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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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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我的|名字是柳寶珠。可笑吧,一個沒名沒分的瘦馬的女兒,竟然叫作“寶珠”。我們興慶侯府裏唯一的嫡女,也不過是叫作“如煙”。

但是沒法子,父親……侯爺他沒給我取名字。我娘在養馬人那裏讀的詩書全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那一掛的東西,“寶珠”已經是她搜腸刮肚想出來的最好的|名字了。

四少爺一腳踢到了我的心口上,我疼得差點兒要暈過去,又被四少爺拽著頭發強迫仰起頭來。

“你一個賤婢也配叫‘寶珠’?”

肥頭大耳的四少爺說著,賞了我一記耳光。

四少爺年紀比我要小,力氣卻是大得很。他那滿是肥肉的胳膊掄起來,一巴掌便扇得我眼冒金星,一道熱流也隨之從我鼻子裏滴滴答答地淌出來。

見狀四少爺臉色一變,登時推開了我,生怕我這賤婢的鼻血弄臟了他蜀錦做的袍子。

“臟死了!”

嫌棄地甩甩手,四少爺呼哨一聲,立刻有幾只惡犬撲上來咬我。

四少爺從小就喜歡鬥蛐蛐兒,最近又迷上了鬥狗,這些惡犬便是他買回來養著要當賽犬的狗。

犬齒尖銳,一口下去我身上就要多上幾個血洞。大少爺與二少爺穿過回廊時明明瞧見了四少爺的所作所為,卻只當沒有看到,二人目不斜視地翩然離去。

我知道,大少爺與二少爺是先夫人的孩子,他們與夫人所生的三少爺、四少爺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我也知道,即便我是他們同父異母的庶妹,他們也只會看著我被人折磨至死。

畢竟,我只是卑賤瘦馬生下來的卑賤奴婢。少爺們又怎麽會為了一個卑賤奴婢,打破他們兄弟表面上的兄友弟恭?

被奴仆簇擁著的三少爺不知怎麽也途經了此處。他見四少爺津津有味地指揮著惡犬們攻擊我,只是笑嘻嘻地道:”可別把她臉弄壞了。母親說過,她那張臉留到日後還有用呢。”

我心底生出寒意,恨自己為什麽要長得和娘親這般相像,又不敢故意把臉送到這些惡犬嘴下——夫人現在還留著我是因為這張臉以後有用。那倘若我沒了這張臉,我又會經歷什麽呢?

我不敢去想,只得死死護住自己的腦袋,任由手臂被咬得鮮血直流。

“汪嗚!”

忽地,有狗發出了悲鳴。我一睜眼,就瞧見長牙帶血的惡犬被人踹飛了出去。

紅衣獵獵,仿佛燃燒的火。那團火抄著馬鞭抽打圍攻我的惡犬,不一會兒就將那些惡犬抽得夾著尾巴“嗚嗚”逃走。

那是嫡姐。

手握馬鞭的嫡姐神色冷淡。她沒有扶我起來,甚至沒有看我一眼。她只是快步朝著被嚇呆的四少爺走去,然後——

啪!!

那是一聲無比清脆的掌摑。

“打狗也要看主人。”

放下打人的左手,嫡姐又揚了揚還握著馬鞭的左手,她微微瞇眼,問:“還是說,你明知道這是我的狗,在故意打給我看?”

四少爺捂著臉,面露不忿:“我、我沒有……!我沒有!”

“那就帶著你的狗給我滾回去。”

嫡姐語氣平靜,眼神卻是森然:“再亂碰我的東西,我就去燒了你的院子。”

觸及嫡姐淬了冰的眼神,四少爺一個激靈,竟是被嚇得跌坐在地,不住點頭。

嫡姐懶得理他,只是側頭朝我蹙眉:“還楞著做什麽?我可不養不會回窩的狗。”

“是!”

我大聲應了,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又因為身上疼痛難忍,沒跑幾步就差點兒摔倒在地。

我滑稽又醜陋的動作落入嫡姐眼中,讓嫡姐的眉頭蹙得更緊。她像是更不耐煩了。

跟在嫡姐身後的丫鬟們個個偷笑,還有人趁著嫡姐不註意湊到我耳邊說:“小狗慘啰!回去又要挨訓嘍!”

我抱著還在流血的手臂,拖著受傷的腿抿著唇往前挪,一瘸一拐地隨嫡姐回了嫡姐的院子。

“我記得我以前也說過,你是我院子裏的人,你做事失了分寸,便是給我臉上也抹了黑。”

回到院中,嫡姐高座上位,我跪在下首。

“今日之事,一定是你行事不夠端正才會被四少爺抓到機會找麻煩。既如此,你便當個香案,好好磨練下心性。正好我也乏了,想要小睡一會兒,待會兒其他人出去,你便在屋裏給我托著香爐,直到我起來。”

我低頭領罰:“是!”

