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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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曲喆的生日是在七月份。
林芝茵的是在八月份。
不過林芝茵當初問他的時候並沒有細究日期，曲喆也沒有詳說。
林芝茵都快把這茬忘了。
因為她在家裏從來不過生日，父母總說家裏條件不好，奶油蛋糕又那麽貴。
但是弟弟過生日的時候，他每次都有一個奶油蛋糕。
有鮮花，有水果，有巧克力，上面用紅色的透明奶油寫著生日快樂，插著那種細細的彩色的生日蠟燭。
弟弟過生日的時候，媽媽曾經小心翼翼地問過她要不要一個蛋糕。
林芝茵就搖了搖頭。
她已經對蛋糕沒有期待，對生日也沒有期待了。
不過這次是曲喆的生日，她就覺得還是應該要捧個場的。
畢竟過完這個生日，就要變成十八歲，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林芝茵欣然同意：“好啊，你說，要去哪裏玩？”
曲喆撓了撓頭：“我本來想說去縣城的，但是……”
但是她又不愛去。
誰知道林芝茵今天居然很好說話，她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好啊，去縣城就去縣城，也沒什麽嘛。”
曲喆睜大了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為什麽呀？”
他想不通。
“因為你是壽星嘛，壽星最大。”
林芝茵彎起眼睛。
“我不會反悔的，到時候就去縣城玩。”
頓了頓，她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很苦惱地說。
“可是我不知道該送你什麽禮物誒。”
這邊沒有禮品店，她沒法買禮物。
她倒是可以拜托曲喆帶她去縣城買禮物。
但是，拜托壽星捎帶著她去買禮物的話不會太奇怪了嗎？
就是生日還沒到卻已經提前知道禮物是什麽了，一點驚喜感覺都沒有。
當然，她也想過做一些手工制品，譬如她班上有個女孩子因為暗戀一個男孩子就織了一條圍巾。
但是她現在開始織好像也來不及了。
而且春市冬天也不冷，根本用不著圍巾。
曲喆搖了搖頭，他很認真地說：“那天你來就好了，你來了我就會很高興。”
林芝茵就彎起了眼睛：“真的呀？那好，就這麽說定了啊。”
“嗯，說定了。”
真到了曲喆生日的那天，林芝茵一大早就爬起來開始梳頭洗漱。
她給自己紮了個半馬尾，上面的頭發梳起來，下面的頭發披在肩膀上。
她還特意穿了外婆給的那件小褂，下面穿著一條裙擺層層疊疊的雪紡裙，手上戴著那條珍珠手鏈。
她吃完早飯，跟外婆打了招呼就出了門。
但是等到她來到曲喆家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小賣部前面堆放著很多個裝行李的大包小包。
林芝茵就有些驚訝。
因為前一天晚上來曲喆家裏看電視的時候，明明還沒有這些包裹的。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氣。
還有小女孩嘰嘰喳喳的笑聲。
沒過多久，一個中年男人抱著一個手臂裹著石膏的小姑娘走了出來，他看到林芝茵，點了點頭。
“要買點什麽？”
林芝茵盯著他看了兩秒，意識到他肯定是曲喆的父親，下意識地有些慌亂。
“呃，不買什麽，我、我先走了，不打擾了。”
她下意識地要往回走，下一刻，就看見曲喆從裏屋跑了出來。
他的一雙手上沾著點血淋淋的痕跡，臉上沒什麽笑容，濕漉漉的眼尾飄著紅。
看到林芝茵，他才勉強地彎起唇，朝她笑了一笑。
“你來啦？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麽突然……我爸媽昨天晚上的後半夜突然回來了……”
林芝茵輕輕地哦了一聲，她表示理解。
過生日嘛，肯定是要和父母一起過的。
但是曲喆卻拉住了她的手：“不是這樣的……”
他沈默半晌，才道。
“我父母突然從外地趕回來，是為了要我們搬家，要我們搬到縣城裏去。”
夫婦倆在外面打工，和人家閑話家常的時候聽到了高二是很關鍵的時候，如果把時間浪費在上學下學上面，肯定學不出多少東西。
再加上夫妻兩人這些年打工攢了點積蓄，又本來想搬到生活便利的縣城裏去，這才挑了個日子，趕了回來。
他們根本不知道曲喆今天過生日。
他們都忘了。
曲喆也不想搬去縣城。
