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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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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

61號基地避難所A1區。

居民接收到緊急避難通知, 所有人都想進入避難所,避難所門口有檢疫處,跟清潔中心的裝置差不多, 一個臨時搭建的大棚, 可以檢測出人類的汙染濃度。

避難所門口排列成長隊, 人擠人混作一團, 他們拖家帶口的,有小孩兒的就把孩子摟著,這個年代大家普遍不願意生孩子,都能人造人了,自然繁育特別罕見。

等開始逃難了,人群聚集在一起, 人們才認識到還有這麽多新生兒,真稀奇,人這種生物好像有本能一樣,什麽都阻止不了繁衍。

這麽擁擠的情況下, 大家看見手裏有孩子的會主動避讓, 免得小孩兒被擠了, 帶孩子的家長也怕惹麻煩,緊緊把孩子抱在懷裏,給其他難民挪個地兒。

“這是親生的?”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突然開始逗小孩兒玩,那是個小女孩兒,紮著馬尾辮一身連衣裙。

懷抱孩子的母親笑得很勉強, “養育營裏領養的, 原本是新培育的墻外調查員,第一輪被淘汰了。”

逗小孩兒的人楞了下, 養育營裏的孩子大多都很苦,被錄用的人要去墻外賣命,沒被錄用的人幾乎都被“處理”了,有的直接被弄死,少量可以被普通人類收養。

女人大概知道瞞不住,所以如實回答了。

男人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但小女孩兒竟然偏頭躲過,把臉埋在母親懷裏,露出的一只大眼睛裏全是驚恐。

“她怕生,不好意思啊。”她道歉習慣了,自從接到避難所的消息就一路道歉過來,生怕再給人惹麻煩。

“沒事沒事。”他收回手。

“擠什麽擠啊!”突然,背後傳來一陣躁動,人群挨得太近,像是一盆滿滿當當的水,一旦出現什麽異常好像水波一樣從後頭晃蕩到前頭。

人們止不住身體往前傾,有人破口大罵:“誰啊!”

有個男人喘著粗氣,一個勁兒往隊伍裏擠,像一條魚一樣逆流而上,好像落下一步就會早死一秒。

手持武器的獵魔人不得不主持秩序,她一頭很顯眼的綠頭發,一個槍托砸在男人臉上,大吼:“擠什麽擠,排隊!”

男人被槍托猛地砸了一下,人群自動讓出一個小圈兒,他竟然還想往人群裏爬。

“我讓你排隊!”獵魔人的槍口抵著他的額頭。

那人卻一點都不怕,竟然一把抱住槍口,似乎毫不畏懼即將彈射而出的子彈,他的臉上剛被砸出鮮血,皮青臉腫地抱著槍口,“沙暴!沙暴就要來了!”

人群聚集本就容易混亂,他的聲音漣漪一樣一聲聲傳遞出去,瞬間點燃了人們的恐慌。

“沙暴真要來了?”

最前方的隊伍稠密到根本無法挪動,恐懼蔓延開,只有兩個字重覆被提起,“沙暴,沙暴……”

眾人喋喋不休,獵魔人太陽穴直跳,他們以前出過這種外勤,知道人群失控的後果,這種情況要立即把危險因素摁死,她拎著男人的領子,一把把他從隊伍裏揪出來,把他往隊伍後面拖,“閉嘴!”

男人嘿嘿直笑,獵魔人拎著男人改了主意,這人精神有問題很容易崩潰成汙染物,要麽單獨隔離,要麽找個角落一槍斃了,她現在比較傾向於後者。

獵魔人把男人拖到尾端,此時突然腳下震顫。

轟——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有人用力砸了地面,稠密的人群羊羔一樣擁擠,集體朝右側傾倒。

他們下意t識護著頭,“怎麽了?地震了?”

