。奈何隨著時間流逝，坐穩了皇位、習慣受人膜拜的皇帝開始嫌棄皇後總是規勸他、提醒他，又聽人讒言說皇後妄議朝政是有牝雞司晨之心。
皇帝覺著皇後是仗著他的寵愛蹬鼻子上臉，又覺著他都已經給了皇後國母的榮寵，皇後不應奢求更多。他開始疏遠皇後，還明裏暗裏打壓皇後家。
皇後深知皇帝多疑，自己開口求情只怕會引來皇帝更多的忌憚。便忍住了心酸憤怒，沒有過問家族之事。豈料又有妃子給皇帝吹枕頭風，說皇後冷酷，外家受罰她竟無動於衷，看來她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後位，便是連自己的家族都能舍棄的。
這下皇後徹底失了聖寵，皇帝連廢後詔書都寫好了，只待找到恰當的理由便對皇後發作。
皇後對此早有預感。聽聞皇帝召秀女進宮，便知皇帝這是要挑一把精美的刀來割她的喉嚨了。
慧妃就是被皇帝選上的那把刀。
她年輕，故而皇帝認定她好哄、容易被挑唆，沒有準確地判斷能力，方便操縱，還初生牛犢不怕虎，給她一點兒蠅頭小利她就會飄飄然起來，認定自己無論如何都能贏過年老色衰的宮中老人，成為最終的贏家。
可慧妃的“慧”遠超皇帝的想象。
慧妃從小就不想嫁作他人婦，一心只想同男子一般搏得功名。家中幾次逮到她女扮男裝想混入書院求學，幹脆把她包袱一卷，送進了戒備森嚴的宮中。
慧妃不忿，又無計可施。恰好這時她察覺到了皇帝欲拿她當刀之事，又看清皇帝的目的是拿皇後開刀，她二話不說，直接投效了皇後。
笑話，誰不知道帝後早年都是一同處理政事的？當時朝廷民間還將此引為美談，稱之為“二聖臨朝”。後來有言官諫皇後有牝雞司晨之嫌，皇後這才不再旁聽朝議。
也是從皇後不再臨朝開始，皇帝昏招百出。他又是大興土木，修建宮殿建造皇陵，又是加稅讓賦稅一年比一年高，荒年還比其他年份更高。
因為外交軟弱，戎狄以外的蠻子也屢屢侵擾大楚邊陲。要不是這些年大楚正好都是風調雨順的豐年，只怕國家早已動亂。
就這樣，皇後與慧妃唱起了雙簧。後宮中誰想扳倒皇後，誰想利用慧妃，誰不安好心、誰值得托付，一望既知。
寶珠能與皇後搭上線還得多虧梅夫人。
梅夫人花費數年歲月，終於調制出一款極致的梅香。在寶珠的造勢之下，連宮中貴人都聽說了這款香的存在。然而梅夫人始終沒有要賣這款香的意思，便是宗室王爺來了也一樣。
梅夫人說，她制這款香，是為等一個有緣人。
有緣人在一個雨夜姍姍來遲，那正是皇後秘密派出的大宮女。大宮女攜香回宮，獻予皇後。
皇後早在品香之前就隱約猜到這香或許是為她所制，待她品過大宮女帶回的梅香，她已確定制香之人就是她曾經十分屬意、卻不願意來她身邊幫她的宮女。
梅夫人被召入宮中，寶珠的口信也隨之被她遞到了皇後耳中。
寶珠的口信只有一句，就是她知道皇後與慧妃是一邊的。
不得不說寶珠這手段實在老套，但這老套的手段也確實有用。皇後被寶珠勾起了好奇，寶珠就這樣見到了皇後。
寶珠對皇後坦誠了裴泓密謀造反的事情，也說了她的目的是為我覆仇。皇後當即便想到能利用此事，遂與寶珠一拍即合。
皇後與慧妃“鬥”得越厲害，皇帝就對慧妃越信任。慧妃“流產”，皇帝哄了慧妃許久。那些日子皇帝每天都去慧妃宮裏。慧妃也總會每天都點上一種養生香等著皇帝來，還會親手為皇帝熬煮一碗養生湯。
香與湯，單用一樣都對身體無礙。兩者同時入體，卻會讓人變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記憶力急速衰退，仿佛患上了什麽疾病。
皇帝已過壯年，被這麽一鬧，直接成了不能人道的性無能。慧妃“不知”此事，還鬧著要和皇帝再有一個孩子。皇帝被鬧得心煩，又沒臉在年輕美麗的妃子面前直接揭破自己的秘密，便假作君子之態叱責慧妃下賤□□，私底下大量服用壯陽藥物，從虎鞭到鹿茸也不知道用了多少。