丫鬟婆子們都習慣了嫡姐這麽罰我,哪怕嫡姐的借口再敷衍,她們都不會懷疑。眾人伺|候嫡姐更了衣凈了面,又在香爐裏點上安神香,這才魚貫而出,將我單獨留在了嫡姐屋中。

腳步聲漸漸遠去,嫡姐回頭見我還呆呆地抱著香爐,無奈地嘆息一聲,拉過我把香爐放下,隨後把我按坐在她的床上。

“真是傻乎乎的。”

我咧嘴,嘿嘿直笑。嫡姐幹脆白了我一眼:”還笑!”

嘴上嫌棄我,嫡姐卻是用最輕柔的動作為我清理了傷口,又給我塗了藥膏,為我包紮好。

-

我母親死在我五歲的時候。在她死前,我們母女每天至少還有一碗白粥能吃。在她死後,我眼睜睜的看著白粥變成餿飯,最後連餿飯都沒有了。

我明明還活著,卻和娘親一樣,成了這府裏的死人。

我好餓,餓到兩眼昏花,餓到雙耳嗡鳴。我感覺自己的胃裏有一盆炭火,那炭火燒得那麽旺,炙烤得我幾乎虛脫,不管我往裏頭塞入草葉還是螞蚱,那些東西都會被炭火一瞬間燃燒殆盡。

一碟點心被人碰倒,落在了地上。其中一塊圓的還滴溜溜地滾出了涼亭。

我流著口水從旁邊的草叢裏躥出來,抓起那塊點心就往嘴裏塞,生怕自己吞晚了就會有人逼著我把吃了的東西吐出來。

“天吶!這是哪裏來的畜生!?咦,不對,是人?”

丫鬟的驚呼聲裏,有人又踢下一塊點心,點心再度滾到亭外。我又撲了上去。

“小、小姐……”

丫鬟們震驚地瞧著擡腳的嫡姐,人人都是錯愕。

而嫡姐只說了一句:“真像狗啊。”

從此,我成了嫡姐的狗。

嫡姐高興了就拿點心逗我,不高興了就拿點心扔我臉上。我每天都在嫡姐腳下乞食,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做什麽能讓嫡姐高興。

太多的人笑我沒自尊,也有人會偷偷找我出去,在我耳邊說:“你不恨你嫡姐嗎?她都不把你當人看待!你要知道,你和她一樣,可都是老爺的孩子啊!可憑什麽她就能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而你只能當大小姐的狗?”

憑什麽,是啊,憑什麽。假裝自己是一條狗,在嫡姐腳邊撒歡打滾的時候,我確實想過憑什麽。

但我願意給嫡姐當狗。因為當嫡姐的狗有飯吃,不用喝餿水,不會見到就被人捏著鼻子嫌棄臟臭,也沒有人再敢隨便拿我當靶子扔石頭。

於是又有人來對我說:“你知道嗎,是小姐害得你沒飯吃!你會過得那麽慘,都是因為她在你娘去了後特意去廚房吩咐不要漏掉你的餐食!廚房懂了她的意思,這才……!”

懂了她的意思?什麽意思?我燒幹了腦漿也想不明白那些人是什麽意思。

冬至這天,一個姐姐哭著偷偷燒了些紙錢。夜裏丫鬟房裏有人嚼她舌根,說她是侯爺的通房丫鬟,還曾為侯爺生下過一個女兒。

“小姐一看見那丫頭臉色就不對了!她沈著臉說‘如此玉雪可愛的孩子,好好養著吧’。我當時也在場,清清楚楚地瞧見清荷姐姐被嚇得變了臉色!”

“當時我還不明白清荷姐姐怎麽是那般反應,後來才琢磨出來,小姐這是說反話呢!她是看那孩子太漂亮,以後肯定會長成大美人奪了她的風頭,這才威脅清荷姐姐把那孩子——喀!”

說話的丫鬟比劃了個砍頭的動作,隨後感慨:”不留把柄地除掉了想除的人,還能得個善良大度的|名聲……”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麽大逆不道的話,那丫鬟話到一半突然假咳兩聲,隨後話鋒生硬地一轉,開始教育眾丫鬟道:“所以啊,我們這些當丫鬟的都得機靈些,聽主子說話,不能只聽表面上的意思,還要好好地思考什麽才是主子想要的!”

眾丫鬟唏噓不已,但聽過剛才的故事,已無一人敢說嫡姐壞話。

我躲在被窩裏面對著墻,卻在想:嫡姐當初當真是在說反話嗎?幾句反話真的能殺人於無形還不留把柄嗎?

可是,她們又怎麽知道嫡姐說得是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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