他們瑟瑟發抖,地下沒有裂開,天上也沒炸彈,沒有敵人也沒有戰爭。

遠處的燈光閃爍著,但那股震感只持續了不到三十秒,後來他們才知道,因為距離神國太遠,所有的感受都是滯後的。

拖著男人領子的獵魔人停下,恐慌會傳染,她心跳加速一陣焦躁,因為是獵魔人比普通人更敏銳,異樣是遠處傳來的,準確來說是天上傳來的。

負責維持治安的同僚都停下來,仿佛農場裏的牧羊犬警覺到有狼群出現,他們下意識望著天空,從這兒望不到神國,卻心中有個猜測,神國出事兒了。

人們跟隨獵魔人的動作,本能朝空中望去。

獵魔人覺得這件事應該停止,繼續進行避難流程,她應該先處理手頭上的男人,再繼續像是牧羊犬一樣放牧,把人們趕進避難所。

她腦子越來越緊繃,剛開始覺得危險在遙遠的天上,後來覺得就在人群裏,她後脖子的汗毛聳立,額頭上沁出冷汗,心臟根本不是在跳動而是在哆嗦。

人群裏有汙染物。

她心中湧起一個猜測,之後不斷重覆,仿佛有什麽精神汙染,那就是事實,她想到103區發出的警告,非自然人類可以隱藏在人群,61號基地從未出過問題。

她第一懷疑對象是手裏的男人,他從頭到尾表現都很怪異,精神失控很容易被感染,但她拎著男人的領子,他只是淚流滿面嘴裏神神叨叨的,就像個被嚇瘋的普通人。

誰?

那個從養育營退休下來的小女孩兒?預備墻外調查員很容易發瘋,所以才被處理。

她的眼神掃出,一個個仰頭望向天空的普通人看上去都差不多,像是樹林裏一棵棵筆直細長的樹,目光突然定格在一個人身上。

剛才他逗小孩兒的時候自己多看了一眼,那是個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穿著西裝手裏沒有行李,人們拖家帶口恨不得把貴重物品都帶在身上,只有他雙手空空。

他跟其他部分看上去跟震驚的路人一樣,只有一點例外,他是張著嘴的。

他的嘴越來越大,從嘴角處撕裂開,嘴唇卻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逐漸幻化變尖,和鼻尖的部分交融,暴露出兩排人類的牙齒。

是他!

綠發獵魔人找到了目標,最先反應過來的就是那個小女孩兒,她在養育營裏受過訓練,對於汙染物有直覺,女孩兒抓住母親的衣領大吼:“媽!快跑!”

就在這時,男人身邊析出了黑色線條,好像終於幻化完成,不斷拉長變尖的嘴可以讓人看出具體的形狀,那是鳥喙。

肉粉色的鳥喙大張,他發出尖利的吼叫,徑直刺穿對面人的胸膛。

砰——!

綠發獵魔人開槍了,耳麥裏傳來神國墜落聯邦解體的消息,普羅米修斯一定下線了,耳麥裏隨後就是尖叫一樣的電波聲,她跟沒聽見一樣,腦子裏全是開槍。

子彈從槍口彈射而出,轟的一聲落在什麽盾牌一樣的東西上,一張鋼鐵般的羽翼伸開,擋住雨一樣的子彈。

她心跳突然放緩,瞳孔驟然收縮,好像突然明白了世間殘酷的真相。

男人伸出的羽翼帶有骨刺,尖利的骨刺穿透了一個人的脖子,剛才懷抱小孩兒的母親眼睛瞪大,鮮血湧出,小女孩兒早就被一把推遠。

獵魔人的職責是什麽?消滅汙染物,她入職的崗位是城防隊,城防隊的職責是什麽?是保衛平民。

她以前總開玩笑,說她的工作好像牧羊犬,需要保護每一只羊,因為得到了異能,所以她跟普通人不一樣,從綿羊變成了牧羊犬。盡管很多人當成無聊的工作來幹,但她心裏把它當回事兒了。

“餵!”她拿起耳麥想要呼叫隊長,卻發現一片徒勞,大部分隊員只是沈默,他們呆楞片刻,第二件事就是撕掉耳麥。

就像公司倒閉了,員工第一反應是摘掉工牌,她也應該這樣,但她雙手顫抖著,根本做不到。

鳥人四周一片烏黑,漆黑的線條一根根落下,人群四散而逃,被黑色線條粘住的人卻頓在原地,男人的背後瞪著一雙眼睛。

那個小女孩兒沒走,她穿著一身淺紅色連衣裙,臉上全是血點子,鮮血蒙住她的雙眼,目光的仇恨絲毫不減。

她右手拿著一把刀,刀具不能帶進避難所,是被檢測人員扣下來的一把,人們都在逃難,只有小女孩兒回來了。

綠發獵魔人一眼就看出她想覆仇,就是這個眼神讓她沒法像其他同事一樣離開,她必須阻止這一切,起碼要救下這個小女孩兒。

她義無反顧向前沖去,像是一條最忠誠的狗要跟餓狼搏鬥,維護自家的羊群,她綠色頭發飛舞著,踏入汙染區域的黑色線條內,不顧被扭曲和異化,一邊開槍一邊大喊:“快走!”