“正巧”此時皇後宣布自己有孕三月有餘，皇帝順水推舟表現出龍心大悅的模樣，開始專寵皇後……實際就是不往其他妃嬪那兒去，好瞞下自己有心無力的事實。
皇後生下的“皇子”其實是位小皇女。深知自己那已成年的兒子日後一定會為了皇位劍指她這個母親，皇後已決心以儲君的規格培養小皇女，好在母子反目之後不至於讓儲君之位後繼無人。
在皇後的幫助下，寶珠成功收集到了六城武庫的情報，也拿出了六城武庫的記錄冊。已經成為梅夫人得力幹將的善堂女孩們則不遠萬裏調查到了戎狄內部的密辛，甚至找到了可以證明裴泓與戎狄王子有所勾結的人證。
六城內部的消息被完全封鎖，皇後的人也陸續接管了那二十萬軍隊。
一切準備都已妥當。
宮宴就是收網之時。
裴泓與其黨羽連同親眷被一並扣押，亂吃壯陽藥把自己吃出病來還久病不愈的皇帝直接被裴泓意圖謀反之事氣得當場吐血。
皇帝被擡回勤政殿時還有意識，記得吩咐左右一定要讓慧妃協理六宮。他以為自己走上這麽一步就能掣肘代理國事的皇後，卻不知皇後本就許諾慧妃：有朝一日她若為登基君，慧妃就為楚相。
“姐姐，你會怪我嗎？怪我害死父親，怪我殘殺兄弟，怪我將你愛過的男人踩進泥地，要他活著等死，要他等死時日日都受傷口潰爛生蛆的折磨。”
不會。
我明知寶珠聽不見，依舊搖搖頭，對她說。
裴泓所涉之事過於重大，皇後以只有皇帝才有權下令誅殺宗室親王的名義將他關在天牢最深處。
天牢有進無出，最深處更是暗無天日見不到一點光亮。裴泓身上那幾道寶珠刺出來的傷口雖不致命，但足以讓裴泓體驗到什麽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會日日發燒，會在喝水時感覺到水從破了洞的喉頭流出來。他必須在大小便的味道裏咽下餿臭的飯食與泥水，他會清楚地感覺到蛇蟲鼠蟻在他身上游走，試圖將他的軀殼當成它們新的巢穴。
如果不是餓得沒有力氣，恐怕比起被這麽關著，裴泓會更願意一頭撞死。
老寧王也得知了裴泓意圖篡位的消息。數年前我便調查過，知道這位老人是清白的，他從未參與過裴泓的謀反，甚至不知自己兒子還有著如此可怕的計劃。
我沒想到的是老寧王知曉裴泓入獄之後，自請戍邊，說是養出如此逆子是他這父親無德無能，他願以馬革裹屍償還自己的罪過。
老寧王已是花甲之年，他這一去，與自行了斷別無二致。也無怪乎老太妃在老寧王離開的第二日就懸梁自盡，死在了封地的寧王府中。
小世子裴俊因著是寶珠的血脈，被免於連坐。但往後他只能生活在皇後為他安排好的古剎之中。寶珠的另一個孩子則因年紀太小尚不記事，被允許由寶珠親自撫養。
周圍只有風聲與燒紙的聲音，寶珠對著空氣，依舊喃喃：”你會怪我站在皇後、慧妃一邊，倒反天罡嗎？”
不會。
我還是搖頭。
所謂“天罡”不也是人杜撰編造出來的東西？人心中的正義，遠比他人制定的天罡要更重要。
若只知“天罡”，卻沒有自己正義，便只是被“天罡”利用的刀。
說著說著，寶珠紅了眼圈，聲音發顫：”我知道死上幾個壞人這世道也不會改變。所以姐姐，就算你怪我，我也要與皇後、與慧妃改變這世道……我和梅夫人、和孩子們，都想改變這世道……！”
淚水大滴大滴地從寶珠眼眶中落下，平靜淡然的表情從她臉上寸寸碎裂，她朝著我的衣冠冢放聲大哭：”所以為什麽姐姐你不在呢？”
“為什麽牢籠不在了，最想飛出那牢籠的姐姐你卻偏偏不在了呢？”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寶珠的問題。
我只是低下了頭。
發現裴泓在設計我時，我沒哭。查到裴泓是沽名釣譽的假戰神、真小人後，我沒哭。
意識到自己的動向已經為裴泓所察，裴泓下一步定會以我為錨點，拔除所有為我做事、知曉他骯臟謀算的人，拔出匕首抹向自己脖子時，我沒哭。