他在這裏住了很久，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葉一花都是他所熟悉的，他不想離開。
但是他的“不想”對於父母來說似乎無關緊要。
他們認為自己千裏迢迢、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為兄妹兩人的未來做打算，已經足夠對得起他們。
妹妹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哥哥這麽大了還不理解他們簡直是在無理取鬧。
林芝茵怔怔地聽著，突然感到皮膚一陣刺癢。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發現是曲喆手上的一點血跡沾到了她手臂的皮膚上。
猩紅的一點，在慢慢地幹涸，凝結在皮膚上，是很突兀的刺癢。
這是誰的血？
林芝茵立馬擡頭，把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個遍。
“你受傷了？”
曲喆就有些慌亂，他要去擦，但是又提著一雙濕淋淋的手，有些手足無措。
半晌，只想得出他應該道歉。
“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道歉。”林芝茵輕聲道，“我們之間不要這麽客氣。”
曲喆聞言，似乎是想笑，但最後，也只是輕輕地彎了一下嘴角。
“抱歉，我今天可能沒辦法帶你出去玩了，以後我會補上。”
林芝茵搖了搖頭：“這是你的生日，你是壽星，不需要彌補我。”
她更關心的是，曲喆現在的心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好。
她看了一眼小賣部門口的那灘血跡，裏面夾雜著一些白色的絨毛。
一種不妙的預感升了起來。
她好像知道這些血來自於哪裏。
“是‘一只耳’和‘邋遢大王’嗎？”
她感覺有點恍惚。
曲喆沈默半晌，最後，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那兩只小兔子是曲喆養大的。
是他妹妹想要，他父母給買，但是買回來後，他們沒一個關心過它們的死活和成長。
完全是曲喆在照顧它們，他給它們取了名字，有了感情，成了彼此的陪伴。
然後今天，就毫無預兆地在父母的要求下，被殺掉吃肉了。
原因是縣城裏不能養兔子，氣味大，鄰居會投訴。
似乎僅僅是兩只兔子而已。
但又不僅僅只是兔子。
林芝茵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她突然想要抱一抱曲喆。
但是她的手只是動了動，又沒敢伸出去。
“你還好嗎？”
林芝茵輕輕地問。
他看上去搖搖欲墜，像一個快要碎掉的瓶子。
曲喆的眼眶似乎又紅了紅，但他最後只是勉強地笑了笑。
“你先回去吧，等我有時間了就來找你。”
林芝茵點了點頭，她目送著曲喆轉身回到家裏。
她靜默地在太陽底下站了會兒，感到自己就像路邊的那些小草一樣，要被曬得蔫掉。
但又不完全是因為太陽。
她轉過身，走回外婆家。
外婆看到她回來，有些驚訝：“你們今天不是說要去縣城玩？這麽快就回來啦？”
她想了想，又問：“是不是阿喆的摩托車壞了？”
林芝茵搖了搖頭，她手足無措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告訴外婆。
“阿喆要搬走，要搬去縣城。”
外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居然看上去並不意外。
她沈默半晌，輕輕地噢了一聲。
其實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可值得意外的。
現在的城市發展得越來越好，縣城裏越來越熱鬧，農村裏本來就沒有多少人住了。
那些大超市和菜市場也有蔬菜賣，沒必要再去苦哈哈地種田。
就連五谷糧食超市裏也有賣的，五顏六色的糧食都有。
那些快餐店啊銀行啊醫院啊到處都有，城裏也不用土竈，都是用煤氣竈和電磁爐。
燒飯燒菜很快捷。
城市裏的生活很方便，他們每個人都這麽說。
但林芝茵就是覺得很難過。
外婆看得出她的心情不好，於是摸了摸她的腦袋，問她。
“要不要我給你做餅吃？”
林芝茵無可無不可地點了一下頭。
跟著外婆來到了菜地裏。
地裏的南瓜熟了，外婆把它摘下來，還有莧菜已經老掉了，長得粗粗大大的像小樹，外婆也把它們割下來，還有一些綠葉子蔬菜，外婆也摘了一大把。
然後她們回到家裏，外婆拿出之前曲喆篩好的面粉，把那些南瓜莧菜綠葉子蔬菜全都弄出黃色紅色綠色的汁，揉進面粉裏，做成五顏六色的面餅。