砰——

世界陷入一片血色。

三號機大口喘息,眼球表面仿佛糊著的是小女孩兒的鮮血,是那個綠色獵魔人的鮮血,祝寧為她播放的是歷史畫面。

她繼承了普羅米修斯的能力,可以快速整合監控,仿佛就是一段電影片段。

“對不起,我來的太遲了。”祝寧說。

三號機滿腦子都是血,她想嘔吐,祝寧播放的片段不止這一刻,避難所門口的事故,醫院大廳突然暴動,學校緊急宣布放學,操場上的血腥,監獄內的叛變……

只有一個共同點,橫七豎八的屍體,數不盡的慘狀,人們嘶聲力竭的大喊和絕望的哀嚎。

事情早就在同時發生了,就在祝寧接管普羅米修斯職責的那一瞬間,她繼承了對方的記憶,也繼承了這些。

當時一切發生太快如同雪崩,祝寧操控能力有限,跟墻外提供支援不同,在墻內祝寧發出警告也無人搭理。

所有隱藏在暗處的非自然人類都同時動作,祝寧一瞬間理解了,神國墜落就是暗號,覆蘇會等待的絕佳時機,蘇何不必出面,一旦神國墜落所有隱藏在暗處的棋子都立即行動。

祝寧多線展開,她接受這些消息的時候情緒還未完全被摧毀,她只挑選了部分片段給三號機看,而當初的祝寧甚至必須要強迫自己進行梳理。

因為這是她的職責,她無法從世界盡頭的機房中逃脫。

三號機臉色很難看,比剛才實驗還痛苦,她不是二代祝寧,二代已經感情淡漠,她能感知到的情緒比自己少,她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心智,根本難以承受上萬人同時死亡的痛苦。

三號機問:“你能做什麽?”

她聲音有些冷,甚至有點諷刺,好像在說你哪怕成神也毫無用處。

祝寧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但她們某種意義是一個人,三號機罵她就是在罵自己。

“發出警告,組成機械自衛隊,但效果不算好。”

蘇何是閃電襲擊預謀已久,祝寧這邊是匆忙上任只有挨打的份兒,人類組織目前都是松散的。

三號機下意識問:“霍文溪呢?”

她總把霍文溪當頂梁柱,天塌下來霍文溪也能頂著,指揮官會不會有更好的方案?

“她剛脫離危險,正在接受信息,跟你差不多同步。”祝寧回答。

連霍文溪都沒有準備,她有預知能力,祝寧不知道當她選擇支持自己讓神國墜落的時候,說要跟祝寧承擔這一切的時候,是否預料到這一天,是否跟自己一樣看過這一幕幕畫面。

如果已經預料到,霍文溪為什麽要這麽選?畢竟老神婆肯定對霍文溪發出過警報。

三號機深深呼吸,理智還未完全被沖散,她問:“殺了蘇何真能阻止現狀?”

這不是103區末日的翻版,上次可以找到核心汙染源,只要殺了汙染源就能阻止一切,但現在汙染源到處都是,殺了蘇何對於現狀於事無補。

“你知道蟻獅。”祝寧說。

三號機心沈了一下,這是一些生物小常識,蟻獅以螞蟻為食,它們在沙漠裏挖出一個沙漏形狀的陷阱,她看過這種紀錄片,螞蟻一旦掉進陷阱只能絕望滑落,蟻獅會震動著自己的頭部造成沙暴,讓獵物根本無法逃離,最後註入毒素成為食物。

她當然知道祝寧的意思,蘇何已經挖好了陷阱,人類這種弱小的螞蟻也已經在掉落的過程。

無人可以幹預,人們只不過在緩慢墜亡。

祝寧:“蘇何如今後悔了都無法阻止,這場針對全人類進化的戰役裏,她作為總指揮只需要把盤子做大,不需要全程跟到底,現在的狀態,主帥死了也會有人繼續執行。”

三號機嘲t諷:“那你殺她的意義呢?”

三號機是單獨的個體,她不是任人操控的傀儡,在真正殺了蘇何之前她有權利知道一切。

祝寧的思維很冷酷,如果殺了蘇何毫無意義,她為什麽要制造自己?