可這一刻，身為幽魂的我竟無法控制自己應當已經不覆存在的淚腺，就這樣流下了眼淚。
是啊，為什麽我會飄在空中，而不是站在寶珠的身邊呢？
若我當初多相信寶珠三分，沒有自顧自地想著只要寶珠不知道內情，即便我失敗了、受寵的她也能跟著裴泓繼續安享榮華富貴，而是與寶珠商量，請寶珠幫忙……是否今天，我就不會像這樣明明想抱住寶珠的肩膀告訴她“姐姐就在這裏”，手卻只會穿過她的身體？
可是，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不信任妹妹的人是我，而我受到的懲罰就是再也無法用自己的雙手去擁抱對自己而言既特別又重要的那些人。
“姐姐，我想你！梅夫人想你，孩子們也想你！”
姐姐也想你，想你們每一個人。
寶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則是一次次地試圖擁抱她又失敗再失敗。
“姐姐，若有來世，你絕對不可以再拋下寶珠……寶珠若有來世，也一定會找到姐姐！”
好。
姐姐答應你。
姐姐會等你。
只是——
光芒四射，我看見有光自我的魂魄中照射而出，我含淚而笑，明白自己即將啟程去往另一個世界。
寶珠，若有來世，這次不需要你來找姐姐，姐姐也會去見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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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妹、不，寶珠站在我的衣冠冢前給我燒了不少她親手折的金元寶，末了又往火盆裏丟下一疊紙錢。
火勢騰得躥起，透過火焰，我聽見寶珠面無表情地喃喃：”自那天起，皇帝就病了，他命皇後代理國事，又命慧妃協理後宮。”
宮宴過後，皇後擔心寧王殘黨會來報覆寶珠，讓受了傷的寶珠暫居宮中。我跟著寶珠，得知原來宮宴上的局，不止一個。
寶珠的目標是裴泓，皇後的目標是皇帝——皇帝與皇後是少年夫妻，年少時兩人確實有過一段相思相愛又相互扶持的美好時光。奈何隨著時間流逝，坐穩了皇位、習慣受人膜拜的皇帝開始嫌棄皇後總是規勸他、提醒他，又聽人讒言說皇後妄議朝政是有牝雞司晨之心。
皇帝覺著皇後是仗著他的寵愛蹬鼻子上臉，又覺著他都已經給了皇後國母的榮寵，皇後不應奢求更多。他開始疏遠皇後，還明裏暗裏打壓皇後家。
皇後深知皇帝多疑，自己開口求情只怕會引來皇帝更多的忌憚。便忍住了心酸憤怒，沒有過問家族之事。豈料又有妃子給皇帝吹枕頭風，說皇後冷酷，外家受罰她竟無動於衷，看來她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後位，便是連自己的家族都能舍棄的。
這下皇後徹底失了聖寵，皇帝連廢後詔書都寫好了，只待找到恰當的理由便對皇後發作。
皇後對此早有預感。聽聞皇帝召秀女進宮，便知皇帝這是要挑一把精美的刀來割她的喉嚨了。
慧妃就是被皇帝選上的那把刀。
她年輕，故而皇帝認定她好哄、容易被挑唆，沒有準確地判斷能力，方便操縱，還初生牛犢不怕虎，給她一點兒蠅頭小利她就會飄飄然起來，認定自己無論如何都能贏過年老色衰的宮中老人，成為最終的贏家。
可慧妃的“慧”遠超皇帝的想象。
慧妃從小就不想嫁作他人婦，一心只想同男子一般搏得功名。家中幾次逮到她女扮男裝想混入書院求學，幹脆把她包袱一卷，送進了戒備森嚴的宮中。
慧妃不忿，又無計可施。恰好這時她察覺到了皇帝欲拿她當刀之事，又看清皇帝的目的是拿皇後開刀，她二話不說，直接投效了皇後。