外婆一邊揉面餅一邊跟林芝茵講。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發展得很快，還會變得越來越快。
年輕人就是得趕上發展的腳步，這其實沒什麽不好。
她還讓林芝茵到時候去勸勸曲喆，讓他不要跟父母吵架。
“他們也苦，在外面漂泊打工，都舍不得吃穿。”
外婆輕輕地嘆著氣，說以前曲喆想要幫父母分擔重任，說自己也要去打工，結果挨了他們一頓打。
他們肯定也是希望曲喆能念好書，有個好出路，不像他們那樣四處打工，居無定所。
林芝茵默默地聽著，揉著手裏的面餅。
但她還是會感到難過。
她想，外婆不知道邋遢大王和一只耳死掉啊。
她想跟外婆說的，但是想想，又沒說出口。
大人總覺得小孩子是小孩子，傷心難過一兩天就沒事了。
總覺得動物就是動物，死掉了還可以重新養的。
但是小孩子難過起來和大人沒什麽兩樣。
也是會哭會難受會掉眼淚的。
她不說話，低著頭，突然就啪嗒兩顆眼淚掉進了面團裏。
外婆終於瞧出來林芝茵難過了，她把面團推到一邊，看著林芝茵。
“怎麽啦？他爸爸媽媽兇你啦？”
林芝茵搖了搖頭，她紅著眼睛，想了半晌。
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兩只小兔子，想到今天是曲喆的生日，還想到了她自己。
為什麽大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小孩子的快樂，然後還能說是為小孩子好呢？
外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她笨拙地用那雙粗糙的手給林芝茵抹眼淚，抹完了，又問了她幾句。
林芝茵想忍著，但是她覺得自從自己來了外婆家之後，有很多事情，從前的自己能忍住，但現在的自己反而忍不住了。
於是抽抽搭搭半天，還是跟外婆講了。
外婆沒有覺得那是件小事。
外婆很嚴肅地覺得曲喆的爸爸媽媽做得不對。
“太不像話了，當著孩子的面。”
林芝茵埋在外婆懷裏，眼淚啪嗒的。
她想，自己以前很堅強的，怎麽來了外婆家之後，眼眶變得這麽淺，眼淚盛都盛不住了啊？
外婆不嫌棄林芝茵的眼淚多，她摸著林芝茵的腦袋說。
“待會兒我們做了面餅，給阿喆送過去，當他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林芝茵吸了吸鼻子，用力地點點頭。
“嗯。”
外婆用熱水給林芝茵洗了把臉，別讓眼淚黏在臉上難過。
林芝茵收拾好了自己後，就在外婆的指揮下從房檐那邊摘了幾根香腸下來拌餡。
外婆還在餡料裏面放了青色的豌豆，黃色的玉米粒，也都是地裏新摘的。
混合著香腸切成的碎末，拌在一起，做成面餅的肉餡。
林芝茵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外婆問她想不想吃甜的面餅，林芝茵就點了點頭。
然後外婆就從廚房的木架子上抱下來兩個大肚子瓷罐，裏面是黑芝麻炒熟剁碎後拌了白糖，還有核桃仁炒熟剁碎後拌的白糖。
這兩種甜餡，還是舅媽來的時候給外婆弄的。
說是放一個碗，裏面放點酒，挖兩勺芝麻或者核桃仁，再磕一個雞蛋進去，放在鍋子上蒸熟，老人家吃了補身體。
不過舅媽一口氣弄得太多，外婆根本吃不完，現在倒是正好用來做面餅的餡料。
林芝茵跟著外婆做面餅，三種面餅，三種餡料，她可以混搭出很多種口味。
倒是外婆問她：“到時候你要是弄混了面餅該怎麽辦？”
林芝茵覺得無所謂：“那就混搭著吃，吃到什麽算什麽。”
就像數學裏面排列組合，很有趣的。
然後外婆就把林芝茵包的面餅從砧板上趕了出去。
說她不要和林芝茵混著包餅，她不吃這種亂七八糟的隨機排列。
林芝茵就把自己包的餅挪到了一邊。
外婆把她的餅驅逐出去後，林芝茵幹脆連面餅的形狀都開始變得隨機。
一開始只是幾何形狀，後來她還試圖包出小動物。
外婆看著她的面餅嘀嘀咕咕，說林芝茵要是蒸出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的話，不要來偷吃她包的餅。
她還說，林芝茵包的餅肯定沒有人吃，她不會吃，林芝茵自己也不會吃，她今天肯定沒午飯吃。
林芝茵一邊包一邊回。
“才不會呢。”
她包到一半，包出來一個小人。
她想了想，給這個小人捏上很多小辮子，還有高高的大個子。
又想了想，又捏出來一個短頭發的小人，還捏出來一個弓著背，梳著發髻的小人。
三個小人並排躺在盤子裏，醜醜的。