她想到了103區死亡的人類,包括永生藥業地下室內被迫成為蟑螂人的柳柳,加上祝寧播放的一段又一段血腥殘酷的畫面。

蘇何手裏的人命早已累成屍山,三號機會為此而憤怒,但二代祝寧應該看淡了。

人類正數以萬計死亡,103區的陣亡人數在如今的祝寧眼裏只是一個數字,過去的恩怨情仇已經成為過去。

“獲得情報。”祝寧說:“我繼承了普羅米修斯的記憶,以為所有謎團都會得到解釋,但有件事我一直不理解,普羅米修斯竟然也沒多少記載,永生藥業到底是個什麽機構。”

表面上應該是個藥企,也是祝寧的誕生地,是祝遙曾經就職的企業。

但另一邊,覆蘇會、神國、清潔中心都跟這個機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蘇何在103區催化惡童利用的是永生藥業基金會地下實驗室,清潔中心內部一直以來都有永生藥業的臥底。

甚至當年祝遙能夠出墻都是有永生藥業的默許,後續劉瑜被監視,祝遙重新回到永生藥業,開始研發阿爾法系列是因為高層支持。

當年的高層是誰?

祝寧對於永生藥業的了解只有冰山一角,這個公司極其龐大,內部分化的派系幾乎代表了現代所有派別,它絕對是個從末日前就延續到現在的超級存在。

祝寧:“我本來沒多想這件事,但普羅米修斯記憶裏永生藥業的部分被有意刪除了,好像這是個禁忌,無法被真正記錄。”

被有意刪除證明有鬼,三號機明白這個道理,問:“蘇何知道?”

祝寧:“起碼知道的比我多,畢竟她選擇了一條如此極端的道路。”

祝寧閱覽了蘇何的歷史,普羅米修斯曾經想要對抗覆蘇會,這部分資料被她繼承了。

祝寧知道蘇何過去曾是行刑者,專門負責殺死叛徒,只要打個響指就能泯滅一條生命,她對於人命根本不在乎。

什麽原因可以導致一個人滅世?這樣就足夠了?蘇何一定是對人類社會失望透頂,寧可把主動權交給汙染物,也不願意讓人類主導。

祝寧想跟蘇何談談,真正平等地進行一場信息交換。

她想知道,徹底消滅汙染凈化世界這條路到底是否存在。

“失敗了呢?”三號機問,蘇何又不是裴書,你只要問她她就會回答。

“還有墻外的探索。”祝寧猜測過歸鄉號列車裏有什麽,她懷疑跟永生藥業有關,不是現在的這個企業,而是末日前的那個。

所以劉年年的職責很重要。

三號機想要殺了蘇何只有48小時,劉年年的時間只會比她更少,不會更多。

她做了兩手準備,三號機和劉年年是兩條並行的線,所以才會是她最重要的兩件事。

三號機能推測出祝寧的思維方式,很有條理也很符合邏輯,是一個被剔除多餘感情之後純粹理性版本的自己,但她對此竟然很反感。

蘇何和祝寧都在進行兩種未來道路的實現,在這樣的命題下,個體的人類顯得那樣渺小並且無足輕重,她們的思維方式都要放棄一部分人。

但三號機不是,她從頭到尾就不在乎什麽人類集體命運,什麽狗屁理想和主義,她從來沒變過,從頭至尾厭惡宏大的理想。

三號機突然擡起頭,說了一句毫無關聯的話:“你創造我,不是為了利用我,是因為你需要我。”

如果單純利用,祝寧只需要操控自己,不需要賦予她靈魂。

她有其他軀殼使用,想殺蘇何也有其他達成的方式,但三號機突然明白了,自己是祝寧的鏡子,是她缺失的人性。

她可以計算出無數種方案,可以冷漠看著人類去死,為了阻止自己真的成為惡魔,她需要的是三號機的思維方式,和她真正的底色,來提醒自己到底是誰。

可能祝寧看到自己的軀殼時只是想要操控,但後來她明顯猶豫了,有了更多想法。

大腦深處的祝寧久久沒有回答,最後她敗下陣,好像內心最大的秘密被人發現,這場對峙自己是輸家。

“是的,我說過我是你的系統。”

不是三號機服務於祝寧,而是祝寧服務於三號機。

三號機想要殺蘇何靠的也不是什麽異能芯片,作為一個殘缺的實驗體她沒那麽強大,她真正的後盾是作為新世界的祝寧。

三號機冷聲問:“所以蘇何在哪兒?”

祝寧既然制造了自己,那一定知道蘇何所處的大概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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