笑話，誰不知道帝後早年都是一同處理政事的？當時朝廷民間還將此引為美談，稱之為“二聖臨朝”。後來有言官諫皇後有牝雞司晨之嫌，皇後這才不再旁聽朝議。
也是從皇後不再臨朝開始，皇帝昏招百出。他又是大興土木，修建宮殿建造皇陵，又是加稅讓賦稅一年比一年高，荒年還比其他年份更高。
因為外交軟弱，戎狄以外的蠻子也屢屢侵擾大楚邊陲。要不是這些年大楚正好都是風調雨順的豐年，只怕國家早已動亂。
就這樣，皇後與慧妃唱起了雙簧。後宮中誰想扳倒皇後，誰想利用慧妃，誰不安好心、誰值得托付，一望既知。
寶珠能與皇後搭上線還得多虧梅夫人。
梅夫人花費數年歲月，終於調制出一款極致的梅香。在寶珠的造勢之下，連宮中貴人都聽說了這款香的存在。然而梅夫人始終沒有要賣這款香的意思，便是宗室王爺來了也一樣。
梅夫人說，她制這款香，是為等一個有緣人。
有緣人在一個雨夜姍姍來遲，那正是皇後秘密派出的大宮女。大宮女攜香回宮，獻予皇後。
皇後早在品香之前就隱約猜到這香或許是為她所制，待她品過大宮女帶回的梅香，她已確定制香之人就是她曾經十分屬意、卻不願意來她身邊幫她的宮女。
梅夫人被召入宮中，寶珠的口信也隨之被她遞到了皇後耳中。
寶珠的口信只有一句，就是她知道皇後與慧妃是一邊的。
不得不說寶珠這手段實在老套，但這老套的手段也確實有用。皇後被寶珠勾起了好奇，寶珠就這樣見到了皇後。
寶珠對皇後坦誠了裴泓密謀造反的事情，也說了她的目的是為我覆仇。皇後當即便想到能利用此事，遂與寶珠一拍即合。
皇後與慧妃“鬥”得越厲害，皇帝就對慧妃越信任。慧妃“流產”，皇帝哄了慧妃許久。那些日子皇帝每天都去慧妃宮裏。慧妃也總會每天都點上一種養生香等著皇帝來，還會親手為皇帝熬煮一碗養生湯。
香與湯，單用一樣都對身體無礙。兩者同時入體，卻會讓人變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記憶力急速衰退，仿佛患上了什麽疾病。
皇帝已過壯年，被這麽一鬧，直接成了不能人道的性無能。慧妃“不知”此事，還鬧著要和皇帝再有一個孩子。皇帝被鬧得心煩，又沒臉在年輕美麗的妃子面前直接揭破自己的秘密，便假作君子之態叱責慧妃下賤□□，私底下大量服用壯陽藥物，從虎鞭到鹿茸也不知道用了多少。
“正巧”此時皇後宣布自己有孕三月有餘，皇帝順水推舟表現出龍心大悅的模樣，開始專寵皇後……實際就是不往其他妃嬪那兒去，好瞞下自己有心無力的事實。
皇後生下的“皇子”其實是位小皇女。深知自己那已成年的兒子日後一定會為了皇位劍指她這個母親，皇後已決心以儲君的規格培養小皇女，好在母子反目之後不至於讓儲君之位後繼無人。
在皇後的幫助下，寶珠成功收集到了六城武庫的情報，也拿出了六城武庫的記錄冊。已經成為梅夫人得力幹將的善堂女孩們則不遠萬裏調查到了戎狄內部的密辛，甚至找到了可以證明裴泓與戎狄王子有所勾結的人證。
六城內部的消息被完全封鎖，皇後的人也陸續接管了那二十萬軍隊。
一切準備都已妥當。
宮宴就是收網之時。
裴泓與其黨羽連同親眷被一並扣押，亂吃壯陽藥把自己吃出病來還久病不愈的皇帝直接被裴泓意圖謀反之事氣得當場吐血。
皇帝被擡回勤政殿時還有意識，記得吩咐左右一定要讓慧妃協理六宮。他以為自己走上這麽一步就能掣肘代理國事的皇後，卻不知皇後本就許諾慧妃：有朝一日她若為登基君，慧妃就為楚相。
“姐姐，你會怪我嗎？怪我害死父親，怪我殘殺兄弟，怪我將你愛過的男人踩進泥地，要他活著等死，要他等死時日日都受傷口潰爛生蛆的折磨。”
不會。
我明知寶珠聽不見，依舊搖搖頭，對她說。
裴泓所涉之事過於重大，皇後以只有皇帝才有權下令誅殺宗室親王的名義將他關在天牢最深處。