就像外婆，她，曲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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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喆的生日是在七月份。
林芝茵的是在八月份。
不過林芝茵當初問他的時候並沒有細究日期，曲喆也沒有詳說。
林芝茵都快把這茬忘了。
因為她在家裏從來不過生日，父母總說家裏條件不好，奶油蛋糕又那麽貴。
但是弟弟過生日的時候，他每次都有一個奶油蛋糕。
有鮮花，有水果，有巧克力，上面用紅色的透明奶油寫著生日快樂，插著那種細細的彩色的生日蠟燭。
弟弟過生日的時候，媽媽曾經小心翼翼地問過她要不要一個蛋糕。
林芝茵就搖了搖頭。
她已經對蛋糕沒有期待，對生日也沒有期待了。
不過這次是曲喆的生日，她就覺得還是應該要捧個場的。
畢竟過完這個生日，就要變成十八歲，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林芝茵欣然同意：“好啊，你說，要去哪裏玩？”
曲喆撓了撓頭：“我本來想說去縣城的，但是……”
但是她又不愛去。
誰知道林芝茵今天居然很好說話，她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好啊，去縣城就去縣城，也沒什麽嘛。”
曲喆睜大了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為什麽呀？”
他想不通。
“因為你是壽星嘛，壽星最大。”
林芝茵彎起眼睛。
“我不會反悔的，到時候就去縣城玩。”
頓了頓，她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很苦惱地說。
“可是我不知道該送你什麽禮物誒。”
這邊沒有禮品店，她沒法買禮物。
她倒是可以拜托曲喆帶她去縣城買禮物。
但是，拜托壽星捎帶著她去買禮物的話不會太奇怪了嗎？
就是生日還沒到卻已經提前知道禮物是什麽了，一點驚喜感覺都沒有。
當然，她也想過做一些手工制品，譬如她班上有個女孩子因為暗戀一個男孩子就織了一條圍巾。
但是她現在開始織好像也來不及了。
而且春市冬天也不冷，根本用不著圍巾。
曲喆搖了搖頭，他很認真地說：“那天你來就好了，你來了我就會很高興。”
林芝茵就彎起了眼睛：“真的呀？那好，就這麽說定了啊。”
“嗯，說定了。”
真到了曲喆生日的那天，林芝茵一大早就爬起來開始梳頭洗漱。
她給自己紮了個半馬尾，上面的頭發梳起來，下面的頭發披在肩膀上。
她還特意穿了外婆給的那件小褂，下面穿著一條裙擺層層疊疊的雪紡裙，手上戴著那條珍珠手鏈。
她吃完早飯，跟外婆打了招呼就出了門。
但是等到她來到曲喆家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小賣部前面堆放著很多個裝行李的大包小包。
林芝茵就有些驚訝。
因為前一天晚上來曲喆家裏看電視的時候，明明還沒有這些包裹的。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氣。
還有小女孩嘰嘰喳喳的笑聲。
沒過多久，一個中年男人抱著一個手臂裹著石膏的小姑娘走了出來，他看到林芝茵，點了點頭。
“要買點什麽？”
林芝茵盯著他看了兩秒，意識到他肯定是曲喆的父親，下意識地有些慌亂。
“呃，不買什麽，我、我先走了，不打擾了。”
她下意識地要往回走，下一刻，就看見曲喆從裏屋跑了出來。
他的一雙手上沾著點血淋淋的痕跡，臉上沒什麽笑容，濕漉漉的眼尾飄著紅。
看到林芝茵，他才勉強地彎起唇，朝她笑了一笑。
“你來啦？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麽突然……我爸媽昨天晚上的後半夜突然回來了……”
林芝茵輕輕地哦了一聲，她表示理解。
過生日嘛，肯定是要和父母一起過的。
但是曲喆卻拉住了她的手：“不是這樣的……”
他沈默半晌，才道。
“我父母突然從外地趕回來，是為了要我們搬家，要我們搬到縣城裏去。”
夫婦倆在外面打工，和人家閑話家常的時候聽到了高二是很關鍵的時候，如果把時間浪費在上學下學上面，肯定學不出多少東西。
再加上夫妻兩人這些年打工攢了點積蓄，又本來想搬到生活便利的縣城裏去，這才挑了個日子，趕了回來。
他們根本不知道曲喆今天過生日。
他們都忘了。
曲喆也不想搬去縣城。
他在這裏住了很久，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葉一花都是他所熟悉的，他不想離開。