天牢有進無出，最深處更是暗無天日見不到一點光亮。裴泓身上那幾道寶珠刺出來的傷口雖不致命，但足以讓裴泓體驗到什麽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會日日發燒，會在喝水時感覺到水從破了洞的喉頭流出來。他必須在大小便的味道裏咽下餿臭的飯食與泥水，他會清楚地感覺到蛇蟲鼠蟻在他身上游走，試圖將他的軀殼當成它們新的巢穴。
如果不是餓得沒有力氣，恐怕比起被這麽關著，裴泓會更願意一頭撞死。
老寧王也得知了裴泓意圖篡位的消息。數年前我便調查過，知道這位老人是清白的，他從未參與過裴泓的謀反，甚至不知自己兒子還有著如此可怕的計劃。
我沒想到的是老寧王知曉裴泓入獄之後，自請戍邊，說是養出如此逆子是他這父親無德無能，他願以馬革裹屍償還自己的罪過。
老寧王已是花甲之年，他這一去，與自行了斷別無二致。也無怪乎老太妃在老寧王離開的第二日就懸梁自盡，死在了封地的寧王府中。
小世子裴俊因著是寶珠的血脈，被免於連坐。但往後他只能生活在皇後為他安排好的古剎之中。寶珠的另一個孩子則因年紀太小尚不記事，被允許由寶珠親自撫養。
周圍只有風聲與燒紙的聲音，寶珠對著空氣，依舊喃喃：”你會怪我站在皇後、慧妃一邊，倒反天罡嗎？”
不會。
我還是搖頭。
所謂“天罡”不也是人杜撰編造出來的東西？人心中的正義，遠比他人制定的天罡要更重要。
若只知“天罡”，卻沒有自己正義，便只是被“天罡”利用的刀。
說著說著，寶珠紅了眼圈，聲音發顫：”我知道死上幾個壞人這世道也不會改變。所以姐姐，就算你怪我，我也要與皇後、與慧妃改變這世道……我和梅夫人、和孩子們，都想改變這世道……！”
淚水大滴大滴地從寶珠眼眶中落下，平靜淡然的表情從她臉上寸寸碎裂，她朝著我的衣冠冢放聲大哭：”所以為什麽姐姐你不在呢？”
“為什麽牢籠不在了，最想飛出那牢籠的姐姐你卻偏偏不在了呢？”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寶珠的問題。
我只是低下了頭。
發現裴泓在設計我時，我沒哭。查到裴泓是沽名釣譽的假戰神、真小人後，我沒哭。
意識到自己的動向已經為裴泓所察，裴泓下一步定會以我為錨點，拔除所有為我做事、知曉他骯臟謀算的人，拔出匕首抹向自己脖子時，我沒哭。
可這一刻，身為幽魂的我竟無法控制自己應當已經不覆存在的淚腺，就這樣流下了眼淚。
是啊，為什麽我會飄在空中，而不是站在寶珠的身邊呢？
若我當初多相信寶珠三分，沒有自顧自地想著只要寶珠不知道內情，即便我失敗了、受寵的她也能跟著裴泓繼續安享榮華富貴，而是與寶珠商量，請寶珠幫忙……是否今天，我就不會像這樣明明想抱住寶珠的肩膀告訴她“姐姐就在這裏”，手卻只會穿過她的身體？
可是，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不信任妹妹的人是我，而我受到的懲罰就是再也無法用自己的雙手去擁抱對自己而言既特別又重要的那些人。
“姐姐，我想你！梅夫人想你，孩子們也想你！”
姐姐也想你，想你們每一個人。
寶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則是一次次地試圖擁抱她又失敗再失敗。
“姐姐，若有來世，你絕對不可以再拋下寶珠……寶珠若有來世，也一定會找到姐姐！”
好。
姐姐答應你。
姐姐會等你。
只是——
光芒四射，我看見有光自我的魂魄中照射而出，我含淚而笑，明白自己即將啟程去往另一個世界。
寶珠，若有來世，這次不需要你來找姐姐，姐姐也會去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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