但是他的“不想”對於父母來說似乎無關緊要。
他們認為自己千裏迢迢、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為兄妹兩人的未來做打算，已經足夠對得起他們。
妹妹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哥哥這麽大了還不理解他們簡直是在無理取鬧。
林芝茵怔怔地聽著，突然感到皮膚一陣刺癢。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發現是曲喆手上的一點血跡沾到了她手臂的皮膚上。
猩紅的一點，在慢慢地幹涸，凝結在皮膚上，是很突兀的刺癢。
這是誰的血？
林芝茵立馬擡頭，把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個遍。
“你受傷了？”
曲喆就有些慌亂，他要去擦，但是又提著一雙濕淋淋的手，有些手足無措。
半晌，只想得出他應該道歉。
“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道歉。”林芝茵輕聲道，“我們之間不要這麽客氣。”
曲喆聞言，似乎是想笑，但最後，也只是輕輕地彎了一下嘴角。
“抱歉，我今天可能沒辦法帶你出去玩了，以後我會補上。”
林芝茵搖了搖頭：“這是你的生日，你是壽星，不需要彌補我。”
她更關心的是，曲喆現在的心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好。
她看了一眼小賣部門口的那灘血跡，裏面夾雜著一些白色的絨毛。
一種不妙的預感升了起來。
她好像知道這些血來自於哪裏。
“是‘一只耳’和‘邋遢大王’嗎？”
她感覺有點恍惚。
曲喆沈默半晌，最後，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那兩只小兔子是曲喆養大的。
是他妹妹想要，他父母給買，但是買回來後，他們沒一個關心過它們的死活和成長。
完全是曲喆在照顧它們，他給它們取了名字，有了感情，成了彼此的陪伴。
然後今天，就毫無預兆地在父母的要求下，被殺掉吃肉了。
原因是縣城裏不能養兔子，氣味大，鄰居會投訴。
似乎僅僅是兩只兔子而已。
但又不僅僅只是兔子。
林芝茵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她突然想要抱一抱曲喆。
但是她的手只是動了動，又沒敢伸出去。
“你還好嗎？”
林芝茵輕輕地問。
他看上去搖搖欲墜，像一個快要碎掉的瓶子。
曲喆的眼眶似乎又紅了紅，但他最後只是勉強地笑了笑。
“你先回去吧，等我有時間了就來找你。”
林芝茵點了點頭，她目送著曲喆轉身回到家裏。
她靜默地在太陽底下站了會兒，感到自己就像路邊的那些小草一樣，要被曬得蔫掉。
但又不完全是因為太陽。
她轉過身，走回外婆家。
外婆看到她回來，有些驚訝：“你們今天不是說要去縣城玩？這麽快就回來啦？”
她想了想，又問：“是不是阿喆的摩托車壞了？”
林芝茵搖了搖頭，她手足無措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告訴外婆。
“阿喆要搬走，要搬去縣城。”
外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居然看上去並不意外。
她沈默半晌，輕輕地噢了一聲。
其實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可值得意外的。
現在的城市發展得越來越好，縣城裏越來越熱鬧，農村裏本來就沒有多少人住了。
那些大超市和菜市場也有蔬菜賣，沒必要再去苦哈哈地種田。
就連五谷糧食超市裏也有賣的，五顏六色的糧食都有。
那些快餐店啊銀行啊醫院啊到處都有，城裏也不用土竈，都是用煤氣竈和電磁爐。
燒飯燒菜很快捷。
城市裏的生活很方便，他們每個人都這麽說。
但林芝茵就是覺得很難過。
外婆看得出她的心情不好，於是摸了摸她的腦袋，問她。
“要不要我給你做餅吃？”
林芝茵無可無不可地點了一下頭。
跟著外婆來到了菜地裏。
地裏的南瓜熟了，外婆把它摘下來，還有莧菜已經老掉了，長得粗粗大大的像小樹，外婆也把它們割下來，還有一些綠葉子蔬菜，外婆也摘了一大把。
然後她們回到家裏，外婆拿出之前曲喆篩好的面粉，把那些南瓜莧菜綠葉子蔬菜全都弄出黃色紅色綠色的汁，揉進面粉裏，做成五顏六色的面餅。
外婆一邊揉面餅一邊跟林芝茵講。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發展得很快，還會變得越來越快。
年輕人就是得趕上發展的腳步，這其實沒什麽不好。
她還讓林芝茵到時候去勸勸曲喆，讓他不要跟父母吵架。
“他們也苦，在外面漂泊打工，都舍不得吃穿。”
外婆輕輕地嘆著氣，說以前曲喆想要幫父母分擔重任，說自己也要去打工，結果挨了他們一頓打。
他們肯定也是希望曲喆能念好書，有個好出路，不像他們那樣四處打工，居無定所。
林芝茵默默地聽著，揉著手裏的面餅。
但她還是會感到難過。
她想，外婆不知道邋遢大王和一只耳死掉啊。
她想跟外婆說的，但是想想，又沒說出口。
大人總覺得小孩子是小孩子，傷心難過一兩天就沒事了。
總覺得動物就是動物，死掉了還可以重新養的。
但是小孩子難過起來和大人沒什麽兩樣。
也是會哭會難受會掉眼淚的。
她不說話，低著頭，突然就啪嗒兩顆眼淚掉進了面團裏。
外婆終於瞧出來林芝茵難過了，她把面團推到一邊，看著林芝茵。
“怎麽啦？他爸爸媽媽兇你啦？”
林芝茵搖了搖頭，她紅著眼睛，想了半晌。
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兩只小兔子，想到今天是曲喆的生日，還想到了她自己。
為什麽大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小孩子的快樂，然後還能說是為小孩子好呢？
外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她笨拙地用那雙粗糙的手給林芝茵抹眼淚，抹完了，又問了她幾句。
林芝茵想忍著，但是她覺得自從自己來了外婆家之後，有很多事情，從前的自己能忍住，但現在的自己反而忍不住了。
於是抽抽搭搭半天，還是跟外婆講了。
外婆沒有覺得那是件小事。
外婆很嚴肅地覺得曲喆的爸爸媽媽做得不對。
“太不像話了，當著孩子的面。”
林芝茵埋在外婆懷裏，眼淚啪嗒的。
她想，自己以前很堅強的，怎麽來了外婆家之後，眼眶變得這麽淺，眼淚盛都盛不住了啊？
外婆不嫌棄林芝茵的眼淚多，她摸著林芝茵的腦袋說。
“待會兒我們做了面餅，給阿喆送過去，當他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林芝茵吸了吸鼻子，用力地點點頭。
“嗯。”
外婆用熱水給林芝茵洗了把臉，別讓眼淚黏在臉上難過。
林芝茵收拾好了自己後，就在外婆的指揮下從房檐那邊摘了幾根香腸下來拌餡。
外婆還在餡料裏面放了青色的豌豆，黃色的玉米粒，也都是地裏新摘的。
混合著香腸切成的碎末，拌在一起，做成面餅的肉餡。
林芝茵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外婆問她想不想吃甜的面餅，林芝茵就點了點頭。
然後外婆就從廚房的木架子上抱下來兩個大肚子瓷罐，裏面是黑芝麻炒熟剁碎後拌了白糖，還有核桃仁炒熟剁碎後拌的白糖。
這兩種甜餡，還是舅媽來的時候給外婆弄的。
說是放一個碗，裏面放點酒，挖兩勺芝麻或者核桃仁，再磕一個雞蛋進去，放在鍋子上蒸熟，老人家吃了補身體。
不過舅媽一口氣弄得太多，外婆根本吃不完，現在倒是正好用來做面餅的餡料。
林芝茵跟著外婆做面餅，三種面餅，三種餡料，她可以混搭出很多種口味。
倒是外婆問她：“到時候你要是弄混了面餅該怎麽辦？”
林芝茵覺得無所謂：“那就混搭著吃，吃到什麽算什麽。”
就像數學裏面排列組合，很有趣的。
然後外婆就把林芝茵包的面餅從砧板上趕了出去。
說她不要和林芝茵混著包餅，她不吃這種亂七八糟的隨機排列。
林芝茵就把自己包的餅挪到了一邊。
外婆把她的餅驅逐出去後，林芝茵幹脆連面餅的形狀都開始變得隨機。
一開始只是幾何形狀，後來她還試圖包出小動物。
外婆看著她的面餅嘀嘀咕咕，說林芝茵要是蒸出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的話，不要來偷吃她包的餅。
她還說，林芝茵包的餅肯定沒有人吃，她不會吃，林芝茵自己也不會吃，她今天肯定沒午飯吃。
林芝茵一邊包一邊回。
“才不會呢。”
她包到一半，包出來一個小人。
她想了想，給這個小人捏上很多小辮子，還有高高的大個子。
又想了想，又捏出來一個短頭發的小人，還捏出來一個弓著背，梳著發髻的小人。
三個小人並排躺在盤子裏，醜醜的。
就像外婆，她，曲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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